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作品集-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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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师母让我回送一件东西的,倒不知你们喜欢不喜欢的?妇人便先拿了过去,一边绽,一边说:师母有这般心意,送个土疙瘩来我也喜欢!绽开了,却是一枚古铜镜儿,呀地就叫了:周敏,你快来看的!周敏也便看了,说:庄老师,这你让我为难了,这可是没价儿的稀罕物!庄之蝶说:什么价儿不价的,玩玩嘛!妇人却已拿着照自己,说以前听人说过铜镜,倒想铜镜怎么个照呀,谁知竟和玻璃一样光亮的,就把桌上摆着的一个画盘取掉,把铜镜放在那支架上,又是照个不停。周敏说:瞧你臭美!妇人说:我是想这铜镜儿该是古时那个女人的,她怎么个对镜贴花黄的?说罢了,却啄了嘴,说:周敏,以前我收拢的那几个瓦当,你全不把它当事儿,这儿塞一个,那儿塞一个的,把一个还给我摔破了,这镜儿可是我的宝贝,放在这里你不能动啊!周敏说:我哪里不晓得轻重贵贱?看着庄之蝶,倒有些不好意思。妇人就说:周敏,那你就替庄老师跑跑腿,去通知孟老师,回来了买些礼品,说不定今日是庄老师的生日还是师母的生日哩。庄之蝶说:谁的生日都不是,吃饭事小,主要是朋友聚聚。周敏便随着要走,庄之蝶也要走,周敏说:有我去通知,你就不急了,让唐宛儿去街上买些甑糕和豆腐脑回来,你一定没吃早点的。庄之蝶也就坐下来,说那便歇口气再走吧。周敏一 走,唐宛儿便把院门关了,回来却说:庄老师,我给你买甑糕去吧。庄之蝶一时竟不自然起来,站起了,又坐下,说:我早上不习惯吃东西,你要吃就给你买吧。妇人笑着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拿一对毛眼盯着庄之蝶。庄之蝶浑身燥热了,鼻梁上沁了汗珠,却也勇敢地看了妇人。妇人就坐在了他的对面,凳子很小,一只腿伸在后边,一只腿斜着软软下来,脚尖点着地,鞋就半穿半脱露出半个脚后跟,平衡着凳子。庄之蝶就又一次注视着那一双小巧精美的皮鞋。
妇人说:这鞋子真合脚,穿上走路人也精神哩!庄之蝶手伸出来,却在半空划了一半圆,手又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有些坐不住了。妇人停了半会,头低下去,将脚收了,说:庄老师。庄之蝶说:嗯。抬起头来,妇人也抬了头看他,两人又一时没了活。庄之蝶吃了一惊,说:不要叫我老师。妇人说;那我叫你什么?庄之蝶说:直呼名字吧,叫老师就生分了。妇人说句:那怎么叫出口?站起来,茫然无措,便又去桌上抚弄了铜镜儿,说:听孟老师说,你爱好收集古董的,倒舍得把这么好的一枚铜镜送我们?庄之蝶说:只要你觉得它好,我也就高兴了!你姓唐,这也是唐开元年间的东西,你保存着更合适哩,你刚才只看那镜面光亮,还没细看那背面饰纹吧?妇人就把铜镜翻了来看,才看清镜背的纽下饰一鸳鸯立于荷花上;纽两侧再各饰一口衔缓带、足踏莲花的鸳鸯;纽上方是一 对展翅仙鹤,垂颈又口衔缓带同心结。而栉齿纹凸起的窄棱处有铭带纹一周,文为:昭仁承德,益寿延年,至理贞壹,鉴优长全,窥妆起态,辨皂忡妍,开花散影,净月澄圆。妇人看了,眼里充溢光彩,说:这镜叫什么名儿?庄之蝶说:双鹤衔绶鸳鸯铭带纹铜镜。妇人说:那师母怎肯把这镜送我?庆之蝶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妇人却脸粉红,额头上有了细细的汗珠沁出,倒说:你热吧?!自个起身用木棍撑窗子扇。窗子是老式窗子,下半台固定,上半截可以推开。