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泪-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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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被推开,仍是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有宫女柔软的布鞋声和着,在寂静宫殿之中拨开圈圈泛开的波纹。
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我听不清楚,只有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睡了……不用……要走……”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当我意识到这是他要离开时,殿门又被打开了……
他要走了?来不及思考,我像是要追赶随时间逝去的风一般急迫,一把就掀去了身上的锦被,顾不得夜露更深,赤着双足便穿过幔子向外飞奔而出。地上仍存着的寒气如利刃割在足底,却挡不住我的脚步。
纵然是如时光飞速,最终我所见到的仍只是他隐于门外的一缕衣角。
愕然驻足,任寒气直侵而入,想开口,却又无力,我终究是追赶不上他的脚步,无论是这样的一段距离,还是我与他相隔的那一段岁月。殿门轻轻合上,只余下我在幔子边上无声蹲倒。
“皇后娘娘?!”宫女在起身回头时望见中宫寝衣散发,惊呼出声,细嫩的嗓音暗压着小心的讶异划破长空。
殿门再度大开,那个久违的熟悉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除去了明黄的龙袍,只一身玄青色长裳,那暗色更衬出他的孤单。脸上仍存有宣室殿遗留的冷峻,满目的难以置信在看到我赤裸的双足时转为怜惜与不舍。
我踮起脚尖,飞奔而去,像是归巢的小鸟。
“颜儿!”他迅速将我腾空抱起,冰凉的双足在离地的瞬间已被埋入他宽大的衣襟之中。他低头看我,眼中的眩惑最后化作无奈的斥责:“胡闹!”
我有些委屈:“谁让你要走的!”声音柔柔的,连自己也被幻惑。
以前,父亲训斥二哥时常教育说:“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
而帝王,他的骄傲是如此被消融的。
**********
夜更深,龙凤榻上的我们俱无睡意。
我就坐在他的怀中,任他替我细细梳理散乱的青丝。
“都说你还是个孩子,春捂秋冻,怎能赤足下地?这满殿的宫女拿来是做什么用的!”他梳着头发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发丝将我的头靠向了他的怀里。
“臣妾听说怀孕的人火气大,不惧寒气的!”我仰着脸低低的笑着,随即秉住呼吸。
在经历了短暂的寂静之后,身子突然被转了个向,正对上他的脸,俊朗的五官已略见风霜,毕竟他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尤其长子已经将近及冠。然而就在那里,却浮起不自禁的茫然,仿佛是初次经历。
我小心地与他对视,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内心又是忐忑不安,直到他的脸上现出狂喜才跟着笑了出来。
“颜儿!你说的可是真的?朕没听错?可宣御医来了?”
我摇头,在他挥袖的瞬间拦住:“皇上,明儿起早再宣吧!”
他点头同意,嘴角仍隐着笑意:“咱们的皇子也不急这一刻!”
“现在如何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再说了,皇上不是想要有个公主吗?”
“你还惦记着朕和贤妃说的话?”他低头,正好看见浓密平直的眉间之下,星目已满含笑意,“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翻身坐起,夺过他手中的梳子,自顾自梳理起来,隔了一会才说:“臣妾当然与她们不一样,臣妾是皇后嘛!”
“你知道朕指的不是这个!还在为那日西苑里朕说的话生气?”
我没说话,却微微皱了皱鼻子,这个习惯自小就有,因为二哥没事便喜欢捏我的鼻子。他经常笑我,说我高挺的鼻子是经他改造出来的,又说我生下来的时候鼻子趴得像只小狗似的。
正为往事忡怔,冷不妨凉凉的鼻尖已被捏住,叹息声随之而来:“朕自己也总是将你当成小孩子,又如何能去怪你?”
“臣妾正在努力,皇上看不到?”
“当然看到!”他的手抚上我的腹部,慢慢按摩,“朕希望你做自己,但是,朕总不能一直在你身边……”
“皇上!”
