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巴格达-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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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破晓了。维多利亚疲惫不堪,腰酸腿痛,几乎累得要发疯了。看到天上出现了亮光,维多利亚便断定,自己大致是在朝着西南方向走。但是,既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辨认出方向也没有多大意义。
前面不远的路边上有个土质坚实的小山,也可以说是个小圆土丘。继多利亚离开小路,向小山走去,又沿着陡峭的山坡爬到了山顶上。
站在山顶上,周围的环境一览无遗。她又一次感到,自己虽然逃了出来,但是毫无意义,因而心中十分恐惧,因为,这里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在晨哦之中,景色十分美丽,大地和远处的地平线一闪一一闪地发着一道道模模糊糊的、柔和的杏黄色、奶油色和粉红色光彩,上面映衬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景色虽然非常美丽,但是使人十分惊恐。“现在我明白,”维多利亚想道,“当一个人说他在世界上孤孤单单、形影相吊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了。……”
地上到处有一片一片的长得不很旺盛的矮草丛,还有些干枯了的荆棘。但是,若不是有这点植物,这里非但可以说是没有经过耕耘,而且可以说是连生命的迹象也没有。这里只有维多利亚·琼斯。
从这里也看不到她逃离的那个村庄。看来,她夜间来的那条路是通向一望无际的荒野。维多利亚觉得,她居然能走出这么远,甚至那个村庄都无影无踪了,真是不可思议。有那么一会儿,她感到非常恐慌,真想回到那个村庄去,因为,不论怎样,那是又回到人当中去了……
然后,她控制住了自己。自己是要逃跑的,而且已经逃了出来。现在不过仅仅从虎口逃离几英里之遥,仅就这一点来说,她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敌人只要有辆汽车,不论多旧多破,很快就会追上她。一旦他们发现她已逃走,很快就会出来搜捕她。可是,她究竟能到哪里躲藏起来呢?这里没有藏身之地。他手里还拿着那件随手捡来的破烂黑斗篷。现在,她暂时把它裹在身上,拉低一些,遮住了面孔。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样子,因为身边没有镜子。如果把西式皮鞋和高统袜子脱下来,赤着双脚拖拖沓沓地走,可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知道,一个用面纱完全遮住面孔的阿拉伯妇女,不论多么贫穷,不论衣着多么破烂,都能避免可能产生的任何怀疑。如果一个男子向她打招呼,那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是,这样伪装起来,在那些欧洲人乘车出来搜捕她的时候,能够骗过他们的眼睛吗?不过,不论怎样,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维多利亚太疲乏了,实在寸步难移了,而且口干舌燥,但是什么办法也没有。她决定,最好还是躺在小山丘的边上。在这里,如果有辆汽车开来,她便能够听到。山丘的边上,由于风吹日晒,形成了一条小沟。如果她能平躺在这个小沟里,便大致可以弄清车里是什么人。
她可以绕到山丘后边去躲藏起来,这样,别人从路上便看不到她。
另外,她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回到人类文明世界中去,而且据她所知,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截住·一辆欧洲人的汽车,要求搭车同行。
但是,她必须绝对有把握,车上的欧洲人是她可以请求帮助的人。不过,她又如何能够判断清楚呢?由于全身无力,加上一夜的长途跋涉,她精疲力竭,一边惦念着这件事,一边出乎意料地睡着了。
她醒来时,太阳正在当头。她感到十分燥热,骨节发紧,头晕目眩,而且口渴得难以忍受。她呻吟了一声。可是,这声呻吟刚刚从她干涩疼痛的唇边发出,突然,她屏住了呼吸,开始侧耳细听起来。她听到了汽车的响声,虽然声音微弱,但是十分清楚。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那辆汽车不是由她逃离的村子开来的,而是向村子的方向开去的。这就是说,这辆车不是出来搜捕她的。车子距离这里还很远,从这里看去只不过是路上的一个小小的黑点。维多利亚仍然躺着,尽可能藏好,注视着汽车由远及近,朝自己的方向开来。她多么希望这时手里有副望远镜啊。
汽车在一处低洼的地方消失了几分钟,然后又在不太远的地方出现了,正在向上爬坡。车中有个阿拉伯司机,旁边坐着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
“现在,”维多利亚想道,“我得下决心了。”这是否是她的机会呢?她是否应该跑到路边去,招呼汽车停下来呢?
她刚准备爬起来,突然感到十分疑惑,又停了下来。假设——即使仅仅是假设吧——那是敌人呢?
可是,她毕竟无从得知啊!这条小路肯定是荒无人迹的。没有别的小汽车从这里开过,也没有卡车,连驴子走过的痕迹部没有。正在开过来的这辆小汽车可能是要开到她昨晚逃离的那个村子去吧。……
应该怎么办呢?她得在一瞬间做出这个可怕的决定。如果车内是敌人,那就一切全完了。但是,如果车内不是敌人,这便可能是她逃生的唯一希望。因为,如果她再自己漫无目标地走来走去,她便十分可能由于饥渴交迫和风吹日晒而丧生。她该怎么办呢?
