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岳飞传-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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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是否定案,无故加以毒打虐待,使那惨痛悲号之声远彻于外。而新添设的非刑,有的直非人所能以想象。对这样一个功在国家的元勋,即使情真罪实,也须问个水落石出才能动刑。何况事涉嫌疑,未经仔细推求,就这样劳师动众,大张声势,有意威逼,专重刑求!请问这也是圣上的特旨,还是另外有人要这样做呢?仁辅因见王贵上堂翻供,众目之下,非但我们久在刑曹的人感觉难堪,也是自大祖立国以来,从所未有的怪现象。实在看不下去,才命退堂,想等查明情由,改日再审,免得一个不妙,大家都受天下人的唾骂,原是一番好意。二位大人既怪仁辅擅专,仁辅实不敢在法求荣,只好避席待罪了。”
万俟(上占下内)见薛仁辅理正词严,声色俱厉,不禁有些发慌,忙喊:“薛大人不要过意!”薛仁辅已拂袖而起,往堂后从容走去,头也未回。
李若朴跟着起立拱手道:“这样大审,我等从所未见。二位大人既奉有秦丞相之命,若朴不肖,不敢紊乱国家法纪,也只好告退了。”话未说完,何彦猷跟着起立,冷笑了一声,便随同李若朴向二奸贼一揖而退。
这三个素有人望的老刑官一走,下余还有五个陪审官,也觉此事如若参预,必为公论所不容,将来还有杀身之祸。内中三人相继起立,异口同声道:“二位大人奉有特旨,小官不敢参预。”各自长揖而退。
下余二人因惧秦桧威势,还在踌躇。及见这三人跟着一走,也觉再留下去不是意思,在此碍眼,也许还要招到二奸贼的忌恨,还不如与薛、李、何三人同其进退比较好些。
念头一转,也同向二奸贼拱手道:“薛大人和诸位陪审官都退,我二人也不便再留,请二位大人做主,等定案后,我等署名画押便了。”说罢,一同退去。
当时两边公案上的官座全空。二奸贼又呆在座上,面面相觑,急不得,恼不得。
万俟(上占下内)正想势成骑虎,今日之事,有他(指岳飞)无我,除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害死,日后休想保得身家性命。忽见罗汝揖递过一张纸条,上写:“王贵已被扣押,岳飞现押在外候传,此事决无善罢。”看完,恶念更炽。拍案大喝:“速带岳飞。王俊对质!今夜出力的人都有重赏。”身后几名心腹爪牙立时应诺,抢先由屏风后往外绕去。
岳飞上堂仍是昂立不动,王俊一到便朝二奸贼跪倒,开口便诬告岳飞谋反是实。
万俟(上占下内)立向岳飞狞笑道:“如今人证俱在,不给你吃点苦头,决不肯招。”
正要发威用刑时,罗汝揖见王俊跪在地下,始终未看岳飞一眼,忽想起岳飞两次上堂,都是昂然直立,神情甚做。连忙在旁插口道:“这厮咆哮公堂,老是立而不跪。单这一件,就可断定他反抗朝廷,目无法纪了。”
岳飞见左右陪审官全退,只有二奸贼在座,不容分说,就要动刑,已压不住怒火,再听这等说法,越发气往上撞,挺身上前大喝道:“我岳飞先以为人谁无过,也许平日有什么无心之失。即使奸人暗算中伤,朝廷一时不察,只要问心无愧,是非曲直终可分晓,照今夜情势和王贵所说的话,明是奸贼。粮饷通敌媚外,有意陷害。我守的是国家法纪,本来无辜,跪你这样粮饷则甚!”
