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星升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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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正是陈享之。”一边的陆之祺悄悄地证实了他的猜疑,享之是陈永福的字。
韩霖忙说:“他,他,他不是与大顺皇上有一箭之仇吗?未必——”
陆之祺淡淡地一笑,说:“不错,在开封,他确曾有过犯驾之举,使我皇上破了相,后来,又追随孙伯雅,与我军为敌,到长安破,他与高杰死不投降,高杰突围走延安,他却据守一座山头,屡攻不下,还是我皇上当众折箭为誓,说当初是各为其主,不能怪你,眼下大势去矣,如你投降后,朕还记那一箭之仇,有如此箭,陈永福终于被感动,于是,率众来归,我皇上不修旧怨,反沛新恩,马上让他作了三品制将军,带五千马队。”
韩霖一听,大受感动。心想,连陈永福这样的人李自成也可不杀,且还受重用,姜瓖又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姜瓖派韩霖赴宁武通款之际,大同城内已是风声鹤唳了,巡抚卫景瑗更是每日如坐针毡。
还在正月初一,西边便警报频传,谓流寇李自成率百万大军,由秦入晋,一路如火燎原,下太原,屠宁武,兵锋所向,无人能阻遏其马蹄,照此速度,不到三月,就要杀到大同。
卫景瑗得知此讯,急忙来找姜瓖。
其实,早在宁武被围时,卫景瑗接到周遇吉的求援信,便曾催促姜瓖出兵,说宁武不守,大同危矣。可姜瓖说大同兵众虽有十万,但欠饷已达半年,士无斗志,要救宁武,除非能关清欠饷。这话说起来虽是振振有词,卫景瑗却无以为答。自己虽身为巡抚,但手中确实一无粮二无饷,俗话说,皇帝不差饿肚兵,不能关清欠饷,怎么能驱使兵士为你卖命呢?
三 大顺皇帝(23)
卫景瑗无话可说了。眼下,流寇果然就要杀到大同了,难道不关清欠饷,就连大同也不守了?无奈,卫景瑗只好亲自前往总兵衙门去见姜瓖。此番姜瓖见了卫景瑗很是热情,卫景瑗腿脚不大灵便,他亲自到辕门将卫景瑗扶进来,说:
“卫抚台,您怎么亲自来了呢,不就是因为李闯吗,闯贼号称一百万,但据末将估计,不过在二三十万之间,可我大同兵有十万,阳和兵十万,宣府尚有二十万,就说士气不行,攻虽不足,守却是有余。”
卫景瑗一听这话,有些不相信。其时,他已风闻姜瓖派人向李自成通款事,于是试探说:“听将军如此一说,学生就放心了,朝廷养兵,用于一旦,若失守封疆,那可是死有余辜了。”
不想姜瓖一听这话,便冷笑说:“卫抚台,话说到这份上,末将也把话挑明了,您口口声声说朝廷养兵,可欠饷却快大半年了,这不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吗?”
卫景瑗也料到他会有此说,于是叹了一口气说:“此事学生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朝廷财力支绌,就是皇上有饷拨来,也远水难救近火了,若要激励士气,只能向代王开口。”
姜瓖一听这话,不由咧开大嘴笑了——他要的便是这句话。于是连连点头说:“卫抚台果然有办法,末将可说与您想到一起了,不是吗,代王可是皇上的叔爷爷,世守大同,广有家财,若是大同不守,流寇来了,王府的金银财宝能归他有吗,只怕连命也保不住吧?何不往外拿一点点,救一救急呢?”
说着,便提出要卫景瑗去向代王说。卫景瑗说:“姜将军,请代王捐输助饷的事由学生去说可以,不过,学生有一个条件。”
姜瓖忙说:“什么条件?”