木棍撑了几次撑不稳,惦了脚双手往上举,妇人的腰身就拉细拉长,明明白白显出上身短衫下的一截裸露的后腰、庄之蝶忙过去帮她,把棍儿刚撑好,不想当的一声棍儿又掉下来,推开的窗扇砰地合起,妇人吓得一个小叫,庄之蝶才一扶她要倒下的身子,那身子却下边安了轴儿似的倒在了庄之蝶的怀里。庄之蝶一反腕儿搂了,两只口不容分说地粘合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只有鼻子喘动粗气。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二 十三字)庄之蝶空出口来,哺哺他说:唐宛儿,我终于抱了你了,我太喜欢你了,真的,唐宛儿。妇人说:我也是,我也是。竟扑扑籁籁掉下泊来。庄之蝶瞧着她哭,越发心里爱怜不已,用手替她擦了,又用口去吻那泪眼,妇人就吃吃笑起来,挣扎了不让吻,两只口就又碰在一起,一切力气都用在了吸吮,不知不觉间,四只手同时在对方的身上搓动。庄之蟀的手就蛇一样地下去了,裙子太紧,手急得只在裙腰上抓,妇人就把裙扣在后边解了,于是那手就钻进去,摸到了湿淋淋的一片。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十一字)庄之蝶说:那天送给你鞋,我真想摸了你的脚的。妇人说:我看得出来,真希望你来摸,可你手却停住了。庄之蝶说:那你为什么不表示呢?女人说:我不敢的。庄之蝶说:我也是没出息的,自见了你就心上爱你,觉得有缘分的,可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个女人,心里又怯,只是想,只要你有一分的表示,我就有十分的勇敢的。女人说:你是名人,我以为你看不上我哩。庄之蝶把软得如一根面条的妇人放在了床上,开始把短裙剥去,连筒丝袜就一下子脱到了膝盖弯。庄之蝶的感觉里,那是幼时在潼关的黄河畔剥春柳的嫩皮儿,是厨房里剥一根老葱,白生生的肉腿就赤裸在面前。妇人要脱下鞋去,彻底褪掉袜子,庄之蝶说他最爱这样穿着高跟鞋,便把两条腿举起来,立于床边行起好事。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百七十九 字)妇人沾着动着就大呼小叫,这是庄之蝶从未经历过的,顿时男人的征服欲大起,竟数百下没有早泄,连自己都吃惊了。唐宛儿早满脸润红,乌发纷乱,却坐起来说:我给你变个姿势吧!下床来爬在床沿。庄之蝶仍未早泄,眼盯着那屁股左侧的一颗蓝痣,没有言语,只是气喘不止。妇人歇下来,干脆把鞋子丝袜全然脱去,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二百十三 字)庄之蝶醉眼看妇人如虫一样跌动,嘴唇抽搐,双目翻白,猛地一声惊叫,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五十字)。庄之蝶穿好了衣服,妇人却还窝在那里如死了一般,他把她放平了,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吸烟,一眼一眼欣赏那玉人睡态。妇人睁眼看看他,似乎有些羞;无声地笑一下,还是没有力气爬起来,床之蝶就想起唐诗里关于描写贵妃出浴后无力的诗句,体会那不是在写出浴,完全是描述了行房事后的情景了。
