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贾平凹作品集 >

第146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146章

小说: 贾平凹作品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狗熊运到了白石寨,来观看的人都夸这狗熊肥壮,皮毛光泽,县委田有善就表彰了田中正和蔡大安,说:“中正,这狗熊杀了,皮子就奖给你吧,做皮褥子不错的!”田中正则立即说:“我私人不要,那就奖给我们乡政府,是一个纪念品嘛!”

  当田有善详细询问猎熊的过程时,蔡大安末了说到福运的死亡,田有善不言语了,脸色变得乌青。蔡大安忙作检讨,说自己责任心不强,安全工作没做好。田有善说:“实在令人悲痛!唉,我们的人民是多好啊,战争年代为了革命他们牺牲了无数生命,今天,唉,人民群众这么好,我们做干部的就要尽心关心他们啊!大安同志,这是教训,惨痛的教训,一定要记取呀!”又问:“这事都谁知道?”

  蔡大安说:“除两岔镇的一些人知道外,白石寨没人知道。”

  田有善说:“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猎熊之事就要封锁消息,千万不要再让人知道,更不能让许司令和别的领导知道!你们要做好善后工作,拿出一份钱,一定要安排好福运的丧事,救济他的家属!另外,把知道这事的人召集开个会,也给他们每人一些补助钱吧!”

  蔡大安赶回仙游川,先是召集了知道这事的人,严厉指出不能扩散消息,否则后果自负,便一人又发了二十元钱。然后他又拿了二百元给小水,小水不要,她疯了一般抓住蔡大安,叫道:“福运就值这二百元吗?你们还我的福运!我要我的福运啊!”

  说完,就昏厥过去。众人忙将她抱到炕上灌浆,用冷水擦额擦胸,她才慢慢地缓醒过来,一醒过来就又是哭。韩文举、七老汉和一些人又伤心又气愤,便返身去堂屋围着蔡大安,骂他,唾他,不让他走。小水却止了哭,对着坐在身边的金狗说:“金狗叔,让蔡大安走吧,咱不要那二百元钱,这是福运的命呀,这也是我的命呀!”

  金狗生气地说:“小水,你怎能说这话,你是听一些人的胡议论了吗?你怎么能相信什么命不命的?!”

  小水看着金狗,呜呜地就又哭开了。

  金狗说:“咱要信命,咱就什么也不要干了,到了现在,真要是命,咱也要和命抗一抗了!这事你不要管,由我处理好了!”

  金狗走出去,对蔡大安说:“你们为了讨好上边领导,就这么草菅人命,你们不觉得心亏吗,熊掌摆在宴席上,你们吃得满口流油,没想到这是在吃福运吗?”

  蔡大安说:“金狗,你是有知识的人,你想想,我是什么嘴脸,我能吃到熊掌吗?”

  金狗说:“你是跑腿的,你回去对田中正和田有善说,这事要不处理好,谁也不会答应的!”

  当天晚上,田中正电话请示了田有善后,就又拿了三百元钱亲自到了小水家。他没脸去见小水,却把金狗叫到一边说:

  “福运遇难,我心里像刀戳一样难受!我给县委田书记汇报了,他在电话上也哭出了声,一再叮咛说,有什么要求,组织上尽力照顾,绝对要家属满意。书记还讲,具体的事宜等纪念亭落成典礼后再协商,希望你也能节哀,赶明日一早就回白石寨,典礼是全县人民的大事啊!”