二奸贼闻言大怒,刚要同声喝打。猛瞥见岳飞人已走向案前,不禁心一惊!万俟(上占下内)老奸巨猾,急忙离座而起。罗汝揖看出不妙,也想躲时,不料人太肥蠢,行动不快,就这二奸贼相继逃避,行刑恶奴拿了鞭棍抢上,一霎眼的当儿,岳飞右肩抬处,那长约一丈的大公案整个往后翻倒。
罗汝揖连人带官座仰跌在地,后脑跌了一个大包,不住狂呼“救命”,爬不起来。
万俟(上占下内)虽躲得快,没有被公案压倒,坐椅却被撞翻,歪倒在旁边大火盆上。
盆翻火飞,烧红了的碎炭被激起好几尺高,正落在万俟(上占下内)的身上,把头脸烫伤了好几处,衣服也被烧焦。如非身后人多,抢救得快,几乎燃烧起来。砰匐叭叹和满堂军校差役奔走嚷叫之声,乱成一片。
二奸贼被恶奴们扶向一旁,瞥见岳飞已被两旁的挠钩钩翻,鞭棍交加,才放了心。
惊魂乍定,恶胆又壮。因那公案连官座一起砸毁,不能再坐,坐在旁边又不够气派,只好立在那里,嘶声乱嚷。二奸贼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形貌又极丑恶,此时衣冠不整,须发凌乱,再一暴跳,看去真如恶鬼一样。
万俟(上占下内)忽然瞥见王俊满脸鲜血,晕倒地上,左眼珠露出在外,也无人管。
先当是岳飞打伤,正好借此陷害。继一想,岳飞双手背铐,如何能将他眼睛挖去?正打主意乘机害人,忽见大理寺班头徐浩跪禀道:“王将军因见岳飞动手,抢着去抱他的腿,大家忙乱中,被挠钩误伤了一只左眼,脸也钩破,痛晕死去。必须抬出救醒,以免死无对证。”
万俟(上占下内)不知徐浩久在公门,十分老练,惟恐王俊就此一死,如不点明,二奸贼又借此诬害岳飞,故意当众享告。以为所说有理,忙命速抬出去延医上药,好好调养。徐浩应了一声,把手微点,立有两名差役赶过,用木板将人抬起。
徐浩又说:“这样重伤,经不得风。”忙将外褂脱下,把王俊的头盖好,做得非常小心。等离开刑堂稍远,便把盖的衣服掀起,却不揭下,又朝王俊痛眼偷偷用力一戮。
那丧心病狂的王俊受此重伤,被雪风一吹,已难活命。在这快要痛醒的当儿,哪再禁得起又来这一下?只鼻孔里微微惨哼了一声,连痛都没喊出来,就此毙命。
堂上二奸贼正在跳脚发威,嘶声喝打,忽听鞭棍交加中,岳飞厉声大喝:“‘皇天后土,实鉴此心!’任尔奸贼阴谋陷害,打算屈打成招,却是休想!”
万俟(上占下内)定睛一看,地上打断的棍棒已有七八根,岳飞衣冠早被扯碎,周身是血,始终倔强不服。忽然闻到一股奇臭之味。原来方才这一乱,那加上鱼胶熬好的一桶生漆溅了几点在地下,一块碎炭恰落在上面,发出臭味。暗骂:“我真蠢才!这样好的刑法,为何备而不用?”见罗汝揖还在嘶声喝打,也未想到这件毒刑。万俟(上占下内)微笑道:“听说岳飞背上刺有‘精忠报国’四字,我们何不借此见识见识,让他缓一口气,就不得不招了。”说罢,先命停刑,把岳元帅扶起来。
行刑校尉全是二奸贼由秦桧那里带来的恶奴,事前早有安排,当时会意,将岳飞扶起,内二恶奴便去分头准备。
岳飞气得目光如火,须发皆张,大骂:“奸贼秦桧和你们这些粮饷丧心病狂,陷害忠良,以遂你们的卖国阴谋。我岳飞生不能食尔之肉,死后必为厉鬼,夺尔奸贼等之魄!”声如洪钟,声态又极壮烈。二奸贼虽然听一句,心中便似挨了一下重锤,不住胆寒心跳。无奈双方势不两立,仍不得不照预计下那毒手。
万俟(上占下内)先把气强行沉住,故意向前,把吊客眼一翻,诡笑道:“岳元帅莫生气,我们也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听说你背上刺有四字,容我们见识见识如何?”
岳飞知其不怀好意,恨到极处,劈面啐了一口!万俟(上占下内)因见岳飞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周身都是生麻牛筋特制的绳索绑紧,四外并有好些人用挠钩套锁搭住,以为再也无力反抗;没想到这一啐,直似一蓬碎石子带着一股刚劲之气迎面打来!打得先前烫伤之处又辣又痛,吓得连忙缩头往后倒退。
这时岳飞上身衣服已全被恶奴撕碎,露出脊背。二奸贼先命恶奴用一把把的生麻蘸了热的胶漆粘将上去,然后同声喝问:“岳飞,你和张宪谋反,招是不招?”
