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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醒世恒言-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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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边。只道他还在厨下收拾家火,便唤二姐讨茶吃。叫了一回,没人答应,却
待挣紥起来,酒尚未醒,不觉又睡了去。不想却有一个做不是的,日间赌输了钱,
没处出豁,夜间出来掏摸些东西。却好到刘官人门首,因是小娘子出去了,门儿
拽上不关,那贼略推一推,豁地开了。捏手捏脚,直到房中,并无一人知觉。到
得床前,灯火尚明。周围看时,并无一物可取。摸到床上,见一人朝着里床睡去,
脚后却有一堆青钱,便去取了几贯。不想惊觉了刘官人,起来喝道:“你须不近
道理!我从丈人家借办得几贯钱来,养身活命,不争你偷了我的去,却是怎的计
结!”那人也不回话,照面一拳,刘官人侧身躲过,便起身与这人相持。那人见
刘官人手脚活动,便拔步出房。刘官人不舍,抢出门来,一径赶到厨房里。恰待
声张邻舍起来捉贼,那人急了,正好没出豁,却见明晃晃一把劈柴斧头,正在手
边,也是人急计生,被他绰起一斧,正中刘官人面门,扑地倒了,又复一斧,斫
倒一边。眼见得刘官人不活了,呜呼哀哉,伏惟尚飨!那人便道:“一不做,二
不休,却是你来赶我,不是我来寻你。”索性翻身入房,取了十五贯钱,扯条单
被,包裹得停当,拽紥得爽俐,出门,拽上了门就走。不题。
次早邻舍起来,见刘官人家门也不开,并无人声息,叫道:“刘官人,失晓
了。”里面没人答应。捱将进去,只见门也不关。直到里面,见刘官人劈死在地。
“他家大娘子两日前已自往娘家去了,小娘子如何不见?”免不得声张起来。却
有昨夜小娘子借宿的邻家朱三老儿说道:“小娘子昨夜黄昏时,到我家宿歇,说
道刘官人无端卖了他,他一径先到爹娘家里去了。教我对刘官人说,既有了主顾,
可同到他爹娘家中,也讨得个分晓。今一面着人去追他转来,便有下落。一面着
人去报他大娘子到来,再作区处。”众人都道:“说得是!”先着人去到王老员
外家报了凶信。老员外与女儿大哭起来,对那人道:“昨日好端端出门,老汉赠
他十五贯钱,教他将来作本,如何便恁的被人杀了?”那去的人道:“好教老员
外、大娘子得知,昨日刘官人归时,已自昏黑,吃得半酣,我们都不晓得他有钱
没钱,归迟归早。只是今早刘官人家门儿半开,众人推将进去,只见刘官人杀死
在地,十五贯钱一文也不见,小娘子也不见踪迹。声张起来,却有左邻朱三老儿
出来,说道:‘他家小娘子昨夜黄昏时分,借宿他家。小娘子说道:刘官人无端
把他典与人了,小娘子要对爹娘说一声。住了一宵,今日径自去了。’如今众人
计议,一面来报大娘子与老员外,一面着人去追小娘子。若是半路里追不着的时
节,直到他爹娘家中,好歹追他转来,问个明白。老员外与大娘子,须索去走一
遭,与刘官人执命。”老员外与大娘子急急收拾起身,管待来人酒饭,三步做一
步,赶入城中。不题。
却说那小娘子清早出了邻舍人家,挨上路去,行不上一二里,早是脚疼走不
动,坐在路旁。却见一个后生,头带万字头巾,身穿直缝宽衫,背上驮了一个搭
膊,里面却是铜钱,脚下丝鞋净袜,一直走上前来。到了小娘子面前,看了一看,
虽然没有十二分颜色,却也明眉皓齿,莲脸生春,秋波送媚,好生动人。正是:
野花偏艳日,村酒醉人多。
那后生放下搭膊,向前深深作揖:“小娘子独行无伴,却是往那里去的?”