幼鹰离巢为翱翔
“别怕!朕没有旁的意思,这些年来,风风雨雨,朕都是一人走来。天地氤氲,万物化醇,许多事情自然也看得淡了。”
“都说皇宫险恶,其实都在人心,有人在的地方,哪有清平乐道?古来帝业,成王败寇乃是天道。朕在位十余载,有颂名,亦有骂名。你是朕的皇后,与朕同尊共荣,自入中宫便不可免。前朝一双双眼睛盯着朕的同时,你在后宫亦不会轻松。朕已经历练,你呢?”
我不会忘记,因为家族利益,我进了宫;因为国师一言,我又成为中宫。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我虽只愿相信我双目所能见到的力量,但不论是谁,总还是在命定的轮转之中。
“凤凰生来便是凤凰,即使浴火,亦能重生,那份尊贵任谁也夺不去!国师既然说臣妾天命中宫,臣妾又岂会惧怕檐间乱飞的乌鸦?”
他的傲然自信,不因玄青而减一分,更因此而凝重。他的双目如星,更似隐于夜空的明火,令人无法直视,却又一心向往。
“朕要的便是你这份自信,你若有了自信,谁也奈何不了你!朕有你,也有天下。朕因为有了天下而得到你,朕有天下,才配有你!朕曾想起,前朝怀帝祖意仁为了宠妃散尽后宫,最后引起外戚祸乱,落了个亡国的下场,而他的宠妃亦不得保全,最终自刎而死。母鸡只会张开双翼将自己的子女护在身后,而苍鹰则是将幼鹰抛出巢外,迫其成长。”
……
“朕十四岁封王,兄长们虎视眈眈,其欲逐逐。二十岁即位时,外有匈奴强敌,内有儒官挡道,连朕之恩师华太傅也背道而驰,朕用了十年时间平息内忧外患,所经历之事无人可以想像。朝中甘、华、君三派各成体系,盘综错杂,朕纳了甘氏女、君氏女、华氏甥女,唯独未立中宫,为的便是他们互相牵制。而后,华氏不为朕所用,而朕除甘氏心意已决,唯留君家。”
我听他细细道来,才知道直如淑妃所说,宫中脉络千丝万缕,三姐已烟消云散,所以,我必须入宫。而惠妃果然是随着甘家一道沉寂了,如今还有贤妃——太傅华敬初的甥女。
“你已置身此地,又正孕育嫡出龙脉,风浪所向。朕会护你,但激流汹涌之中,朕只愿做苍鹰!”
他的话多少让我有些惶惑,又生出些安心。原来,这是他护我的方式,而我,就是被他这样护着,渐渐长大……
我的手一直被握于他的掌心之中,白静修长的五指弯曲将我包容。我曾听说轩辕帝七岁即能拉强弓,而他的手心却如此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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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就相信,奔跑速度最快的不是猎豹或者千里马,而是人言,就像现在——
皇上免了早朝,坐在一旁看御医替我诊脉。常御医到底年轻,连腰都不敢直起来。不管什么事,只有定下自己的心才能做好,
而他这个样子——
我不免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以为我是不耐烦了,沉声问道:“还没诊出个结果吗?”
那常御医忙磕了头:“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是喜脉——”
这厢话音未落,那边已有人笑道:“妾身来得正及时,给皇上、皇后道喜了!”
皇上微微笑着,吩咐乔公公赏了下去。贤妃已请了安:“原来妾身没猜错啊,皇后娘娘猛吃梅子的时候妾身就犯了嘀咕了!”说罢,又是一阵掩口轻笑。
“多亏贤妃吉言,本宫在此谢过了!”我坐在榻上,知夏过来将腕上的红绳解下,又取燕盏莲子羹过来,眼中是无比欢喜的自豪。甜羹是一大清早皇上便吩咐椒室膳房做的,于是,整个中宫殿的人都知道了。
贤妃盯着我手中的镀边金碗,美目一转,巧笑嫣然:“对了,这么看来,皇后娘娘这身子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
皇上和常御医同时一愣,都看着我,尤其是常御医,身子抖缩起来,显得更加害怕。也难怪他这般模样,上个月我葵水如期而至,他亦未诊出喜脉,若是追究起来,只怕他有得苦吃。
不假思索,已有说辞脱口而出:“可不是么,这阵子把本宫憋苦了,还不都是听老人们说怀了身子,得藏着掖着不出声,到时候才好生!皇上别怪常御医,都是本宫的主意!”
