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千山(全)-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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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戚少商不回话,铁手叹口气道:“你别怪追命,把那封信给你是大师兄的意思,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要恨大师兄,因为这件事,顾惜朝心里其实很清楚。他故意要你怀疑他,使对方相信你们已反目成仇,好让他们自动现形。这一个局,是他自己要设。”
“够了……”戚少商低喃一声,那封信在他掌中振成碎片,向谷下飘去,“我知道……都知道……”
早在那人用那种充满隐忍的眼神望着他,对他说“我是在逼你!逼你怀疑我!”时,他就隐约猜到了一切,可是他猜不透,所以他只能选择挨上他一掌,让他走。
当自己对他喊“你走!”时,他的眼亮得出奇,唇边的笑意究竟是痛,还是快慰?他可有体会自己的用心?
而如今,真相大白,他,又在哪里?
心中的挂念强烈地反刍上来,他记起两人初次融和时,自己对他承的诺——生死不相离。如今自己却放他独行……
戚少商猛地转过身,向下山的小道上走去。
你去哪儿?!铁手想问,却终没有问出口。
去哪里?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哪里有他,就去哪儿!
●25。
戚少商的离去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涟漪,铁手他们正彻夜忙于准备第二天一早对镖队的伏击,那两个人自己的事,他们已无暇、或者说根本没有干涉的理由。
而戚少商,也确实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人,能在顾惜朝未出一言前便猜到他想着什么,那只有戚少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惜朝的心思,就像他能够凭着顾惜朝一个隐忍的眼神,窥探出一个迷局一般,他也能猜到对方此次的离去必有其特殊原因——绝不止单单为了引出唐凝那么简单。只是顾惜朝的七窍玲珑心,他纵能了解,又岂能轻易看透?
所以他只有亲自去寻,寻到他,并且问个清楚。
碎云渊下平野莽莽,积雪黄沙绵延千里,一片荒芜人烟里,要如何才能找到这么一个有意离他而去的人?
好在这一点,他从未担心过。
那个人会去哪里,他几乎只要一低头就能想到。
极目远眺,辨清方向。戚少商玄衣一扬,向着惜晴小居的方向疾步赶去。
冷月下的碎云渊,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浸没于霜雪中。
黄沙遍野上孤立的小居简陋得只有一间普通的屋子,一片小得甚至栽种不了多少花草的庭院,和一圈未经粉砌如今更显破败的石墙,然而它却有个极美极温馨的名字——惜晴小居。
这里,是那个人唯一得以栖身的处所,也是承载了他无数回忆的地方。除了这里,那个人再没有别的去处。
戚少商没有猜错,顾惜朝确实在惜晴小居中。小居门半敞,隐约可见内里情景。虽然小屋外的灯笼已褪尽了艳红,未亮出星点光芒,小屋的窗内亦没有透出丝毫灯火色,简直形同废屋一般,戚少商却偏偏从中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种幽幽渺渺的冷告诉他,那个人,就在里面。
戚少商现在最想做的,是不管不顾地冲进屋去,大力地抱住那个人,把他骨肉匀亭的身子与自己狠狠嵌在一起,才不过分开一天,他想他念他担忧他,简直把自己逼疯,如果可以立即触到那个人,他才不管门后有什么等着自己。
什么都不管,直冲进去,他简直就要那么做了——如果没有被土墙外所围的乱石阻挡了去路的话。
诸多嶙峋稀奇大小各异的怪石,不知被顾惜朝用了什么方法移将过来,堆放在小居周围,把整个屋子团团包围。因是月色凄冷,四周无灯相照,加之夜风穿石而过,声如呜咽,更显得悚人可怖。戚少商惘然行于其间,心下亦不免有些惴惴,眼看着脚虽往小屋走去,行了许久却终未能向屋子靠近一步。
疑惑在心中蔓延开来,戚少商知道,顾惜朝必是在这堆乱石上动了手脚,偏偏这与之前梅园中的七星阵截然不同,他全未见过,自是摸不着头脑,更别提去破了。在乱石堆中兜兜转转了许久,不仅没有靠近小屋,反而连来路也找不到了。
石阵中央的小屋内犹自寂静,戚少商再按捺不得,凝气丹田,长声而呼:“惜朝,下毒之事已查清,乃是化名素儿的唐凝所为,无情已于信中述明因果,你再无嫌疑!”