  第二天早晨,金狗趴在山上福运的坟头哭了一场,就往白石寨去。才到渡口,小水已经在那里等着送他了。金狗说:“小水,你也不要太伤心,这冤情我一定会给福运申报的!到了白石寨,一有什么情况,我再给你来电话。”小水含泪点头,她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了,站立不稳,坐在了岸上的一块石头上。金狗已经上了船,最后说:“小水,要坚强些,为了你,也是为了福运呀!”他的意思是保护好福运的未出世的后代,小水是听得懂的,转过身来,无声的泪水就潸潸地流下来。

  白石寨城里,各个单位都在打扫卫生,墙壁一律刷上白灰,板面一律染上墨黑,欢迎领导同志到来的横幅标语已经在四条主要街道上空挂起。金狗走到十字街心,那里正集了一群人在吵架,立即街上的人都涌过去,里八层外八层地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原来刷墙队在刷墙时,白灰水飞溅,将一家个体书店的店牌弄脏了,店主人不服,拉住刷墙队嚷着赔偿,刷墙队的就叫道:“通知让用报纸覆盖字牌,你们为什么不覆盖?弄脏了就弄脏了,你要怎么着!”店主说:“怎么着,我拉你去派出所!”刷墙的就扬了手,说:“请吧!可我告诉你, 


你今日到派出所去,你就不得回来了,连你这个小小书店的营业执照也要吊销了!”旁边人就劝店主,说:“罢了,罢了!你重换一个新字牌吧。刷墙这也是好事,又不让你出灰钱,又不动手,多好的事呀!”店主说:“他娘×的,要来什么人,满寨城不安的!”旁边人就说:“我倒盼上边人每一月来一次,那咱这寨城就干净卫生得要上报纸了!刷墙的,怎么只刷街面上的墙,要干净,也得把田书记的肠子刷一刷啊!”众人爆发了哄笑。金狗听着,却笑不出来,匆匆离开,才过了一条街,一辆小车就停下来。金狗以为是雷大空,扭头看时,田有善在车里叫他。

  田有善说:“金狗,才从仙游川回来吗?”

  金狗说:“刚到。”

  田有善说:“福运的丧事安排妥了吗?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他眼一闭什么也不管就走了,留下小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听说小水要坐月子了?总算他还有一条根留下来!”

  金狗说:“为了许司令吃到野味,福运就失了一条命啊!”

  田有善说:“打猎是常死伤人的,可不能说是为许司令而死的!你是记者,是党员,咱们说话可要注意党性。我已经给两岔乡政府去了电话,让他们照顾好小水,我还考虑了,福运能不能定个烈士,这得县委开会研究一下,如果符合条件,我是主张定个烈士,以后小水和未出世的孩子就有个生活保障了。现在,咱们先集中精力搞好县上这次活动,你想想,战争年代,那又是死了多少人?田老六那样的烈士要是还活着,现在该是多大的领导干部,可他也死了,死了连个坟也没有!他是为谁死了?为了我们人民,为了我们的今天啊!这典礼活动,省上很重视,红二十五军的老首长,现在都是中央一级领导人,也打来电报关心这场事,还写了题词,咱们就只能办好,不能办坏!你快去和通讯组同志联系一下,研究明天如何报道。我这要到城关小学检查检查明日少先队送花圈的准备情况!”

  说完,车就一溜烟去了。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六章
 
  翌日,是个乍红的日头,天气十分的好。一清早,白石寨城内的各部各局、各个有关单位的代表列队集合在北门外公园里的大场子上,八角翘檐的亭子上挂了挽帐,四周的奇花异草全都开放,左右排列的柏树、松树上一条一条垂吊着纸带,大小不一色彩存异的花圈摆满了亭的两边,而石碑却被红绸子覆盖得严严实实。典礼会主席台就设在纪念亭前的砖台上,扩大器、收录机、大喇叭银光锃亮,电线交织,错综复杂,不停走动的尽是胸前别有“工作人员”证件的人。