小娘子还了万福,道:“是奴家要往爹娘家去,因走不上,权歇在此。”因问:
“哥哥是何处来?今要往何方去?”那后生叉手不离方寸:“小人是村里人,因
往城中卖了丝帐,讨得些钱,要往褚家堂那边去的。”小娘子道:“告哥哥则个,
奴家爹娘也在褚家堂左侧。若得哥哥带挈奴家,同走一程,可知是好。”那后生
道:“有何不可!既如此说,小人情愿伏侍小娘子前去。”两个厮赶着,一路正
行,行不到二三里田地,只见后面两个人脚不点地赶上前来,赶得汗流气喘,衣
襟敞开。连叫:“前面小娘子慢走!我却有话说知。”小娘子与那后生看见赶得
蹊跷,都立住了脚。后边两个赶到跟前,见了小娘子与那后生,不容分说,一家
扯了一个,说道:“你们干得好事!却走往那里去?”小娘子吃了一惊,举眼看
时,却是两家邻舍,一个就是小娘子昨夜借宿的主人。小娘子便道:“昨夜也须
告过公公得知,丈夫无端卖我,我自去对爹娘说知。今日赶来,却有何说?”朱
三老道:“我不管闲帐,只是你家里有杀人公事,你须回去对理。”小娘子道:
“丈夫卖我,昨日钱已驮在家中,有甚杀人公事?我只是不去。”朱三老道:
“好自在性儿,你若真个不去,叫起地方有杀人贼在此,烦为一捉。不然,须要
连累我们,你这里地方也不得清净。”那个后生见不是话头,便对小娘子道:
“既如此说,小娘子只索回去,小人自家去休!”那两个赶来的邻舍,齐叫起来
说道:“若是没有你在此便罢,既然你与小娘子同行同止,你须也去不得!”那
后生道:“却也作怪,我自半路遇见小娘子,偶然伴他行一程路儿,却有甚皂丝
麻线,要勒掯我回去?”朱三老道:“他家有了杀人公事,不争放你去了,却打
没对头官司!”当下不容小娘子和那后生做主。看的人渐渐立满,都道:“后生
你去不得!你日间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便去何妨!”那赶来的邻舍道:
“你若不去,便是心虚;我们却和你罢休不得!”四个人只得厮挽着一路转来。
到得刘官人门首,好一场热闹!小娘子入去看时,只见刘官人斧劈倒在地死
了,床上十五贯钱分文也不见。开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缩不上去。那后生也慌了,
便道:“我恁的晦气!没来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却做了干连人。”众人都和
哄着。正在那里分豁不开,只见王老员外和女儿一步一攧走回家来,见了女婿
身尸,哭了一声,便对小娘子道:“你却如何杀了丈夫,劫了十五贯钱,逃走出
去?今日天理昭然,有何理说!”小娘子道:“十五贯钱委是有的。只是丈夫昨
晚回来,说是无计奈何,将奴家典与他人,典得十五贯身价在此,说过今日便要
奴家到他家去。奴家因不知他典与甚色样人家,先去与爹娘说知,故此趁他睡了,
将这十五贯钱一垛儿堆在他脚后边,拽上门,到朱三老家住了一宵,今早自去爹
娘家里说知。临去之时,也曾央朱三老对我丈夫说,既然有了主顾,可同到我爹
娘家里来交割。却不知因甚杀死在此?”那大娘子道:“可又来!我的父亲昨日
明明把十五贯钱与他驮来作本,养赡妻小,他岂有哄你说是典来身价之理?这是
你两日因独自在家,勾搭上了人;又见家中好生不济,无心守耐;又见了十五贯
钱,一时见财起意,杀死丈夫,劫了钱。又使见识,往邻舍家借宿一夜,却与汉
子通同计较,一处逃走。现今你跟着一个男子同走,却有何理说,抵赖得过!”
众人齐声道:“大娘子之言,甚是有理。”又对那后生道:“后生,你却如何与
小娘子谋杀亲夫?却暗暗约定在僻静处等候,一同去逃奔他方,却是如何计结?”
那人道:“小人自姓崔,名宁,与那小娘子无半面之识。小人昨晚入城,卖得几
贯丝钱在这里,因路上遇见小娘子,小人偶然问起往哪里去的,却独自一个行走。
小娘子说起是与小人同路,以此作伴同行,却不知前后因依。”众人那里肯听他
分说,搜索他搭膊中,恰好是十五贯钱,一文也不多,一文也不少。众人齐发起
喊来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却与小娘子杀了人,拐了钱财,盗了妇女,
同往他乡,却连累我地方邻里打没头官司!”