“……”
“之前是我未能将你所为洞悉透彻,也曾有过猜测,但自始至终我绝不曾认为你是下毒叛国之人,你可明白?!”
“……”
“惜朝!!我知道你就在屋里,为何不出来见我——?!”
数声喊过,震得石阵中回音激荡,岂料屋中仍是漆黑一片,更无半句回应,戚少商如坠雾里。
当日顾惜朝不曾向他道明自己要假以反目出逃来诱敌现身的计策,只怕除了担心他以太过冒险为由反对外,更也有试探之意。戚少商一直知道,以顾惜朝之心,始终对他自己所得的信任怀有不安,想抓在手又怕丢失,想相信又担心被背叛,才想到用这么个危险的法子。
戚少商起初确实有过疑惑,如顾惜朝所言,“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一人”,他纵想相信,也没法为自己找到理由。然而这怀疑仅仅是就事论事,摒却证据,他决不相信顾惜朝会是下毒之人,通敌叛国,顾惜朝最困窘之时亦不屑为之,而况现在。
是以虽未收到半点提示,戚少商仍在片刻的混乱后捕捉到了他神情中的矛盾,猜到他必是有自己的计划,这才配合着演了一场苦肉计。
然而既然是戏码,何以如今真相大白,他仍由得自己在外再三呼请,却自闭门不见?难道两人之间,还有别的误会?
任戚少商如何苦思暝想,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还在何时得罪过那人,心中疑问重重,偏偏那人连声呵斥也不给他,心下一横,索性拔剑出鞘道:“惜朝,你若再不回声,我只好凭这把逆水寒一路砍将进去了!!”
逆水寒削金断玉,要砍几块顽石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僵持片刻,就在戚少商真要举剑砍下之时,屋中忽传出“铮”的一响。耳中但闻裂帛,若金石相击,慨然有声,又似山涧细流,绵绵不绝,如怨如诉,欲斥还迎。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清冽声音携琴音而来:“大当家,即已相离,怎还逼人现身?”
琴音时扬时抑,戚少商只觉自己一颗心便随之起落不定,那人的话,将他彻底搞糊涂了。
“你在说什么?那一日……”
“那一日的事情,不必再提。”那个清冽的声音干干脆脆地截断了他的话,“我只问,大当家,你如今所为何来?”
“自然是来寻你回去。”戚少商道。
“呵……可惜我不会和你走。”
为什么?!戚少商简直就要仰天大吼了。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之前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用上那么麻烦且吓人的诱敌计,亏得自己好不容易识破,才没出大事。怎么现在误会已解,本该没事了,他却反不肯相见呢?难道真要自己砍进去抢人?
戚少商语塞,屋里那人却似是已猜到他的想法:“大当家不必再想,我说了不会走,由得你杀进来,也拖不走我。”
话说到这份上,戚少商知道那人是怎么也不听劝的了,不得已道:“那神哭小斧一事呢?现在,铁手之前带走的一把,你于任怀卿处要回后被苏若偷走的一把,以及唐凝用以自伤嫁祸于你的那把,一共已集得三把,还有一把,难道你不管了么?”
“小斧一事,乃在下私人事务,我自有计较。”
“……”此招不行,再换一招,“听铁手说……明天就是你魔功反冲,功力尽失之日,我怎可放你一人于此?!”
“多谢大当家关心,然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会料理,不敢劳烦大当家。”
“……惜朝,你到底在恼什么?若你都不言明,我要怎生明白?”再受不了这般拐弯抹角地说话,戚少商吼道。
“……”琴音忽然一缓,转作低柔音律,仿若内涵万语,却无从述说,“大当家可还记得,当日你我于客栈遇袭,退敌后我说过的话么?”
