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岳飞传-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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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说“圣意已定,元帅三思”,便相继纵马驰回。
岳飞和众将自然万分愤慨。刚同回到营内,谈不到几句话,金牌又到。来使所说还是那一套,说完就走,更不停留。岳飞二次回营,还未坐定,张保忽报,朝廷不知发下多少金牌诏旨,就要到来。岳飞见众将都是满面怒容,有的直恨不能把金牌打碎!忙拦道:“不可如此!且等接完金牌再作计较。好在方才回奏,只说容我熟计而行,非到万不得已,仍照预计行事便了。”
话未说完,王横来报,第三次金牌相隔只有二里之遥。岳飞想了一想,命在营外设下香案接旨,索性接完金牌再说。刚率众将走到营外,遥望前面果然又来了好几起;都是一员统制带领二十名校尉,一队接一队走马灯也似飞驰而来。接旨时,双方问答仍和先前一样,当下又连接了四道金牌,等接过金牌,送往里面供起,又有金牌相继驰来。
这一天之内,先后接了十二道金牌。未了三道并还带了刑具和刀斧手。不过来使为岳飞和全军将士正气英名所惧,只管耀武扬威,都是虚张声势。传完诏旨,交过金牌,便即驰去,谁也不敢作威作福。
岳飞接完金牌,天已入夜。休说无暇商计军机,连饭都没顾得吃。觉着费了无数军资民力和十年苦战的心血,忽然废于一旦,自是万分悲愤,忙召集众将和黄机密、于鹏等幕僚商计。牛皋、张宪等大将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把中原收复,夺回燕云,再向朝廷请罪,我等死而无怨。”
谈到天亮,岳飞只听众人说话,时而低头沉思,时而起立往来走动,极少开口,忽然慨叹道:“朝廷既连发下十二道金牌,已是无理可讲。若不奉命,非但军粮器械决无后继,甚而还要以叛逆的罪名加在我们身上。如今各路将帅已全撤兵,我们这一支孤军,外有强敌,内有权奸,岂不成了腹背受敌之势,以前兵少,还可取敌之粮以供军用。此时兵多,敌人又与奸臣勾结,知道军中缺粮,战时坚壁清野,攻少守多,退时纵兵焚掠,野无青草。中原百姓久在敌骑蹂躏之下,伪齐刘豫搜刮已空,他们只管心依故国,有如望岁,无奈力不从心,哪有余粮供应大军!以目前形势而论,后无援兵,尚不足虑;粮食缺少,却是致命一伤。还有最可虑的是两河百万忠义之士,每日引颈苦盼来归。视此忠义奋发,固是令人感佩,但那起义之处,多半近在他们乡土,地均分散,各自为谋。
以前凭山据险,结寨自保,已不免于饱受饥寒;如今所占州郡,地方残破,无粮可取,又多成了一支饿军。新近来投的几支义军,均因敌人退时焚掠一空,实在不能存活,不得不将所得城邑舍去,转战来投。若非沿途百姓把勉强藏留度命的少数粮草倾囊相赠,正不知途中要饿死多少!两河义军人数这样多,他们一面热望着能与我军会合,收复中原,雪耻复仇;一面却又以为我军一到,一切都可如愿以偿。其所望于朝廷者甚大,而朝廷已与他们的想望背道而驰;其所望于我军者甚多,而我军则无以为应。一旦渡河北进,这百万义军定必纷纷来投,闻风继起者更不知有多少。有何良策,妥为安置?他们什九起自田间,能与敌人相抗,使其疲于奔命,全由多年苦战、出生入死中磨练出来。
攻坚袭敌,是其长所;军规营伍,多非素习。既不能因为内有一些乌合之众,沮其忠义之气,不令来归,又不能因为军资缺乏,使其枵腹杀敌,置之死地。一个处置不当,将要大失人望而贻无穷之患!使将来收复中原,更多艰难。”
“我苦想了这一夜,只有收置义军这件事,比什么都难。我和诸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伤痕累累,几时怕过事来?便是朝廷屡次信任奸臣,专主求和,也都抗疏力争,遇到自期必胜之机,常是坚不奉诏,并未曲从。我岂不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无奈孤军深入,兵家之忌。收置这百万义军比和百万金兵对阵,还要难上十倍。”
“目前能够抵御敌人的也只有我军和韩(世忠)、刘(铸)、二吴(玠、磷)这有限几路人马。我军兵力较强,关系更大。与其只顾与敌拼命,使未来收复中原的主要兵力调残损失,甚而全军覆没,以壮敌人吞并我国的野心,还不如退保襄汉,经划营田,助民耕种,养机待时,谋成而动。使我军粮有以自给,无须朝廷筹运之烦,免却奸臣作梗之忧。一旦出兵,两河义军依然闻风响应,收复中原,一举而定呢!况且敌人决无信义,必败和盟,内好通敌阴谋终必败露。此时暂且奉诏班师,使朝中奸贼无可进之谗;将来准备齐全,更多必胜之算。不是比进则与敌同归于尽,退则一败涂地、不可收拾,强得多么?”