  但是,主持会的县委书记田有善却不在。

  少先队的孩子们穿着整齐,白上衣,蓝下身,锣鼓号角吹打了一阵,发现大会并没有立即开始的意思,声响就慢慢低下去,末了终止。公园的大门口,云集了一大群小摊小贩,他们以为今日人多,必是赚钱的良机,但无数的工作人员却揪着他们的衣领将他们轰开,门口不能呆,门外的大场子上也不能呆,他们只好隔着铁栅栏门远远窥探了一番,就一步一回头地到寨城北门内的集市贸易场去了。这日正逢初六,三、六、九是县城集市贸易日,北门内就是全寨城最大的杂货贸易点。大到木材、竹器、农具、家什,小到顶针、耳环、纽扣、掏耳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驴马猪羊鸡狗猫兔,打滚的打滚,拉屎的拉屎,经纪人的手在草帽之下衣襟之内捏指论价,劁猪的骟猫的当场挥刀表演,一片的腾腾烟尘,一声的嗡嗡吵嚷。更有那卖菜的一边高叫自己菜鲜秤准招揽顾客,一边菜筐里流出才从河里淋在菜叶上的水污湿了顾客的鞋袜而赔情道歉。那些开设各种风味的饭棚里,黑烟红火,争桌抢凳,碗盘繁响,结果有的食客就吵起来,吵到极致,大打出手,饭连碗忽地砸来,涮锅泔水猛地泼去,有饥饿而不好事者就纷纷蹲在棚外街面上吃喝,吃喝毕了碗筷随地便放。直闹得交通堵塞,汽车不能过。后来突然来了一队公安干警,冲到这些卖饭卖菜售牲口售杂货的面前,喝令买卖停止,移至寨城西门口去。这些卖主不解,差不多在说:“我已经交过税了呀,你瞧瞧,这是市场管理费的收据,这是卫生费的收据,这是营业费的收据,这是……”干警们就吼道:“北门外公园开全县大会,这里不准贸易,你听见了没有?!”有卖主再说:“会开它的会,我做我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嘛!”干警们就说:“你们堵塞交通,破坏气氛,你要不走就收了你的营业执照,到公安局论说去!”于是,百口噤住,慌忙收摊关门,人像逃难一般四下散去,便有清洁工手执扫帚乌烟瘴气地扫起街面了。

  但是,田有善书记的小车还没有来,省、地领导的小车也没有来。

  坐在大场子内的各界代表严肃地静坐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先是有一个扭头往公园的右墙角上看,立即就有了三四个人也扭头去看,末了,是几十人,几百人,全场的人都扭头去看。可惜什么也看不出稀罕,只看见墙角上的瓦楞里长了一株狗尾巴草。扭着脖子的脑袋又转回来,谁也没有说话,也用不着说话,但都将一个“无聊”蓄在了心里,同时却庆幸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后来,就有人站立起来,活动脚腿,将目光再一次停驻在纪念亭上,数清了面对着的那一面顶上的瓦,且以此类推出八面相加的总和,就说一句:“这亭子能花多少钱?”立即有说三万的,有说五万的,末了就吐舌头,感叹田老六有如此后福!一个便说:“他有甚福!要是活着,光他坐的小汽车,一辆就值十二万哩!田家的祖坟风水没巩家的好。”一个说:“这倒不一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巩家人都活着,怎不见给巩家立个纪念碑?”金狗在人群里蹲了一会儿,连抽了五根香烟,就走到大会场子出口,问通讯组一位摄影师:“田书记呢,太阳老高了,怎么典礼还不开始?”

  回答是:“许司令昨日是到了地区,打电话今日一早和巩专员一起来,田书记就率领了几个副书记、县长到县边界上去迎接了。也不知怎么搞的,至今还不到?”

  金狗笑了一下,说:“当个书记也够累的了!”

  回答说:“累呀!我知道他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成夜安排部署!”

  金狗又是那么一笑,就出了公园门,到城门洞内的一家酒馆去讨了酒慢慢坐喝起来。

  酒馆主人有个女儿,坐在柜台内一边打酒,一边嗑瓜子儿,样子俏俏的,眉里眼里几分酷似小水。金狗就看得走了神,喝过二两,又要了二两,一时腹热肠软,思想起福运来,眼角不觉已潮湿。如此痴痴呆呆半晌,听得见寨城门外的公园内鞭炮齐鸣,知道是许司令那些人已经到了,田老六的纪念碑剪彩揭幕了,仅听见一男一女的广播站工作人员现场向全县人民转播大会现场的报道,又听见了田有善宣读的来宾名单,职务,足足长达二十分钟!接着是田中正以烈士亲戚的身份宣念怀念之情,接着是许司令的讲话……金狗脚高步低出了酒馆,又来到公园大门口,却见三四个别戴着“工作人员”证件的人将一个老头架着飞跑过来。那老头身子使劲往下沉,双脚就在地上踢腾尘土。金狗甚是奇怪,看清架人的一个是县委宣传部的,便过去问道:“小李子,怎么回事?”