'为你出剑,只要你信我——所以,若是有一天,你让我失望……'
“大当家且看这周围一景,可能明白?”
戚少商半晌回不过神来,脑中不断翻转着那人的几句话,一边转头四顾,眼中,终于透出些明了来。
“……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请大当家往西南十步,复往东六步,即可出阵。”屋中声音依然清明,辨不清喜忧。
戚少商终不再言,转身依那人言,一步步行去,十六步踏完,眼前豁然开朗,已是身在阵外。
回头复望那小居,只见其为怪石所叠,更显凄冷,想到那人就这么一人独居其中,正襟危坐,抚琴作答,风骨傲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却听那人又送出一句:“天明之时,阵形将变,大当家再误擅闯之。”
最后几个字落音犹重,伴琴声陡然起落,直撞心尖。
把他一叮一咛刻入心里,戚少商默然颔首,终于转身离去。
夜色酣深,琴音徐歇,四周复归沉寂,小居周围的乱石外,却忽得闪过一个黑影,急速遁入暗夜中。
●26。
顾惜朝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根琴弦,静坐窗前。窗外,鱼肚色的晨光透进来,将他的手映成透明一般。
他一直在等,从深夜等到清晨,等一群人,和一个完结。
到得这个时候,屋外终于如期传来了不小的骚动。约有十来人,把这小居牢牢包围了起来。
对方行事铺张,已丝毫不怕惊动到他。
他们当然无须畏惧,如今在这小居里的,已不是那个小刀封喉,小斧夺命的顾惜朝了,只不过是个失了武功要靠布阵自保,蜗居不出的寻常书生而已。他们费了那么大劲,兜了那么多圈子,甚至改变镖队行进时间,不就是为了牵制四大名捕,好方便今日的行动么?
“顾公子,在下诸事纷扰,至如今方来拜会,让顾公子久等了。”一男子的声音携气而出,通彻入耳。
顾惜朝不可察地蹙眉,他已失了内力,闻得如此霸道的内力传音自是不适,微微一顿,方高声答道:“任总管言重了,是顾某一直不曾露面,想必让任总管等得好生难耐吧?!”
“呵……岂止?我等这一天等了何止十天半月?”入耳的清朗声音逐渐压抑,“早在两年前,我便恨不能将你亲手刃之,挫骨扬灰,可惜那时你神志不清,身边总有铁手看护,便是想尽办法也伤不到你分毫,便一直等到今日,终于得见你一个人。”
“任总管耐心可嘉,因惟恐失手,故从不于我身怀武功时下手,如今这时机,真可谓来之不易。”顾惜朝语中讽意虽烈,却不曾叫任怀卿动容分毫,他只笑道:
“确实不易,本以为逼走了铁手,便再无阻拦,岂料又来了一个戚少商,生生坏了唐凝的事。好在唐凝之事亦在我预料之中,所为的,便是引你来栖凤楼一探。”
“不错,若要确定我的猜测,自然不能任你毁去薛文轩尸体,故而那趟是势在必行。于是你便在灵堂里潜伏偷袭,却又不下杀手,只留下小斧,一方面引起戚少商的怀疑,一方面促使我再来楼中一次好将苏若托付于我。”顾惜朝说着,一声低笑,“果真好计,这一路行来,戚少商的疑惑可谓与日俱增,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但自被唐凝于碎云渊中下毒后,他纵是想信我,也信不得了。”
“只能说戚少商实在太过在乎你,要在他手上取你性命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不得已只有先激走他了。”任怀卿道得自然,仿佛正与老友高谈阔论,只因他已自觉胜券在握。
屋里传来顾惜朝的冷哼:“很成功,不是么?”
“的确,简直太成功了。”任怀卿笑道,“怪只怪你自己太过硬气,容不得对方半点错误,戚少商一朝怀疑了你,纵然他诚心来你处请罪,你依旧是半分脸面不给,硬迫得他离开。”
“原来,任总管昨夜还派了人来监视顾某?”
