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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面包树上的女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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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母,你等林方文?”
  “是呀,我刚从台湾回来,买了一盒凤梨酥给他。这种凤梨酥他最喜欢吃的,他爸爸以前行船到台湾也买过给他。”
  “他可能很晚才回来。”我说。
  “他很忙吗?要工作又要读书。”
  “他跟朋友成立了一间制作室。”
  “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姓名呢?”
  “伯母,我叫程韵。”
  “程小姐。”
  “伯母,叫我程韵可以了。”
  她拿起一块凤梨酥:“来,你试一块。”
  “不。我等林方文回来一起吃。”
  “好的。”她拿起林方文放在床上那支乐风牌口琴:“这支口琴是他爸爸的,他还舍不得丢掉。”
  “他很喜欢这支口琴。”
  “他爸爸是行船的,我曾经跟着他上船生活了四十五天。那时,我们新婚不久,他在甲板上为我吹奏口琴,还自己作了一首歌呢!”她笑着,“他哪里会作歌!”
  她哼了一段不知名的音乐给我听,大抵那就是林方文爸爸在甲板上作的一首歌。
  她拉着我的手,哼着那段歌,跳起舞来。
  “我们在甲板上跳舞。”她怀念着。
  她的舞跳得很好,我很笨拙,她把我当做她的丈夫,回忆他留给她最浪漫的时光,她眼里并没有泪,往事的伤痛,只留在心上。
  “林方文的音乐细胞也许是他父亲遗传给他的。”她说。
  “可能是的。”我说。
  “他写的每一首词,我都常常听,他是个很有才气的男孩子。”她流露着母亲的自豪。
  “是的。”我同意。
  “他小时最爱摺纸飞机,我以为他长大后会做飞机师,没想到他当上填词人。这么晚了,我不等他了。”她站起来。
  “伯母,你再等一会,他会回来的,我传呼他。”
  “不,不要打扰他工作。你叫他要用心读书,不要忙坏身体。”
  我送她上了一辆计程车,临行她亲切地握着我的手说再会。如果她愿意离开那个中年男子,林方文也许会原谅她,可是,谁伴她度余生呢?她太寂寞了。
  我在宿舍睡着了,林方文回来,把我唤醒,已是深夜。
  “你回来了,你妈妈来过。”
  “嗯!”他一张温熙的脸突然变得冷淡。
  “她刚从台湾回来,买了一盒你最喜欢的凤梨酥给你。她等你等了很久。”
  他并没有热情地捧起那盒凤梨酥,他是故意跟他母亲作对。
  “她叫你用心读书。我替你做了一份笔记。答应我,你会来考试。”
  他点头。
  可是,那一天,他没有出现。
  考完试后,我冲上录音室找他。
  “你为什么不去考试?”
  “我走不开。”他说。
  “你答应过我的。”
  “你先让我写完这段歌词好不好?”
  黑眼圈老妖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回去考试为止。”我坐到录音室外面,我要和他比耐性。
  他没有理会我。到了午夜,歌还没有录完,我在那里坚持着,连一个呵欠都不敢打。黑眼圈老妖叫人买了宵夜,林方文递上一碗热腾腾的粥给我。
  “我不回去考试了,你走吧!”他说。
  “还有一年便毕业,你现在才放弃?”我很失望。
  “是否大学毕业并不重要。”他说。
  “因为你妈妈特别叮嘱你要用心读书,所以你偏偏要放弃,对不对?”我质问他。
  “别乱猜,只是突然不想念书。”
  教务处要林方文决定退学还是留级,他没有答复,便搬离宿舍。黑眼圈老妖替他在尖沙咀一栋旧楼内找到一个八百多尺的单位,租金三千多元,屋内家具齐备,有一个仅容两个人站着的小阳台,可以俯瞰尖沙咀最繁盛的十字路口。
  新屋入伙的第一天,我们都累得要命,只吃饭盒庆祝。
  “我一直憧憬着我们一起行毕业礼。”我跟他说。
  “我会出席你的毕业礼。”他握着我的手说,“我会送你一束百合。”
  还有一年才毕业,林方文离开校园,离开我的视线更远,一切会安好吗?
  第四章 空中的思念
………………………
  学校开始放暑假,我在杂志社已不需做校对,他们让我做人物专访,李盈建议我访问林放。
  “他是很多女性心目中的才子。”她说。
  杂志社的人并不知道林方文是我的男朋友。
  访问在林方文的家里进行,只有我和他。
  “你要把我当做访问你的人,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跟他说。
  他把腿搁在我的腿上,我推开他:“请你不要性骚扰女记者。”
  “你最喜欢的歌词是那一首?”我问他。
  “《明天》。”
  “有几多首歌,我一生能为你唱,
  从相遇的那一天,那些少年的岁月……“我念给他听。
  他点头。
  “这首歌是写给谁的?”我认为是写给大嘴巴费安娜的。
  他望着我良久,答:“一个女人。”
  “谁?”
