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泪-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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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本就带着神圣光辉重返宫中的我,在世人眼里,堪称贤后之典范。
夜涌进来,除去凤冠的我,不见了白日的巧笑嫣然,独留往日的清冷。
海棠替我拿捏,镜中的她,神色颇有不解:“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
我淡笑,心中已经了然:“因为贵妃之事?”
她点头,双手利索的替我解开了发髻:“是!单凭她和阴大人密信往来,您便可让皇上将她打入冷宫的!”
我合上了镜子,不忍再看触目惊心的白:“单凭那张小纸条,不足以说明什么,你以为她会坐以待毙?”
“可那也不该升她的位呀。祭天之日,阴大人若不是服多了补药而致口鼻流血,说不定……”
说不定群臣就会附和而起!
所以我才会让海棠偷偷潜入他的处所,在葳湛给他开的补药之中又加了几味益气补虚的中药。
所以我才会让海棠与我同样的打扮,去引开他的注意。
闭上双眼,轻轻地打断她:“成事不足,必败事有余。纪氏晋了位分,又有右相撑腰,才有利于我们掌握更多的证据!”
海棠闻言一喜:“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
我莞尔:“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劝君事向佛门去
几日后,为了庆贺此番回宫,除了我在长信宫宴请镜华大长公主之外,皇上也同时在前殿宴请父亲兄长。
流云髻高,额际坠月,绣袍玉带,流苏细落,臂挽长绸,富贵华丽经年不变。
曾经心中还有不平,然而再见,心中已是波澜不惊。这样的一个女子,高贵的身份也并未替她换取来什么。爱惜容貌的她,挡不住岁月的侵轧,美人迟暮,比草木零落更显萧索。
我静静地看着她向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却并未回礼,甚至连一丝笑容也不曾有。
焰行和轩儿都站在我的身边,轩儿不懂,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焰行却察觉到了。他困惑的抬头看我一眼,然后才给他的外祖母行了礼。
海棠带了他们二人下去之后,我才开口:“家中一切安好?”
她冷笑一声:“皇后娘娘难道还要来问我?”
我将她那一丝不屑收入眼底,淡淡一笑:“父亲待你可好?”
她沉默不语,我又说:“念在你为君家机关算尽,父亲也会感激你的恩情!”
“你这话何意?”她柳眉高挑,杏目圆睁,有些气急败坏。
“听说罗姑姑疯了,而且东宫殿死了个乳娘!”我转动着手中的护甲,轻描淡写。
椒房大火那夜,罗姑姑神情慌张,如果我当时能够静下心来,就能发现蛛丝马迹,可惜,我并未意识到这点。她在最后关头欲制止我回到椒房,说明她心中存愧疚,大概也就是这份内疚以致疯癫。还有东宫殿死的正是焰行的乳娘,三姐的丫环,椒房着火之前,恰巧就是她将焰行带离了椒房。
大长公主的眉毛拧了片刻又松开来,唇角斜扬:“那又如何?”是啊,一个死了,一个疯了,能奈她何?
“这些——”我放松了表情,语气故意顿了一下,“都是皇上告诉本宫的!”
淡淡的胭脂覆盖住她精致的五官,看不出任何异样,但眼神却已透出一丝不安:“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皇上若认为此事与我有关,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长信宫吗?”
我自榻上站起,目不斜视:“我常常想到甘太后,她的下场你没看到吗?”
“你!”
我径自说道:“一个莫虚有的谋嫡罪都亡了整个甘家,更何况你的手上确确实实沾了血呢?”
她闻言步下踉跄:“难怪……你为那丫头指婚,果然是知情了!但却为何……”
“为何不向皇上说明,以解我心头之恨吗?”我冷冷一笑,声音在橼木之间来回撞击,“你死了不要紧,难道要我的父兄子侄都来为你陪葬?”
她面上阴晴不定,瞪着我:“你是怕,一旦皇上知晓你并非我亲生,对你皇后的身份不利吧!”
我淡然一笑:“那时,我也算孑然一身,有何畏惧?如今,我是天降祥瑞,还有何惧?”
她稳住了颤抖的身子,强作镇定:“你不畏惧?若我告诉你,墨锭之事,你父亲也是知情的,你还敢这么说?”
我心中一震……在父亲眼里,是否只有大哥才是他的亲骨肉?他所做的这一切大概都是为了大哥吧!
文周太后之子……前朝遗孤……父亲的手中握着一张王牌!
虽然心中百转千回,但脸上却不曾表露分毫,仍是云淡风轻:“父亲对我尚且如此,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恨你!如果不是你,他说不定早就与相恋之人双宿双飞,又岂会是今日模样?其一,他同意大哥大嫂的婚事,大概是为了弥补自身的遗憾;其二,我与知秋同样是私生女,待遇却殊然不同,是因为他将我母亲当作那人的影子,用了几分感情,而对管言,恐怕就是恨屋及乌了!你还助他,只怕到时候不过是替人作嫁衣!”
