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文集-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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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她,而是把车直接开到停车场,然后拿着行李,与她一起走向候机室,袁晓晨神色慌乱,根本没有心思与我说话,脸上忽阴忽晴,左顾右盼,这使我的恶意加深,到了候机室,她执意要一个人先入关,我没有放过她,故意拉着她在候机室边上的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她不时地拉开包,趁我不留意,看里面的手机,我知道,她一定是拨成了静音。
不久,我的恶意终于有了成果,令她头疼的场面来临了,她的前男友,一个人,背着一个旅行包,从我们面前的咖啡厅走过,像是在找什么,我心里暗笑,袁晓晨假装镇定,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我估计着她前男友要转回来时,结了账,和她一起走出咖啡厅,正撞上她的前男友,也是她的现任经理,我跟她招手再见,袁晓晨表情有点崩溃,但硬撑着没有对我解释什么,和前男友一前一后入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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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正在睡觉,接到袁晓晨一个电话,她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我哼哼哈哈,她最后只好说,等我睡醒再打,第三天,她给我打了一个长电话,未对我说她和她前男友的关系,反倒是绕着说了一件有关她年终奖金的事,她的意思是,她的年终奖被她前男友卡着,奖金数额全由他定,因此,她不想得罪他。我记得当时自己只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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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能理解袁晓晨的苦心与谎言,作为一个社会人,我懂得那是社会上的各种力量在她身上显现出的效果,一个小白领,做到这一步,有什么可说的?但一想到她平时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样子,我就觉得冒火,想着她曾阴沉着脸,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在我面前转来转去,对我的良心凶狠攻击,唤起我的自责与内疚,我就觉得生气与反感,一种争强好胜的念头在我心中越积越多,直至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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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走后第三天,我已感到度日如年,不幸的色情想像在我的脑海中此起彼伏,嫉妒的火焰越烧越旺,我极力控制自己,得到的只是深深的痛苦与无奈,本来我答应好研究一下写传记的材料,但第二次谈的时候,却一个字没有看,再接下来一天,我对工作彻底失去了兴趣,认为去写一个人的发迹史毫无意义,试图对富人的理解变成了不耐烦,正是这帮
家伙,通过金钱与人性的弱点,控制着像袁晓晨们的生活,挤压与伤害着她们的欲望,这有什么可写的?我若是写了,不是也成了袁晓晨了吗?结果是,当对方流露出少许不满的时候,我干脆拒绝了这个工作,接着便感到失落与无聊,我是那么无聊,以至于无论什么事在我眼里都缺乏意义。
一个人无聊到极点,也能突然间找到乐趣,比如,我坐着看电视,模仿电视机里的人物说话和动作,忽然,里面的人物摆了几个傻帅傻帅的姿势,我也学,一刹那,我仿佛蠢到真的相信自己在很帅地活着。我感到电视里的人在看我,而我竟粗俗地认为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我成了一种虚荣心的俘虏,飘飘然地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我抽了一口烟,笑了,妈的,我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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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状态十分之差,情绪抑郁,袁晓晨再也没有来过电话,这令我更加压抑,为了振作一下,我决定给自己做一顿饭,我先在火上炖了一锅排骨,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不料出门便开始了疯狂的散步,我漫无目地胡走一气,却把买菜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一进门,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我顺着气味走进厨房,发现炖排骨汤由于出门时我忘记了关火,变成了黑色的焦炭,就像我与袁晓晨之间缺乏关照的情感。
我再次下楼,买了一摞小报回家翻看,想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看到一吹嘘中国人饮食文化如何优良之文章,通篇大肆讴歌中国人什么都吃,飞禽走兽尽可入菜,真想笑一笑他们的粗心,既然中国饭桌上摆满了吃剩的各种生物尸骨,成天近在眼前,为什么却让达尔文率先发现了进化论?