众人先都愤慨叹息,或是垂头丧气,闻言觉得岳飞所说有理,又全兴奋起来。
众将退后,隔了半日,牛皋忽然来报:远近百姓闻班师消息,大为愤慨。如今四面八方潮涌而来,口口声声要请元帅北进,不可回去。并说:“我等陷敌已十二年,平日受尽苦难,好容易盼得‘岳家军’来,将敌人打退,眼看收复中原,为何忽要班师?我等以前顶盆焚香,欢迎我军,和久旱逢甘雨一样。大军退后,敌人决不相容。今日情愿死在元帅马前,也决不甘心去受敌人的残杀!”
牛皋话未说完,大营四外已是哭声震野,嘈成一片。岳飞大惊道:“由昨日起,我们只顾商计班师与否和未来破敌之计,怎会忘记了他们?差一点便铸成了大错!你快去请上几位父老来相见。”牛皋领命而去。
众父老刚一走进,便跪伏在地,号哭起来。岳飞连忙还礼,命人扶起,开口就说:
“我决不丢下你们不管!请看这些诏旨和十二道金牌,怎敢违抗呢,我已准备除退军日期外,为诸父老百姓再多留五日。你们赶紧准备随军南去。我先派人马护送,将汉上六郡的问田分与你们可好?”
众父老见桌上除班师诏旨外,还供着十二道金光耀眼的金牌。上面都刻有“如朕亲临,违者立斩”血也似红的八个字。知道岳飞无法违抗,只得拜谢辞去。众父老走后,岳飞恐兀术由后追袭,忙传急令,先把百姓送往南方,一面散布不日与兵渡河,收复中原的消息。
兀术闻报大惧,正准备丢下汴京,连夜逃走。忽报宋军全撤,岳飞自带一支人马断后,军容甚整。兀术成了惊弓之鸟,竟不敢追。等各路宋军全数撤退,才率领残部进攻。
宋军已收复的失地,又渐渐被金兵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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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 亲自坏长城 昏主内奸 孰为祸首 疾风知劲草 皇天后土 实鉴此心
岳飞回到鄂州,觉着费了许多军资民力,今天刚收复了失地,明天又把它弃去,养寇残民,实在痛心。连上奏疏,请解兵权,辞职告退。赵构见岳飞威望日隆,越加疑忌。
非但不许告退,并以温语慰勉,定要岳飞入朝,商计国事。岳飞人见之后,想起前事,正在愤激,那决不死心的敌人果又大举来攻。岳飞接连出兵,又连打了几次胜仗。
当年十一月,金人北退,秦桧用奸党范同之计,将当时兵权最重的韩世忠、张俊和兵力最强的岳飞等三个大帅,全任为枢密使(韩、张拜相)和枢密副使(岳)。先使其离开军队,以便为所欲为。张俊知道秦桧用意,首先请将所部人马调归御前,一面极力赞成和议。双方本有勾结,这一来更成了死党。
岳飞见金人还是一面谈和,一面来犯。赵构仍然宠信秦桧,一味求和,越想越气愤,常说朝廷不想收复中原,秦桧欺君误国,语多激烈。赵构听了当然不免刺心。
秦桧本就恨毒岳飞,第二年八月,又接兀术来信,催他下手。秦桧乃公然对赵构明说,兀术的意思,不杀岳飞,决谈不到和议。随命粮饷何铸、罗汝揖、万俟高等群起参奏,污蔑岳飞因去年班师怀恨,不肯再为国家出力,心存怨望。
那丧心病狂的赵构,只图奴颜婢膝去向敌人摇尾乞怜,保存他那偏安残局,竟会一切均听秦桧所为,共同谋杀岳飞,上来先将岳飞的官免去。秦桧因张俊想夺韩世忠的“背鬼军”,于是想连韩世忠一起害死。岳飞得信,忙命岳云连夜驰告世忠。
世忠大惧,往见赵构,揭破阴谋。赵构因世忠比岳飞听话,觉着秦桧不应做得太过,一面否认,一面嘱咐秦桧,下余将帅不许妄杀。
