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泪-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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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屈吉有些着急,“听说皇上撤了剑山的三万精兵,转而攻向滇地,这不是让伊洛有机可乘吗?”
我听皇上几日前曾提起,让大哥抽调剑山守关精兵三万前往滇地。当时心里也犯嘀咕,这剑山巍峨,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地势险要,乃天朝要塞,易守难攻,早为伊洛所垂涎。此一来,不正是给了他们大好机会?
皇上观我神情,一弹指便叩上了我的额头:“观水有术,必观其澜!你再好好想想!”
我抬手抚上额头时,一个新的疑问上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浅浅一笑,未置可否。
梅香之中,阴侠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你说的确实有理,不过眼下,最要紧是祭天之事,那伊洛尊崇巫教,擅长使毒,我军不一定攻得下来,不如滇国容易。皇上为此事心烦,你又何必再去扰他?那长安的先生倒是很有趣,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
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屈吉已经被他拉走了。
我从阴影之处走出,细细思索着阴侠的话,总觉得他似游戏人间的模样。这些日子以来,我见过多种多样,艳羡的,不屑的,害怕的,不满的,不尽可数。但唯有他的一双清泉水般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而他身居太卜令,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如孩童一般。但他所说的话,又总是透着深意。我没想到,他会与葳湛如此快速的熟络起来,或许,如他所说,真的只是好奇。
*
走上九尺石阶,海霞便不再往前,只恭身请我入内。
我提起了裙裾,;小心翼翼地踏过刻着双龙戏珠的金刚腿,迈向宫殿深处。一径的阳光都被挡在了身后,殿内半明半暗,教人不敢窥视。
“来了?”
左侧传来皇上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像是潮起时呼啸的海浪。
他站在一张桌子旁,脸因为背光,看不清楚表情,只见他的手正指在桌子左下角的位置。
窗棂中一道道光线射进来,空中无数的微尘飞舞。我缓步过去,视线逐渐清晰。
这时,才发现桌子旁还站着一人。他身穿普通的浅青色侍卫服饰,若非与皇上距离如此之近,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他也正好看向我,光柱之下凝立的身躯恰似碧玉雕成的塑像,目光迷离。
风过殿堂,夹着梅的清香,不请自入到我的袖筒之中。罩在白纱之下的脸,血色全无。我怔怔地看他,嘴唇颤抖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向皇上望去,他含笑点头,哽在喉间的声音这才被释放出来,如风过竹林:“大哥!”
他正是大哥,西南的风土并没有使他改变多少,侍卫的衣裳也无法遮去他儒将的风度。
他的面色在听到我的呼喊时,瞬间僵硬起来,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直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目光依旧迷离,掀唇欲要肯定,却又迟疑。
我轻轻摘下面纱,上面已有点点泪湿。
想起那个自小待我并不亲热的大哥,想起那个曾厉声喝斥我的大哥,此时此刻,却比任何人都让我觉得亲近。
如雪的银丝刺痛了他的眼,连他的神情也扭曲起来,他的声音同我一样颤抖,几乎是破碎的:“小颜?是你?”
我笑,使劲点头,泪落清颜:“是我,大哥!”
他拿过我手中的白纱,揉捏成团,目中已千帆过尽的了然。他的脸上浮起一层坚毅的神情:“你还活着,很好!”
皇上但笑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们。
*
大哥来去匆匆,脚步无比的急切,我甚至来不及与他好好叙话,只知道他们一切安好。
我回头,正对上皇上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表情虽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但掩不住风雨欲来的狂澜。于是猛然一惊,大哥的身世!
他和皇上,他们血脉之中的相连,他们俩人都不知情吧?若有朝一日……
我的脸再度褪去血色。
皇上注意到我的异样,轻轻拥我入怀,像从前一样,拍着我的背,如哄孩子一般:“快了!相信我!”
我将头埋在他胸前,轻轻的嗯了一声。他的误会让我微觉得有些眩晕。
他将我扶正,拉着我的手回到桌旁,那上面是一张天朝疆域图。
左下方便是蜀川与伊洛的广袤天地,其间以红色标记的显眼位置,赫然便是大哥所在的剑山。
“那日你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其实也不尽然!不过也不怪,你只在家里看过兵书,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你再看一看这地形图,看能不能说对!”
他的唇边抿起一丝几乎不见的笑意,眼角斜扫过来,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定下心神,将全部视线都投在了地形图上。图中,蜀川独秀,三江在这里分流,将蜀川围在了中间,唯独西南剑山无水,确如一把利剑直入蛮夷境内。利剑的一侧是伊洛,而另一侧……我仔细辩认了一下,是滇国,实在是弹丸小国。
伊洛在地势上没有任何的优势,他们面临剑山,而背后,是阿乔溪,西南最大的一条河流。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水战犹为厉害。天朝若进攻,他们大可退入阿乔溪,我们的兵马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再看不出有什么。我气馁的倒退了一步,茫然的摇头。
他无奈的咳了一声,硬是拉着我回到地图旁,低声说着:“用心看!”