  “已经不重要。”
  “你有为其他女人写歌吗?”
  “我答应一个女人,每年除夕送一首歌给她。”
  “会做得到吗?”
  “尽力而为。”
  “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最爱的女人?”
  “这个问题一定要答吗?”
  “是的,很多人都关心你的爱情,因为你的情歌很动听。”
  “最爱的女人?”他感到惆怅。
  我咬着牙,望着他,期待答案。
  “我会在某一分钟内很爱一个女人,但这种感觉未必会持续。”
  我的心突然下沉,我不知道应该为他向我说真话而高兴,还是为那句真话而伤心。
  我完成了访问,杂志社的人说,我的访问写得很好,很有感情,当然了,我用两年的感情来写一篇文章,并且因此知道,他未必会持续地爱一个女人。往后,我又访问了一些人,包括一支颓废的地下乐队,一个颓废的画家,于是,人也变得颓废了。林方文不在家的日子,我象一个小妇人那样,替他收拾东西,洗烫衣服,在阳台上直至灯火阑珊,也等不到他回来,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
  光蕙跟孙维栋仍然纠缠不清,我最近见过孙维栋一次,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很憔悴,他在自虐。
  迪之把一头长发剪短,她说要忘记过去。卫安常常打电话给她,终于有一次,她依约赴会,然后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事后她很后悔,她说如果那天戴上戒指的话,会把他打得更痛。
  迪之提议我们三姐妹一起去东京旅行,忘记那些男人,光蕙很赞成,她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我本来想跟林方文说,我要去东京,希望他说:“留下陪我,迟些我和你一起去。”可是,那天晚上,我如常一个人在他家里呆等,他凌晨才回来,我忍不住向他发脾气。
  “你近来很少陪我。”
  “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说。
  “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不知道你这一分钟最挂念谁?”
  “你这么介意,就不该要我说真话。”他爱理不理。
  “你已经不爱我,对不对?”
  “你总是喜欢令人窒息。”
  “好!那我离开这里。”我开门要走,他并没有留住我。
  我告诉迪之,我要去东京,并且要尽快去。两日后,我们随旅行团出发,我希望林方文不要找到我,找不到我,他才会牵挂我。
  到了东京,我们住在新宿一间酒店,那是一个繁荣地,我却疯狂思念一个在尖沙咀的男人。
  我们在歌舞伎町一间鸟烧店留连,其中一个厨师是从上海来的中国人,跟我们说普通话,他长得高大英俊,迪之对他虎视眈眈,赖着不肯走。有时候我觉得迪之是一个很快乐的人,她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
  “我好不好打长途电话给林方文,告诉他,我在东京?”我问迪之和光蕙,“我怕他找不到我。”
  “不要。”迪之说,“让他焦急一下,他才会挂念你。”
  “你跟林方文到底有什么问题?”光蕙问我。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有什么问题还好。”
  回到酒店,她们两个很快便睡着了,我们住的房间外有一个小阳台,我站在阳台上,从酒店三十二楼俯瞰东京市,璀璨却陌生,我疯狂地思念林方文,这个时候,他会不会站在阳台上等我?
  我打电话回香港给他,电话响了两下,他立即来接。
  “是我。”
  “你在哪里?”他焦急地问我。
  “我在东京。”
  “东京?”他吃了一惊。
  “跟迪之和光蕙一起。”
  “我很挂念你。”
  我心头一酸,忍不住呜咽。
  我和林方文,一个在东京,一个在香港,距离四千公里,他在四千公里以外,才肯对我说:“我很挂念你。”
  我在电话里哭泣,他着紧地问我。
  “你在哭吗?不要哭,有什么事跟我说。”
  “你这一分钟最爱的女人是谁?”
  “程韵、程韵、程韵、程韵。”
  “但下一分钟可能不是。”我说。
  “你这么介意那句说话?”
  “是的。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你曾经离开我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我来东京找你,你住在哪间酒店?”