经此一来,秦、张二贼更恨岳飞入骨,暗中密计多日,先寻访岳飞的部下,威胁利诱,使其诬告岳飞谋反,以便陷害。结果费了许多心力,谁也不肯答应。后来打听出王贵因守颖昌怯战和暗掠民间财物,被岳云数说了一阵,后被岳飞知道,几乎斩首。王贵的亲兵又偷取老百姓的东西,被岳飞知道,当时斩首,并打了王贵一百鞭。以为王贵必恨岳飞父子,暗中命人引诱,许以重利。王贵先拒绝道:“相公(指岳)身为大将,自然有赏有罚。如果因此怀恨,谁也难于当大将了。”秦、张二贼又查访出王贵曾经贪赃,将由敌人手中夺取的珍贵珠宝私自留下,不肯献公,论律当斩,便以此要挟。王贵方始害怕答应。
另外一个名叫王俊的,外号王雕儿,原是张宪部下,因犯军规,曾受刑责。加以久战无功,不得升官,心中怀恨,被秦、张二贼也找了去,先把阴谋想好,命王贵把张宪骗到张俊的镇江的行枢密府,再以王俊作证,准备屈打成招。
堂吏王应求向张俊力说:“枢密府从来不曾审问过犯人,恐乱朝廷法度,请相公慎重。”张俊执意不听,等张宪一拿到,便亲自坐堂审问,毒刑拷打,要他承认和岳飞一同谋反。张宪遍体鳞伤,身无完肤,已成了一个血人,始终不肯屈服。张俊无奈,只得自己写上一篇口供,画了假押,亲往临安密告秦桧。
十月十三日把张宪锁送临安,下在大理寺的死囚牢里。
秦桧知道赵构顾虑太多,先与商量,反使为难。当天代赵构发下诏旨,将岳飞父子擒送大理寺,命御史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严刑审问。
岳飞一上公堂,何铸便问:“朝廷待你不薄,因何谋反?”岳飞哈哈一笑,双手抓住衣服,往两旁一分,道:“你来看!”刺的一声,内外衣服全裂。两臂抖处,转身现出脊背上岳母刺的“精忠报国”囚个大字,红如朱砂,深入肌里。
何铸虽是秦桧的粮饷,见到这样激昂壮烈的神气,也由不得情虚起来。周三畏又暗告何铸:“此乃千古奇冤,休看秦相势盛,将来必为公论所不容。万一冤狱平反,你我俱都不保,还要骂名千载。千万动刑不得!”何铸越想越怕,但不能不问,问得也极详细。
岳飞只是从容谈笑,慷慨回答,并说:“皇天后土,实鉴此心!我岳飞百死不辞,决不诬服!”岳云更是神情壮烈,目眦欲裂。不是岳飞喝止,又被锁铐绑紧,几乎暴跳起来。说到愤激之处,将足一顿,脚下大砖立成粉碎。
何铸越想越寒,忙命退堂。和周三畏商计,想了又想,最后告秦桧,再三劝说:
“此事既失全国军民之心,便相公将来也有可虑。”
秦桧先是大怒,后被何铸问得无话可答。遣走之后,觉着何铸是自己的党羽,以前还奏参过岳飞,都会这样说法,何况全国军民!忧疑了两天,终觉擒虎容易放虎难,只有把岳飞害死,才能保全富贵。便命粮饷万俟(上占下内)、罗汝揖代何铸、周三畏审问岳飞。
岳飞本是当时民望所归,连岳云、张宪也是英名远播,妇孺皆知。岳飞父子在大理寺过完头一堂,虽被下到狱内;从狱官倪完起到牢头禁卒,都是争先恐后,以礼相待,全为他父子和张宪抱屈。有几个会做针线的,便抢着把岳飞撕裂的衣袍缝补好。岳飞只是微笑称谢,并未多言。
过了两天,倪完奉了周三畏之命,乘夜间暗送酒食进去。岳飞看出其意甚诚,才问:
“张宪何在?”倪完先是满面愁容,语多支吾。后经岳飞父子再三追问,才低声悄答:
“张将军屡受毒刑拷打,不肯屈服,已被打入死囚牢了。”岳云闻言,越发悲愤,欲往探看。
岳飞低喝道:“此事明是奸臣阴谋暗害。你若往看,休说禁网周密,势所不能;即使能去,也是有损无益。万一被人看破,更使奸贼有了话说,还要连累好人。如何去得!
