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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红楼梦 (曹雪芹)-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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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剩的就够打颊腮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宝玉又将盆内的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忽见李纨打发丫头来唤他,方忙忙的去了。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跟前尽过心,——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为恨怨。今日是金钏儿的生日,故一日不乐。不想落后闹出这件事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因歪在床上,心内怡然自得。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今日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尤甚。想到此间,便又伤感起来,不觉洒然泪下。因见袭人等不在房中,尽力落了几点痛泪。复起身,又见方才的衣裳上喷的酒已半干,便拿熨斗熨了叠好;见他手帕子忘去,上面犹有泪渍,又在脸盆中洗了晾上。又喜又悲,闷了一会,也往稻香村来,说一回闲话,掌灯后方散。

    平儿就在李纨处歇了一夜。凤姐只跟着贾母。贾琏晚间归房,冷清清的,又不好去叫,只得胡『乱』睡了一夜。次日醒了,想昨日之事,大没意思,后悔不来。邢夫人记挂着昨日贾琏醉了,忙一早过来,叫了贾琏过贾母这边来。贾琏只得忍愧前来,在贾母面前跪下。贾母问他:“怎么了?”贾琏忙陪笑说:“昨儿原是吃了酒,惊了老太太的驾了,今儿来领罪。”贾母啐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成日家说嘴,霸王似的一个人,昨儿吓的可怜。要不是我,你要伤了他的命。——这会子怎么样?”贾琏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分辩,只认不是。贾母又道:“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为这起『淫』『妇』打老婆,又打屋里的人,你还亏是大家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你若眼睛里有我,你起来,我饶了你,乖乖的替你媳『妇』赔个不是,拉了他家去,我就喜欢了。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跪。”贾琏听如此说,又见凤姐儿站在那边,也不盛妆,哭的眼睛肿着,也不施脂粉,黄黄的脸儿,比往常更觉可怜可爱,想着:“不如赔了不是,彼此也好了,又讨了老太太的喜欢。”想毕,便笑道:“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依,只是越发纵了他了。”贾母笑道:“胡说。我知道他最有礼的,再不会冲撞人。他日后得罪了你,我自然也作主,叫你降伏就是了。”贾琏听说,爬起来,便与凤姐作了一个揖,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饶过我罢。”满屋里的人都笑了。贾母笑道:“凤丫头不许恼了。再恼,我就恼了。”说着,又命人去叫平儿来,命凤姐儿和贾琏两个安慰平儿。贾琏见了平儿,越发顾不得了,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听贾母一说,便赶上来说道:“姑娘昨儿受了屈了,都是我的不是。『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我而起。我赔了不是不算外,还替你『奶』『奶』赔个不是。”说着,也作了一个揖。引的贾母笑了,凤姐也笑了。贾母又命凤姐儿来安慰他。平儿忙走上来给凤姐磕头,说:“『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凤姐正自愧悔昨日酒吃多了,不念素日之情,浮躁起来,为听了傍人的话无故给平儿没脸。今反见他如此,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忙一把拉起来,落下泪来。平儿道:“我伏侍了『奶』『奶』这么几年,也没弹我一指甲;就是昨儿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妇』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气。”说着,也滴下泪来了。贾母便命人将他三人送回房去,“有一个再提此事,即刻来回我,不管是谁,拿拐棍子给他一顿。”三个人重新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磕了头,老嬷嬷答应了,送他三人回去。至房中,凤姐见无人,方说道:“我怎么像个阎王,又像夜叉?那『淫』『妇』咒我死,你也帮着咒。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可怜我熬的连个『淫』『妇』也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来过这日子。”说着,又哭了。贾琏道:“你还不足?你细想想,昨儿谁的不是多?今儿当着人还是我跪了一跪,又赔不是,你也争足了光了。这会子还叨叨,难道还叫我给你跪下才罢?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说的凤姐无言可对。平儿嗤的一声笑了。贾琏也笑道:“又好了。真真我也没法子。”正说着,只见一个媳『妇』来回说:“鲍二媳『妇』吊死了。”贾琏风姐都吃了一惊。凤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死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时,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悄回凤姐道:“鲍二媳『妇』吊死了,他娘家的亲戚要告呢。”凤姐笑道:“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林之孝家的道:“我才和众人劝了他们,又威吓了一阵,又许了他几个钱,也就依了。”凤姐道:“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只管叫他去告。也不许劝他,也不用镇吓他,只管让他告去。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林之孝家的正在为难,见贾琏和他使眼『色』儿,心下明白,便出来等着。贾琏道:“我出去瞧瞧,看是怎么样。”凤姐道:“不许给他钱。”贾琏一迳出来,和林之孝来商议,着人去作好作歹,许了二百两发送才罢。贾琏生恐有变,又命人去和王子腾说,将番役仵作人等叫了几名来,帮着办丧事。那些人见了如此,纵要复辨,亦不敢辨,只得忍气吞声罢了。贾琏又命林之孝将那二百银子入在流年帐上,分别添补,开销过去。又梯己给鲍二些银两,安慰他说:“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鲍二又有体面,又有银子,有何不依,便仍然奉承贾琏。不在话下。