当下大娘子结扭了小娘子,王老员外结扭了崔宁,四邻舍都是证见,一哄都
入临安府中来。那府尹听得有杀人公事,即便升厅。便叫一干人犯,逐一从头说
来。先是王老员外上去,告说:“相公在上,小人是本府村庄人氏,年近六旬,
只生一女,先年嫁与本府城中刘贵为妻。后因无子,取了陈氏为妾,呼为二姐。
一向三口在家过活,并无片言。只因前日是老汉生日,差人接取女儿、女婿到家,
住了一夜。次日,因见女婿家中全无活计,养赡不起,把十五贯钱与女婿作本,
开店养身。却有二姐在家看守。到得昨夜,女婿到家时分,不知因甚缘故,将女
婿斧劈死了!二姐却与一个后生,名唤崔宁,一同逃走,被人追捉到来。望相公
可怜见老汉的女婿,身死不明;奸夫淫妇,赃证现在,伏乞相公明断!”府尹听
得如此如此,便叫陈氏上来:“你却如何通同奸夫,杀死了亲夫,劫了钱,与人
一同逃走,是何理说?”二姐告道:“小妇人嫁与刘贵,虽是个小老婆,却也得
他看承得好,大娘子又贤慧,却如何肯起这片歹心?只是昨晚丈夫回来,吃得半
酣,驮了十五贯钱进门。小妇人问他来历,丈夫说道:为因养赡不周,将小妇人
典与他人,典得十五贯身价在此。又不通我爹娘得知,明日就要小妇人到他家去。
小妇人慌了,连夜出门,走到邻舍家里,借宿一宵。今早一径先往爹娘家去,教
他对丈夫说,既然卖我有了主顾,可到我爹妈家里来交割。才走得到半路,却见
昨夜借宿的邻家赶来,捉住小妇人回来,却不知丈夫杀死的根由。”那府尹喝道:
“胡说!这十五贯钱分明是他丈人与女婿的,你却说是典你的身价,眼见的没巴
臂的说话了。况且妇人家如何黑夜行走?定是脱身之计。这桩事须不是你一个妇
人家做的,一定有奸夫帮你谋财害命,你却从实说来。”那小娘子正待分说,只
见几家邻舍一齐跪上去告道:“相公的言语,委是青天。他家小娘子昨夜果然借
宿在左邻第二家的,今早他自去了。小的们见他丈夫杀死,一面着人去赶,赶到
半路,却见小娘子和那一个后生同走,苦死不肯回来。小的们勉强捉他转来,却
又一面着人去接他大娘子与他丈人,到时,说昨日有十五贯钱付与女婿做生理的。
今者女婿已死,这钱不知从何而去。再三问那小娘子时,说道:他出门时,将这
钱一堆儿堆在床上。却去搜那后生身边,十五贯钱分文不少。却不是小娘子与那
后生通同作奸?赃证分明,却如何赖得过?”府尹听他们言言有理,就唤那后生
上来道:“帝辇之下,怎容你这等胡行?你却如何谋了他小老婆,劫了十五贯钱,
杀死了亲夫?今日同往何处?从实招来!”那后生道:“小人姓崔,名宁,是乡
村人氏。昨日往城中卖了丝,卖得这十五贯钱。今早偶然路上撞着这小娘子,并
不知他姓甚名谁,那里晓得他家杀人公事?”府尹大怒,喝道:“胡说!世间不
信有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贯钱,你却卖的丝恰好也是十五贯钱,这分明是
支吾的说话了。况且他妻莫爱,他马莫骑,你既与那妇人没甚首尾,却如何与他
同行共宿?你这等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当下众人将那崔宁与小娘子,死
去活来拷打一顿。那边王老员外与女儿并一干邻佑人等,口口声声,咬他二人。
府尹也巴不得结了这段公案。拷讯一回,可怜崔宁和小娘子受刑不过,只得屈招
了,说是一时见财起意,杀死亲夫,劫了十五贯钱,同奸夫逃走是实。左邻右舍
都指画了十字,将两人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里。将这十五贯钱给还原主,也只
好奉与衙门中人做使用,也还不勾哩。府尹叠成文案,奏过朝廷,部覆申详,倒
下圣旨,说:“崔宁不合奸骗人妻,谋财害命,依律处斩。陈氏不合通同奸夫,
杀死亲夫,大逆不道,凌迟示众。”当下读了招状,大牢内取出二人来,当厅判
一个斩字,一个剐字,押赴市曹,行刑示众。两人浑身是口,也难分说。正是:
哑子谩尝黄蘖味,难将苦口对人言。
看官听说,这段公事,果然是小娘子与那崔宁谋财害命的时节,他两人须连
夜逃走他方,怎的又去邻舍人家借宿一宵?明早又走到爹娘家去,却被人捉住了?