又指着地图中剑山的一侧,轻快地说道:“这是滇地,你可还记得?”
我轻轻“啊”了一声,一丝笑意爬上他的眉梢:“到里面坐着说话!”
我依他拉着我,向殿内走去,内壁上镶嵌的夜明珠一扫大殿的阴沉,给人以豁然开朗之感。
宫女奉了茶,鹤纹青瓷茶碗悠悠地冒着热气。
“三万精兵尽出,来对付滇国?伊洛难道不会怀疑?”
皇上一声不吭,眉间隐约有俊逸的山川。
我将手笼在袖中,又低低问了一句:“皇上就是要让伊洛怀疑?”
他的剑眉轻轻一挑,眼中光华闪过:“依你之见?若是你,会怎么看?”
我端起了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微苦,比春茶少了些清香。
“若是我,首先必是怀疑你的动机,换作一般人,竟然洞悉了,便不会轻易入谷。但伊洛族长不同,他狡诈多计,自负聪明才智,便会将计就计,进而率兵入谷,作落入圈套的假像。待天朝伏兵一出,再施以蛊毒……”
我微微顿住,望着他,有些犹豫。蛊毒,我们曾谈之色变,而他,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他点头,拉过我的手,摸了摸袖子,眉峰又蹙了起来:“泰仪殿没有暖炉,你的衣服单薄了!”说罢,便脱了自己的袍子不由分说罩在我身上,又浅浅一笑,温脉若现:“你的身子……昨晚……还好吗?”
淡淡墨香萦绕,阳光下飞舞的轻尘,亘古久远。
藏在厚重冬衣之下的浅浅情思,如粉颊上的一抹红晕圈圈泛开。
*
泰仪殿的墨锭与未央宫中的一样,显然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我嗅了一下,淡淡笑开:“果然是呢!”
狼毫轻顿,而后提笔纸上,气贯而成字,我顺着看去,是个斗大的“王”字。
他将笔放在铜螭五峰笔架之上,而后背过身去,“天、地、人,一贯三者为王,古贤造字便是此意罢!”
我想起那几封折子,又想起他之前提到晋安王时所说的话,心中顿时了然,甘氏所出的两位皇子确实已到了封王的年龄了。
我提着袖口磨墨,唇边逸笑:“恭喜皇上,两位皇子也可为国效劳了!”这笑和这话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假,于是抬头时,神色已是平静。
他转过身来,眸中有隐忍未发的怒意:“为国效劳?他们要果真如此,我何来烦心?”
我搁下墨锭,轻轻叹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因果循环,谁能定论?”
他微微一顿,双唇紧抿不发一语,过了片刻才转向疆域图,大致巡视了一番,缓缓开口:“你看,哪里适合?”
我先是一愣,而后释然。这几日,他与我所说的政事也不止这一件。
于是定下心思,如吐香兰:“二皇子天姿聪颖,不会鲁莽行事,即使留在长安也不致太另你为难。倒是三皇子,性格冲动,争强好胜。不如赐他广桂,一来那里的郡守为人正直,二来离死谷也近,濮阳可随机应变。”
他似未料到我如此之说,手指划着微有胡茬的颌骨,目光在长安广桂二地来回扫视,声音低沉:“你的考虑颇为周到,我本来想让他留在长安。以焰华的性格,极有可能为人利用。广桂郡守吴存利是东山王旧部,在东山王夺嫡时他亦能做到不偏不帮,此人确实可信。不过……”他顿了一下,视线转向我,唇边抿起优美的弧度:“濮阳眼下并不在死谷!”
*
梅花香自苦寒来
风吹帘帏飒飒,带来北方的寒冷。
我的笑容一丝丝僵硬,未染丹寇的十指紧紧扣在了案上:“那么……轩儿呢?”
他的视线转向殿西的漏刻,一注水清如线,自漏壶滴落箭壶,发出干脆的轻响。
“这个时辰了!”他又转过脸来,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明黄,“我进去换去这身衣裳!”
我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过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步入了内殿。只见锦衣玉冠,另增几分潇洒。
见了我,不过是淡淡一笑,失却了先前的温暖:“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濮阳确实带着轩儿去长安了,此前难道你不曾预见?”
“不行!”我断然否决,“他还小,等再过几年……”
“你等,别人可不会等!”他眉峰陡立,帝王威严自现,“比之朕当年,他不小了!”