里面凤姐心中虽不安,面上只管佯不理论。因房内无人,便拉平儿笑道:“我昨儿灌丧醉了,你别埋怨。打了那里?让我瞧瞧。”平儿道:“也没打重。”只听得说:“『奶』『奶』姑娘们都进来了。”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话说凤姐正在安慰平儿,忽见众姊妹进来,忙让了坐。平儿斟上茶来。凤姐笑道:“今儿来的这么齐全,倒像下帖子请了来的。”探春先笑道:“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凤姐笑道:“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探春笑道:“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我想必得你去作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再四妹妹为画园子,用的东西这般那般不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只怕后头楼底下,还有当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来;若没有,叫人买去。”凤姐笑道:“我又不会作什么湿的干的,要我吃东西去不成?”探春道:“你虽不会作,也不要你作,你只监察着我们里头有偷安怠惰的,该怎么样罚他就是了。”凤姐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勾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凤姐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因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期!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抱不平儿,忖度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忙笑道:“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给平儿来报仇的。我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么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说着,众人又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问平儿道:“如何?我说必定要给你争气才罢。”平儿笑道:“虽如此,『奶』『奶』们取笑,我禁不起。”李纨道:“什么禁不起!有我呢。快拿了钥匙,叫你主子开了楼房找东西去。”凤姐笑道:“好嫂子,你且同他们回园子里去。我才要把这米帐合算一算;那边大太太又打发人来叫,又不知有什么话说,须得过去走一趟;还有年下你们添补的衣服,还没打点给他们做去。”李纨笑道:“这些事我都不管,你只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着去,省得这些姑娘小姐闹我。”凤姐忙笑道:“好嫂子,赏我一点空儿。你是最疼我的,怎么今儿为平儿就不疼我了?往常你还劝我,说事情虽多,也该保养身子,检点着,偷空儿歇歇。你今儿反倒『逼』我的命了。况且误了别人的年下衣裳无碍,他姊妹们的若误了,非是你的责任,老太太岂不怪你不管闲事,连一句现成的话也不说!我宁可自己落不是,岂敢带累你呢。”李纨笑道:“你们听听,说的好不好?把他会说话的!——我且问你,这诗社你到底管不管?”凤姐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的作会社东道。过后几天,我又不作诗作文,只不过作个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你们还撵出我来!”说的众人又都笑起来。凤姐儿道:“过会子我开了楼房,凡有这些东西都叫人搬出来你们看。若使得,留着使;若少什么,照你们的单子,我叫人替你们买去就是了。画绢我就裁出来。那图样没在太太跟前,还在那边珍大爷那里呢,说给你们,别碰钉子去。我打发人取了来,一并叫人连绢交给相公们矾去如何?”李纨点头笑道:“这难为你。果然这样还罢了。既如此,咱们家去罢。等着他不送了去,再来闹他。”说着,便带了他姊妹就走。凤姐道:“这些事再没两个人,都是宝玉生出来的。”李纨听了,忙回身笑道:“正是为宝玉来,反忘了。头一社就是他误了,我们脸软,你说该怎么罚他?”凤姐想了一想,说道:“没有别的法子,只叫他把你们各人屋子里的地,罚他扫一遍才好。”众人都笑道:“这话不差。”说着,才要回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扶了赖嬷嬷进来。凤姐儿等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又都给他道喜。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笑道:“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若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们这喜从何来!昨儿『奶』『奶』又打发彩哥儿赏东西,我孙子在门上朝上磕了头了。”李纨笑道:“多早晚上任去?”赖嬷嬷叹道:“我那里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了出来。州县官儿虽小,事情却大,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李纨凤姐都笑道:“你也多虑。我们看他也就好了。先那几年还进来了两次,这有好几年没来了,年下生日,只见他的名字就罢了。前儿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来,在老太太那院里,见他又穿着新官的服『色』,倒发的威武了,比先时也胖了。他这一得了官,正该你乐呢,反倒愁起这些来。他不好,还有他父亲呢,你只受用你的就完了。闲了坐个轿子进来,和老太太斗一日牌,说一天话儿,谁好意思的委屈了你。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谁不敬你,自然也是老封君似的了。”平儿斟上茶来,赖嬷嬷忙站起来接了,笑道:“姑娘不管叫那个孩子倒来罢了,又折受我。”说着,一面吃茶,一面又道:“『奶』『奶』不知道。这些小孩子们,全要管的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要说仗着财势欺人,连主子的名声也不好。恨的我没法儿,常把他老子叫了来骂一顿,才好些。”因又指着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哥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怎么怨的这些兄弟侄儿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正说着,只见赖大家的来了。接着周瑞家的张材家的都进来回事情。凤姐儿笑道:“媳『妇』来接婆婆来了。”赖大家的笑道:“不是接他老人家,倒是打听打听『奶』『奶』姑娘们赏脸不赏脸。”赖嬷嬷听了,笑道:“可是我糊涂了,正经话且不说,且说陈谷子烂芝麻的混捣熟。因为我们小子选了出来,众亲友要给他贺喜,少不得家里摆个酒。我想摆一日酒,请这个也不是,请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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