纤手遮天-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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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从正午开始,县衙院子隔壁就一直敲打个不停,吵得我鼓膜直跳。
两边的民房在北狄入侵的时候都遭了抢,几个月没人住,如今似乎有人租住,正赶置家具。到傍晚时候,敲打声渐渐稀了,邻院倒是传来饭香,勾得人口舌生津。
新搬来的邻居够意思,招呼了众衙役和阿青,一起吃饭。
张缇还没回来,我快饿死兼馋死,真想去跟衙役们同去,但身为县官,随意蹭饭可是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最低也是以后再有人请客家常,不便拒绝。我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去生火,想说至少先蒸好饭吧?
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刚转头,就被高八度的嗓门给震了个毫毛倒竖。
“哎呀!县太爷怎么可以自个儿下厨!”
来人不由分说把我拉起来,吹火筒也丢到一边。我尴尬道:“孙二嫂,你怎么进来了……”
“衙门口开着不就是让老百姓出入的嘛!”她笑吟吟把我拖到外面,拎起搁在门槛内的食盒,“听捕快大哥说大人还没吃,就送了点饭菜过来。^^首发 君 子 堂 ^^热着呢!”
“难道搬进隔壁的是……”
“嘿,我一妇道人家,死鬼又留了点钱。看县城里风气好就盘算着顶间铺子做小生意,早上弄点油条豆浆,午后卖几碗豆花配饭。”她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刚点好的,煮出来嫩着呢,都不兴搁佐料吃地。大人尝尝!”
盛情难却啊。
孙寡妇笑眯眯看着我喝豆花(我比较喜欢蘸油辣椒啊泪。这时代居然没辣椒),问:“县太爷,今年多少岁数了?”
“十六。呃、不。虚岁十七。”
“啊,年少有成哪!听说大人是从京里出来的,那功名想必不低的吧?”
“也不高,勉强看得过去而已。”毫无疑问这是谦虚。
“总比李县丞高,别看他平时里作威作福,其实那点家底子谁不知道,就一捐来的官儿!”
我一点也不八卦,但是七姑八婆唠嗑起来,应该搭个话以示我还在听:“捐官么?”
这样看来。在八品县丞位置上做十几年,也不委屈他。=君 子 堂 首 发=
他不拼命捞钱的话,倒是委屈自己了。
“是啊,齐知县也看李县丞不起,把他派去守仓来着。账簿什么的,也不让他经手,就给师爷做。”孙寡妇笑道,“你说这个李县丞憋气不憋气?”
放下碗。我随口道:“孙二嫂与齐知县偶有来往?”
她愣了一下,说:“哎?……是啊,有时候齐知县那儿人手不够。就亲自来村里收捐布榜什么地……一年怎么也得有个两三回吧!”
岂止是偶有来往,你连衙门管账的事情都清楚呢。
张缇回来的时候,带了五百多银两,他把钱交出来,又说征走地人丁会按每人一个月一钱银子的价格返好处给李县丞。也就是说“出租”半年劳力,李县丞还是能挣点钱的。
“在我到夏县之前。他可没这么多赚钱的名目。”我趴在案桌上。瞅着账簿眼发直,“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
张缇摸摸我的头:“秦小弟这不才刚开始办他嘛?慢慢来。给他端个干净。”
阿青说:“要不,我悄悄把情况跟乡民说,让他们来请愿铲除李县丞?”
“别,不是时候。”我摆摆手,“再等等,还缺一个角色才能演好戏。”
阿青和张缇对视一眼,不解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我故弄玄虚地收口,又拎起账簿,“张大哥,你看这字迹,眼熟不?”
张缇摇头:“笔画短促,行墨轻浮。这笔迹张某没什么印象,也可能是见过,但疏忽了。”
“这是正月以后才造的册吧?”
“当然是……啊!”
在我的提示下,张缇终于意识到了一点。“莫非去年衙门的账簿,根本就不是李县丞经手处理!”
“嗯,有可能是齐云天地师爷所制?”这其实是白天听孙二嫂讲的,但究竟是不是,我还需要求证一下,“签押房里有去年齐云天办的案子,经手执笔的应该就是他师爷。张大哥,你不妨取来账簿与之对照?”
“好。”
遣走张缇,我把油灯移近了些,对阿青道:“我要放江近海的手下,一共十二人,可以吗?”
阿青反感地皱眉,反问:“为何知会我?”