莫看前日问宫被我问住,不曾动刑,秦桧等奸贼既甘心为敌人爪牙,非把我们害死决不甘休。人生终有尽日,到了紧要关头,我儿必须学你张大哥的榜样,不可丝毫气馁呢!”
岳云刚答:“爹爹放心。”忽然有一狱卒慌慌张张地飞跑进来,刚一进门,便低声悄喝:“快收!快收!”跟着便慌不迭收拾桌上的杯盘酒食。倪完知有变故,连忙唤至一边,便问何故。
狱卒喘吁吁答道:“周、何二位原审官都被秦相罢免,现派万俟(上占下内)为御史中丞、罗汝揖为大理寺正卿,接了朝命,当时上任。一到,便命连夜赶造刑具,恐怕今夜三更后便要提审呢!来这两个官都是秦相心腹,比不得头一堂有理可讲。快请岳元帅和少将军分开来住,睡上些时,准备过堂才好。”
倪完听了大吃一惊!还未开口,岳飞已从容笑道:“我早料奸贼与我势不两立,此事原在意中。请狱官不要为难,无论什么刑法,我父子领受,绝无话说。”
倪完还在踌躇,跟着又有两起狱卒来报,说:“新官甚是严厉,恐怕今晚还要亲自查监,请老爷早作打算。”倪完无法,只得把岳飞父子分开,带到两间小监房内住下。
仗着白天堂上没有吩咐,也没给二人上刑具。
刚刚安排停当,天已过了三鼓,忽然传令升堂,跟着便听外面厉声吆喝和脚步声走动。砰的一声,狱门启处,一伙如狼似虎的校尉衙役,手持锁链鞭棍,气势汹汹,冲将进来,刚喝得一个“带”字……
倪完早已得信,中心忧急,一直陪侍在侧。见来这一伙校尉,倒有一半是生脸,知是粮饷带来的爪牙,料定岳飞父子决无幸理,心正叫不迭的苦。岳飞已从容起立,只说得一句“岳飞在此”。声音不大,不知怎的,自然有威,来人竟被镇住,当时清静下来。
为首两校尉首先把脚步停住,做声不得。就这相对略一观望之际,岳飞已慨然笑问道:“要过堂么?我去好了。”
忽听隔壁砰匐哗啦和众人惊呼急叫倒地之声,乱成一片。立有数名校尉,拉了倪完,赶将出去。岳飞知是另一起校尉往隔室锁拿岳云,岳云不服,打倒了几个。忙喝:“云儿不得无礼!”语声才住,倪完已拉了岳云连同先去的校尉走进。
岳云怒吼道:“我死活都要和爹爹在一起!这班猪狗想凌辱我,不行!”岳飞方喝:
“云儿不可如此。”为首二校尉已赔笑道:“没有元帅和少将军不圣明的。我们决不敢狐假虎威,欺心大胆,不过堂上有话,非带刑具不可。请二位应个景儿,我们也好交代,以免到了堂上彼此不便。”
岳飞笑道:“我父子死且不惧,何惧上刑?你们只管动手,不必害怕。”随将手往后一背。岳云只得照样,也把手向后一搭。
为首二校尉互看了一眼,再向两旁使一眼色,立有四名校尉抢向岳飞父子身后,把暗藏的特制锁铐取出,冷不防跄的一声,把二人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