卫景瑗说:“若代王肯发府库劳军,则将军一定要激励将士,誓死效忠皇上,与流寇决一死战,与大同城共存亡。”
姜瓖见说,连连拍着胸脯保证,说抚台大人是忠臣孝子,末将也要作忠臣孝子,只要能保证关清欠饷,他一定死守大同,可卫景瑗不信,提出要与姜瓖歃血为盟,姜瓖居然也答应了,于是,二人焚香秉烛,折箭为誓,歃血为盟,真是面对苍天,信誓旦旦。
接下来,卫景瑗便去拜会代王。卫景瑗向代王劝捐,也进行得十分顺利。不是说代王通情达理,急公好义,而是利害摆在面前——这以前的周王、襄王、福王,眼下的秦王、晋王不但不保家财,且也不保首领,若真的大同也守不住,他岂不是要步诸王后尘?所以,卫景瑗才开口,他便答应拿出两万白银,三万斛米谷,见卫景瑗面有难色,他立刻追加到三万白银,五万斛米谷。
卫景瑗见状,说:“贤王如此慷慨,众将士若不拚死杀贼,天地不容。”
说完,朝上一揖到底,然后告辞,兴冲冲去向姜瓖报告,当天兑现钱米,众兵将欢欣鼓舞而去。不想才过了一晚,从人跑来报告,说代王的儿子带了代王府一百多护院家丁,包围了抚院,卫景瑗的一个仆人不知就里,刚走出抚院,竟被王世子一箭射倒。卫景瑗大吃一惊,忙亲自出来见王世子,问所为何事?王世子却指着他的鼻尖大骂道:
“姓卫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也是个读书人,我朱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暗地与流寇通款,出卖大同?”
卫景瑗不由大吃一惊,忙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王世子说:“你不要装佯,你原来是陕西人,与李自成是同乡,眼下大同城中,谁都知你早已与闯贼暗通消息,要将大同城献与贼人!”
原来这是姜瓖干的。他明里与卫景瑗歃血为盟,暗中却四处散布消息,说卫景瑗早已与流寇暗通消息,只等流寇薄城,他便要开门纳款。卫景瑗只好指天矢日,又拍胸脯保证说,自己虽是陕西韩城人,但陕西人并不个个都是贼,自己更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决不会与流寇同流合污。
但任他对天发誓也好,拍胸脯保证也好,王世子就是不信。并指派家丁,将卫景瑗困在抚院,不准他离开半步。
三 大顺皇帝(24)
卫景瑗此时就是一腔热血,也无处抛洒了。
三月初一日,大顺军兵薄大同。数十万大军,一下将大同围个严严实实,代王亲率诸子及家丁上城协守,姜瓖也和弟弟、前昌平总兵姜瑄上了城头。
清晨,大顺军尚未攻城,姜瓖见王世子来到城头,便趁代王世子不备,竟一箭将王世子射死,他弟弟及手下心腹将校早已准备,见状立刻在城头竖起一面大白旗,又大开城门,放大顺军入城。可怜此时代王才如梦初醒,但一看周围,全是姜瓖的人,他不甘心,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立刻被姜瓖指挥手下,将他捆得紧紧的,献与李自成。
卫景瑗在抚院尚不知消息,但听城外炮声隆隆,估计敌人已薄城下,他趁代王府家丁监视稍懈,悄悄从后门溜了出来,走在大街上,只见满街行人乱跑,店铺纷纷关上大门,他拦住一人问消息,这人认得是巡抚,一边跑一边说:
“姜总兵开城迎降了,你也投降吧。”
卫景瑗不由愕然,就在这时,一大队大顺军骑着高头大马跑了过来,领头二人,正是姜瓖兄弟。姜瓖一见他,忙向大顺军前锋主将刘体纯介绍说:
“他就是卫景瑗。”
刘体纯一见卫景瑗,忙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尖说:“卫景瑗,你怎么不降?”
卫景瑗不由跌坐在地,失声痛哭道:“皇上啊皇上,你怎么用姜瓖这种无廉耻的人带兵!”
又指着姜瓖大骂道:“姜瓖恶贼,你已与我歃血为盟,要作忠臣孝子,今背叛国家,认贼作父,你会要遭天谴的,你会不得好死的!”
