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文集-第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983年:一个遍地战火的国家
1991年5月28日,经过数年的残酷战斗,埃塞俄比亚政府终于被强大的反政府联军推翻了,联军的主要力量是〃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简称TPLF)。然而,1983年我去阿克苏姆时,TPLF还是一支规模较小的游击队,而这座圣城尽管当时已经被包围,但还是控制在政府手里。1974年以后,除我之外,没有任何外国人到过阿克苏姆。1974年,一群英国考古学家曾在那里被推翻海尔·塞拉西皇帝的革命驱逐,那场革命把非洲一个最嗜血的独裁者推上了国家元首的位置,他就是门格斯图·海尔·马里亚姆陆军上校。
可悲的是,我被允许自由出入阿克苏姆城,并不是因为我本人有什么特殊的事业心或首创精神,而是因为当时我正为门格斯图工作。由于一项使我后来追悔不已的商业合同,我在1983年全力投入了一本大型豪华版图书的编写工作。那是一本关于埃塞俄比亚的书,是门格斯图政府委托我编写的,目的是证明这个国家的多种文化背后有一种潜在的一致性,强调该国政治版图在古代历史上是统一的,而反政府军正企图重绘这个政治版图。
我着手工作之前,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书中不得包含对政府目的的任何公开宣传。在我的合同中也写进了一条:不得赞颂或诽谤任何个人(包括门格斯图)。尽管如此,我当时还是无法想象这个政权的高层人物如何看待这个计划——如果他们认为我的工作对他们没有帮助,就不会为这个计划付款,不会批准我去参观不对其他人开放的历史古迹。
即使我可以自由出入阿克苏姆,对我来说,要到那里去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主要公路沿线以及这座圣城周围都有激烈的叛乱活动,这意味着我根本无法开车去那里。所以,惟一的办法就是乘飞机了。为此,我先到了阿斯马拉(厄立特里亚省首府),和我一起的有我妻子、研究员卡罗尔和我的摄影师邓肯·韦莱兹。我希望我们能在那里租到一架战斗机,当时有许多战斗机停在阿斯马拉。
阿斯马拉坐落在一个荒凉的高原上,俯瞰着厄立特里亚沿海地带的可怕沙漠,是一个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具有显著的拉丁特征,难怪从1889年它首次被意大利军队占领之后,一直就是意大利人的要塞,直到20世纪50年代厄立特里亚摆脱殖民统治,并入埃塞俄比亚为止。
这里到处都能见到花园,闪烁着葛藤色、火焰色和蓝花楹木的色彩;我们周围空气温暖,阳光明亮,并俨然充满了地中海般的花香。这里还有一个很难被忽视的景观,那就是大量苏联和古巴的军事〃顾问〃。他们身穿迷彩军装,背着卡拉什尼科夫式冲锋枪,大摇大摆地走在馥郁芬芳的林荫道的柔和阴影里。
不过,在我们看来,在埃塞俄比亚政府军打击厄立特里亚分裂分子的战斗中,这些身材短粗的顾问给政府军的建议却并不十分奏效。阿斯马拉的医院里人满为患,全都是战争伤亡者,而我们见到的政府军军官则个个都流露出悲观紧张的神色。
几天之后,在阿斯马拉颇为豪华的〃阿姆巴索拉〃饭店的酒吧里,我们见到了两个赞比亚飞行员,他们暂时在厄立特里亚民航帮忙。此时,我们的关系加深了。他们起初以为自己将在这里呆半年,以积累商业飞行的实际经验。可是,他们实际所做的,却是把伤兵从提格雷和厄立特里亚前线运到阿斯马拉的医院里。他们曾想说服航空公司让他们摆脱这种危险的义务,不过,在仔细查看了他们那份小小的合同书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必须做这个工作。
