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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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然而,执剑者却横剑仰天大笑起来,张牙舞爪向他扑过来的牛贵儿等人被这朗朗大笑陡地镇住了!
“你!你……死到临头,还笑!”牛贵儿被执剑者笑得昏了头,心慌意乱地指点着执剑者道。
“死到临头?哈哈哈哈!”
“你竟敢毁了本大使的麈尾,难道不该死?”
“你只知你有一柄麈尾,不见我这里也有一柄麈尾么?”执剑者止住大笑,从佩袋里“唰”地声亮出一柄麈尾来,直伸到牛贵儿眼前。
“呵?!”
牛贵儿只瞧了一眼,就象被高明的击毬手猛击了一下的空心木毬,直直地朝后溜去。
那是一柄极其华贵的犀麈尾,那漆黑油亮而又柔软的缕缕犀尾,在牛贵儿眼里,比那柄长剑更令他胆颤心惊。他偷偷觑着那麈尾的柄儿:没错!玳瑁柄,装饰着凤形花饰——那是玉真观主、今上爱妹之一的镇观宝物呵!
玉真公主,是今上宠爱的胞妹,当年与今上的宠妃武惠妃十分不和。对惠妃左右之人,如牛贵儿,她也十分厌嫌!……惠妃已死,“我牛贵儿岂可惹她老人家生气?”想到这儿,牛贵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项脖。与此同时,他才感到了执麈尾者的分量!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飞快地转过身去,象一只被盘旋云空的鹰隼盯视着的亡命兔儿似的,两足一蹬,要逃之夭夭。那些宫中小儿见他拉稀,也不知这戴席帽的人是尊什么菩萨,边斜眼觑着,边丢了手中家伙,也要跟他出栈。
“站住!”那人却不放过他们,又一扬手中麈尾,喝道。已溜到栈门的牛贵儿,一听这声喝,身子一哆嗦,乖乖地停住了双足,但却没勇气回过头去。那些宫中小儿却一齐回过身,垂首敛袖,听候吩咐。
“那些东西,难道还要人家店家来拾掇么?”
“喳!”宫中小儿不待牛贵儿下令,便赶紧习惯性地躬身急应一声,怯怯地走过去,拾起坐墩、食案、扁担……送回店堂内。剩下牛贵儿一人耷拉着脑袋立于栈门,他分明感到贺知章、晃衡、店中众人朝自己射来嘲弄、解恨的目光,他真恨天无洞,地无缝,无处可藏。好在宫中小儿们一个个又回到身边来了,但他却不敢贸然行动了:再让那人喝住,就更加臊皮;牛贵儿只恨今儿出门运气太坏,“撞上了他娘的这么个煞神!”
“拾起你那麈尾,滚出栈去吧!”还好,那人下了“逐客令”,牛贵儿恰似听见了敕令一般,一头奔向刚才撒野的过道中间,将乱纷纷的白麈尾扒拢、捧在手中,又勾着头,领着宫中小儿们一溜烟逃出了京东客栈。
“哈哈哈哈!”首先是贺知章,发出了一串解恨的笑声,紧接着,在一片“叽叽嘎嘎”的推窗、开门的声响中,楼上楼下、各厢房里,传来了一片开心的笑声。
原来牛贵儿等人大闹客栈,各道、州、县应荐晋京、住于此店的贤良秀士们也都耳闻目睹,但这些秀士们知道花鸟使在他们所处州、县的所作所为,连地方官也惧他们十分,谁又敢出来招惹是非?这时,见牛贵儿等人狼狈而去,不少正直之士自是开门而出,拍手称快。
“快将阿姆和珂娜,搀回房中去吧!”躲于帐房的少当家,也大大松了口气,以刀拄地,对两位胡姬吩咐道,“她们被惊坏了!”
两个胡姬喜滋滋地打开房门,通过拥挤在过道间的人群,告着罪,挤到公孙金菊、石珂娜的身边。她们正要搀扶母女二人,一抬头,看清了那位侠义之士的面容,惊喜地叫起来!“是‘谪仙人’呵!”