“若得万一你与戚少商两人联手,实在不好对付,我少不得多花点心思探察,以确保无此可能才好。”任怀卿说着,口气一转竟似有些惋惜,“只可惜,他本来甘愿替你留守,于散功之时为你护持,却生生被你逼走。你今落单,又能怪得了谁呢?”
“呵……怪得了,谁呢?”屋中人亦是一声喟叹,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后悔更多些。
“……都到了这个时候,顾公子还是出屋来罢!你的乱石阵虽精妙,但在下未必便破不得。”话音刚落,只听“轰轰”几声震耳欲聋,夹杂着巨石爆裂声,直震得地面也动摇起来,竟是任怀卿正指挥手下炸毁面前阻步的乱石。
原本诡异难破的石阵很快便被清理成了碎渣一片,中央的小屋已是岌岌可危。任怀卿上前几步,站在院外道:
“顾公子再不现身,任某只得把这屋子也一起炸了。”
话音未息,木门吱呀启开,一个身影悠然步出,临风而立。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那张舒朗如远岱含烟的面容上依旧清宁得寻不着一丝慌乱,甚至还很有些怡然自若。
十几把长剑同时出鞘,任怀卿手一落。
几道黑影同时向顾惜朝袭去,手中利刃,似乎下一瞬便要洞穿那无力还手之人的身躯。
岂料顾惜朝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的视线越过眼前剑刃望向某处,甚至也不躲不闪——虽然以现在的他,绝不可能闪过这样的围攻。
森白的剑刃就要饮下殷红的血,突然“嗖嗖”的几声破风,数块碎银大小的石头自任怀卿身后猛得射来,颗颗击上众刺客的手腕,角度、力道分毫不差,堪堪击得他们筋断骨裂,手中长剑坠地。
几乎是同一刻,一道黑影电掣般自任怀卿身边闪过,不及他回神拦阻,那人已掠至众刺客中间。一阵寒光烁目,出鞘的逆水寒已舔上周围正捧手哀嚎瞠目结舌的刺客咽喉,而那黑影回身一旋,便将身旁正自静观的顾惜朝拥入了怀中。
“戚少商?!”
一步步到现在一直算无遗策的任怀卿第一次露出惊异的表情,像看鬼一样看着戚少商:“你——!不是昨晚就离开了么?怎么还会回来?!”
戚少商却不看他,只审视怀中的人,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略有怨尤地道:“你总爱用这么危险的法子,我只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顾惜朝却微笑起来,愉悦表情显露无疑,纵是他身无半丝内力,却自信无人动得了他,只因他已经来了。
“你果然明白我。”顾惜朝道。
“若我没有明白,你岂不危险?打那么晦涩的哑谜,就不怕我猜不出来?”戚少商半是责怪,半是担心。
“我若不独自离开,于散功时仍一人留此,他会轻易现身么?我若不以暗语提示,他留于周围监视的同伙会通报说你被逼离开么?我若不信你,怎敢用这么冒险的法子?”
连续三问,戚少商哑口无言,只得苦笑摇头。想他昨夜真是被那人的态度唬懵了,若不是他能清楚记得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怕真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又做错了。
'大当家可还记得,当日你我于客栈遇袭,退敌后我说过的话么?'
'为你出剑,只要你信我——所以,若是有一天,你让我失望……'
'我便埋剑荒野,再不出现于你面前!'
'大当家且看这周围一景,可能明白?'
那时,戚少商曾四顾搜寻,却只见满目荒石,根本一无所有。是的,一无所有,没有剑,没有冢,什么都没有。那个人不曾埋剑,岂非在暗示自己,他根本不曾怪罪,而只是在设局?
'天明之时,阵形将变,大当家再误擅闯之。'
顾惜朝是在告诫他,今早,落局之人就将现身,让他切勿打草惊蛇,等幕后之人闯阵后再出手。
只是这迷局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