两个飞行员驾驶着一些DC3型旧客机,满载着伤员,几乎不间断地工作了好几个星期,现在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摇摇晃晃,苦不堪言。他们告诉我们,他们都学会了以酒浇愁。〃我如果不喝得烂醉,晚上就睡不着觉,〃其中一个坦言,〃我见到的情景始终在我脑子里出现。〃
他接着描述说:一天早晨,有个十几岁的男孩被拖上了飞机,男孩的左脚被地雷炸掉了;另一个年轻士兵被在他附近爆炸的一颗穿甲弹炸掉了半个头骨。〃炸弹造成的伤口可怕极了……还有那些背上、腹部和脸受伤的人……简直太恐怖了……有时候整个机舱里都淌着血和内脏……我们每次都要运送40名伤员,这已经超出了一架DC3的运载极限,可是我们不得不冒险,我们不能眼看着这些人死去。〃
另一个飞行员补充说,他们每天必须飞行三四次。在过去一个星期里,他已经两次到过阿克苏姆,每次他的飞机都被机关枪击中。〃那里的机场很难使用。那是一条用碎石铺的跑道,周围都是小山。我们降落和起飞的时候,TPLF的人只是坐在那儿指手划脚。我们身上的埃塞俄比亚民航制服骗不了他们。他们知道我们在执行军事任务……〃
看到我们这些非苏联和古巴的外国人很有同情心,并且也在分享他们的痛苦,这两个赞比亚人大喜过望,一直没问我们到埃塞俄比亚来做什么。现在他们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回答说是为政府编写一本大型豪华版图书,他们听了似乎极感兴趣。于是我们解释说,我们需要亲自到阿克苏姆去一趟。
他们说不出别的话,只是问道:〃为什么要去?〃
〃哦,因为阿克苏姆是最古老、最重要的考古遗址之一,还因为那里是埃塞俄比亚的基督教发源地。它是一座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古都。我们的书要是不提到它,那就太糟糕了。〃
此刻,一个飞行员说:〃我们可能带你们去。〃
〃怎么,你是说下次运伤员的时候吗?〃
〃不。你们绝不会被允许登上那些飞机。不过,有一个高级军事代表团后天要去阿克苏姆视察驻军。到那时候,你们或许能搭上他们的飞机。这要看你们怎么对亚的斯亚贝巴说了。你们为什么不试试呢?〃
进入阿克苏姆城
次日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给亚的斯亚贝巴打电话,直接和负责我们这个计划的部长通话。谈话虽然十分短暂,但这位部长的影响,最终还是使我们得到了我们的赞比亚朋友提到的那班飞机上的座位。不过,他们并不是那次航班的驾驶员。那次到阿克苏姆的短途飞行,那架DC3客机的机组人员全都是埃塞俄比亚人。
我们清晨要从阿斯马拉机场起飞。起飞延迟了一个小时。在这一小时里,在35分钟的颠簸飞行中,我阅读了有关的背景资料,这是为了让自己更有信心地认为,的确很值得进行这次探访。
早期的历史参考资料描绘了这个重要的世界性都市中心的图景。例如,公元64年,希腊的一位无名作者曾在这个城市销售一本小册子,书名叫《厄立特里亚沿岸景观》。书中把阿克苏姆城的统治者称作〃一位卓尔不群的王公,通晓希腊语〃。几百年以后,罗马加斯蒂尼安皇帝的大使朱利安,也用华丽的辞藻描述了阿克苏姆城,说它是〃全埃塞俄比亚最伟大的城池〃。他还说,国王几乎全裸着身体,只围着一个亚麻绣金围腰,胸部和背部披着一套珍珠串。他臂上戴着黄金镯子,脖子上围着黄金护领,头戴一方亚麻头巾,上面也绣着金线,头巾上的四条流苏分别垂在两边。看来,这位君主接受大使递交的委任书时,是站在一辆由四头大象拉着的四轮御车上,车身很高,外面裹着金箔。