岳飞依然大骂奸贼,丝毫不屈。罗汝揖笑道:“你要是忠臣,你背上刺的字决拿不下来,我们先试一下。”说罢,把手一挥。二恶奴早将生麻挽紧,接到暗号,用力一扯;岳飞脊背上的皮肉立时一片接一片地被二恶奴往下撕落,转眼之间,上半身便成了血人。
除二三十个行刑的凶手外,满堂军校差役,十九偏过头去。岳飞只把牙齿挫得直响,双睛怒突,似要冒出火来。二奸贼哪里还敢正眼看他?正想此人真个铁汉,若不就此置于死地,秦相和我们决难安枕。身后心腹爪牙忽然传进一张纸条。二奸贼接过一看,上写“速来”二字,下有秦桧的密押。
原来秦桧虽然用尽阴谋想杀岳飞,无奈这类穷凶极恶的恶行亏心太甚,做起来到底还是怔忡不宁。加上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沸腾,只管害怕,恶却非作不可。从二奸贼上任起,便命心腹冒着风雪飞骑探报。一听岳飞并未为二奸贼的凶威所屈服,已是心寒;跟着连听探报,王贵当堂翻供,八个陪审官全都退席;风闻明日还要联名参奏,不禁急怒交加,手足皆战。
秦桧心想此事虽得官家(赵构)默许,到底不曾明奉诏旨。这位皇帝老儿一向只顾自己,不管旁人。万一岳飞宁死不屈,激动众怒,他无以自解,却全推在我的身上,那还了得?越想越害怕,忙命飞骑拿了亲笔画押,将这两个心腹奸贼喊去密计。准备天一亮便乘着大雪入宫,抢在头里去见赵构,至少要他一两句话,再行下手。
二奸贼一见到秦桧以亲笔画押深夜来召,做贼情虚,以为发生了变故,急得心里头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忙命犯人还押,退堂候审。跟着狗颠屁股也似,急匆匆往秦桧家中赶去。
停刑以后,岳飞只管满身血流,依旧大骂奸贼,挺立在地。这一种临难不屈的凛然气节,满堂军校衙役,不论平日为人善恶,没有一个不在暗中赞佩的。
徐浩见行刑的二三十个恶奴先自溜走,便对众道:“他这样重的伤,万受不得风寒了。快取担架和几床棉被来抬了走吧。要是有个一差二错的,谁担得起呢?”
众恶奴同声应“是”,忙命人取来担架被褥。徐浩又说:“单把人卧倒还不行,我担一点责任吧。”随唤了四名老衙役一同下手,将岳飞轻轻扶倒,请其侧卧勿动,再把被轻轻盖好。
岳飞看出这个精明强于的班头有心照顾,想说无妨。忽见徐浩眼皮微眨,忙又忍住,任其抬走。满堂军校衙役,除护送岳飞的三四十名军校外,余都散去,都是低着个头,连二奸贼的爪牙恶奴也没一个开口的。
岳飞先虽受到那样毒刑,因在万分愤怒之下,体力又极强健,当时并没感觉厉害。
及至上了担架,走不多远,忽然觉出伤处奇痛,宛如周身都被撕裂神气。休说翻身转折,有时上下台阶,微一颠动,便疼得冷汗直流。这边仗着徐浩一直在旁照看,抬的人又极小心,连快步都不肯走动一下,直和捧着满盆清水一样,把人抬送到监中才行放下,否则苦痛更大。
徐浩又向为首校尉道:“这时要把他放在‘匣床’上去,休想活命。口供还没有,怎么办呢?”
