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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周郎-横刀万里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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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屋有了响动。她听见花深深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郑愿好像在打哈欠:“不做什么。”

  “又出去喝酒?”

  “不啦!”

  “不做什么,又不出去喝酒,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

  “站柜台。”

  里屋的声音已低下来了:“哥,海姬姐姐现在一定已经起来了,你去和她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海姬的心跳一下加快了。

  他会不会真的来和她“好好谈一谈”?

  如果他会,她该怎么办?如果他不,她又该怎么办?

  海姬手足失措,捏着眉笔的手哆哆嗦嗦的差点没把自己涂成五花脸。

  郑愿的声音也很低,可她听得很清楚:“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花深深造:“咦,你这个人真是的!我跟你说的话,你全忘了?”

  “你少出馊主意!”

  海姬的心一下又冰透了这就是他的回答!

  这就是他对她的态度!

  海姬咬紧了牙,眉笔从中折断。她恨他。她恨不能一刀杀了他。

  可是,当 郑愿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时,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用尽量谦恭的声音跟他打招呼:

  “爷,起来啦?”

  郑愿看都没看她一眼,只从鼻孔里冷冷嗯了一声。

  海姬丢下眉笔,道:“洗脸水马上就好。”

  郑愿谈谈道:“不用麻烦了,我去打桶井水洗洗就行了。”

  海姬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愿洗完脸就出门了,临走时还抛下句不中听的话给她;

  “看好水井。别让人往里投毒。”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海姬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实在太让她伤心了,她的心都伤透了。

  花深深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轻轻叹道:“你别怪他,他就这脾气。”

  海姬连忙揩泪,强笑道:“我怎么敢怪爷呢?”

  花深深卖声道:“我晓得你心里很苦,你受了不少委屈,他实在不该这么对你。你放心,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海姬鼻子酸得要命,她想不哭,可泪水还是不听话,还是往外涌。

  花深深牵着她的手进了房,拉着她并肩坐在床上,轻声轻气地道:“我晓得你心里想些什么,你很喜欢他,我看得出来。”

  海姬泪流得更急。

  花深深道:“他虽说是个浪荡惯了的人,但本性还是认真的,而且嫉恶如仇。他现在是对你有些怀疑,所以对你的态度也不大好,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你海姬姐姐,我相信你对他是诚心实意的。”

  海姬无言以对。她只有以轻声的低泣来掩饰她的惊惶和愧疚。

  花深深真的对她这么放心吗?

  海姬不敢肯定。

  她猜测花深深这是在试探她,拿软话套她,她想郑愿和花深深一定已盘算好一个装红睑,一个装白脸。

  花深深道:“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宽宏大量,对朋友一向是肝胆相照,对女人更是向来都很好。”

  海姬还是无法开口。

  花深深道:“他认识很多女人,他一向都很尊重她们。

  爱惜她们。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伴叫金蝶,是中原武林中的第一号美人儿。他们曾有过海警山盟,金蝶却在突然间就嫁给了别人,他却从未恨过金蝶……”

  海姬记得,那个订购郑愿入头的女人,名字就叫金蝶。

  花深深接着又说起了“至尊大响马”马神龙,说起了红石榴,说起了南小仙。

  最后,花深深才将话头移到了海姬身上:“我讲这些故事给你听,无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郑愿非常优秀,是个值得你去爱的男人。我希望我们能始终和他站在一起,生死与共你愿意和我一起爱惜他吗?”

  海姬除了点头,还能怎样。

  她简直痛苦得快发疯了。

  两天后的黄昏,一队疲惫的商旅来到安宁镇。他们路过杂货铺的时候,海姬的脸色一下发育了。

  她知道,“零卖”行动的最关键一步很快就要实施了。

  她在队伍中看见了“一号”和“二号”,他们是她在伊贺谷修炼时的师兄。

  又是黄昏。

  黄昏的敕勒川有一种说不出的玄妙韵味,能使你痴迷。

  郑愿和花深深就已被这种韵味醉倒了。

  郑愿低声唱起了歌,唱起了北魏时老将军高欢唱过的那首著名的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低沉缓慢的歌声被风吹远,散入了茫茫的草原,散入了迷茫的暮色,于是花深深便感到了一种深沉的苍凉,一种飞动的悲怆。

  海姬远远站着,凝视着黄昏里的敕勒川,似已痴迷。

  这是她做出决定的最后关头。再过片刻,“零实行动”