“啊!是诗名远播的李白呵!”围上来的众人一听是“谪仙人”,又惊又喜,纷纷议论着,向李白身边挤去。
“各位贤良,”贺知章和晁衡是遵左相李适之所嘱,特将刚到长安的李白接来公孙栈中,有要事相商的。见李白豪爽,怕他一时兴起,留连于豪饮狂歌中,误了大事,故贺知章忙向众人道,“谪仙人一路辛苦,此时又与无赖辈周旋甚久,定然疲劳困顿。且让他稍事歇息,再与各位畅会吧!”说罢,携着李白,与晁衡一道,向店中走去。公孙金菊这才回过神来,对店伙道:“快将贺、晁二位大人和谪仙人引到击瓯厅去吧!”
望着虽头戴席帽、身着绫衫但却掩不住浑身飘逸之气的李白的身影,众人无不啧啧称赞;想着他刚才那凛然正气,不少人的眼里更露出钦佩之情。但是,见紫衣大员和一位绯袍朝官与李白如此亲昵,一些人眼里也投去嫉妒之光:“听说他早就和当朝左相李适之等人结成了酒肉朋友,如今又有了当今圣上爱妹、玉真公主的庇护,这回‘举贤’的‘解头’非他莫属了!”
李白一见环列室中的瓯器,手就痒痒。他搓着手,一双仍含着天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瓯器,公孙金菊一边打量着分别了近六年的李白,一边指着瓯器告诉李白:“从吴道长出京去南陵寻你起,贺、晁二位大人就令小女珂娜演练击瓯了。近日,还把你抄送来的几首诗,都演唱熟了。唉,只说高高兴兴的在这儿为你设洗尘宴呢……”
一听石珂娜连自己新近吟成的诗章也度曲成歌,并伴瓯而唱,李白又感动,又高兴。他关切地问金菊:“珂娜没伤着哪里吧?”
“承问了!”金菊敛衽行礼感谢地说,“她和老妇人一样,是——吓坏了!她正在房中梳洗,少时便可出房侍酒!”说到这里她“呵哟”一声,惭愧地笑着,“只顾饶舌,竟让三位贵人站着,快请入座吧!”
“嘻嘻”,几个侍酒胡姬见金菊扶李白归座,也掩口笑着,上前分别扶着贺知章、晁衡归座。三人在室内南壁前的矮墩上落座。金菊忙问李白:“听女儿说,你在南陵住久了,最喜白酒,我们去常乐坊给你订了上百坛的白酒!”
“啊!竟订了那样多呀?”
“晁大人,你还纳罕呀?”
“是呀,谪仙人虽能作鲸饮,一时也难尽百坛呵!”
“这正应了一句古话:‘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而老妇人‘愚者千虑,终有一得’呢!”
“唔?”
“是啊!晁大人,谪仙人虽一时难尽百坛,但本度谪仙人来京,与上次不同;上次他来长安,是仗剑西游;这次是今上敕召晋京应举贤良!依老妇人看来,谪仙人不久也会和二位大人一样,在朝中辅佐君王。那时,他也会象当年的姚、宋二位相爷一样,在放朝之后,便光临老妇人这小栈,豪饮高歌呢……只怕再订千坛、万坛,也不够他尽兴而饮呢……”
“哈哈哈哈!金菊说得极是!”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听到这里,贺、晁二人也拍掌笑着,赞同金菊言之有理。
“谪仙人,此时欲用何酒?”金菊见李白拈须而笑,忙转身相问。
李白见问,却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答道:“请主人为我等烹点茶吧!”