公元6世纪时,有一位游历很广的基督教僧侣,名叫考斯马斯·印第克普留斯蒂斯,又给朱利安的描述增添了新色彩。参观了阿克苏姆之后,他报道说,〃埃塞俄比亚国王皇宫的四个尖塔〃还〃装饰着四只黄铜独角兽〃,还有一个填充了谷糠的犀牛皮标本。他还看见了几头长颈鹿,它们是幼年时〃由国王下令捕捉,并且经过表演训练,供国王消遣〃。
这些蛮国的华丽景象正好适合那个都城,当时,它已经成了罗马帝国与波斯之间最重要的国家——它把自己的商船队派往埃及、印度、锡兰和中国,并且,早在公元4世纪就把基督教作为了国教。
埃塞俄比亚改变国教的经过,被保存在公元4世纪拜占庭神学家卢菲纽斯的著作里。现代的历史学家对卢菲纽斯的权威性评价很高。看来,有个名叫米罗普尤斯的基督徒商人,他被卢菲纽斯描述为〃泰尔(古腓尼基城市,现在黎巴嫩南部——译者注)的哲人〃。他曾经航海到过印度。他告诉卢菲纽斯,他曾经教过两个叙利亚男孩学习〃人文学问〃。两个男孩中,大的名叫弗路门提乌斯,小的名叫依德苏斯。
他们乘船经红海返回时,根据埃塞俄比亚的一项法令,他们的船被扣留在了埃塞俄比亚海岸上。那项法令是为了报复东罗马帝国,因为他们背弃了和当地人签定的条约。
米罗普尤斯在战斗中被杀。不过,两个孩子却活了下来,被带到了阿克苏姆国王埃拉·阿米达面前。国王立即让依德苏斯做了他的持杯侍从,让弗路门提乌斯(他年龄大一些,并且更聪颖机灵)做了他的司库兼秘书。两个孩子很受尊敬,并赢得了国王的欢心。可是,国王不久之后便死去了,留下了妻子,而年幼的王子艾扎那则成了继位国王。埃拉·阿米达国王临终时,曾经给了两个叙利亚男孩自由,但现在,丧夫的王后却含泪恳求他们留下来,直到王子长大成人。她尤其需要弗路门提乌斯的帮助,因为依德苏斯虽然忠诚和心地坦荡,却过于单纯。
此后几年里,弗路门提乌斯在阿克苏姆王国的影响与日俱增。他找到了一些外国商人,他们都是基督徒,敦促他们〃在各地建立非国教的秘密教会,以便到那里去祈祷〃。他还为他们提供了〃一切所需之物,供那些秘密教会使用,并想方设法地促进基督教的种子在这个国家的成长〃。
艾扎那王子即位前后,依德苏斯便回泰尔去了。至于弗路门提乌斯,则去了埃及的亚历山大城,那里当时是基督教的重要中心。在亚历山大城,他向君主阿桑纳修司报告了自己在埃塞俄比亚为基督教所做的工作。这年轻人恳求这位基督教领袖〃寻找某个值得信赖的人,去做那些已经团结起来的基督教徒的主教〃。
阿桑纳修司慎重考虑了弗路门提乌斯的建议后,便在一次神职人员会议上对弗路门提乌斯大声说:〃除了你,我们还能找到谁能像你一样心怀上帝、并且能去完成这些工作呢?〃因此,阿桑纳修司〃给他委以主教圣职,并吩咐他以神恩的名义回到他所来的国家去〃。
弗路门提乌斯回到埃塞俄比亚,成了该国第一位基督教主教,继续完成他的使命。他的工作在公元331年得到了回报,因为国王本人也改信了基督教。艾扎那王朝遗留下来的钱币记录了这个转变过程——早期的钱币上有新月和满月的图案,后来的钱币上则清清楚楚地印上了十字架,从而成为所有国家中最早使用这个基督教象征符号的钱币之一。
阿克苏姆城是基督教在埃塞俄比亚的温床。从公元1世纪到大约公元10世纪,它一直就是埃塞俄比亚帝国的国都。不过,在我们的计划里,阿克苏姆的意义却比这些还要广泛得多。
我从有关资料上读到,我们将会在这里看到前基督教时代的许多壮丽遗迹,它们无不具有重大的考古价值(其中包括一些宏大宫殿的遗迹),并且依然完整地保留着这座城市的一些最著名的纪念碑——那里的方尖碑大约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是一种先进的艺术和建筑技术的历史见证,其年代比非洲亚撒哈拉地区其他所有文明都早得多。