在她蟋缩着身子、木然不动、犹豫不定时,那辆汽车愈来愈近了,而声音却发生了变化。汽车减低了速度,然后,拐了个弯,离开小路,穿过多石的地面,向她蹲着的小山丘驶来。
他们看到她了!他们正在搜寻她!
维多利亚从小沟中滑下去,爬到小丘的背面,以便躲开那辆开过来的汽车。她听到汽车停了下来,随后有人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接着,有人用阿拉伯语说了句什么话,然后,便没有动静了。突然间,一个男子出乎意料地出现了。他绕着山丘走着,已经走到了半坡上,眼睛紧盯着地面,不时弯下腰去捡点什么东西。不管他在寻找什么,看起来不象是寻找一个名叫维多利亚·琼斯的女子。此外,这人毫无疑问是个英国人。
维多利亚如释重负般地叫了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向那人走去。那人抬起头来,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哎,对不起,”继多利亚说,“你来到这儿,我十分高兴。”
他还是目不转晴地看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说,“你是英国人吗?但是——”
维多利亚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把裹在身上的斗篷甩在地上。
“我当然是英国人了,”她说,“请问,你能不能把我带到巴格达去?”
“我这不是到巴格达去。我刚从那儿来。不过,你一个人呆在这片大沙漠里,究竟在干什么呢?”
“我被人绑架了,”维多利亚气喘吁吁地说,“我去一家理发店洗头发,他们就用三氯甲烷把我麻醉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阿拉伯人家里了,就在那边的村子里。”
她朝着地平线那边做着手势。
“在曼达里?”
“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是昨天晚上逃出来的,走了整整一夜,然后藏在这个小山丘后面,因为我怕你可能是敌人。”
她的救命恩人脸上带着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注视着她。此人年纪约有三十五岁,金黄色的头发,脸上带着某种目空一切的表情,说起话来,学究味儿十足,而且简明扼要。这时,他带上一副夹鼻眼镜,透过镜片目不转晴地打量着她,眼睛里充满讨厌的神情。维多利亚意识到,她所说的一切,此人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她顿时勃然大怒。
“我说的完全都是真的,”她说,“每个字都是真的。”
看样子,那个陌生人越发不相信她了。
“太精彩了,”他冷冷地说。
维多利亚感到绝望了。她说谎时,能把谎言说得头头是道,令人信服。可是,现在说的一切分明都是事实,自己反倒没法让人信服,这太不公平了。她这个人,讲述事实时,总是讲得单调乏味,没有丝毫说服力。
“如果你车上没带什么喝的,我会渴死的,”她说,“如果你不把我带走,我肯定会渴死在这儿的。”
“自然,我不会这么做的,”那个陌生人生硬地说,“一个英国姑娘在这一片荒野里漫无目标地游荡,这是极不恰当的事情。天哪,你的嘴唇破得很厉害……阿布杜勒。”
“什么事儿,主人?”
司机从山丘的那一边露出头来。
那人用阿拉伯语对他吩咐了一句,他就朝汽车跑去,很炔就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大暖水瓶,还有一个胶木杯子。
维多利亚贪婪地喝起水来。
“噢!”维多利亚说,“好多了。”
“我叫理查德·贝克尔,”那个英国人说。
维多利亚做了回答。
“我叫维多利亚·琼斯,”她说。然后,为了挽回刚才那种不利局面,也为了打消她注意到的对方对她的不信任感,又补充说道:
“我姓波恩斯福特·琼斯。我要去找我的叔叔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参加他的发掘工作。”
“我们的巧遇多么不寻常啊,”贝克尔一边说着,一边惊奇地注视着她,“我就是要到发掘工地去。到那里还有十五英里。我救了你是再合适不过了,你说是不是?”