“烹茶?”公孙金菊迷惘地望着李白,又询问一遍。贺知章却从李白的吩咐中,悟到了他的心思,便也对公孙金菊道:“就请主人精心为我等烹茶去吧。”
公孙金菊明白贺知章要他们暂且回避,她敛衽一拜,领着胡姬和店伙们出室去了。
公孙金菊等人虽已避去,但贺知章和晁衡交换了数度目光,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原来左相李适之嘱托之事,对于深知李白操守的贺、晁二人说来,从一开始便感棘手。
此番广举贤良之举,虽说使天下瞩目,万邦关注,但自皇帝下敕不久,右相李林甫便已看出皇帝下此敕书的背后,掩盖着朝中以左相李适之为首的一小批朝官,向自己的势力展开的攻势。在月堂密议后,李林甫奏告皇帝道:“举人多卑贱愚聩,恐有俚言污浊圣听。臣请补敕令郡县精加试练,灼然超群者,方具名送省,委尚书复试,御史中丞监之。所试诗、赋、论及第者,方可奏闻陛下,再行殿试。”皇帝闻奏,深觉林甫虑事妥帖,当即允准草敕,诏告天下。
此敕一下,顿使李适之、贺知章等人束手:他们奏请广求天下贤才的本意,就是想让天下贤才能逃出总管文武选事的右相那妒贤嫉能的魔掌。而皇帝补降此敕,无疑又将天下贤才置于李林甫的魔掌之中!须知:即使侥幸被荐入京,而主管复试的吏部尚书,是驸马崔隐甫,御史中丞,则是吉温,这二人,号称右相的“崔网吉钳”,周子谅,严挺之,张九龄,曾陷于这网、钳之中;连太子、鄂、光二王也被他们活活网牢钳死,他们焉能放过这些尚是区区草民的应荐赴试的贤良秀士?
然而,敕书已降,他们又有何办法呢!
适之与贺、晁等人发愁之余,只得想法确保他们已知的在野贤良能得觑天颜,不受网、钳之害。最使他们关注的,便是眼前这位李白了。好在李白的诗名,早为玉真公主倾慕,知道此情的李适之,亲去玉真观代李白求玉真公主,请她直荐李白于皇帝,免去他参加复试一事。玉真公主听后,慨然允诺,以镇观宝物犀尾拂尘相借,教适之交与李白,凭此去南内晋谒君王。适之大喜过望,回府后急请贺、晁二位相商,并将犀麈尾托付二人,要他们教李白休去省复试,即赴南内见驾。
昨日傍晚,贺、晁二人在延兴门接到仗剑催缠的李白,虽在贺知章府中,将玉真观宝交予了他,但贺、晁二人却并未向他说明真实用处。按理,对他讲明朝阁真相,劝他凭玉真观宝直接见驾,休去复试,实是为了不误贤才,是既无可奈何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举动,绝非狗苟蝇营。但对这位心高气傲的谪仙人说来,若一言失当,不仅会使他觉得是受了亵渎,而且万一挥缰而去,则于君国大为不利。
对这位小自己近四十岁、今年四十二岁的忘年交,贺知章既慕他的诗名,也佩服他的抱负。早在六年前的开元二十三年他们初会京东客栈时,他就向贺知章激动、豪迈地宣告自己的志向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区宇大定,海县清一!”尔后,“浮五湖,戏沧州,”访道求仙,金身飞升!正因为如此,他不愿走科举应试获官的道路,从二十六岁起便离开西蜀绵州昌隆县青莲乡,意在凭借他的满腹经纶,遍干诸侯,传名禁中;使当今皇帝象当年文王访子牙,蜀汉先帝请诸葛孔明一样,诏谕晋京辅佐。整整十六年过去了,今年,在南陵城外,剡溪溪畔,他终于得到了由道士吴筠转给他的皇帝召他晋京的敕书!他辞妻别子,仰天大笑赴帝京。正欲令皇帝,王侯,亲睹他“日试万言、立马可待”的神韵,又岂愿凭一柄麈尾作天梯,扶摇直上达九重?!
由他去复试?李林甫等此举分明是抑制贤良,他又安能得中?
因此,左右为难的贺知章在转交麈尾时,只告诉李白“此乃持盈法师待子赴玉真观论道时之信物。”李白也早闻皇帝两位出家奉道的妹妹:金仙、玉真二公主、超凡脱尘,风范泱泱。也在潜研道教教义的他,早欲一晤。今听贺知章之言,自是欣然受麈尾、诺其约。万没想到,今日却凭此解教了石珂娜之危。
尽管棘手,贺、晁二人还是准备硬着头皮劝说李白凭麈尾直接见皇帝。眼看着国势日非的贺、晁等人,不忍这位贤才不得售艺于社稷。然而事到临头,二人又不敢贸然相劝……
复试之期在即,今日不作劝告,再无合适之时了。贺、晁二人再度交换了一下目光。知章终于干咳一声,开口相劝了。想到李白最近与吴筠曾经谋面一事,贺知章以此作为由头开口道:“以老夫揣度:太白与吴筠道长在剡溪一会,定会其乐无穷!”
