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文集-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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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是谁让你来的?是谁让你躺在我身边的?是谁让你捱着我?让我呼吸,让我心跳,让我觉得死去是一个错误――让我觉得死去是那么可耻,让我觉得活着是那么幸运――""亲爱的,亲爱的――"
492
我们都忍不住,我是指,做爱。
从来没有人反对过这件事,一次也没有。
每一次都像是急不可待。
每一次都不满足,越来越不满足。
每一次还未开始,就在想下一次,下下一次。
"每一次都好。"她这么说。
"要是有很多个你参加,就会更好。"她还这么说。
"而我,一个人就够了。"她得意洋洋。
"你十分顽强,善打硬仗,强项是拉锯战,以一当十,从不吹牛,永不言败。"这是我当场为她写下的色情技术鉴定书。
"《一个人的大妓院》,这个书名非常适合你。"我还这么夸她。
"关于你的美貌,小姐,请容我再说一句,就一句――与你相比,所有封面女郎的图片下面都应再加一行字――猪狗不如的丑怪东西――我这么说还算基本客观吧。"我差点把她夸急了。
493
亲爱的,你是我的白日梦,也是我最深沉的肉体之梦,还是我最有效的迷药,我的肉体想你,止不住地想你,我的肉体在对你喊叫,我的肉体对你肉体有着炽烈的热望,我要吃下你,我要嚼碎你,我要让你成为我的――我还要见到你,又一次见到你,再一次见到你,我要紧贴你,我要用力地拥抱你,挤压你,把你榨干,让我的汁液与你的汁液相混相融,让你的血肉与我的血肉在人世间相互惦记,相互思念,一刻不停,让我的孤寂与你的孤寂手拉手,在黑暗中跳我们最神奇的舞蹈,我们用最奇怪的方式并肩而行,对着我们深深恐惧的死亡摆起不可一世的骄傲姿态,我会说不怕,你也会说,无论我们各自死去,还是一同死去。
494
一个月后,陶兰的父亲去世,突发性脑溢血。
她的父亲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55岁去世了,母亲因过度悲痛,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陶兰回家料理一些事情,她哥哥犹豫再三,才告诉她这个消息。
她哥哥本想叫她不要回家,干脆住在我那里,只是参加一次葬礼,但她听闻此信,执意回家,我帮她收拾东西,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她仍不让我上去,自己再次几上几下,把自己的东西拎回家,随后,她的哥哥开车赶来,带她上医院看母亲。
第一次见她哥哥,他长得很瘦弱,个子不高,带一副黑边眼镜,穿西装,还打领带,脾气急躁,三句话后,便成叫喊,叫我很看不惯,但是,我想,也许,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495
送走陶兰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家里,空虚莫名,我是如此空虚,一时间,我感到我特别需要解脱,特别需要一种疯狂,才能填补陶兰走后留下的空虚的深坑,于是,灵感忽发,半瓶剩威士忌混着两根干得不成样子的剩大麻,被我连喝带抽,一股脑吞进肚里,半小时后,我感到自己头上长角,身上长刺,脚底生疮,背后流脓,我很不快乐,很不清醒,腾云驾雾,不知所终,我有些感想生出,我有些私房话要讲,我有些问题要问,我有些无奈急需排遣,于是我摇摇晃晃地坐着,忽忽悠悠地想着,我不断追问,望眼欲穿,我筋疲力尽,毫无头绪――然后,然后――然后是浓咖啡,在刺耳的音乐声中,我顿时豪情万丈,感到自己在赴汤蹈火,我冲进地狱,我过关斩将,杀人如麻,我紧闭双眼,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鬼魂丛中奋勇向前,我踏尸而歌,踏血而舞――是的,我很苦闷,我很单调,我很无力,我很沮丧,但我已忘掉这一切,我已不在世上,我无父无母,我混蛋一个,我卑鄙下流,我毫无廉耻,我狂放不羁,我马不停蹄,我随风而逝,我形如枯鬼,我穿过烈火,我飞跃巅峰,我夹带暴雨,我呼出霹雳,我散布硫磺,我投掷战旗,我口吐白沫,我神志不清,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钻进烂泥,我潜入水下,我翱翔空中,我深入地心――忽然,我在混乱而荒凉的黑暗中看到一团光,我睁大眼睛,却发现那团光刹那间不翼而飞,而我,却被一只飞来的钢钉钉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之中。
496
亲爱的,亲爱的,心爱的,心爱的――是的,是的!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你是插在我肋上的剔骨尖刀,你是令我痛不欲生的穿肠毒药,你是我挥之不去的最黑暗的梦靥,你是让我魂不附体的最邪恶的咒语。
是的,是的!我还是要跟你在一起!
你使我的等待变成酷刑,你使时间粗糙、僵硬、坚利,你使空间变成一个黑点,我被定在那里,痛不欲生,摇摇欲坠,怨恨无比!
是的,是的!我仍然要跟你在一起!