  的最后一步棋就要走出来了。

  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就在她心乱加麻的时候,她听见了他的歌声。

  她的心弦被拨动了。

  她并不懂音乐。她从小就不喜欢唱歌跳舞,不喜欢玩笛弄箫。

  她是海鲸帮帮主的女儿,是大海的女儿。她喜欢的声音来自大海海风、海涛、海鸥、海燕、渔夫的号子。

  海盗的笑声……

  大海的声音总是生机勃勃,充满了力量。而丝竹管弦的声音对海姬来说,就是显得太纤弱、太苍白、太有气无力了。

  她也不喜欢听人家唱歌当然,渔夫那种浸透了大海神韵的歌声除外。

  可她却被他的歌声深深打动了。

  泪水不知不觉间模糊了双眼。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流泪,她只知道她错了她实在早该做出决定的,她拖得实在太久了。

  她早该协助他们逃走的,现在零卖行动马上就要最终实施,她现在才后悔,是不是已经晚了?

  海姬扭头看了看余晖中的郑愿和花深深,凄然摇了摇头。

  他们知道他们站的地方是死地吗?

  他们知道一场暴风骤雨般的突袭将在转眼间爆发吗’!

  他们知道是她把他们推入了绝境吗?

  海姬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拭去泪水,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那三匹骏马身上。

  三匹无鞍的骏马正在悠闲地吃草,夕阳镀在它们健美的胴体上,熠熠闪光。

  那是她事先准备好的“退路”。

  现在这“退路”还派得上用场吗?

  花深深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儿贴在他胸前,低低地哭了起来。

  她似乎有一种预感。这预感告诉她,她或许会和他分开,永远也无法相见。

  相见除非梦里。

  她被这种预感吓坏了。她拚命贴紧他,她想融进他体内,合成一个人,永远也不分开。

  郑愿拥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柔声道:“是我一时忘情。我忘了这种情绪对你很不好,对小深深也不好。”

  花深深咬着嘴唇,哭得抽抽噎噎的。她无法告诉他她的预感,她也不想告诉他。

  原本站在远处的海姬缓缓走了过来,低声道:“爷,夫人,我……我……我劝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郑愿看着她,一声不吭。

  海姬脸儿苍白,声音也在微微颤抖:“他……他们……  他们不会放过爷和夫人的。我只能说这么多。我……

  我原本也是他们的人,我……”

  郑愿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显得很冷漠,就像他已知道一切真相,就像他根本不在乎。

  花深深却吃惊地道:“海姬姐姐,你说什么?他们是谁?”

  海姬凄然遭:“镇里的人。”

  花深深怔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偎着郑愿,就像柔弱的藤蔓缠着参天的大树。

  她只想这么偎着他。

  就算他会死去,她也希望死在他怀抱里。

  郑愿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冰一般冷:“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海姬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不想你死在这敕勒川上,或许我……我想得到你。”

  郑愿的目光突然一凝,身子也已僵硬。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刹那间,草地沸腾。

  沸腾如水。

  草地上突然爆出了许多人,许多背上长着草的人。

  他们的手中,都握着长长的剑。

  剑是弯的,如东方初升的月儿。

  人狂冲。剑飞腾。

  暮色更黯淡了。

  海姬的手中,突然多出了剑。

  两柄剑。

  两柄长长的,软软颤颤的剑。

  可用作腰带的柔剑。

  “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无论在什么地方,这种柔剑都不会是凡品。

  柔剑挥出,如两条吞吐变化的神龙,缠住了两个身上长草的人。

  血标出,疾如利箭。

  郑愿的身影,在刹那间消失在暮色中。

  花深深呆呆站在那里。她知道自己或许又要“救”他一次命了。

  她看见了一道淡淡的“围墙”绕在自己周围。冲上来的五个人撞上围墙,飞快地退了回去。其中三个已仆地不起。

  她看见了五朵极耀眼的火花在“围墙”上一闪即灭。

  她也看见“围墙”上进出的血。

  暮色中的血,是黑的。那是他的血,是她丈夫的血。

  海姬的突然倒戈,招致了疯狂的报复。她杀死那两个人,完全是因为出其不意。四条黑影无声无息地冲了过来。

  四柄弯弯的剑劈了下来。

  海姬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她虽然是忍者,这四个人也同样是忍者。

  比她更出色的忍者。

  海姬忽然觉得自己想笑,想放声大笑。她本可以不必死。

  只要她不倒戈,她会是这个镇里的功臣。

  可她偏偏成了叛徒。

  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情欲?

  海姬大笑,身子一旋,柔剑旋成了两通晶亮的火蛇。

  郑愿已受了五处剑伤。

  他绝对没料到,伏击的人居然有这么可怕的斗志和剑术。

  他们就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竟是和身扑上,用剑、用血肉之躯撞过来。

  他们就像是一群求死的人。

  郑愿明白,他们不是在求死,而是求生。

  只有杀死敌人,自己才能生还。

  这是何等可怕的斗志。何等残酷的武功!

