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岳飞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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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乘机道:“小侄以为这样做法大是不妥。休说难民人多,只凭庄中数百个丁壮,绝难久守。万一情急拼命,这小小一圈庄墙决挡不住。腆麟村地广人多,又有一道护庄河,也许能够多守三数日。这里水源都在庄外,若被难民围困,庄中用水先就艰难旧子一久,难民越来越众,一旦激出民变,那时决不是开放几处粮仓可以了事。若请官府派兵驱散,更非激成大变不可。世伯带兵多年,也曾平过反乱,当知老百姓在年年天灾人祸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只要几个人登高一呼,当时到处响应,越聚越多。休看他们未经训练,不知战阵,遇到这类生死存亡的关头,动起手来,全能拼命,并不是好对付的。
官军们平日坐享俸禄,耀武扬威,真个打起仗来,却又胆怯害怕起来。他们自知兵无纪律,平日无甚训练,能胜而不能败,便想依赖本地的富绅大户为他卖命,以便借此贪功冒赏,捐募勒索。乡绅大户们现成好事不做,却想借官军的暴力来驱杀良民。官军若胜,白把许多家财,献作犒劳应酬之用,而田地荒芜、丁壮死伤的损失还不在内。其结果是讨了朝廷传旨嘉奖,博得一纸空名衔。否则一无所得,还要招忌。官军一败,势如山倒,他们自保身家性命,先自逃去。剩下这些守着家业。不能逃走的绅富,都成了难民的不解之认。而难民仅想要求活命的粮食,也只有这些财主乡绅才是可扰之东,非取到手不可,自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请问世伯到时何以自保?”
永澄闻言,心中一惊,越想越觉所说有理;忙道:“贤侄所说甚是有理,只是难民人多,后面还有大批要来。漫说善门难开,就是我拼着这片家财不要,也难养活他们,怎么办呢?”
岳飞看出永澄意思活动,忙答:“单是世伯一人仗义,也不济事。依小侄的估计,近几年的租粮虽然越来越重,民不聊生,但受害的还是老百姓,富家并没有吃什么亏。
本地存粮,少说也有五十万石以上。最气人是,有的富家所存粮食,竟有经过五六年之久不曾动过的。为什么存在那里,任凭鼠吃虫咬,不拿来救人呢,按说国家多事之秋,人力物力最关重要。这些难民都是我们将来抗敌的力量,最好收容下来,让他们休养生息,使其各安所业,以为富国强兵之用,方为上策。如今还未遭到敌人侵害的良民,尚难免于饥寒交迫之苦,何况无家可归的难民?我们要使他们安居乐业,自是梦想。打算免去地方糜烂,少死许多无辜良民,并还保全自己身家性命,却并不是难事。他们无地可种,无业可作,休说五十万石存粮,再加十倍,早晚也是吃光。必须有人领头,先打好急救主意,再把本县绅富全请了来,使大家看清利害轻重,踊跃捐输,多设下几处粥厂,使难民先吃上两顿饭。然后资送他们上路,使其暂免死亡,以免激出事来,自相残杀,闹得兵力消耗,元气更伤,使那贪残的强敌野心更大,侵犯越急。这不比和官府勾结,同床异梦,各有私心,将来还是同归于尽,强得多么?”
永澄闻言,越发动容,把手一拍道:“我常听小儿说你有智谋,想不到年纪轻轻,果有这样见识。我由当兵起家,今年六十五岁了,偌大一片家财,哪一样是我出生就带来的?我得子又晚,众人只有小儿一个,就将这片家财耗尽,凭我两父子,也不愁没有安身之所。我虽不愿和人说好话,你张世伯和我却是多年老友。休看他平日居家节省,仿佛小气一点,遇事却跟我走。只要道理说得对,当时就答应。我两个都是粗人,贤侄还要帮我照管一下,先把粥厂设下两处再说。只是难民大多,万一照顾不到,容易生事。
你看怎么才好?”