这篇小文令我十分不快,叫我感叹中华民族真是穷到根儿上,事实上,对于这条线索,稍加思想便可得知,我的祖先们十分不幸及可悲,曾长期地被逼到极狼狈的窘境,我为他们曾因饥饿而被迫胡吃一气而倍感难过,也为现代的人蠢到仍以此传统自豪而大为震惊。
事实上,我已陷入失控与荒唐,即使与我完全无关的事情都能在情感上激起我的愤怒,我就像一包火堆旁的炸药,单等着一个偶然飞来的火星叫我尝一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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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恶习可能是别人培养的,尽管现在我已记不起当初是谁那么缺德,曾往我手中塞了第一支香烟,并为我点燃了火儿,从那以后,打火机和香烟这两样东西就像长在我身上一样,一分钟也离不开我了,每一天,睁眼后和闭眼前,若不抽上几支,便会造成我醒不了或睡不着的恶果。另一些恶习我猜人们多半是不约而同地自学成才的,比如手淫,我才不相信每个人都曾被人强把一只手按向他们的裆部这一荒唐说法呢——无论如何,现在我已拥有了相当的恶习能力,我甚至怀疑,离开这些恶习,我能否感受到快乐。
我有一种恶习,那就是当我对谁无法忍受的时候,便会来一次阴暗的反击以泄私愤,这种反击往往是决定性的,我有一种敏感,可找到一点叫对方最受不了的地方刺痛一下,从而令她深受伤害,终于,我对袁晓晨使用了一下我的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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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回来的那一天,我终于下了决心,给姚晶晶打了电话,约了时间取我落在她那里的身份证,地点是一个饭馆,姚晶晶也真是无聊,竟答应了我,算我运气。
袁晓晨在上飞机前,给我打了电话,叫我去公司接她,然后跟我谈一谈,我说我的时间无法确定,还是电话联系吧,随后,我出发了,见到姚晶晶后,关掉电话,让袁晓晨心里七上八下去吧。
与姚晶晶在一起,令我心理平衡,因为这平衡,我想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点感激之情,这感激之情在转瞬之间便形成一种牢靠的好感,因为这好感,我讨好她,设法让她高兴,现在,我们在一个意大利餐厅,喝着咖啡,闲聊着,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她出奇的可爱,那是一种以前我没有注意到的可爱,善解人意,轻松而不使人紧张,姚晶晶有一张小狐狸脸,白衬衫系在牛仔裤里,用宽皮带扎住,长腿伸得老远,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与她面对着闲话,我只是突然在一刹那间会产生一种痛苦,那就是想着袁晓晨也能像姚晶晶一样,与别的男子闲聊、调情,但这种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被谈话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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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话短说,总之,运气在关键时刻偏向了我这一边,那一晚,我发挥良好,赢得了姚晶晶的好感,我送姚晶晶回家时才晚上九点,那时我们都很清醒,一种错觉竟叫我认为我正与姚晶晶开始一种新的关系,这种错觉感染了姚晶晶,总之,为了逃避难受,在那一晚,我尽管心思恍惚,但还是移情成功,虽然没有与姚晶晶乱搞,但也柔情蜜意地睡了一夜,并且决定以后开始来往,事实上,姚晶晶那时还有一个关系不很稳定的男友,却被我给说服了,打算第二天与男友谈一谈分手,这一切,发生得苍促而荒唐,第二天早晨,我送姚晶晶上班时还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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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我一进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袁晓晨的问话声。
我走进客厅,只见袁晓晨坐在沙发上,脸色憔悴不堪,行李放在地上,房间里的一切一动未动,与我走的时候一样,我的恶意在一刹那得到了充分的满足,我知道她痛苦,与
我经历的一样,并且,也许还有过之而不无及。
“你真想知道?”我惦量着自己手中的弹药,盘算着何时发出致命的一击。
她想了想,坚定地点点头:“想。”
“我会姚晶晶去了。”在一种等不及的状态下,我竟然脱口而出。
袁晓晨一愣,我想也许是这么直接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站起来,倒了一杯水,却放在自己够不着的地方了:“怎么会的?花了多少钱?”
“吃了一顿饭,花了三百。”
“然后呢?”
“然后和她一起去看演出,没花钱。”我顺嘴胡编。
“然后呢?”
“然后送她回家。”
“然后呢?”
“然后她没送我回来。”
她一敲桌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你知道。”
“细节!说细节!”
“你想听什么,直接问好啦,我哪儿记得那么多?”
“你操没操她?”袁晓晨充满血丝的眼睛像要炸裂般地瞪圆了。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但在出声的一瞬间,我意识到这个回答是十分重要的,并且,很可能会让我后悔,于是收住了。
我抬眼望她,她还在盯着我看。
“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她笑着说,“我希望你也随便答答,自然一点嘛。”
我也做出很随便的样子,轻松地说:“我们聊了一整夜,聊些话剧什么的,直到今天早晨,我对她说,我女朋友一定在痴痴地等我呢,我得走了。”
她扬了扬眉毛:“真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这个表情特别地不自然,但我没有对此多想,而是顺着我早已设好的语势突然提高声调,笑着说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顿时,她的脸红了,牙齿紧咬,手也攥成了拳头。
我的目的达到了!她甚至不敢再问下去。忽然,她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向洗手间,“咣当”一声关上门,随即在里面传出冲水的声音,我知道,她在哭泣,甚至哭得极其厉害,一丝快感涌上我的心头,这下,她与她的旧情人睡觉的事儿可算是让我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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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窗帘终于被拉开了,再也没有什么烟雾了,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赌徒摊牌的时刻,我和袁晓晨就是赌徒,妄想着用一段为生活奔波的时间去赌一赌感情上的快乐,在愚蠢的幻想里,这种快乐应属于每一个人,可惜生活里没有“应该”,只有“如此”。
一整天,我们都在相互攻击盘问,刺伤对方,保护自己,尽管双方的自尊心在事实面前已消失殆尽,但凭一种好胜的虚荣,我们仍舌剑唇腔,务必使自己占到优势,我们甚至说到了往后几天,如何去租一套房子,让她搬出去,到了晚上,我们已说得筋疲力竭,一种合解的气氛出现了。
”我就是太好强了,爱情事业都想要,”袁晓晨低头做自我总结,“看来不太可能。”
我想配合着她说,“我就是太混了,不想负责任。”但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只是坐在她身边,一支支地抽烟。
“你瞧,我现在还离不开你,我试过,但不行,心里难受,算了,再缓一缓,我们就这样凑合着吧,你说呢?”袁晓晨沮丧地抬起脸来问我。
我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摇了摇才松开,她对我笑一笑:“想不想喝杯我煮的咖啡?”