  郑愿绕着花深深飞旋,这是野王旗至大至深的武功。

  在他冲过的地方,暂时会留下凝厚的气墙。

  撞上气墙的人,非死即伤。

  他不能让这些人靠近花深深一寸。

  海姬的大笑声刺破了沉重的暮色。

  既然是人生最后一次大笑,她为什么不能笑得痛快一些?

  不知是她的大笑过于刺耳,还是她的“火蛇”过于凌厉,冲上来的四个人,居然微微征了一瞬间。

  这一瞬间已足以致命。

  火蛇斩断了两个人的腰;另外两个却同时也仆倒在地。

  海姬的大笑夏然中止。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抬起茫然的眼睛,就看见了花深深。

  花深深站在“围墙”里,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海姬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开始相信自己的运气了。

  无论谁将花深深看作普通的武功高手,都绝对会犯致命的错误。

  洛阳花家的三小姐,暗器功夫绝对一流。

  几乎很少有人重视花深深的武功。并非认为她武功不好,而是她的丈夫郑愿的武功实在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登上了泰山,谁还会认为汶山高呢?

  海姬忽然又觉得自己想哭。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郑愿突然停止飞旋。

  他发现那些没死的杀手已退出十丈外,那些人已剩下不多。

  三个。

  三个杀手转身逃向远方,远方是炊烟淡淡的安宁小镇。

  郑愿轻轻吁了口气,忽然觉得天晕地旋,力气从伤口飞快地向外奔泄。

  他总共杀死了十七人。

  这十七人的可怕,竟似都不在九指头陀之下。

  他们的武功或许比九指头陀差一点,但有他们那种斗志的人,走遍中原也找不出几个来。

  郑愿和排教的僵尸交过手。这些人的可怕,竟似和无知无识的僵尸相仿佛。

  他的真气已将尽,他真的已支持不住了。

  他感到一双温软的胳膊抱住了他。

  那是深深的手,他知道。

  然后他听见深深颤抖的声音,含着哭音:“冤家,……  冤家,

  接着是海姬嘶哑的声音:“爷。夫人,跟我进阴山!

  他们很快会追来的!”

  阴山!

  郑愿无声地笑了。

  他觉得嘴里又腥又甜,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外涌。

  他想咽回去。

  但咽不回去。

  他想看看天上的月儿,可睁了半天眼睛,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天怎么这么黑呢?

  隐约间,他听见了深深的哭声。他想劝她不要哭,可吐出去的不是话,而是血。

  哭声已越来越远。 
 



  
第七章 海姬

 
  “都说猫有九条,你知不知道狗的命有多少条?”

  花深深这么问郑愿。

  郑愿还没开口,海姬已红着脸嫣然答道:“不会比九条少。”

  花深深又问她:“你怎么知道?”

  海姬微笑道:“因为爷已经用掉九条命。夫人救过五条命,另外四条……另外四条是别人救的。”

  花深深刚一瞪眼,郑愿已苦笑道:“你莫这么看我。那四条命,是被男人救的。”

  他们已经在阴山深处的一个山洞里住了九天。这个山洞是海姬的“别墅”。在此之前,只有海姬一个人来过这里。

  若没有海姬领路,任何人都休想找到这里来。

  海姬是个女人,虽然很风流嗜血,但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她有大多数女人的特点。

  她喜欢神神秘秘的做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她经常一个人独自“消失”.又不知会在何时突然出现。

  她喜欢有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在那里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很偶然地发现了这个处于一处“死谷”中的岩洞,于是她决定将这个岩洞当成自己的秘室。

  当她气闷、痛苦、空虚寂寞、需要安静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悄悄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远离血腥红尘。

  海姬很懂得如何保养身体。所以这里不仅有精美的干粮,有名贵的美酒,有华丽的器具,也有琴有萧,有书有画,甚至还有一方小小的水池。地里养着美丽的小鱼。

  洞里有一汪寒潭,她可以在其中尽情沐浴,洗尽身上的尘垢和心中的烦恼。

  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海姬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就又是一个清清纯纯的小女孩了。

  但桃源终究会有外人来。只不过这次的外人不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而是她主动带他们进来的。

  她原本是这里的主人。在这里她本可以为所欲为。现在她却只能以婢女的身分自居,“外人”却变成了主人。

  细想起来,连海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郑愿自认已老了,各方面都不如从前了。

  这次的伤,居然一拖就是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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