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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红楼梦 (曹雪芹)-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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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出来至外面,只见焙茗说道:“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出来了一个老婆子,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道:“放你娘的屁!倒好,宝二爷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迳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毬,焙茗将原故说了,有个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与焙茗。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厮去了。一迳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人报与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姑表弟兄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酒。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样儿的曲子唱个我听,我吃一坛如何?”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尽,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都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的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给人斟酒不成?”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坐了。听宝玉说道: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说道:“说得有理。”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

    “雨打梨花深闭门。”

    完了令。下该冯紫英,说道: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

    “鸡声茅店月。”

    令完,下该云儿,云儿便说道: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道: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儿又道: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说完,便唱道:

    “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唱毕,饮了门杯,便拈起一个桃来,说道:

    “桃之夭夭。”

    令完,下该薛蟠。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说道: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

    “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才罢了。云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薛蟠道:“胡说。当真我没好的了!听我说罢。”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薛蟠又道:

    “女儿乐,一根往里戳。”

    众人听了,都回头说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

    “一个蚊子哼哼哼。”

    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儿?”薛蟠还唱道:

    “两个苍蝇嗡嗡嗡。”

    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你们要懒待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众人都道:“免了罢,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于是蒋玉菡说道: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

    “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并没有宝贝,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说:“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与蒋玉菡等不知原故,云儿便告诉了出来。蒋玉菡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左王右夬)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衫解了下来递与琪官。二人方束好,只听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子上的扇坠儿没了,便问他往那里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宝玉听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袭人听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着我的东西给那起混帐人去。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儿。”再要说几句,又恐怄上他的酒来,少不得也睡了,一宿无话。

    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见宝玉笑道:“夜里失了盗也不晓得,你瞧瞧裤子上。”袭人低头一看,只见昨日宝玉系的那条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宝玉夜间换了,连忙一头解下来,说道:“我不希罕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宝玉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袭人无法,只得系上。过后宝玉出去,终久解下来,掷在个空箱子里,自己又换了一条系着。宝玉并未理论。因问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袭人便回说:“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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