岳飞心中暗喜,忙答:“小侄听说这都是由北方逃来往各地求食的。麒麟村那面算是最多,才只千把人;另外还有两起,都不过三五百人。只要备上二三十口大锅,连粥带麦饼一起准备,稠粥暂时充饥,麦饼作为他们上路干粮。最好每人再送一点钱,包管他们上路得快。至于后面还有贼寇要来的话,大概这是谣言,即使是真,他们也实是迫于无奈。我们只要真心诚意,以礼相待,照样保得无事。真要是些散兵散卒、成群结伙、打家劫舍的草寇,再和他动手,也有去他之策。众擎易举,独力难支,要是旁人领头,小侄也还不敢深信。以世伯的多年声望,那些绅富们定必闻风兴起,世伯再把利害轻重仔细一说,他们定必慷慨捐输,成此义举了。表面上大家虽然花费了一些银米,首先保得地方平安,免去兵灾,也不至于妨害农事,误了春耕。比那去做官府爪牙,多伤人命,还要受他勒索要挟,实在强得大多呢。”
永澄被岳飞一席话打动,立时命人把张涛请来,略微商计,全部愿意。一面命人在庄外路口埋锅造饭,一面命人把岳和找来相助照料。跟着命人去请当地绅富,商计放赈之事。岳飞乘机谈起汤怀。张显如能按照周侗的传授,自在家中习文学武,比在王家附读要强得多。
张、汤二老早听儿子说起王家所请这位名儒,口是心非,言行不副。除高谈正心诚意和一些不着边际的空话而外,别无所知。常被学生问得张口结舌,恼羞成怒,不知所云。方才又听说他许多丑态,本就有气,听岳飞一说,立时命人去往王家,设同将儿子接回。
汤怀、张显回到家中见了岳飞,先就高兴,又听说父亲开仓放赈,更对心思。随谈起麒麟村的难民包围更紧,庄中业已断绝出入,老师受惊病倒。汤怀、张显闲中无事,去到墙头瞭望,发现自家的人在那里招手急呼。仗着本领高强,换了衣服,找一人少之处,翻墙而过,才得脱身。
岳飞闻言大惊,暗忖:“官府曾派人到王家商计驱逐难民之事。照此情势,王家被难民围困,官府不会不知,定是算计双方必起争斗,因此上来坐观成败。等双方动手,再带官军赶来,一面残杀良民,去向朝廷请赏;一面向王家讨好要挟,勒索金银,坐收渔人之利。一个不巧,转眼就是一场大祸。王明虽然势利,那些受苦受难的良民何辜遭此残杀?”念头一转,忙和张。汤二老商议解围之策。
汤怀、张显在旁一附和,二老立照所说行事。岳飞随把汤怀的快马骑上,往腆麟村赶去,刚一出庄,便见几条路口的大铁锅已搭了起来,父亲带了二三十个乡民,已在烧火熬粥。越发心喜,喊了声“爹爹”,不顾说话,把辔头一拎,如飞驰去。离王家还有里许来地,便听哭喊咒骂之声嘈成一片。遥望庄墙上,已站满了庄中丁壮,手里都拿着刀枪弓箭,分明时机危急,一触即发。同时瞥见三五十个难民,手里扬着树枝、木棍、石块之类,同声喊打,正朝马前迎来。恐其误会,忙把外衣脱下,拿在手里挥动,大声喝道:“两路坡那边有吃的,你们快跟我走!”