她站起来,走到厨房,当她的脚步消失之后,我拿起电话,打给姚晶晶:“喂,今天我没空。”
“我知道,电话打了好几个你都不接,可是,你都答应我了,我刚刚跟我男朋友谈过分手,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今天要见你,我想你。”我听到姚晶晶用昨天使用过的腔调对我说,可见她热情丝毫未减。
“那么,晚上九点以后再联系吧,我现在没法出来。”我低声说。 挂上这个电话,我想,我的缺德脑袋得在喝完袁晓晨煮的咖啡后转起来,去想一想摆脱她的办法了。
晚上十点,我和袁晓晨吃了一顿速冻饺子,我们已累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尤其是袁晓晨,她昨夜因等我一夜未睡,白天假也没请,旷工一天与我乘蛇腾雾地激战,现在面如土灰,抬抬胳膊的劲儿都没了,我们就双双坐在沙发里,仰头盯着电视屏幕看球赛,我越看越烦,电视里噪杂的叫喊声连成一片,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像发疯前的一刹那,叫人受不了,忽然,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一下,我站起来看,原来是姚晶晶发过来的信息:“我在Q,我想你过来。”
我知道,Q是一家新开的酒吧,位于朝阳公园西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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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机放回桌上,重新坐到袁晓晨身边,却不料袁晓晨“霍”地站起,一下冲到桌前,拿起我的手机,片刻,她像疯了一样站在我面前。
“有个不要脸的骚逼在Q等你呢,还不去?”
我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去啊,你倒是去啊!”她高声叫了起来。
“谁让你看我的手机了?”我低声问。
“啪”地一下,我的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碎了,接着就是袁晓晨的叫声:“对不起,我不小心摔坏了,我赔你一个新的,好点的!”
说罢,她跑到自己的小包边上,从里面拿出钱包,走到我面前,从钱包里掏出三四千块钱,没头没脑地扔到我的脸上,一时间,我浑身上下满是一张张的纸币。
我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她。
“走啊!”她叫道,“滚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
“有完没完啊你?”
“你有完没完啊——你有完没完?”她简直就是嚎叫。
我向门外走去。
“我杀了你!”我听到背后传来袁晓晨的尖叫,出于一种直觉,我往前紧走两步,拉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十有八九是袁晓晨把一只玻璃杯摔碎在门上了,还好,没有摔到我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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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Q,一推门,姚晶晶正往外走,我们差一点撞上。
“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她问,“我等了你半天,正要走。”
“我电话让袁晓晨摔坏了。”
“怎么了?”
“她看了你发给我的信息。”
姚晶晶就怔在门口,不知所措。
“另找一地儿吧,没准儿她会跟过来。”我说,一把拉住姚晶晶,上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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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着车,与姚晶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兜风。
“这包儿还是我和袁晓晨一起买的呢。”姚晶晶抱着手里的双肩背说。
“你男友怎么说?”我打断她。
“我男友没说什么。”
“噢。”
“那人挺好的,劝我多考虑考虑。”
“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以后要自己承包工程,多挣点钱,他有点自卑,老觉得自己挣得少,管不住我。”
“你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姚晶晶靠着我,唉声叹气。
路过东单的一个冷饮店,姚晶晶说渴了,我们停了车,进去喝冷饮,刚叫了两份珍珠奶茶,姚晶晶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她看了一眼,推给我:“袁晓晨的。”
我接了电话,袁晓晨倒干脆:“我要跟姚晶晶说话!”
我捂着听筒:“她找你。”
姚晶晶摇摇头,一指洗手间,我只好说:“她去洗手间了,一会儿吧。”
“把电话给她,我有话对她说。”袁晓晨坚定地说。
我把电话递给姚晶晶,姚晶晶吐一吐舌头,一下子把电话挂掉了。
片刻,电话又顽强地响了起来。
我接了电话,袁晓晨在电话那一头气急败坏地问:“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你还摔我电话呢。”我回答,“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她那么不要脸,你还护着她,看来你们俩关系够铁的。”袁晓晨用讽刺的口气说,不过在我听来,她已是慌不择路,胡说一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