这段冤枉,仔细可以推详出来。谁想问官糊涂,只图了事,不想捶楚之下,何求
不得。冥冥之中,积了阴骘,远在儿孙近在身。他两个冤魂,也须放你不过。所
以做官的,切不可率意断狱,任情用刑,也要求个公平明允。道不得个死者不可
复生,断者不可复续,可胜叹哉!
闲话休题。却说那刘大娘子到得家中,设个灵位,守孝过日。父亲王老员外
劝他转身,大娘子说道:“不要说起三年之久,也须到小祥之后。”父亲应允自
去。光阴迅速,大娘子在家巴巴结结,将近一年。父亲见他守不过,便叫家里老
王去接他来,说:“叫大娘子收拾回家,与刘官人做了周年,转了身去罢!”大
娘子没计奈何,细思:“父言亦是有理。”收拾了包裹,与老王背了,与邻舍家
作别,暂去再来。
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阵乌风猛雨,只得落路,往一所林子去躲,不想走
错了路。正是:
猪羊走屠宰之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走入林子里去,只听他林子背后,大喝一声:“我乃静山大王在此!行人住
脚,须把买路钱与我。”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惊不小,只见跳出一个人来:头
带乾红凹面巾,身穿一领旧战袍,腰间红绢搭膊裹肚,脚下蹬一双乌皮皂靴,手
执一把朴刀,舞刀前来。那老王该死,便道:“你这剪径的毛团!我须是认得你,
做这老性命着与你兑了罢!”一头撞去,被他闪过空。老人家用力猛了,扑地便
倒。那人大怒道:“这牛子好生无礼!”连搠一两刀,血流在地,眼见得老王养
不大了。那刘大娘子见他凶猛,料道脱身不得,心生一计,叫做脱空计。拍手叫
道;“杀得好!”那人便住了手睁员怪眼,喝道:“这是你甚么人?”那大娘子
虚心假气的答道:“奴家不幸丧了丈夫,却被媒人哄诱,嫁了这个老儿,只会吃
饭。今日却得大王杀了,也替奴家除了一害!”那人见大娘子如此小心,又生得
有几分颜色,便问道:“你肯跟我做个压寨夫人么?”大娘子寻思,无计可施,
便道:“情愿伏侍大王。”那人回嗔作喜,收拾了刀杖,将老王尸首撺入涧中。
领了刘大娘子到一所庄院前来,甚是委曲。只见大王向那地上,拾些土块,抛向
屋上去,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到得草堂之上,分付杀羊备酒,与刘大娘子成亲。
两口儿且是说得着。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不想那大王自得了刘大娘子之后,不上半年,连起了几主大财,家间也丰富
了。大娘子甚是有识见,早晚用好言语劝他:“自古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
难免阵中亡。你我两人下半世也勾吃用了,只管做这没天理的勾当,终须不是个
好结果!却不道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不若改行从善,做个小小经纪,也
得过养身活命。”那大王早晚被他劝转,果然回心转意,把这门道路撇了。却去
城市间赁下一处房屋,开了一个杂货店。遇闲暇的日子,也时常去寺院中,念佛
持斋。忽一日在家闲坐,对那大娘子道:“我虽是个剪径的出身,却也晓得冤各
有头,债各有主。每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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