“怕你心存不快。”
阿青起身,冷冷地说:“疙瘩肯定是有,只是我没处在四姑娘的位置,不知道你的心思。常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怎样取舍权衡,好自为之。”
“我自有打算。”
这句话已经对他说过数次,毕竟还是疲于解释了。
“我知道,无论说什么,你也只是认为我没混过官场,想法天真。”阿青别开脸。
“……热血肝胆谁都会有,但锋芒出众一时,只能伤及恶兽皮毛,而无法撼动筋骨,终是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何益呢?”我只能点到为止,再往深了说,还是会揭露出自己私心的成分。
觉悟不高,没有私心哪来动力,于社会于个人,都是如此。
“阿青也不劝你做出头之人,但凡事要有限度。正如同我跟着师父时候那样,即使宵小行径可,害人亦不可。”阿青说得通情达理。
我点头。他地要求我有信心,不害人,不违自己的良心,援助弱势者,这几点也都是我的原则。
“诶!”见阿青要走,我急忙叫住,“从江近海地人身上收缴的虎头刀,你与新招收的衙役分了吧,也好防身镇恶。”
“……嗯。”
“从张师爷那里领点钱,置办几套兵役制服吧,台面还是要顾的。”
阿青转头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了,只道:“我先去放牢里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节 本命年的倒霉孩子
于是平平顺顺地过了几天。
县衙里跟现代连续剧不同,没什么大案子可办,都是些乡邻摩擦的纠纷,公务倒忙得厉害。
刚到三月下旬,州府便来催五月的杂税,加上朝廷新派发的税目,林林种种也有好多样。有按人头的、按地皮的、按实用地的、按村镇规模、按驻军情况的等等等等……
“别叫夏县衙门了,就叫税务局吧。”
开个玩笑,不过没谁知道该怎样笑。好吧,我又冷了。
衙役多起来,身家清白够格造册入役的,就有十来位税务的事情可以不用自己跑腿。衙门的支出也因此爬上账面,用的都是从李县丞手里抠出来的钱。
这么说来他也挺倒霉,前面遇到齐云天排挤,好不容易可以自由捞钱了,又被张缇给盯上。
难怪他最近又瘦了。
今天早上吃过饭,我就围着张缇绕圈:“张大哥,你气色越来越好呢。”
“哪里……”张缇咳嗽一声,“为什么秦小弟看得张某毫毛直竖?”
“有么,这是充满爱民之心的慈祥眼神啊!”
张缇露出恶寒的表情:“就你那岁数还慈祥,省省吧……有什么事快说,在下要去前面做事了。”
“叫住张大哥,自然是有事情商量啦。”我笑道,“金老三的粮队今天过县城,张大哥别去凑合啊。^^君 子 堂 首 发^^”
听我这样叮嘱,张缇奇了:“米价盐价还有最近的纸张,秦小弟不都掺和得起劲么。金爷的车队可是大买卖!”
我那是政府调控你不懂的。
“柴米油盐都是小事,唯独金老三地生意不能碰。他们买卖做大了,不知何时翻车沉船,搭上去就难脱身呢。”
“……”张缇不以为然地移开视线,叹气道,“好吧。就照东家说的办。”
正说着,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我俩出去一看,原来是不知哪个倒霉的家伙走路没留神。绊在喊冤鼓的脚架上,连鼓带人翻倒在门槛外。我刚去的时候还好,那人还能爬起来,结果他手一抬,袖子勾住另一边的架子,把铜锣也给拽下来,正砸在他脑门上。
只听铛地一声,他这回真地栽倒不动了。
“呃……”
围观衙役无语,搬开木架。把人给抬进堂里。
阿青掐掐他人中,没反应,把脉又似乎还活着,拎起来摇晃,那人倒浑浑噩噩地呻吟了一声,又没动静了。
我急忙把人从他手里救下来:“别弄了,去请大夫!”
“这哪儿来的叫花子啊……”张缇嫌弃地看着那人的破衣烂衫,捏着鼻子。**JunZitang。**躲到房柱后面去。
唔,仔细看,来人确实穿得寒碜了点。还没入夏呢,就穿单件了,衣服上面还有好几个破洞,脚上也没布鞋草鞋,足底都是泥和血泡。我搬动他地手臂,一块木牌从腰间滑下来。
“来人。把他送到西院客房。再烧一锅水。”
张缇吃惊道:“东家,你真的要爱民如子?”
我低声道:“没看到那人脚脖子往上多白净么。更何况还有这个!”
烫金木牌上,赫然现出几个字:御命巡务司薄史!
御史啊!
这个倒霉孩子居然就是传说中要来巡察的御史啊!
“多谢……”
接过(衙门)隔壁孙二嫂煲的鸡汤,倒霉孩子道谢着,就碗喝一口,然后僵硬了。
我看得心惊胆颤,急忙道:“觉得烫就吐出来,别忍着!”鸡汤上面漂的是厚厚一层油啊,别看没冒汽,里面滚烫着呢!
御史大人默默地把碗递给我,捂嘴转头向内侧。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别哭啊,至少别当着孙二嫂的面哭吧……
结果他的舌头起泡了。
“刚进夏县境内,就遇上山贼……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迷路,走回邛县山里去了……本来应该半天就到镇上的……”艰难地诉说着,御史大人就差没嚎啕大哭了,“你说人怎就这么背,做什么都不顺……”
孙寡妇替他鼓劲:“大兄弟,没啥,朝前看啊!你这不已经到夏城了嘛?瞧咱们县老爷多好,给你好吃好喝管着呢!”
御史转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擦洗(?)一番后他也算是一表人才,二十来岁年纪,瘦高个儿,指头又细又长,就是眼神迷茫委屈了点。
这样一对视,孙二嫂难得地不好意思了,啪地拍到他背上:“哎呀,大兄弟别这么直瞪瞪瞧着人家啊!”
