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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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哥!”他身边的人也惊呆了!
“咔嚓!”
但迟了!
二十八哥用左手握刀,一下子砍去了自己的右腕!
血淋淋的右腕,引起了骚乱,人们叫着,推着,后退着,前涌着……
“我,竟用这手,谋刺今上……!”二十八子极度后悔、愧疚地喃喃说着。就在那一瞬间,巨痛直袭心头,他倒在了人群中……
第八章
巡视河南等道灾情的皇帝銮舆返还西京不久,便临近重阳佳节了。
依例,皇帝将于九月九日由嫔妃陪同,在大明宫皇后寝宫正坤宫赏菊度节。因此,宫廷乐师、右教坊掌教李龟年、李鹤年、李寿年三兄弟,于重阳前夕,前往长乐坊中的左教坊找掌教公孙大娘商议节庆歌舞事宜。
不料,三人刚临近左教坊雕花门栏前的新月形“月陂“水池时,一伙身着五色衣裙的姑娘们,便嘻嘻哈哈地蜂拥而来,一边给他们行着礼,一边七嘴八舌地说,“三位大掌教快进去吧!你们那伙搊弹家,快把我们娘子吃啦!”
李龟年忙问:“搊弹家干吗来找你们娘子起哄?”
自年初李隆基开办梨园、设置左、右教坊后,人们就把选入右教坊内学习琵琶、五弦,箜篌、筝等乐器的乐女,称为搊弹家。这批姑娘成了李隆基亲自调教的首批弟子。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们却赶不上左教坊公孙大娘调教学舞的姑娘的进度。记得第一次在宜春院配乐合舞时,对搊弹家极不放心的李隆基,决定亲自吹奏玉笛定音、指挥,并悄悄对她们说:“好好作,莫辱三郎呵!”谁知舞至曲终,搊弹家们还是慢了拍子,使得李隆基极为不悦,赏赐时,只赏给左教坊舞队每人一个紫金鱼袋。从此左、右教坊间的歌姬舞女乐伎,便有些不睦。左教坊说右教坊的人木讷,不灵巧,唤她们作“美傀儡”——说她们空有一副俊模样,实则象百戏中的傀儡子,不由人提线,就不灵动。右教坊的人却说李隆基有偏心,对左厢的舞姬们垂青,是她们抢先收舞步,并非右教坊慢拍板。
“大掌教呐!”见李龟年相问,左教坊舞姬中一个身着绿裙的姑娘挤上前来,对李氏兄弟说:“你们的破眼娘子,说我们庞三娘乱通香火,所以带着她的香火兄弟,来缠着我们掌教娘子,要和庞三娘拼命!我们掌教娘子越是规劝,她们越闹得凶!”
“啊!”一听闹的是“乱通香火”,李氏兄弟有些发急,“快快快,快禀告你们娘子,说我三人求见!”李龟年忙吩咐着。
“三位爷莫急,”仍是那绿裙舞姬,以袖掩口,吃吃地笑着,边领着姑娘们去通报,边逗这三位师傅,“我们才不急呢!——你们那些弟子闹到底,手头只有檀板、琵琶、五弦……我们气恼了,手中可有剑器呢!”舞姬们笑着往月陂北面的教坊花门奔去,李氏兄弟便去花门外等候。
如果只是一般口角,李氏兄弟也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这“乱通香火”,往往会真的闹出人命来,所以兄弟仨都不敢等闲视之。
原来在两教坊中,不仅选有汉族女子,而且选有突厥、高句丽、靺鞨……族中的女子,以使梨园歌舞兼备各族特色。各族各邦的姑娘在一起,往往相互学些异族异俗,这“结香火兄弟”便是汉族姑娘向突厥姑娘学来的。
“结香火兄弟”,就是一群舞姬或歌姬,只要意气相投,便备办香火,向天盟约为“兄弟”。两教坊的姑娘,虽籍入教坊,但她们和宫女不同。每月二日、十六日,可和母亲生活两日,无母亲的,还可和姊妹相见两次。婚姻可由皇帝、后妃点配,也可以由父母指配,婚后,还要在坊内赐给宅院。结为香火兄弟的姑娘,她们自己相互称“兄”、称“弟”,对“兄”或“弟”的丈夫,称呼为“新妇”或“嫂子”。凡为同香火兄弟,对这“新妇”或“嫂子”,可以表示出兄弟情谊,即可“通香火”,本主亦不妒。但若有其他姑娘与“新妇”、“嫂子”情好,即“乱通香火”,那是绝对不许可的,往往造成两批“香火兄弟”的争吵、斗殴,甚至闹出人命。这左、右教坊原本不睦,而这“破眼娘子”颜三娘,和庞大娘二人,一个是搊弹家的箜篌高手,一个是公孙大娘的得意弟子,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各人又都有好些香火兄弟,闹凶了,可不是玩的!因此李氏兄弟也不敢疏忽,想在计议节庆歌舞之事前协助公孙大娘,尽快将这事平息下来。
就在三人发急的当口,公孙大娘已领着弟子出现在内过廊上,远远地就朝三人笑着拜揖:“三位阿兄快请进来吧!”