你向我笑一次我便死一次,你一生气我便心烦意乱。
是的,是的!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我不安、我疯狂、我愤怒、我失眠、我头痛、我手麻、我抑郁,我头重脚轻,我头晕脑涨,我捶胸顿足、我咬牙切齿,我坠入深渊,我坐卧不宁!
是的,是的!我特别需要跟你在一起!
我恨你,我恨你的头,你的脚,你的细腰,你的窄肩,我恨你的双手,你的双腿,你的耳朵,你的眼睛,你的表情,你的背影!
是的,是的!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与你在一起!
你快回来吧,我没日没夜地想着你的眼睛,想着你的声音,想着你的电话,想着你的亲吻,你的话语仍在我在身边游荡不去,你的气息也萦绕不散。
是的,我快疯了,是的,但是,我们必须在一起!我们定要在一起,我们无法不在一起!我与你在一起,我与我的和你的幻影在一起,我们是在一起吗?是的,我们仍然在一起,因为我感到我跟你在一起,我握紧你从黑暗中伸出的手,焦灼地坐在黑夜里呓语――然而,然而――此刻我听不见你,我抓不住你,我杀不死你,我忘不掉你,此刻我为一切而绝望,我不知道你何时才会回来。
497
她何时才会回来?她在干什么?在是否身体健康?是否像我一样仍在意乱情迷?
这是我关心的,我成天就想着这么几件事,我成天胡思乱想,我猜来猜去,我推测她在每一刻的行动,我想我能为她做什么――一种无能的感觉伴随着我,我感到我是那么无能,那么无能,若是我有一种力量,一种惊天动地的力量,一种让她完好如初的力量,那么我该会怎样地欣喜呀!
但我十分无力,我垂头丧气地呆在家里,极不情愿地听天由命,焦灼而无奈地等待她的消息,我还偷偷地盼她回来,或者,偷偷地想去见她。
498
终于,我发明一个与她相见的方法,不怕人笑话,在此说出来,那就是想像,当我知道自己足够软弱的时候,我便想像,在想像中与她呆在一起,当然,回忆与想像在很多时候混在一起的,很难分开,由于有回忆做基础,想像也显得十分真实,这使得我在内心深处,维持着一种我们仍在一起的幻觉,一般来讲,我每天只吃一顿饭,其余时间,我愿意花在床上,我侧躺着,随便抱住一个什么东西,一团被子,一个枕头,然后闭上眼睛,于是,她便从我的幻觉中升起,她悄然而至,躺在我身边,我可以自言自语,与她说话,还可以拉起她的手,出现在北京随便什么地方――游船上、草地上,大树下,天空里,饭馆里,汽车中,甚至自来水管里,在想像中,我能力无穷,一会是药到病除的医生,一会儿是动作利落的保镖,一会儿是付账如流水的土款,一会儿是甜蜜情人,一会儿是一只追着她看个不停的密探,当然,我们一起干了很多事,有时,我们违法乱纪,犯罪冒险,还有时,我们侠肝义胆,勇斗坏人,我们多次濒临绝境,但每次都能绝处逢生,依靠神奇的想像能力,我们基本上可以做到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们配合默契,天衣无缝,我们对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意愿,而我们的意愿总能通过我们的超人能力最终得以实现。
499
当然,无边无际的想像虽然随心所欲、痛快无比,但也有一个缺点,就是不真实,不真实的东西不管多么来劲,但其致命之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荒谬绝伦,而这一点,恰恰是很影响情绪的东西,我总是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十分无聊,只要是睁开双眼,就会发现她不在身边,在我最迷信想像的时候,甚至跑到厨房或楼下去寻找她,我希望她在,但是,我失望了,她不在,她不是与我在一起,她的形象孤零零的,我也孤零零的,我们只是暂时存在于死亡之外,其余的,全是我的臆想,想像无法得到验证时,那想像就会变得轻飘飘的,毫无意义,也许,我可以找到她,见到她,但我必须动身,必须行动,而绝不是闭上双眼,自以为是,但我无法动身,我们通电话时,除了去看看她以外,我想不到见她的任何理由,但是,看看她,或远或近地看看她,这是见她的理由吗?我想不是的,如果看看她不是她的需要,那么,这个行为就只是我自己的意愿,我不能允许自己的意愿干扰别人,对我来讲,别人的意愿是神圣的,无论他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在世上,每个人的真实意愿都平等而不可侵犯的,若这些意愿彼此相同,那么,才有行动的理由,如果不同,那么,还是让它停留在意愿的阶段吧,我特别厌恶强制与说服,一旦一个人被某人强制或是说服了,我就认为这个人毫无价值,一旦我在强制下做了一件我不想做的事情,事后就会对自己产生深深的厌恶,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意愿在别人的强制下改变,我更无法原谅自己设法改变别人的意愿,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事实上,理由是容易平空说出的,一个大人可以从孩子手里劈手抢下黄色小说,顺手用大人的理由把孩子臭骂一顿,但我认为那个大人比孩子更加下流,并且,还要加上粗暴无礼,因为大人竟能把自己的意愿凌驾于孩子之上,这是不可原谅之中最不可原谅的!
500
但是,没有想像,我如何才能与她在一起呢?