妇人说:你真行的!庄蝶说:我行吗?!妇人说:我真还没有这么舒服过的,你玩女人玩得真好!庄之蝶好不自豪,却认真他说:除过牛月清,你可是我第一个接触的女人,今天简直有些奇怪了,我从没有这么能行过。真的,我和牛月清在一块总是早泄。我只说我完了,不是男人家了呢。唐宛儿说:男人家没有不行的,要不行,那都是女人家的事。庄之蝶听了,忍不住又扑过去,他抱住了妇人,突然头埋在她的怀里哭了,说道:我谢谢你,唐宛儿,今生今世我是不会忘记你了!妇人把庄之蝶扶起来,轻声地叫了:庄哥。庄之蝶说:嗯。妇人说:我还是叫你老师的好。庄之蝶说:是你笑我太可怜了?妇人说:一直叫你老师,突然不叫就不好了。人面前我叫你老师,人后了就叫你庄哥吧!两人又搂了亲了一回,妇人开始穿衣,收拾头发,重新画眼线,涂口红,说:庄哥,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今日请汪希眠的老婆,那一定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去真不会丢脸儿吧?庄之蝶说:让你去,你就知道你的自信心了!妇人说:但我怕的。庄之蝶说:怕什么?妇人说:师母能欢迎我吗?庄之蝶说:这就看你怎么个应酬法了。妇人说:我相信我会应酬了的,但心里总是虚。还有,这一身衣服该让她笑话了。庄之蝶说:这衣服也漂亮的,现在是来不及了,要不我给你钱,你去买一身高档时装穿了。妇人说:我不花你的钱,我只要你在这里看看我穿哪一件的好。就打开柜子,把所有衣服一件一件穿了试,庄之蝶倒心急起来,待选定了一条黑色连衣裙,就抱着又亲了一回,匆匆出门先回去了。
回到家来,赵京五已买了全部食品,因为进不了门,一整堆儿放在门口,人却不见了。
庄之蝶开门正收拾着,牛月清和汪希眠的老婆就来了。瞧见庄之蝶蹲在厨房剖鱼,汪希眠老婆就叫起来:哎哟,我享的什么福呀,这么大的作家给我下厨房剖鱼!牛月清就说:好了,你别作样子了!嫂子,我这家里比不得你家,你委屈了挑块干净地方坐,让之蝶陪你说话,我该在厨房忙活了!庄之蝶说:希眠呢?他怎么还不到?是和老太太搭的出租车?牛月清说:希眠今天去北京,票几天前就买好了的,他是不得来的。老太太昨儿晚还说得好好的要来,今早起来头却晕,怕是昨儿高兴,玩了半宿的麻将,就累着了。她说她实在不能来的,有什么好吃的,未了给她捎一点过去,权当她也是来过了。庄之蝶说:这太遗憾了,老太太还从未来过我这儿的。汪希眠老婆说:她不来也好,迟迟早早的我也落得自由,老人家在场,咱们说话倒不随便哩!牛月清就笑着说:今日嫂子一人,在我这儿怎么自在怎么来!就脱了高跟鞋,穿了围裙,把庄之蝶和汪希眠老婆推到书房去坐。庄之蝶安顿江希眠老婆在书房坐了,问道:人怎么瘦了?那老婆就摸着脸,说是瘦了,瘦得失了形没个样子了。庄之蝶说瘦是瘦了,人却越发清秀,是不是减肥要苗条的?那老婆就说:人老珠黄了还减什么肥?年初到现在,整日里打不起精神,动不动就害冷,感冒,吃了许多药也不济事。月前有老中医看了,说我这病是一锅烧不开的水,吃什么药也没用的,是月子里害的病症儿,就得怀个娃娃,怀娃娃使全身功能来一次大调整方能好的,可我现在怀什么娃娃?就是要怀,也怀不上了!庄之蝶说:人常说,五十九努一努,六十朝上还生一炕,你才多大年纪?如果真要生个娃娃,我负责给你弄出个指标来!汪希眠老婆说:你比我们年轻,要生娃娃你怎不生一个呢?这老婆是无心说起,庄之蝶却脸红起来,正巧牛月清从厨房去对门屋里取花椒调料,听见了这边说的话,就一挑了帘子出来,说:嫂子这话说着了,我们已决定要养个娃娃的,以前之蝶总是忙事业,怕有个娃娃分心。今看来没个娃娃,两个大人在家里冷清无事的。我劝他,文章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够,论名儿也浪得差不多!汪希眠老婆忙说:就是就是。庄之蝶却一时瓷在那里,只是皮笑肉不笑。牛月清剜了他一眼,说:之蝶你这呆子,只顾说话,也不拿水果让嫂子吃?!庄之蝶忙取了水果给汪希眠老婆了,才记得去给赵京五拨电话,问他怎么又回去了,赶快来帮着做饭呀!这时候,院子里的喇叭嗡儿嗡儿吹响了三下,一个声音在喊:庄之蝶下来接客!庄之蝶下来接客!汪希眠老婆说:这是谁在叫呀?庄之蝶说:讨厌得很,门房那韦老婆子负责倒负责,就是太死板,这么收我下去接客,我倒像个妓女了!乐得汪希眠老婆一脸细纹。