三人回着礼,寿年性急,还没进花厅就问大娘:“大娘,颜三娘和庞大娘还在闹么?”
大娘连连摇头,按教坊习惯把老大呼作“崖公”说:“崖公爷呀!今儿的事全是你们颜三颠倒是非,冤了我们庞大!”边回答,边把三人引上花厅。花厅的花砖地上,早已摆好四个矮几,几旁已铺好宝相花纹的坐毡,大娘请三兄弟盘毡坐好,自己才在几旁毡上落了座。庞大娘和她的十来个香火兄弟,捧着茶盘、食盒,给他们摆放在几上。庞大娘望着齐齐盯着她的李氏兄弟,脸儿不觉泛起红来。她俏皮地朝李氏兄弟扮着鬼脸,然后你扯我拉的笑着跑出了花厅。
“请吧!这是皇后陛下今早才叫人赏的临潼贡榴,上面还沾着露珠儿哩!”公孙大娘向三兄弟晃着手中那拳头大的油光红亮的临潼佳果,笑眯眯地说。好开玩笑的李鹤年,却接着她的话尾,故意沉着脸抱怨:“看看看!我们也算陛下的待诏,怎么人家左厢有这带露的甜果儿吃,我们却没有?也真难怪右厢的人怨‘失落’!”
刚好用小刀切开一个石榴的公孙大娘一听这话,“呵”地一声,笑得噎住了。她的一个近身小丫环忙给她捶着背,她抹着眼泪指点着鹤年说:“鹤哥,你也说这话?你知道吗?你们右厢现在是有理闹三遍,无理也闹三遍呢!”
“不是听说你们庞大乱通了我们颜三的‘香火’么?怎么又是右厢无理闹三遍!”寿年反问大娘。
“谁说来着!”公孙大娘对三兄弟说,“月初接陛下返还西京,左、右教坊在宜春院演奏《还京乐》,我们庞大的舞裙汗湿了,搭在宜春院的一棵老梨树上晾呢,嘿!就叫你们颜三的‘新妇’给偷偷收去,藏起来了!”
“他要人家舞裙干吗?”寿年一听,愣住了,他哥哥龟年朝他微微有点凸出时额头用指一点:“傻子!这不明摆着吗?——‘不安于室’罢咧!”
“呵!”寿年明白了,连连笑着骂道,“蠢东西!他怎么不下细看看……”
“今晨,颜三发现了这舞裙,便不问皂白,一伙人来左厢要找庞大拼命。倒是那‘新妇’老诚,刚才从夹道溜来,向他的主儿认了错,她才先自虚了。又听说你们三位来了,这才赶紧从夹道溜回你们右厢去了!”
“大娘,你这话我还不能全信,”鹤年端起小银盏来,一边品着南诏贡茶,一边笑着驳回大娘,“谁不知道你那庞大是个‘卖假金贼’,说不准正是她先在咱那颜三‘新妇’身上,做了手足呢!”
“甚么‘卖假金贼’?”
“唔!亏你还是个掌教娘子,连庞大近日的捣鬼事儿也不知道。我们右厢,可是人人皆知!”
“鹤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真不知道?”
“唔!”