除了没完没了地等着她叫我,我还能做什么呢?
等待,我不谈这个话题,这个话题令人绝望,真心的等待是可怕的,如果你等待过,就会理解我的话,我不讲它了,以后也不想讲,我知道我的等待是一只压缩起来的弹簧,只要她一声呼唤,我就会立刻飞身弹到她身边――我还知道,如果在每时每刻都紧张地等待,那么,任何酷刑都无法与之相比,但是,在这里谈残酷的事情是不恰当的,残酷的事情不应属于记忆,记忆应设法忘掉它,不仅是自己忘掉它,也不应让别人知道,人们为什么要知道残酷的事情呢?
501
当然,人的忍受能力是无限的,我相信这一说法,并能以我举例,在极度煎熬的情况下,我仍能使自己苟延残喘,我有一个土办法,这是我的最后一招――那就是回忆,回忆,是的,当然是回忆,只有回忆,惟有回忆!
502
我想我有办法回忆――是的,我们曾在一起,我们是在一起过的,我们有很多时间在一起,那些时刻被我们创造,那些时刻原本是不存在的,但我们使它存在,我们的爱情使它蒙上一层神奇的光芒,我们未死并相爱,我们彼此说话,我们肌肤相亲,我们一起入梦,我与她,我们俩人,那光辉的曾经,那连续不断地在一起。
503
出于常识,很多人认为一年比一个月长久,事实上,不是这样的,至少,在记忆里,不是这样的,当我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当我回忆起我经历过的三十二年的时候,很多年份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它们离我而去,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它们不再陪着我,它们不再存在,它们永远地驶入了虚无,再也无法折回,但是,有些时刻,却能被我不断记起,它们是从时间之矢中脱颖而出的奇妙时间,可以说,它们是时间之上的时间,它们就像满天繁星,它们也像滚过旷野的巨石,它们令我惊奇,令我叹息。
504
我想,我仍要讲述陶兰,我发现,我仍有有关她的话要讲述,我无法克服自己讲述的恶习,我无法真的让她烂熟于心,而不被别人知道,也许,这就是我写作的缘故,写作就像一种痛苦的疾病,让我不吐不快,让我情不自禁地把一些事情告诉别人,如同世人厌烦的长舌妇――但是,我对此不管不顾,我要讲述,我要说,我要让那些湮没无闻的事物在我这里尽可能地显现,就像它正在显现一样。
505
为什么要讲她呢?为什么要为一个姑娘起名字,然后讲述她呢?――究竟是什么理由呢?因为我爱她,不全对,我爱过很多姑娘,但不是每一个都想讲,因为她特别,也不是,特别的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很多加在一起的特别就会显得千篇一律,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她引起我强烈的感受?也许对,但是,为什么她能引起我强烈的感受呢?
因为美好――这是惟一答案。
506
我相信美好。
至今也我也相信。
若无美好,世人因什么而活呢?若无对美好的追求,世人的希望又是什么呢?若无已显现出的美好,世人因什么而相信呢?
507
陶兰,美好的证据――虽然谈起这个证据并不轻松,并且,还令人痛苦,但我仍要谈,我把我的谈论当作美好对我的考验,我要谈论她,我希望自己谈论成功,虽然,我知道,我能力有限,很多困难无法逾越,并且,我还知道,我无法成功,但我必须、必须尝试。
508
下面是一些回忆、印像、感受及其他――关于陶兰。
509
很多时候,我感到她的眼睛与众不同,当我仔细地注视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的目光会在晃然间迷离起来,我感到她在做梦,神奇的是,我会走进她的眼睛,与她一起做,我愿意陪着她做,我根本无法抗拒她的诱惑。
510
当她活动的时候,任何背景都不重要,无论你与她在哪里――逛商店,或者是在街上走,或者是钻在垃圾箱里说话,无论是在什么时间,我都不会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因为我是跟她在一起,我的一切感官都只会围着她转,她就是这么醒目,只有她,惟有她,除此以外,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一切都毫无意义。
511
她喜爱音乐,尤其喜爱萧邦,在我那里,她通常只听萧邦一人,她听起音乐,正襟危坐,十分认真严肃,无论什么也无法打断她,有时,我能与她一起听,有时,我只能看着她听,我看着她听音乐,十分难过,因为她根本不需要我,她在与音乐说话,我站在旁边,是那么多余,但若要我离开,我就会死。
在我看她听音乐时就有这种感觉,事实上,她听音乐时常令我恨得咬碎牙齿,我嫉妒不堪,如果我能,我就会冲回19世纪,把萧邦手中的笔一把夺走,不让他写下那些浪漫的乐章供她欣赏。
512
我说过,她很醒目,我得一再提醒你,我的读者,她十分醒目,这种醒目有时特别令人感到害怕,你真是无端地怕她,毫无理由,当她高兴的时候,如果她要你死,你很可能会为了讨她一笑,就地死去,她身上就有这种醒目。
513
在我坠入她的情网之际,我的感觉出奇的纤细,她只要轻轻叫我一声,我的心就会一紧,随即恨不能失去知觉,那叫声在梦中也会重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