我一时语塞,莫名的为他眼中的那一丝愁绪所纠结。是啊,他一出生便陷于众多利害纷争之中,连母亲的佑护也不曾享受。
“预见与亲临毕竟是两码事,”我悠然跪坐于地上,“高处不胜寒,我也会胆怯。”
他叹气:“死谷已经不安全。我二遇刺客,一是你离开后的那年冬天,有刺客闯入宫中。二是曜派人接我入谷时,亦遭伏击。我本以为皆是你二哥所为,但你二哥矢口否认,他没有必要对我隐瞒。我不能冒这个险,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刺客埋伏在死谷之外……柴叔?他应该已经认出我的身份,那么是否也告之别人了?”
“不错!”他将我拉起,又替我抚平裙角的皱折,“也许他们也如我们一样,在等待一个时机!”
“时机?”
“是啊,我们的……不如现在出去找找!”
我怔怔地看他,犹如看见梅花在寒夜独自绽放,释出漫天清香。
他复又向我伸出手来,眼角一丝暖意:“我们走吧!”
殿外,侍候他的内官归喜迎上几步,眸中有隐忧:“皇上,不让小的跟着吗?”
皇上摇头。
圣山脚下,因为祭天的缘故而备显清冷,来回巡逻的卫队成了最平常的风景。
沿着梅林近到正街,才见商铺林立,摊贩众多,人潮如织,诸声喧哗。尤其因为临近冬至,街上多了许多卖羊肉的肉贩,各叫各的好。
皇上不疾不徐,似对这民风民情颇感兴趣。他指着一排排的羊腿,笑着说:“姑苏羊肉出藏书,那里的羊肉我倒尝过。不过,听说这里的羊肉汤也是一绝。哪天赶早了,我们来尝尝?”
我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没走几步就超在了他前面,然后又被他拽了回去。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不多玩一玩?!”
我佯怒,却有笑容逸出唇角:“我又不是孩子!”
他拉着我的手,依旧坚持自己的步调:“是啊,你不是孩子了!什么时候还能喊我一声仙人大叔呢?”
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仙人大叔?这是从何说起?瞧我的模样,他摇头一笑,伸手抚着我的头:“你呀!”
于是便又转移了话题,依旧是闲情逸致地问我喜欢什么玩意。间或还有会做生意的小贩,口若灿莲地招徕生意:“这位爷,瞧这珠花多称你家夫人!”
我微笑着避开,迎面走来一相士,须发半白,身腰微曲,手持占幡,摇环而行。他身后跟着几个顽童,模仿着他的模样手舞足蹈,口中还念念有辞。
我细细地辩听,原来是几句民谣:“九两金,到天庭,龙王怒,雪没竹。有白凤,浴火生,泽川蜀,太平年……”
顽童们越跑越远,唱腔却是越来越响,和声也越来越齐。
皇上凝视着越走越远的相士,脸色平静。风吹过他的锦袍,风姿卓然。
而我遥望东边,山川秀丽,水墨苍茫。冬至,就快到了。北地早已雪天冰封,而南方呢?
*
梅林尽头,独有一隅寂静。扉门悄开,露出清幽小院,打扫的十分干净。院中一个木架,陈列着箩筛。一只铁药碾放在院中,而葳湛就在一旁切着晒干的药草。
见我们进来,神色如常,未见一丝吃惊,起身行礼,奉茶。
我回头问他:“太卜令来过?”
他的脸微微一红:“是,让我帮忙开个方子。”
我起了好奇之心:“什么方子?”
他的手滞住,刀一下子滑到一旁的青花瓷坛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皇上面向我,笑的无奈:“无病无痛的,还能开什么方子!”
葳湛原本就有些微红的脸上突然红晕更甚,我登时明白过来。
气氛有些怪异,皇上随便找了一处位置坐下,缓缓问道:“先生在此地住得可习惯?”
葳湛腰弯得极低:“草民习惯!”
“你知道朕今日为何来此?”
“草民不知!”
“朕乃受人之托!”他说这人的时候朝我投来一眼,似有意又似无意。
我心中一动,连忙对葳湛说:“先生,还不谢过皇上!”
葳湛依言行跪谢礼,谦虚谨慎。皇上略带满意地点头:“你私藏宫中物品,此罪可大可小!因牵涉中宫,少不得有人借机大做文章!濮阳说你向来关心朝政,此中利害,想必你一定知晓!”
葳湛略带惶恐,眼中也有惊疑,看来他并不知皇上与濮阳的过往。但瞬间便压了下去,已有主意:“草民愿赴西南边疆,为抗敌略尽绵薄之力!”
皇上的笑意泛开:“如此甚好!你师从濮阳,他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而且你在西南逗留数月,见识颇丰,当是不二人选!对于南蛮蛊毒,朕并没有底,今日是向你讨教来的。”
葳湛此时备显自信:“不敢当!草民认为,治病寻根,岂有无根之病?这蛊毒未必就如南蛮们所说的那般恐怖。”
此言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