刘体纯手下人见他出言不逊,拔出刀来,便要砍掉这个狗官,却被刘体纯用眼色制止住了,于是,众人将卫景瑗拥到代王府。
此时,李自成的后路大军尚在百里之外,军中以刘芳亮、刘体纯为主,他二人高踞代王的银安殿,众人将卫景瑗推上来,卫景瑗只哀哀痛哭,却立而不跪,众军士又要强使他下跪,刘体纯却手一挥说:
“这是个忠臣,平日官声尚好,就不要为难他了。”
于是,他吩咐手下,将卫景瑗关到代王府边上一间破庙里。
夜深人静,卫景瑗一人在庙中垂泪。一个老僧前来劝他,卫景瑗叹口气说:“疆臣不能尽责,死有余辜,遗憾的是因顾及老母,不能痛骂逆贼,真是忠孝难两全啊。”
老僧犹豫了许久,才嗫嚅着说:“太,太夫人得知大人被俘的消息,早已自尽了,就是尊夫人、贵公子,都未能幸免。”
一听合家殉难,他只能一声长叹。
天明后,老僧发现他已用一根腰带,吊在廊下的挑梁上。
PART2
四 摄政王爷(1)
1 潜龙勿用
正月初五日,睿亲王多尔衮正在府中看奴才们唱秧歌——无非就是由三四个男仆,有的扮大面,有的扮参军,涂脂抹粉,穿红着绿,手中敲着小木棒,踩着高跷,配着锣鼓点儿对舞、调笑。
自从四个月前太宗皇太极病逝,由众臣推举他和郑亲王济尔哈朗为左右议政政王以来,睿亲王痛兄长之逝,日日难展愁眉;加之政务繁忙,前不久,为侦察明朝的虚实,又亲自去了一趟关内,不久前才匆匆赶回,眼下政务积下一大堆,更难得有清闲的日子,今天算是破例了。
这时,唱秧歌的从后院唱到上房前来了。他们中,那个扮参军的最善滑稽,几个动作就将睿亲王、福晋和其它女眷们逗得哈哈大笑。不想就在这时,门丁进来通报: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求见。多尔衮一怔,赶紧令停了锣鼓,急匆匆去前厅来见客。
福晋正看得高兴,不知王爷为何要停止,他也不愿多解释,只扬了扬手,便往前头来。
范文程本是宋朝名臣范仲淹的十七世孙,祖藉江西,先世因获罪谪居沈阳,他一家因此也寄藉抚顺所,曾祖父范聪,正德年间官至兵部尚书,他和弟弟文寀都是明朝的秀才。
努尔哈赤攻陷沈阳时,他被俘虏,同时被俘的共十七人,当时准备都杀掉的,他们也自知断无生路,正引颈就戮之际,努尔哈赤忽然问道:
“你们中有识字的没有?”
范文程忙大声说:“罪民乃是明朝生员。”
努尔哈赤大喜,下令将这十七人全免死,且让他以包衣的身份在营中听用。
原来努尔哈赤自萨尔浒之战,大败明军四路大军后,早已雄心勃勃,有志问鼎中原,因此,他极需懂汉文的人才,范文程世居沈阳,不但能懂满语,汉语且是他的母语,四书五经更是烂熟于胸,是努尔哈赤心目中的能人。
于是就凭着这秀才的头衔,他不但得保首领,且连同伴的命也保住了。
这以后,太祖又代他交了赎金,他遂以自由人的身份正式出仕清国,为清兵征朝鲜、征蒙古屡出奇谋;又因他文笔极佳,得代大汗起草书檄,几年下来,官至秘书院大学士,进爵至二等甲喇章京。
这以前,范文程极受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信用,作为一个汉人,他得以参与密勿,常一人奉召与大汗密谈至深夜;到皇太极时,他更是被倚为腹心,每遇大事,众臣议决不下,请示皇太极时,皇太极必问:此事范章京知道吗?若回答说:不知道,皇太极必说:何不与范章京商量?