“有这事?那朕还不能大肆张扬普天同庆了?”皇上转而去看常御医,脸上仍是微微笑着。
“万万不可,皇上!臣妾自打见了贤妃生产之后,害怕得紧!就怕到时候万一——”我咬咬牙,索性诅咒了自己一回。
还好,那不吉利的话让皇上截住了:“没有万一!有朕在,皇后不必害怕!”
我盈盈浅笑,目光直视贤妃,嘴唇上弯的孤度一成不变,如湖面上结起薄冰将心思冰封。却又想,这常御医,虽是糊涂帮了忙,但我却不能让这么糊涂的人留在身边了。
心思尚在动,皇上已将他身边的姚御医派了来,另又差了两个年岁稍大的姑姑,一个姓曾,一个姓金。
淑妃的贺喜姗姗来迟,她云鬓高堆,脸上脂粉略重,似要隐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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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后母心,正好被皇上拿来当说辞,要曾金二位姑姑每日里轮流看顾我,以致足足在椒心殿闷到了肚子出怀。这时,已有夏暖,终于等来柳暗花明,草长莺飞。
皇上专门在御花园里赐了宴,嫔妃皇子们都坐在了一席。焰行离我远远的,想走近越又有些害怕。
我朝他招手,皇上便开口道:“小儿顽皮,离远些好!”
“他还小,哪里明白这些,只怕又当是他的母后冷落他了!”我心下不舍,执意招他前来。焰炔和焰华相伴坐于焰炽身侧,那模样让我想起皇上所说的幼鹰。
女人们在一起通常是最热闹的,尤其皇上心情好,只顾着喝陈年的葡萄酒。
柳妃微笑注视着我的小腹,然后皱着柳眉说道:“原来贵妃怀孕的时候,大长公主可是三天两头寻着由进宫,怎么这回皇后娘娘得了龙脉,也没见她来一次?她在这皇宫里是长辈,出宫入宫都是极自由的!”
我心一惊,眼波流转,淑妃的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莫非,她知道什么——
却见皇上似乎闻所未闻,当下沉下心思浅笑:“哪有母亲不牵挂子女的?只是,本宫是皇后,不同于后宫嫔妃,母亲她是皇宫里的长辈,岂会不明白这当中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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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传韵韵无形
五月初,皇上决定去甘泉宫避暑,因我怀了身子之后极怕热。临行前,想不到母亲入宫了。
我看着她,说不清心里涌上来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连开口都难,所以声音是枯涩的:“有劳母亲费心了!”
管言的手上是一个包裹,一看即知包的是云裳坊的布料,我的箱底还有几件,不过已是小了的。
“听说你怕热,极爱出汗,这是云裳的珍品雪纺,不妨拿来做里衣穿!”她仍白皙的手腕自朝服宽袖中伸出,指尖上的丹寇几欲耀痛双眸。
知夏接了过来,在我面前展开,水蓝质地的料子几近透明,上有凹凸褶裥,外观清淡雅洁,看起来只觉飘逸、舒适。
“这料子叫雪纺?似乎不是天朝所产!”我轻轻抚摸,又备感惊奇,这与往常惯穿的丝绸料子迥然不同,连料子上的花纹也浑然天成,似先以夹缬染色,然后用丝线勾边而成,连一旁的曾姑姑也啧啧称奇。
“这是云裳的商队从西南小国带回来的,仅此一块。饶是云裳的师傅也仿制不出来!”母亲的言语中带着几乎直白的傲然贵气。
我点头,心下亦即了然:“西南虽是蛮夷之地,可素来人杰地灵,巧手如云!”轩辕帝登基以来,一直推行武政,可是对于西南仍持保留态度。那一带丛林密布之中,总是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
知夏小心的捧着料子站在我面前轻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料子是否立即拿去制衣局裁衣?”