  “你不要来,六天后我会回来。”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立即从四千公里以外,来到我身边,给我最温熙的爱。但,我非常奸狡地相信,分开才会令他更爱我,我要用六天来激励这段爱情。
  到东京的第二天,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那是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有一个男人在四千公里以外疯狂地思念我,原来被人思念比思念别人快乐。
  晚上回到酒店,我打电话给林方文,没人接听,他会不会正在往东京的飞机上,赶来跟我见面,给我一个意外惊喜?可是,他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他问孙维栋,孙会告诉他,因为孙知道我们住在哪间酒店,我整晚睡不着。第三天,我故意留在酒店等待,但他没有出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打了无数次电话回香港,都没有人接听。
  林方文到底去了哪里?香港至东京的飞机这几天并没有发生意外,他会不会来了东京,却遇到意外?我的心忐忑不安。
  “下次我不跟你一起旅行了,你整天惦念林方文,什么都提不起劲。”迪之骂我。
  “思念是很好的感觉呀!可惜我并不思念孙维栋。”光蕙说。
  “我觉得无牵无挂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迪之有感而发。
  “是的,思念别人并不好受。”我说。
  第七天的黄昏,我们乘飞机回香港,我买了一件米白色套头的毛衣给林方文。也许他根本没有来东京,他仍然在香港的录音室里晨昏颠倒地工作,照例忘了我,忘了我在东京等他,他说挂念我,就只是那一分钟。
  下机后,我走上林方文的家。开门进去,竟发现他正跟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谈笑风生。
  “你回来了?”他问我。
  我很愤怒:“原来你在这里聊天,我还以为你去了东京找我。”
  他没有回答我,一贯地沉默。
  “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没有人接听电话?”我问他。
  “我这几天在录音室忙到天亮才回来,家里哪有人听电话?今天刚好完成了。”
  果然给我猜中了,他忙着工作,忘了我,说要来东京找我,不过是美丽的谎言。
  我站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找个藉口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在行李中拿出那件米白色的毛衣。
  “这本来是买给你的。”我说。
  我把毛衣扔在地上,双脚发狂地在上面践踏。他制止我。
  “放手!”他用力把我拉进睡房里,睡床上竟然有很多很多只纸摺的飞机,最少也有几百只。
  “因为工作,不能去东京找你,每天思念你的时候,便摺飞机,希望可以飞去你身边。”他说。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我刚才用脚践踏我买给他的毛衣,他却在几天内为我摺了几百只飞机,思念在屋里蔓延。
  “有多少只飞机?”我问他。
  “不知道,我没有数过。”
  “一起数数看。”我说。
  我一共数到有九百八十六只飞机。六天里,他平均每天摺一百六十四只飞机,思念我一百六十四次。
  “你回来了,这些飞机可以放进垃圾桶里。”他说。
  “不!我要把它们留下来,这里有九百八十六次思念,如果将来你忘了,我会用这九百八十六只飞机提醒你,你曾经如此思念我。”
  我发现上手租客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金鱼缸,里面还有七彩的光管,我把九百八十六只飞机放进金鱼缸里,刚好能够装满,然后把金鱼缸放在矮柜上,接驳电源,霓虹光管亮起,鱼缸里的飞机好象在东京的夜空上飞行,鸟瞰五光十色的大都会。
  “很漂亮!”我看着飞机。
  林方文紧紧地抱着我说:“以后不要不辞而别。”
  我并不想如此。
  大学最后一个学年在一个滂沱大雨的上午开始,课室里,再没有林方文,他经常坐的位置一直空着,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课室里,他在看《龙虎门》,想不到已是两年前的事,无法和他一起毕业,我是有一点遗憾的。我曾经害怕失去他,但,每当看到鱼缸里那九百八十六只在东京上空翱翔的飞机,我总相信,他不会离开我。
  那天很早便下课,雨依然下个不停,走出学校大门,一个女人从一辆私家车走出来,那是林方文的母亲,驾车的人是那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程小姐。”她叫我。
  “伯母。”我有些意外,她应该不是在等我吧。
  “林方文是不是退学了?我刚刚去宿舍找他,他们说他暑假前已搬走。”
  “是的。他的工作很忙,而且发展得很好。”
  “这也不是不读书的理由。”她很失望。“他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他叫你不要告诉我,是不是?”
  “不,不是。”
  “这件毛衣我本来打算给他,请你替我交给他。”她把一份东西交到我手上。
  风雨打在她沧桑的脸上,她的一双大眼睛十分沮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她跑上矮小男人的汽车上,一直低着头,汽车缓缓驶去,林方文也许不应该恨她,她有权选择男人。
  我抱着毛衣上林方文的家,竟发现一个女子,只穿一件恤衫和一条黑色通花比坚尼内裤坐在沙发上,拉着林方文送给我的那一把给我打烂了的小提琴,声音非常刺耳。
  “你是谁?”她问我。
  她竟然问我是谁。
  “我是林方文的朋友。”我说。
  “这一把小提琴不能再拉了。”她说。
  女子长得矮小瘦削,有点干的感觉,皮肤黝黑,眼睛小而精灵,鼻梁很低,两个鼻孔朝天,与一双小眼睛互相辉映,横成脸上四个大小差不多的孔。她全身最美丽的地方是两条腿,与身高不成比例地修长,显得腰肢特别短,胸部小得象两只杯盖。她是谁?为什么在林方文的家里?
  “这是一把很好的小提琴。”她把琴搭在肩膊上,做出拉小提琴的动作,好象心里有一首歌,独个儿在厅中拉得十分陶醉。
  “可惜不知道哪一个人把它砍烂了。”她望着琴叹息。
  “是我。”我说。
  女子点了一根烟,说:“我曾经跟一个小提琴家在奥地利同居了三年,当然,三年中,我还有其他男伴,但,我的小提琴是跟他学的。他拉小提琴的动作很性感,每次我都想立即跟他做爱。一次,我们吵架,我把他那一把价值一百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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