鹤年见她云里雾里,便笑着告诉她。
原来庞三虽舞姿婀娜,但面多皱纹,且黑。她每日除了练舞,其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妆饰上。久而久之,她杂用细砂、云母、粉蜜调制成了一种化妆香料,上妆之后,居然使面容娇丽如芙蓉。
前几日,庞三按宫中制度,正在本宅与家人一聚,一个慕名的求婚使者,敲门求见,她以为是母亲来了,未及妆饰,便去开门。那求婚使者见了,根本想不到她就是芳名远播的左教坊舞姬班首,以为她是庞大娘的使女,因其丑陋,竟唤她为“恶婆”,问她大娘何在?她问明来意后,告诉使者说:“我是庞大娘的姨母,特来看她的,眼下她尚在练剑,请午后来。”那使者信以为真,下午再来,她盛妆出迎,那使者惊得以为见了天仙,嗫嚅着说:“上午曾拜谒过娘子的阿姨,她老人家约我午后前来拜见娘子。”说着,就呈上聘婚红帖……
“几个时辰,你那庞大娘便叫人家一会儿称她‘恶婆’,一会儿尊她‘天仙’,”鹤年说到这里,叹息道,“右厢的人这才叫她‘卖假金贼’!”
“她有这般高明,”公孙大娘听了,也笑得眼角掉泪,但却不失时机地反驳那琵琶妙手,“又怎不叫你那颜三的‘新妇’眼花缭乱了呢?能怪我这‘卖假金贼’吗?”
“说了半天,理还是在你左厢呢!”寿年见能说会道的鹤年也被大娘驳得语塞,他也只好引开话题,“大娘,金菊近来可好?”
“看看看!”公孙大娘见寿年问到堂姊,连忙从嘴里吐出石榴籽儿,笑着对三兄弟说,“闹了一早晨,差点忘了正经事!我阿姊要我将三位阿兄请到她的客栈去喝杯菊花酒呢!等议了宫中节庆的事,就定个时辰,我好告诉阿姊预备。”
“啊?她的京东客栈又开张了么?”
“大掌教猜对了!”公孙大娘笑应着,同时却又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唉,千劝万劝,顶不上眼睛一见!你是知道的,”她朝龟年看了看,“今儿春天,在宜春院梨园外,劝了她许久,她也不愿留在京中,闹着要回北平老家去。后来如不是北征断了归路,她也早就不在西京了。嘿!这回她一是亲眼看见大家领着文武百官,在含元殿上销毁了金银器玩,重铸为钱,用于京畿和几个道州的赈给;二是听说大家亲往河南等道查救蝗灾,放了谋刺的汴州猎户,还亲吃蝗虫,严督捕杀虫害,她啊,再不闹回北平了!月初,她从我这里搬回去时,一再叮嘱我:‘李家三位阿兄伴驾辛苦,一定要请到阿姊店堂,喝杯重阳菊酒!’”
“唉!”龟年听了,感叹地说,“大半年过去了,她的心眼才活过来。真是应了古话里所说的:失民心易,得民心难啊!”
“阿哥,”寿年不以为然,“象今上这么精明豁达的君王,得民心我看是不难的。那二十八子一介草莽,在古吹台看见今上食蝗,不是悔恨得拔刀剁臂么?这真所谓‘圣人之心,可化顽石’哩!”
“是呀!”鹤年也应着弟弟的话尾,感叹地说,“我们虽是伴驾乐工,可是也不止伴过今上一人了。象今上这种心性、胆识、作为的,说真的,除了今上,还没见过有如此重社稷、惜万民的。”
“是啊,”龟年接茬说道,“今上虽只吃了一只蝗虫,可真是大得民心呐!我们随銮返还京师,一路之上,看见成千上万的百姓,或举大火追焚,或挖沟扑埋,那声势呀,和征战差不离。刚走过东都,就听姚相国在马上对陛下奏说:‘河南、河北二道,已不见飞蝗!’……”
“三位阿兄,”听龟年详叙这一段经过后,公孙大娘和李氏兄弟都沉浸在激动、感佩的浪潮中。好一会儿,公孙大娘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本度节庆歌舞暂停献剑器硬舞,改献软舞吧!”
李氏兄弟听了,一时不知她是何用意,都望着她,等她解释清楚。
“大娘虽是女流,”公孙大娘沉思着说下去,“却有幸能近君前,目睹中兴之难……”
三人仍怔怔地望着她,掂着她这话的分量。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说:“舞者,乐之容也。今所练《剑器》舞,合阿兄右厢所奏《秦王破阵乐》、《还京乐》等,多为贺边功、迎凯旋仪典常式,与姚相国不幸边功、振兴朝政之谏,大为抵牾!故大娘欲禀奏太常,改练《春莺啭》、《社渠》、《乌夜啼》等软舞,以应时风。不知三位阿兄意下如何?”