这些实实在在的人工作品,并不是阿克苏姆独特重要性的惟一见证。使我惊异的是,我携带的这些参考书都报道了一件事:根据埃塞俄比亚的传说,约柜被保存在一座小礼拜堂里,礼拜堂与另一座格外神圣的教堂毗邻。这些传说与埃塞俄比亚人的一个说法有关——《圣经》上的示巴女王曾经统治过埃塞俄比亚。不过,这个说法却被历史学家们普遍看作荒唐的虚构而不予理睬。
我当时刚刚看过印第安那·琼斯系列的第一部电影《夺宝奇兵》,因此,我自然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无论多么不着边际,它依然是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旧约》时代最珍贵、最神秘的圣物,那件几乎遗失了3000年的圣物,很可能就在我即将探访的这座城市里。因此我决定,不了解到这个奇特传说的更多情况,我就绝不离开这里。
机长告诉我们阿克苏姆就在我们下方时,我好奇地朝下面观望。
DC3客机用极不合常规的方式,降落在了狭窄的跑道上,实在令人胆战心惊。飞机驾驶员并没有按照常规做低空的长距离慢着陆,而是让飞机从高空猛然下降,于是,我们便提心吊胆地直接飞到了城镇上方。飞机上的一位军人向我们解释说,这是为了尽量缩短着陆时间,以免使飞机成为周围小山上狙击手们的靶子。
我想起了那两个赞比亚人告诉过我们的情况:他们在阿克苏姆着陆时,每次都遭到机关枪的射击。我默默祈祷这种情况不要发生在我们身上。在一个狭窄的金属机舱里,被束在很不牢靠的座位上,离地面几百英尺,时刻都在担心子弹会穿进机舱的地板和护壁,这种感受实在令人不快。
幸亏那天早晨没有发生这种糟糕的情况,我们平安地降落在了地面上。我记得,我看见了跑道上的红色碎石,看见了飞机的轮子触及地面时扬起的尘土,也看见了大量埃塞俄比亚士兵——他们个个全副武装,身穿迷彩军服,我们租车和休息的时候,他们全都密切地注视着我们。我还注意到了其他一些事情:飞机跑道两边都挖出了战壕,上面罩着伪装网,网下露出了装着重型武器的铁桶。我记得,有一些装甲运兵车排列在堡垒附近,此外还有五六辆苏式坦克。跑道一侧的机场边缘地带那边,还停着两架Mi…24武装直升机,在它们短粗的平衡翼下面,还可以看到火箭发射道。
我们在阿克苏姆的探访,自始至终没有一秒钟不笼罩着一座被围困的城市的那种战战兢兢、万分警惕的气氛。虽然我们只被允许逗留一夜,但我们却感到自己在那里度过的时间被拉长了,几乎被无限地延长了。
宫殿,地下墓室和方尖碑
我们一到阿克苏姆就开始了工作。
我们走下飞机时,一位年迈的埃塞俄比亚绅士在那里迎接我们。他身穿一套稍显破旧的三件套西装,而他的长髯却极为漂亮,颇有酋长风范。他的英语听上去虽有些古怪,却说得极好。
他自我介绍说名叫博哈纳·米斯克尔·泽列列甫,还说他从广播上得到了来自亚的斯亚贝巴的指示,命令他做我们的向导兼翻译。他说,他受雇于文化部,〃负责看护阿克苏姆的古迹〃。他曾经以这种身份帮助过东非英国研究所的考古学家,他们对阿克苏姆热点遗址的考古挖掘被1974年的革命打断了。我们自我介绍之后,他大声地说:〃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我又见到了英国人,这实在太好了。〃
我们登上了一辆老式装甲车,车身漆成灰绿色,挡风玻璃上还有两个清晰的弹孔。我们问泽列列市这是怎么回事,他对我们说:〃幸好当时没人被打死。〃
我们从飞机场开车出发,人人都苦笑着。我介绍了我们的来意,列出了我们打算探访的历史古迹名单,还告诉他说,我对一个说法格外感兴趣,那就是:据说阿克苏姆是约柜最后的安放地。
〃你相信约柜就在这里吗?〃我问。
〃相信。当然就在这里。〃
〃它究竟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