一掌下去,御史恰好被呛到,又连声狂咳。
“年纪轻轻,咋这么晦气呢?……莫非今年是大兄弟本命年?”孙二嫂猜着,御史大人含泪点头。
他补充道:“本命衰三年,一前一后,这正当中间,要翻身还早了……”
孙寡妇安慰他几句,收起碗筷顾自家生意去了。
我把名牌还给御史:“大人,其实,您要是递个信,夏县衙门人手再紧,也会遣人接您去地。”
“你是……?”
他不解地看着我。
“夏县知事,敝姓秦。”
他咳了一声:“下官祝州巡务,敝姓王,本来是想微服先访一访……唉,不提也罢。”巡务御史一般要游走在两三个州之间,巡察政务、财务、防务等,三年内每个州至少会摊上六名御史光临。这些御史官职低,也就八品,权力可高可低,单看做人水平了。
王御史抬头望着我:“秦大人,正白日里,为何不见你身着官服?”
那个穿起来不舒服啊……
“是这样的,鄙人身材特殊,离京时候去得急,只赶得上制了一套官服,替换不便。所以只在升堂时穿着。”我解释道,“官服岂敢私制,一旦替换的送到,必然是按律穿戴绝不怠慢。”
“有那么急吗?”他对我的答案不怎么满意。
“是啊,腊月时前任齐知县猝亡,吏部匆忙点了赋闲的鄙人补缺,所以就这样了。”
“哦……”
王御史皱眉想着什么,突然又问:“你说你姓秦,又是从京里直接派遣来补缺的?”
“嗯,大人,有何不妥?”
“莫非你单名一个斯,御赐晏字?”
哟,我这么有名啊?
我不由得飘了起来,作揖道:“惭愧惭愧,在下正是!想不到王大人是如此博闻广识啊!”
“哪里!”王御史冷然撇嘴,“下官王郊,曾与秦大人同是曹少师门下呢!”
王郊?
好熟悉的名字……
第一百三十九节 不结实的天网恢恢
啊!
他不就是被我从京城欺负跑(误)的那个御史吗?
好吧,也不能算是我欺负他,是他首先对曹先生不敬,然后我背地里怂恿东宫来压他,再联合陈和等人一起孤立排挤……最后王郊只好自己请调,泪奔到京外去了。
那是他自己承受力差对吧?
话说回来,以前不是只混了个脸熟,就是光看见名字,我这是第一次把他的名字跟长相联系起来。
早知道是这么个年轻气弱的倒霉才子,我还不一定整他呢!就算把那个社交障碍的陈和丢出京城,他八成也活得比王郊自在。
不过现在头大的不是王郊有多可怜,是如果他知道就是我害的他,我会有多可怜。
清清嗓子,我对他说:“啊(这声很假)?实在过意不去,晚生拜在曹少师门下也就近两年的事,不知王大人是元启多少年入仕的?”
我装傻了。
“十九年。”王郊回答,“得曹少师赏识,举荐为吏。”
“喔,那真要称一声前辈了,还请前辈多多指点照顾!”
“哪里哪里,秦大人言重……”
王郊乐了,伸手扶我,踏足却踩到了刚戳破的血泡上,顿时惨叫一声又跌回被子里。
“唉,前辈请先休息。^^首发 君 子 堂 ^^”看样子他不知道就是我设局害他,很好!
我从房间里出来,立刻找到张缇:“去年的账簿怎样处理的?”
“……查出来不妥以后,把李县丞的主册单独放置,齐知县师爷制的细账全都保存得很好。”张缇纳闷道。“莫非御史大人要看?”
“有备无患。”
张缇笑道:“放心,有没有问题,往往是凭经验断定。一般读书人都不太会看账地!”比如说我吧,看着账本也晕。
摆摆手,我说:“你错了,我的意思是。你把有问题的地方标注一下,最好列个详表。”
“啊?”张缇诧异。
“这正是撇个一干二净的时候。”
要是过了这第一次的巡察,再被发现。要说跟我们完全没关系,那就鬼都不会信了。
张缇坚决不同意:“秦小弟!你忘记咱们吃了李县丞多少好处?”
呵,吃他的好处,不等于就不能翻脸啊?所谓黑吃黑么……不,谁黑来着,我拿钱是派正当用场地。
我说:“除了你直接从他那里讹到的钱,其它共同拿到的好处,不是都退还了么?”
张缇想了想,问:“秦小弟决心已定?”
“定下多日了。=君 子 堂 首 发=”
他迟疑地转过头。这才照实道:“张某会不会有麻烦?”哈哈哈,你也知道做贼心虚啊?
“不会,我保你无事!李县丞树要倒,你先跟猢狲通个气,没事地!”我安抚道。
他的作用正是在此时体现,为了把乡绅的依附习惯从李县丞身上转移到我们这边,看我家师爷被养得多肥啊!(真想宰了过年。)
“秦小弟,你笑得好阴险……”张缇拭汗。“那金爷那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