众难民看出岳飞虽然骑着一匹很讲究的快马,衣服却很破旧,不像是官府手下,也和庄丁打扮不同。手里并没有拿着兵器,见人不退,反倒迎来,当时消了好些敌意。纷纷拥上,四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不停。有那饿急了的,口中还在咒骂,乱糟糟的,寻常说话决听不清。
岳飞费了好些口舌,才就马上随手拉过两个年轻点的难民说明来意。两难民闻言大喜,立往人丛之中大声疾呼,照话一说。除却一些无知的幼童婴儿还在悲哭喊饿外,喧嚣立止。岳飞早命汤怀、张显随后赶来引路,自己等难民走后,再到里面去见王明。
王家那些庄丁,认出来的是岳飞,有两个高声一喊;王贵听说,也赶上墙来连喊“师兄”,这一来,引起了难民的疑心,内有好些已然起身的,又朝庄前围拢。
岳飞忙喊:“现在和我说话的是这里的少庄主。你们如其不信,我把他喊下来,陪你们先走。老庄主并非不想接济你们,只为你们人数大多,来得大猛,恐怕一个不周到,彼此不便。现在张。汤两家放赈,也有王善人在内。你们这样围住全庄,我们那面人手少,粮也不多,后去的,就怕接济不上了。”
说时,王贵到底从周侗学过几年兵法战略,知道一些利害轻重,听出张、汤两家已在放赈,又急又愧。也不再顾父亲责罚,竟由墙上跳将下来。岳飞的话也被传开,这一些难民才相信了。有那半信半疑的,也都走去。王贵见了岳飞问知来意,心想:“岳大哥真义气,只怕爹爹未必听他的话。”便和岳飞说,想到里面去请母亲劝父亲开仓放赈。
岳飞笑道:“平日我们人微言轻,大人们也许不听;今天汤。张二位世伯做主,就不然了。你还是陪了这些苦朋友先走,我见了令尊,说完话就来。”
王贵刚刚点头,把马骑上,王明已在庄墙上出现,唤岳飞过去问话。岳飞说,“我奉了汤、张二位世伯之命,要和你老人家当面一谈,请开庄门容我进去。”王明见王贵骑了岳飞的马,业已走远,又见难民均退,岳飞站在下面,词色从容,稍微放心。忙命人开门,把岳飞放进。
岳飞作为汤张二老的意思,详说利害,上明万始醒悟,忙命备马,和岳飞赶往汤家。
正遇难民相继到达,都按着先来后到,由当地乡民们分别送食,一律管饱,只暂时不令离开。另外还有两间现搭的茅棚,铺上许多木板稻草,正在准备药物,去请医生医治难民中的伤病之人。办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众难民一路饱受饥寒风霜之苦,第一次得到这样照顾。主持人岳和又极热心,并没有把对方当作受惠的苦人看待,使得人们仿佛见了亲人一样,一个个喜笑颜开坐在那里,比起方才庄前围困、呼号咒骂、砖石横飞、咬牙切齿、视若仇人的情景,大不相同。
岳和对王明说:“这些苦朋友都饿了好些天,先不敢叫他们吃硬的。这大小五十多口锅,才煮了两石多粮食的稠粥,本来打算一锅吃完,跟着就煮,以防接应不上,现在估计人数,足够吃的,已准备头顿吃完,腾出火来,就蒸馍烤饼了。”
王明听了心想:“平日随便请官府吃两次酒席,比这千多人吃顿饱饭的钱要多好几倍(彼时请官府吃酒席,连陪客和随从人等,动辄数十桌)。方才准备命人冲出庄去请官兵来驱逐难民,还要杀几个来示众的主意,非但造孽,也太不上算,单是犒赏官军的钱要花多少?”正夸岳和父子能干,见汤永澄、张涛老少四人和王贵同出查看,正走过来。越想越不好意思,忙抢过去,说道:“二位老大哥真是善人。其实,小弟本就想开仓放粮的,只为他们来势太凶,恐怕惊扰庄中妇孺,没敢造次。刚将庄门关闭,他们就咒骂起来。刘老师上墙开导他们,又差一点被打伤。不是二位老大哥有此义举,兄弟向来服软不服硬,更不受人挟制,时候一久,也许闹出事来。这样再好没有。二位老大哥当了龙头,小弟当个龙尾巴,底下的都归小弟承当吧。”
汤永澄面色微沉,刚要开口。张涛知道永澄最不喜人口是心非,王明却最喜当人面前逞能卖好,博取善名,因此平日总谈不到一起。方才闻报还有好几起难民要向汤阴一带逃来,他既然亲自吐口,乐得顺水推舟,让他包揽全局,多花几个。恐永澄给他揭穿,好些不便,忙接口道:“我和永澄兄虽然也有田业,比老兄却差多了。方才我弟兄已命人分头去请本地绅富来此商议,当然是推你老兄为首,到的人也各承担一些。有老兄总其成,这场善举就好办多了。”
永澄会意,也随便敷衍了几句。王明因张、汤二人俱是当地有名望绅士,本身又有功名,一向看重。一听二人恭维,越发得意,满口承当,赈粮先认一半,余下如不敷用,都是他的。宾主三人,言笑甚欢。
汤、张二老见众难民业已开始喝粥,吃得十分香甜,一个个都向主人致敬,有的还流了泪。越发感动。
永澄笑道:“今天我才知道,好事真还该做。我们平日种点花木,添点陈设,随便请上几回客,过个年节生日,要花费多少银子?到时至多看上几眼,说上一半天闲话,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拿来救灾,要救活多少人呢!”