我凝视雪纺,几乎要被那一片柔软打动,然终究是摇了摇头:“本宫如今身子蠢笨,这么难得的料子若只拿来做里衣,太可惜了,留待以后再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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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的竹苑内,我自顾自剥着葡萄吃,真不知道口味变化如此之大,这葡萄尚青,皮亦不能剥,旁人闻着都觉得酸涩不可入嘴,我却甘之如饴。皇上坐在案前,提笔涂描,间或看我几眼,星眸中有宠溺的笑容。
不消多时,便见他长身玉立,朗声说道:“成了!”
什么成了?我亦随之起身,迈着笨拙的步子过去。他星眉陡扬,左手一抬,本在案上的纸便呈在我的面前,一览无遗。我目瞪口呆,那上边腆个肚子,啜着果子的不正是我吗?
只是,那女子眉目含情,仪度娴婉,便是他眼中看到的?
我伸手去夺,被他闪了开去:“朕许久未习丹青,倒有些生疏了。但看在朕至今仍将你绣的荷包随身携带的份上,也别将这画毁去!”
我脸上一红,低低说道:“没有的事!臣妾自觉没有这般美,尤其现在怀着身子,更添几分愚鲁!”
“谁说的?在朕眼里,这画像之美不及你万分之一!丹青传韵韵无形,韵点丹青形在心。你的美不在这里——”他以手指画,然后又指向自己心口,“而在这里!”
脸上仍是火烧火燎,装作仔细看画的样子,那画中人渐欲熟悉起来,似乎经常能在他的眸子中看到。
“朕早年爱画,然已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朕还只是个闲散王爷,每日里多的是空暇时间,故而这些琴棋书画是样样学来。不过,画者,唯重心情,还有意境,朕已多年未有过这样的心思了。今天,看你的模样突然就有了画兴。颜儿,是你给了朕灵感!朕自小在宫中长大,所见过的美人何止一二?朕的姑母你的母亲是朕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人,但是不够打动人心的美。朕的母亲也很美,虽未曾见过,单看画像可窥一斑。不过,画像实在不能作准,你之前送进宫中的画像就与你相差甚远。”
纳妃之前宫中画师都会入私宅画下女子画像,送入宫中,我亦不例外。宫中至今仍有传言,皇上见到我的画像之后才起了立我为后的主意。所谓国师之言不过是掩人耳目,堵住悠悠众口。那画像我从未见过,是以,也未曾放在心上。
皇上未登基前的那段岁月,我并不是太了解,唯一知道的是君家的荣宠便是从那个时候积累而来的。我不得不佩服父亲,或许他早已洞悉先帝心中的盘算吧?或许,先帝赏赐给皇贵妃的香他根本就是知情的。那么,母亲送来的墨锭——
我不敢再想下去,然而就在这时,乔公公急急步入,立在门口,面有虑色。
“皇上,月氏——”
“颜儿,你先回去休息!”皇上脸色微沉,乔公公即止住不语,立时知夏便上前扶了我退下去。
我握着画,无言地由知夏引路,似心无旁骛,然而,他的那份沉重却在我心中荡开,久久挥之不去,直至淑妃已迎面请安,仍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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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细细地端祥着我手中的画,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皇上擅长丹青,妾身已多年无缘再见,皇后娘娘好福气!”她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却不是嫉妒。
“皇上不过是兴致上来了,而本宫凑巧就在旁边!”
“妾身知道,皇上日理万机!”
我慢慢的将画卷回,她的手已从绛紫纱衣中伸了出来,挡住了那画的卷向,她的眼神,开始漫出一丝笑意,我从来未曾在她眼中见过如此自信满满的笑,带着迫人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