那为首校尉见岳飞面如金纸,周身血汗交流,心想,徐浩是老公事,此言有理。忙答:“先让他卧在担架上,我去向二位大人求恩再定便了。”
岳飞闻言大怒,挺身大骂道:“哪个要你这个奴才去向奸贼求……”底下一个字没喊出口,盛怒之下,伤处迸裂,血流不止,人也痛晕过去。
那校尉正在发慌,倪完忽由外走进,见岳飞在架上业已痛晕过去,故意骂道:“这真叫自作自受!好好的公侯将相不当,偏不听秦丞相的话,要去造反。”随伸手向岳飞鼻孔试了试,摸了摸脉,转向众校尉道:“天已快亮,诸位累了一夜,也该睡了。把岳飞交给我,有什么事,我倪完承当就是。”众校尉哪知倪完用意,嘱咐了几句,便即退出。
倪完刚把这班恶奴送走,立命禁卒紧闭监门,口中连喝:“此是钦命要犯,谁也不许进来。”
禁卒会意,便分人把门守住。内一禁卒悄说:“还不把岳爷爷救醒,时候久了,怕不行呢。”
倪完悄答:“此时把人救醒,那痛苦谁受得了?你看他这一身伤。”说罢,忙从身上取出一包药粉,先给岳飞全身洒上,再用棉花蘸了温水,轻轻拭净血污。此是倪完连夜回家取来的特制伤药,止血定痛,其效如神。隔了一会,岳飞一声怒吼,便自醒转。
倪完早就防到,忙把他按住,附耳说道:“相公此时刚上好药,千万动不得!”旁立禁卒,忙将事先备好的一大碗姜酒送上,帮助倪完把岳飞的头轻轻扶起,喂了下去。岳飞觉得身上伤痛减了许多,忽想起岳云不知是何光景?刚问了一句:“小儿如何?”倪完明知岳云在另一处受审,已与张宪同一命运,仍以为岳飞始终未被屈打成招,只要保得命在,终有除好复仇之日,恐其伤元气,忙道:“少将军今晚不曾过堂,只换了一个地方。相公此时保重要紧,不可多言,以免伤气。”
岳飞慨然长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千秋自有公论,吉凶祸福何足计呢?”
说罢,便不再开口。
这时众恶奴早已走尽。全监中的牢头禁卒奔走相告,纷纷赶来慰问,都被关在门外。
有的隔门和禁卒说好话:“只要看上岳爷爷一面,当时就走,决不给你们惹事。”有的说:“方才那些猪狗已去挺尸。外面风狂雪大,天还不曾亮透;除非那万恶的奸贼有话,你去请他们都请不来。我们都是自己人,休看平日也曾欺压过囚犯,不能丝毫没有人心。
如果有人照应了岳爷爷,谁敢去向奸贼告发,我们先要他的狗命!你们还不放心么?”
守门禁卒说:“岳爷爷正在上药,不宜惊动。”众人虽然安静下来,都关在门前,谁也不走,后听岳飞怒吼,误以为倪完受了奸贼指使,给岳飞苦吃。内中一个性暴的怒吼起来,竟想领头破门而入。
倪完暗忖:“这班吃公门饭的人,多半不是善良,对于岳飞尚且如此敬爱,不知秦桧等奸贼是何心肝!”随对禁卒道:“让他们进来。有什么乱子,都是我的。”监门一开,众人立时一拥而进。见到岳飞身受之惨,一个个咬牙切齿,咒骂奸贼,有的竟痛哭起来。
秦桧和万俟(上占下内)、罗汝揖等粮饷,由下半夜商计到天明,知道不把岳飞害死,全都不了。秦桧连眼都没顾得合,便匆匆往叩宫门,去见赵构,连进谗言带要挟,前后说了两个多时辰。
赵构先是紧皱眉头,一言不发。最后才说出“任卿所为”,只是要有一个说词。跟着便推神倦欲眠,示意令退。
秦桧明知赵构心意已定,偏偏费尽唇舌,讨不出一句准话,空自着急,无计可施,见赵构人已起立,只得辞出。一路盘算到了家中,见众粮饷还在等候消息,一个未走,都是眉头紧皱,面如土色。没奈何,把心一横,仍照原定阴谋行事,一面密令万俟(上占下内)、罗汝揖加细审问,软硬兼施,只要讨得一点口供,便可下那毒手。二奸贼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第二日薛仁辅、李若朴、何彦猷首上奏疏,说岳飞有功无罪,不应听人诬陷,兴此冤狱。还有一些朝臣也纷纷上疏保奏,到处都听到替岳飞呼冤之声。秦桧等奸贼听了,心中更自发寒;总算赵构为他撑腰,竟将这些主持公道的人先后罢免。
布衣刘允升伏阀上书,为岳飞喊冤,被秦桧下在大理寺狱内,活活打死。齐安王赵士褒,因救岳飞向赵构力争,请以满门百口保岳飞无罪,也被放逐建州安置。
韩世忠越想越不平,往寻秦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