如果说,此时此刻维多利亚是吓了一跳,那可未免过于婉转了。她是惊得呆若木鸡,简直惊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于是,她十分温顺、一言不发地跟随理查德走过去,上了汽车。
“我想,你就是我们的人类学家喽,”理查德一边把她安置在后排座位上,把行李移开,一边对她说,“听说你要来,但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早。”
他站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掏出许多陶器碎片来,一片一片地挑捡着。这时,维多利亚明白了,他在小山丘上捡的东西,就是这些碎片。
“看起来很象是个古代遗迹的人造土丘,”他指着那个小山丘说道,“不过,就我所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里主要是亚述人后期的遗物——有些帕提亚人的,还有些是卡赛特时期造得很好的摔跤场的场地。”他又笑着补充说,“我十分高兴地看到,你虽然遇到了那么多麻烦,可是你那考古学家的本能还是促使你去考察这个古代遗迹的人造土丘。”
维多利亚刚想说话,又把嘴闭上了。司机挂上了挡,车子便开动了起来。
她究竟能说什么呢?一到考察队驻地,她的假面具马上便会被揭穿——在那里被人揭露,承认自己编造谎言,表示悔过,较之在这片人迹罕见的旷野里向理查德·贝克尔先生忏悔,真有天壤之别。到了那里以后,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把她送到巴格达去。不过,这个象以往一样不肯改悔的维多利亚想道,在到达考察队驻地之前,我或许还会想出什么别的主意来呢。就说是记忆上的疏忽行吗?就说她本来是和一个女孩子一起出来的,那个女孩子要她——不行,的确不行。据她判断,她得把事实和盘托出。不过,她宁愿向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全盘交代,不管他是怎样一个人,而一百个不愿意对理查德·贝克尔先生全盘交代。因为,他总是目中无人地扬着眉毛,而且,他对自己告诉他的千真万确的真实经历根本不相信。
“咱们不到曼达里去,”贝克尔先生从前排座位上转过身子对她说,“再往前走大约一英里路,咱们就从这条路上岔开,往沙漠里走。因为这里没有什么路标,有时候很难找到拐弯的确切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对阿布杜勒说了句什么话,汽车便急剧拐弯,向沙漠驶去。维多利亚看到,尽管没有路标指明方向,贝克尔先生还是能够辨认出来。他用手势指挥着阿布杜勒——汽车一会儿向右拐——会儿又向左拐。过了一会儿,理查德满意地叫了起来。
“现在找到路了,”他说。
维多利亚根本看不到路在何处。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的确不时看到,地上有模糊不清的、轮胎轧出的车辙。
汽车刚刚穿过一条稍微好认一些的车道时,理查德叫了一声,命令阿布杜勒停车。
“有件很有意思的东西让你看看,”他对维多利亚说,“既然你刚来伊拉克不久,以前肯定没有见过。”
这时,有两个人沿着那条车道向汽车走来。一个人背着一个条凳,另一个人背着一个象立起来的钢琴那样大小的木头物件。
理查德向他们问好,他们也十分高兴地向他问好。理查德给他们递过香烟,欢乐友好的气氛似乎愈来愈浓。
然后,理查德转向维多利亚。
“喜欢看场电影吗?好吧,马上就可以看到演出了。”
他对那两个人讲了句话,他们高兴得笑了起来,于是把条凳放下,示意要维多利亚和理查德坐在上面,然后又把那个圆圆的物件放在一个架子上。那个物件上有两个视孔。维多利亚一看,便叫了起来:
“码头游艺场也有这样的东西。很象是男管家偷看女主人的门洞。”
“一点儿不错,”理查德说,“就是样子很简陋。”
继多利亚把眼睛凑到镶着玻璃的视孔。那两个阿拉伯人,一个慢慢转动一个曲柄,另一个便开始唱起一支十分单调的歌曲来。
“他在说什么?”继多利亚问道。
那人一边唱着,现查德一边给她翻译。
“靠近些,你会看到很多奇迹,得到很大享受。你会看到古代的奇迹。”
一幅油彩涂得不很协调的黑人收麦图映入维多利亚的眼帘。
“美国的农业工人,”理查德翻译着。
接着是:
“西方世界一个皇后的照片,尤金妮皇后正在痴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长鬈发;一张位于蒙特尼哥罗的王宫的画片;还有一张盛大的展览会的画片。”
图片一张接着一张,都是十分奇怪,各不相同,又毫无联系,而且有时他们用令人奇怪的说法来进行解释。
最后是女王的丈夫狄斯雷里,挪威的峡湾,还有瑞士的滑冰运动员。这出回顾往昔的奇怪节目到此便告结束。
演出者在节目结束时这样说道:
“我们给您看了我国和遥远国土上的绝妙的古典文物。望您慷慨解囊,以便与您所看到的奇迹相称,因为所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没有丝毫假造。”
演出全部结束。维多利亚兴高彩烈。“实在太棒了!”她说,“真没想到会这么精彩。”
流动电影院的两位主人骄傲地露出了笑容。维多利亚从条凳上站起身来,坐在另一端的理查德便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样子颇不雅观。维多利亚连忙道歉,但是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理查德付了钱。接着,双方非常有礼貌地道别,互相关照,又祝愿上帝保佑对方,然后高高兴兴地分了手。理查德和维多利亚登上汽车,而那两个阿拉伯人则步履艰难地向沙漠里走去。
“他们要到哪儿去?”维多利亚问道。
“他们在全国到处走来走去。我第一次遇到他们,是在伊拉克和约旦的边境上。那时候,他们是从由死海到安曼的路上往内地走。现在,他们是要到卡尔巴拉去。当然是走人们不经常走的路线,好给遥远的小村庄的人们演出。”
“可能会有人让他们搭车吧?”
理查德笑了起来。
“他们大概不会搭车。有一次,有个老人从巴士拉步行到巴格达去,我让他搭车。当时我问他,步行需要多少时间,他说需要两个月。我要他上车来,并且对他说,当天晚上就能到达巴格达。但是,他谢了谢我,说是不愿意搭车,因为,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