饶是再好的胭脂也无法遮掩她失色的脸孔了,我不愿意再看她,转过身去,用一种极为平和的语调说:“大长公主身子不适,今日家宴就免了吧!海棠——”
海棠应声而来,手中托着一尊手执镏金莲花佛灯的菩萨像,古朴沉着。
“本宫听闻母亲近日颇喜佛法,此像乃圣山高僧开光,今日特赐于母亲以聊表孝意!”
大长公主跪下谢恩,华服之下的身子竟起了秋风似的波澜。
宫门沉重,我只听见自己的叹息声。
*
前殿,宫女内侍川流来回,有几个宫女在廊下兴奋的叽叽喳喳,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身简装的我。
我驻足片刻,她们的话依稀传来:“……大将军……就连喝酒的模样也是极美的……太傅……男子汉……”
我隐于阴暗的角落,心里嘀咕:濮阳难道也在?
他如今是黑曜,正一品的太傅,虽然是个虚职,但已经介入到朝廷之中了。而且,他是黑氏后人,朝中自诩名门的士族们都敬他三分,就连华敬初对他也是极为礼遇。
宫女们聊得起劲,便说到了太卜令阴侠身上,说他是如何的博古通今,见闻识广,又说这几日都不曾看到他。
我微微一笑,由另一边向大殿走近。皇上身边的小宦官杨恢眼尖,认出我来,我朝他一竖食指,他立刻噤声,悄悄过来领我由边门进了内殿。
站在内殿的帘子后面向外望去,大殿之上的觥筹交错,似乎在昭示着天下太平。皇上的背影毅然不动,恍若挺立于风月之下的苍松,谈笑间驱波逐浪。
父亲坐在左侧下首,身着青灰色云纹礼服。除去莽袍的他,如高山清风秀雅,让人忘记了那曾经是在朝廷喝斥风云的相王。而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家,一位得知女儿生还喜讯的父亲。
大哥坐在父亲的下面,他俊秀的脸上微微泛红,眼中略显醉意。
轩儿就坐在他对面,双手置于腿上,虽小却灵动的眼睛一本正经的看着大人说话,神情居然是严肃的。
而黑曜,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手中的玉杯上,看不出任何的心事。
杨恢小声的询问:“娘娘,是否通传?”
我咬了咬唇角,摇头道:“宴上怎么不见有谒者掌礼?”
杨恢猫着腰,双手笼在袖中:“皇上说是家宴,要随意些才好。”
家宴?大殿上的亮光透过帘子射进来,我微微眯了眼:“既说是家宴,就请皇上入内歇一会吧。”
他面有难色,终还是去了。
我刚坐定,皇上已经进来了。他的步子极稳,却又迈得极快,走到跟前,探了探我的手:“这么凉?”说罢又细瞅了瞅我的脸色:“她……回去了?”
我“嗯”了一声,拉他坐下,他顺势靠过来,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娘子有何吩咐?”
他的脸贴得很近,暖暖的气息呼出,带了点醇厚的酒香。
我敛起了笑意,将头靠在他的胸前,低声说:“早些散席吧!”
他的身子松下来:“是怕我累着?”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么?我是想见见父亲!”我答道。
他有些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你要见他?”
“嗯!”我拉住他的衣袖,想了一会才说,“纪氏才晋的贵妃,今晚我挑了她!”
他离开我,坐直了身子,衣袖却还在我手上,墨眸平视前方:“朕今晚就在宣室殿!”
我看了看,他有些不悦……我站了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唇:“我……我不能生育!你……”
我没有说下去,鼓励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不如直接拿把刀在心头戮一下。
他攸然抬头,眼睛像是夏夜的星空:“我的子嗣难道还不够多吗?焰炽的妃子也有喜了。我遗憾的是没有女儿,不过……本来是有的……”
我黯然:“是么?”
“你以为我想有个女儿,就可以随便找个人来生?而你——”他捏了捏我的鼻子,轻轻一笑:“只要调理好了,还是可以生的,你急什么?待会宴罢我让你父亲留下来,我和曜还有事要谈。”
我抿着嘴扭开头,这样也好,我要和父亲说的话,并不想让他听到的。
*
内殿中没有许可,是没有人进来的,只有几盏宫灯。
父亲细细地端祥着我,半晌才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回来了……父亲,您失望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小颜,我是你父亲!”
“是么?”我淡淡一笑,双唇似脆生生的菱角,“我以为您忘了,我以为您只记得大哥才是您的孩子!”