“大娘之议,很有意思。”鹤年听了,侧首对龟年、寿年说,“这几种软舞,多用于劝农桑、贺丰收、考诠百官等仪典。我看,我们右厢,也应即向太常奏报本度节庆曲目,以符左厢之用。”
龟年凝目思忖,一时未曾答应。寿年却怀疑、担忧地对众人说:“《剑器》舞系大娘多年心血锻炼而成,已属中外皆知的名舞,一旦罢弃,大为可惜!虽然硬舞服以甲胄,舞以剑矛,有崇尚武功之嫌;但边陲未宁,诸蕃侵扰未已,征战既在难免,典仪常式亦不可废。以我观之,本度重阳献舞,硬、软二种,仍当并存。”
龟年听小弟这段话很有见地,他朝寿年赞赏地点点头,这才结束自己的思忖,对大娘说:“我看本度节庆献舞,硬舞及乐曲仍当并存。就以伴奏《剑器》舞的《秦王破阵》乐曲为例,其曲调慷慨激越,高亢悲壮。每一演奏,就使我想起闯宫死谏的郎大夫,被韦逆乱杖击毙于曲江池畔、临死尚慷慨陈辞的燕参军!……中兴一代,固需君明,亦仗臣贤。本次汴州灭蝗之议,若不是置生死于度外的姚相国,他人也实难作此壮勇之谏。大娘,《剑器》舞乐,还当练精,依我愚见,越是当今庙廊,越应多些慷慨悲壮之韵调才好!”
公孙大娘听了,不知是因为尚须对寿年、龟年之议好好咀嚼一番呢,还是因为龟年提到已故的郎岌,勾起了她的深沉的悲悼之情?她有些发呆地立在几毡之间,垂首不语。
“她,出落得俊俏而富丽了……”坐于毡上的鹤年,这时对立于他近前的公孙大娘气瞥,忍不住在心里赞叹着。她那原本修长的身材,现在显得愈见丰满富态:随意挽成的云髻上,插着一枝带着绿叶的纯白大菊花,衬着身上披的白花格子纱衫,更映得黛眉森森,灵眸清澈,她的胸前束着朱色斜格长裙,坠曳于坐毡之上;从左前腕上往肩后绕过后腕、又向左腕垂下的紫色绫帔,朦朦胧胧地显出杂有粉、青复色花枝的纹样。这雅致的妆饰,衬着她托腮侥首的沉思模样,让鹤年暗暗感到这左教坊的掌教娘子,那么超凡脱尘,那么光明澄澈。与此同时,鹤年却把目光偷偷移到自己右侧边的哥哥龟年身上。见哥哥头戴月白色的纱幞头,身穿月白色的夹绸衫,腰上却扎着三寸宽的朱红缎带,忍不住暗暗点头:“看哥哥这身衣冠,和大娘的衣裙,真象是商量着穿戴似的,多么和谐、匹配……”但是,当他望着哥哥那双这时也看着沉思的公孙大娘的眼睛时,却忍不住暗自叹息起来。李氏兄弟,鹤年、寿年早已成家,唯有哥哥龟年却对此避而不谈。鹤年后来慢慢看出,自己的哥哥早已对大娘一往情深。他为哥哥的选择高兴。也和寿年一起,暗自焦急地盼望着这对志同道合的人儿能早日潜结良缘。但是,岁月易逝,又过了两度春秋,仍不见凤箫凰管,奏迎喜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我来当面撮合!”这个念头一升上鹤年的心头,他就又兴奋,又急不可耐,“对!趁着这花厅上,就我弟兄三人和大娘,不要再顾礼仪了,快对大娘提起吧!”
“娘子……!”
偏在这时,从通往去右教坊的夹道进口处,传来一片喊声,四人一怔,忙齐齐望去,只见庞大娘和她那些香火兄弟,疾步走进花厅来。
“什么事呀?”公孙大娘以为她们又去右厢惹事了,忙抬起头来,迎过去,问为首的庞大娘。
“卢相国去啦!”庞大娘气喘不匀地忙着回答大娘。大娘和李氏兄弟听了,也吃惊地“呵!”了一声,不约而同地问:“几时去了的?”
“我们正说去梨园练剑呢,中使就拿着一沓紫微省的丧报,到宜春院去找太常老爷去了。”庞大娘忙回答。
“卢相国在回来的路上,就咳得厉害了,”寿年回忆着,说,“在临离开汴州前,他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