  小李子还未开口,那老头就一把拉住了金狗,鼻涕眼泪汪汪地下来,说:“这位领导,你评评理,我为什么不能见见许司令?他当司令了就认不得我了吗?你们让他认嘛,他要认不得我,算我是坏人破坏,要是他能认得我,我就有话要对他说呀!”

  金狗莫名其妙,盘问了好久,才弄清这老头叫蒋来子,老山沟人。先是田老六和许飞豹打游击那阵,蒋来子也参加了革命,他是专给田老六喂马的,喂过整整六个月的马。他没有枪,田老六只发给他一颗手榴弹,一直没有撂过,后在一次战斗中撂出去,没有拉导火索,没能爆炸,但那匹马却喂得一根杂毛也没有。六个月后,在州河马王沟打了一仗,田老六的马让飞弹打死了,以后再没有了马,他就又回到村里去种庄稼。解放以后,打过游击的人全部当了官,最少也吃了国家月薪,他依然在当农民。当农民也就罢了,他不识字,让他工作他也工作不了。可五年前,儿子上山去割柴,滚了坡,患下傻症,老伴又长年卧病,村里人鼓动他去找政府,提说前事,要求照顾,但县政府和县委却一直没人理睬。这次听说许飞豹成了司令来到白石寨,就跑来要许司令替他作证,工作人员却死拦住不让进会场。

  蒋来子哭丧着声音说:“我也是革过命的人呀!我要是那一次和田队长的马一块被打死,我现在也是烈士哩,我坟头上也是放你们送的花圈的。可我活着,你们就不管了?我不姓田嘛,我不姓巩嘛,可我是共产党的马夫!只要他许司令认出我,我也不想去当官,但也该享受一下照顾呀!”

  金狗看着这老头衣着邋遢,面容憔悴,并不是无赖刁泼之徒,就说:“让他去见许司令,或许他说的是真情。”

  小李子说:“让他去见许司令,这成什么体统!他找过几次田书记,又哭又闹,睡在县委大楼道上不走。让他去纠缠许司令,那影响多坏!”

  蒋来子就说:“我不闹的,许司令要是不认识我,我转身就走了,天不怪地不怪的,那只怪我命苦!”

  金狗就对小李子说:“许司令是最热爱劳动人民的,何况这老头又是许司令过去的战友,你要拦挡错了,许司令怪罪下来,你怎么交代?”

  小李子想了想,就答应老头去见见许司令,却警告不得在许司令面前胡搅蛮缠,便几个人带进会场,让他呆在纪念亭旁边的一所州河革命史展览室的休息间里。

  典礼终于结束了,许司令和巩宝山、田有善来到休息间吃茶。金狗是认识巩宝山的,一直注意到他的神色,瞧着脸面蜡黄有气无力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次典礼活动不感兴趣,却身在许司令之下,又只好陪同而来了。许司令和田有善在说话的时候,他就尴尬难堪,只是苦笑着打哈哈。金狗就故意在他面前走过,巩宝山果然发现了,打招呼,并热情地走过来和他说话。

  金狗说:“巩专员你也来了?”

  巩宝山说:“是得来呀!”

  金狗说:“为烈士树碑这就使州河人民又一次受到传统教育,永远不会忘记当年牺牲的先烈了!今日为田老六烈士树碑,下来怕就又要在州城给别的烈士树碑了吧?应该再树一块 


巨大的革命纪念碑!”

  巩宝山却低声说:“你也是这么想吗?你是记者,下边的情况了解得多,人民群众也是这么议论的吗?”

  金狗说:“是这样议论的。我原先还以为这块纪念碑要树在州城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