王明忙接口笑道:“兄弟平日最喜行善,从来不肯做守财奴。天下事明里去,暗里来,就多花几个钱,为儿孙积福,求得神佛默佑,保个全家安宁,多点收成,并不吃亏。
好些有钱人偏想不开,真是奇怪。”
岳飞闻言,先在后面暗笑,后一想,人若不好名,只要他做的事好,不管他的存心如何,也应该本着“与人为善”之意,对他加以鼓励,而不该深刻追求,心存歧视。假使张、汤二老给王明一个难堪,说上些讽刺话,这事情就许弄僵,或是不肯再以全力相助,岂不要多费事么,可见无论何事,真要四面八方仔细想上一想,万万偏激不得。
心正寻思,岳和忽然来报,说:“后面那几批难民,离此只有二十里,人数不算很多,何妨派人迎上前去,先把他们的心安住,免得有的走往别的村庄,求食不得,激出变故。反正是本乡本上的事,那些绅富少时都要前来,事情一样,这样做,可使难民们有了指望,少受点罪,少跑些冤枉路。他们事前得信,来时也可照着我们的意思,分别就食,不致混乱。诸位庄主以为如何?”
永澄首先把大拇指一伸,连说:“好,好,老弟真行!怪不得你有那样好儿子。可惜我和张贤弟当年随军平过几次民变,多杀了几个人。周老师生前心有成见,不常往来,你又不肯到我家。本乡有这样的好人,我弟兄竟不知道。今天才看出你父子的才干!我们只是有钱,什么事也办不来。今天全靠你父子和众位乡亲办成这场善举。你说怎么办都行,只管作主好了。”
岳和谦谢了几句,便命岳飞、汤怀骑马前往迎接难民。张涛见馍已蒸好不少,便命张显带了八个庄丁,拿些蒸馍一同跟去,先散给那些老弱妇孺。岳飞知他一片好心,不便劝阻,只得暗告张显:“到时要防难民争食,以免发生伤亡。”三人马快,二十来里路转眼就到。岳飞忙命张显和抬馍的庄丁,在相隔二里路外择一高坡停下,自和汤怀迎上前去。
这两起难民,都因童贯蔡攸兵败,由燕云一带逃来,所受苦难更多,走得又十分凌乱。一个个衣不蔽体,周身泥污,伤病狼藉,多半是一步捱一步,拖着沉重疲乏的身子,勉强挣扎在道路之上,呻吟悲号之声不绝于耳。因刚脱出敌人罗网,没有王家门前那些难民悲愤激烈的情景,看去越发又使人心酸难过。
岳。汤二人骑着马一路喊将过去,一会便自传遍,纷纷称谢,欢呼起来。二人忙赶回,帮助庄丁散馍与妇女幼童和伤病年老、饿不能行的难民;余者另由庄丁引送同行。
岳飞等回到汤家,绅富均已来齐。汤永澄早就备好酒筵,连岳和也被强请了去。岳飞等四小弟兄,也命陪坐。
王明是当地首富,张、汤二老又是告老还乡的武将,有这三人一承头,来的人全照三人分派的数目答应下来。有两个喜欢锦上添花的,又提议搜集一些破旧衣服,分与难民中的妇孺。
岳和先照着汤、张二老的意思和难民说好,只留他们住上三日,稍息疲乏,本地如其不能谋生,便请上路,以免地小粮缺,后来的难民无法供应。众难民知道这是地方上的善举,并非官家放赈,除伤病不能行路之人已另有安排而外,俱都谢诺。
岳和见春雪还未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