庄之蝶要出门下去,厨房里牛月清就唤了:今日家有贵客,别的来人都拒绝了,让老婆子就说你不在家。庄之蝶说:我还请了老孟和周敏他们。牛月清沉吟了一下,说:你倒会计划。这也好,都热闹热闹。却悄声说道:孟云房那张嘴云苫雾罩的,他要在场,什么话也说不成,借钱的事怎么提?庄之蝶说:你这会儿给她说吧。牛月清说:遇难堪事你就龟头缩了?!庄之蝶一笑还是走了。牛月清便提了开水壶来书房给汪希民老婆茶碗续水,说说笑笑着道出借钱的事。汪希眠老婆倒爽快,当即就答应了。倏忽楼道一阵脚步响,就听得孟云房干戳戳的嗓子在嚷:汪嫂子在哪里?牛月清和汪希眠老婆就住了后头,迎出来。孟云房已到了门口,张口叫道:一年没见了,只说你显老了,你竟比夏捷年轻面嫩,你让我们还活人不?我现在知道了,汪希眠创造力那么旺盛,原来源泉不老嘛!汪希眠老婆说:你这个老鸦嘴,不作践我就没话说了,你要看上我,你和希眠换换!孟云房就对夏捷说:我愿意,你一定比我更愿意,希眠一张画卖千百元,比跟着我享福的!夏捷瞪了孟云房一眼,也笑了说:汪希眠不会看上我,你给嫂子当个伙夫还是可以的。汪希眠老婆过来拧夏捷的嘴,两人就乱作一团,亲热得如孩子。孟云房坐下喝茶,拿眼睛还在瞅那老婆,说:嫂子,我说你年轻你还不信,之蝶你也瞧瞧她头上的火焰多高!汪希眠老婆吓了一 跳:头上有焰?孟云房说:什么动物头上都有焰的,焰的大小明暗表示着生命力的长短强弱。庄之蝶说:你不知道老孟现在学气功?汪希眠老婆说:听说过,果然神神道道的。孟云房说:什么是神神道道?我已经弄通了《梅花易数》、《大六壬》,《奇门遁甲》、《皇极经世索隐》也是读过三遍,出外做过三次《易经》报告了。现在正攻《邵子神数》,这是一本天书,弄通了,你前世是什么脱变,死后又变何物,现生父母为谁,几时生你,娶妻何氏,生男还是生女,全清清楚楚……庄之蝶说:按你这么说,什么都是有定数的,那就用不着奋斗了。孟云房说:定数是当然有定数,但也不是说人活在世上不用奋斗。我琢磨了,正是在定数之内强调奋斗才能使生命得到充分的圆满的。《邵子神数》海内外流传的原本极少,而解开这本书的钥匙原也有一本书的,现在可以说绝迹,其中有六位数字我总算倒腾开了两个数字。这你不要笑,孕磺寺的智祥大师他也没办法,如今研究这本书的人疯了一般……牛月清就过来说:云房,你别在这里海阔天空,你今日任务还是当厨师!孟云房说:瞧瞧,这就是我的定数,将来当了国家主席了,也是要给政治局的人做饭的。就去了厨房。汪希眠老婆见孟云房走了,便对庄之蝶说:之蝶,那件事你怎么不给我说?庄之蝶说:什么事?汪希眠老婆说:还有什么事?!昨儿在我家要是说了,现成的东西就拿来了!庄之蝶说:这都是月清胡成精。蒙你关照了。夏捷听不懂,问:什么事呀,鬼鬼祟祟的!庄之蝶没言语,汪希眠老婆说:之蝶,这事可不能给她说吧,明日莲湖公园东兴桥头第三根栏杆下见,不见不散。庄之蝶也说:暗号照旧。夏捷就噘了嘴说:好狗男女,我向月清告密去!说过了,心里却不悦起来,知道他们故意说趣话岔开真实事情,把她当了外人,就问周敏两口怎么不来,家里有没有五子棋,唐宛儿来了,这次非赢了不可。语未落,有人敲门,这女人就一边去开门一边骂:小骚精你架子大,做老师师母的都来了,你们悠哉悠哉才到,敢是在家又日捣了一回才出门的?门一开,门口却站着赵京五,身后一个提了大包裹的小美人脸都红了,当下捂嘴过来叫庄之蝶。庄之蝶出来,倒也惊讶了。小美人说:庄老师,我来报到呀!庄之蝶一时措手不及,呆在那里。赵京五 说:柳月刚才找我,说辞了那家要过来。我说改日吧,今日庄老师家请客的。可柳月一听更乐了。说这不正需要我了吗?我想想也对,就领她来了!庄之蝶就一手拎了大包裹,一 手引了柳月到厨房来见牛月清。说:月清,你瞧谁来了?前几日我对你说过找个保姆的,偏今日京五就领来了!牛月清看时就笑了:今日是怎么啦,咱们家要开美人会议了!一 句话说得柳月轻松了许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