他面上一滞,嘴角颤抖着挤出来两个字:“小颜……”
“皇上明明已经送我母亲出宫,你为了心中的恨,害了她一生!”很奇怪,我心中痛极,眼中却没有一滴泪,连口气也是淡淡的。
父亲的脸色惨白,在跳耀的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母亲生下我之后,你突发奇想,也许以后可以用来牵制皇上,却不料我居然长得和母亲丝毫不像,你不想忙到头来一场空,所以就命画师照着母亲的模样给我画像。”
“你口口声声说怕轩儿的位置被别人抢去,于是趁皇上出征之机围宫。我原以为你不过是想挟幼揽权,后来才知道,真相远没有如此简单!”
“你的最终目的,是想将天朝的江山从烈家手中夺过来,因为当初,先帝正是用了手中的权势抢了你心爱的女子!而恰巧那名女子又是前朝皇族,你认为这江山理所当然是大哥的!”
“小颜!”
“你想否认吗?二哥身边的月娘就是前朝大将桂清的后人!”
“你二哥……”他没有同我争执,只是迟疑了一下,眼睛从我身上扫过,又看向烛火,“皇上把他怎么了?”
我眼睛闭上又睁开,顺手拿起烛台旁的剪子,毫不犹豫的剪去了烛芯,少了一盏灯火,室内登时暗了不少。
“聚众谋逆,行刺皇上,您说他会怎么样?”
我的声音低低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又诡异,像是荒郊野庙扑愣而过的蝙蝠。
他先是愣住,而后缓过神来,直摇头道:“不会,不会,以你对你二哥的感情,定会在皇上面前说情,皇上看重你,断不会将你二哥怎么样!”
我看着他,背脊上似乎有一条条蚯蚓爬过:“生他的人都舍了他,我为何要替他说情?说不定……接下来就是知秋……再接下来就是我……还有——大哥!”
“皇后娘娘——”他眉间的川字,浓重得近乎悲怆。
我自顾自说:“这些缘何而起?不过是一个恨字!你恨谁?恨先帝?先帝和兰若有情在先,你凭什么恨他?”
他的悲色顿时不见,陡然升起满腔愤怒:“胡说!兰若投水之后,我将她救起时,她已经失了记忆。我们日久生情,却是他硬生生将兰若夺走了!”
原来是这样一段孽缘!我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大喘了一口气:“你怕失去她,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关于先帝的事?”
他垂下头,有片刻的局促:“对她来说,失忆未尝不是好事。我小心地将她藏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镜华——”
他不再说下去,眼中却是寒光陡现,我已经猜出了大概。
“你说的固然有理,可是,她若不是对先帝有极深的感情,怎么会有自尽的决心?”
他颓然倒退了几步,眼中锋芒不再,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声音也突然弱了下去:“她……她怀了身孕……”
曾经风雨不遮路
我忘了父亲是怎样离开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殿中出来,置身在这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园子里。
脸上冰凉一片,我伸手一触,湿湿的。
我这是为谁落泪呢?
“你在哭?”夜幕之中突然响起人声,我循声望去,枯树枝下,青年人裹衣而立,风吹皱了朝服,衣裳之下修长的身躯显得无比单薄。记忆中的他,静静地站在远处,少年人的晶眸之中满含忧郁。现在,仍是那双眼睛,但眼神却已不再熟悉。
装作若无其事的抹去眼泪,我努力地笑起来:“原来是淮王,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之中没有什么光彩,或许是因为树枝遮挡的缘故。
就在我的笑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你回来了!”
我也轻松地笑起来:“是啊!听说你快要做父亲了,恭喜!”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冻得僵硬的泥土,半晌才抬头,唇角微微扯上去:“谢谢!你这是要回长信宫?”
“不,今晚在宣室殿!你呢?在宫里住得惯吗?”
他闻言木然地点头:“宣室殿?……回来就好!我么……父皇召我来长安之后,我们就一直住明宫,除了我自己的人,母亲又从她那拨了几个得力的人手过去伺候,哪有不习惯的道理。父皇回来,我本该回封地的,可母亲说静婉即将分娩,不宜舟车劳顿,已经奏请过父皇,让我们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回去。”
“你母亲考虑得很周到,天寒地冻的,出行不方便。况且你的王妃是头胎,还是在宫里待产比较好,毕竟御医馆里都是最好的!”
我和其他一些经验老道的过来人一样,开始絮絮叨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你——没有话要问我吗?”他突然低下声音,眼睛里又有了我熟悉的光彩。
我有片刻的愣怔,随即明白他是在说那封信。
“钟鸣鼎食知几味,玉树庭前夏不归。北风吹雁无晴日,南有阴云事紫薇。”
那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