晁衡明白贺知章是借此提醒李白记起吴筠向他转告的朝中诸多隐况。只要李白明白这些,一会劝他不去复试,便会容易些了。
谁知,李白见问,原本舒朗的眉宇,却一下子变得云结雾聚、阴沉起来。他并不回答贺知章所问,却从佩袋里取出一卷诗稿来,默默地递给贺知章。
贺知章诧异地看了看李白的神情,然后才展开诗稿,只见开首处一章写道:
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
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
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
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
万人系盘石,无由达江浒。
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看毕这首其声哀切至极的《丁都护歌》,贺知章象不认识李白似的,抬头对李白注目再三。这哪里还是六年前那位弹铗歌“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之句的诗人呢!“是的,他眼下识事了!大造行宫和骊山温汤宫所需的华贵石料,均从淮南、江南诸道运至京畿间,这分明是他与吴筠同游该道时,所见所闻了……能发此至哀之声的太白,亦当知国势之危,而愿屈身以进了?……”思忖着,贺知章向晁衡又递去一个含义复杂的眼色,并将此章递给晁衡,自己又看下去:
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
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
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孤房泪如雨。
“啪!”知章读到这里,以掌拍案,仰首叹道:“此诗,可以泣鬼神矣!……”叹息着的贺知章,联想到朝廷连年对北陲各部频行征战,使黎庶征役频繁,离妻别子的惨状。他的老眼被泪水模糊了。
“好呵,太白!”与此同时,却听晁衡也以抑制不住的激动口吻,赞叹着,并朗诵出声:
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
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
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
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
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
争锋徒死节,秉钺皆庸竖;
战士涂蒿莱,将军获圭组。
“进京途中,至河北”,李白听毕,脸上露出深沉的痛恨之情,对二人道,“只见北疆民众,扶老携幼,沿途乞讨,白偶尔问之,方知那胡儿安禄山,自统辖北疆四府以来,为博取今上欢心,竟横征暴敛,大逞狂虐!使北疆烽烟迭起,血流不干……”
“太白你哪里知道,”贺知章愤然接口道,“他残杀静乐,宜芳二公主,逼反奚与契丹,却谎奏奚与契丹杀二主以叛朝廷!……唉!谁知他还官上加官!”
“待白游说万乘之后,定要凭我这三尺龙泉,将这些祸害我大唐的谗奸佞贼,斩尽杀绝!”李白按剑而起,目光灼然地道。
“这正是朝野正直之士,所望君的!”贺知章见李白自出京以来,其见识与六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一边暗自庆幸他和李适之等人眼力确实不差,一边也打消了一直深藏心底的不安。他站起身来,激动地对李白道,“为使君能早遂游说万乘、使海县清一之愿,我等有一事相劝,望君揣之!”
“请讲!”李白揖袖而答。
“君可知尔手中麈尾的用处?”
“它?”李白一扬麈尾,“是与持盈晤会之信物呀!”
“非也!”
“呵?”
贺知章指着那麈尾对李白庄重地说:“此乃尔面君之引信!”
“呵?”
“持盈法师已荐尔于君前,故圣人降敕以召尔。今尔便可凭此麈尾,畅入南内,直谒圣人!”
“呵!”李白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太白!”
“谪仙人!”
贺、晁二人见李白陡地变了神色,急相呼唤,欲作劝说。但李白却早已将麈尾合于玳瑁柄,双手向贺知章递去。
“太白啊!”贺知章后退数步,颤声劝道,“以子之明,当知今日之庙廊,非直道可入!为售艺于君王,造福于亿兆,又何须拘此小节!”
“白,堂堂须眉,岂凭儿女子涤尘之物,谒圣人,立庙廊!”李白两颊因气恼而泛起红潮,他步步逼向贺知章,朗声宣告。
“太白!……”
“谪仙人!……”
“叭!”
回答贺、晁二人焦急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