皇太极重用范文程,多尔衮也视范文程为智囊,对他十分恭敬。眼下他来到正厅,远远地看见范文程鹄立于仪门外,头戴孔雀花翎,身穿正一品文官补服,立在门前,威严而不换恭慎。
多尔衮猛然记起,汉人官场礼节是主随客便,来客时,客人若是着的公服,则主人也须着公服;客人若便服来拜,则主人也可改着便服。原以为新年新岁,范文程会要随便些,不料也是如此认真,心想,这范文程真是个讲究礼仪的人,这以前虽受先帝宠信,但他从不恃宠而骄,就是在诸王及各大臣面前,礼节上也从不含糊。比较起来,他们作为游牧民族,君臣、父子、兄弟之间,于礼法上很随便,眼下自己身为议政王,有志移风易俗,改革旧章,那么,就应该率先垂范,处处留神,小事也不放过,不能让这班汉臣看笑话。
想到此,他赶紧转身回去换公服。
不错,范文程只是来给睿亲王拜年的。正月初一,他伺候皇帝、众亲王举行过大朝仪,满人的习惯,这天要祭堂子,汉人无须参加,于是,皇帝在诸王随侍下祭堂子,他便奉旨代表皇帝,分别依次祭祀孔子、春官及诸神,到初五才有时间出门拜年。
睿王府是他拜的头一家,他还要分别去拜郑亲王、礼亲王及英、豫诸王爷、贝勒,所以见了睿亲王后,只略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准备告辞,不想睿亲王却一把拉住他说:
四 摄政王爷(2)
“坐,坐,范先生,既然来了,多坐一会无妨。”
范文程说:“王爷府上像是有事,微臣就不打扰了。”
睿亲王脸上不由微微发烫,知道瞒不住了,便说:“没关系,那只是奴才们在唱秧歌,我们满洲,本有正月十六‘走百病、脱晦气’的习俗,或男女出游,或联秧打滚,入夜尤多,不过,这些关外的民间小调,毕竟不如中原正音,难登大雅之堂。”
不想范文程却说:“是吗,秧歌之戏,不但中原各地有,就是江南也有的。不过,不叫唱而叫扭。”
睿亲王一听江南也有唱秧歌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忙说:“啊,孤还以为这只是我们东北才有的陋习呢。”
范文程对睿亲王的心事是摸透了——眼下的大清,这以前还称大金汗国,尚只是一个穴洞而居的游猎民族,刀耕火种,茹毛饮血,比中原地区不知要落后多少,后来,太祖努尔哈赤龙兴建州,筚路篮缕,白手起家,只两代人功夫,不但剿灭各部,统一满洲,且臣服蒙古、朝鲜,攻掠中原,称雄一方,连大明朝关外的土地,也大多落入他们手中;到了太宗皇太极手中,更是数次进关,深入内地,打得堂堂大明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今天,睿亲王以议政王的地位,早已立下灭明朝、定中原的大计,在睿亲王眼中,论武力,明朝处处不如大清,但说起诗书礼乐,满洲却不如中原远甚。所以,睿亲王在他们这些汉臣面前,提到文事,总有几分自惭形秽之感。为此,他不但开设汉学,提倡皇族子弟向汉人学习,自己更是拜范文程、洪承畴等汉人为师,亦步亦趋,言必信,计必从。范文程看出睿亲王有心向化,便时时向他灌输这些。
眼下睿亲王为解嘲,便说:“不意秧歌这种小玩意江南也有。”
范文程忙说:“据臣所知,中原各地,虽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之说,但元日秧歌之乐却大多相同。若问其究竟,王爷方才说是走百病、脱晦气,江南的秧歌也是为了娱神,秧者,谷神之属也,江南春插时,还有鸣铳放炮,开秧田门、祭秧神的仪式。”
接下来,范文程和睿王从娱神说到祭神,渐渐地便扯到了孔子和文庙。
其实,在东北也不乏尊孔之所,只不过没有文庙和贡院,孔子的神像与诸神并祀。
范文程明白这些所谓神的由来——最早的女真民族除了打猎、摸鱼、挖人参、采松子外,其余什么事也不会,直到后来才发展为农业社会。为此,他们攻打中原地区时,每占一地,除了金银和妇女那是非抢不可之外,其它也是能带走的尽量带走,另外,还俘虏医巫百工,回去供他们奴役。这在宋朝和金国对峙之前,便已是屡见不鲜了。
来自中原地区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