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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红楼梦 (曹雪芹)-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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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混捣熟。因为我们小子选了出来,众亲友要给他贺喜,少不得家里摆个酒。我想摆一日酒,请这个也不是,请那个也不是;又想了一想,托主子的洪福,想不到的这样荣耀,就倾了家我也是愿意的:因此吩咐他老子连摆三日。头一日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几席酒,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散一日闷;外头大厅上一台戏,摆几席酒,请老爷们爷们去增增光。第二日再请亲友。第三日再把我们两府里的伴儿请一请。热闹三天,也是托着主子的洪福一场,光辉光辉。”李纨凤姐都笑道:“多早晚的日子?我们必去。只怕老太太高兴要去,也定不得。”赖大家的忙道:“择了十四的日子,只看我们『奶』『奶』的老脸罢了。”凤姐笑道:“别人不知道,我是一定去的。——先说下,我是没有贺礼的,也不知道放赏,吃完了一走,可别笑话。”赖大家的笑道:“『奶』『奶』说那里话。『奶』『奶』要赏,赏我们三二万银子就有了。”赖嬷嬷笑道:“我才去请老太太,老太太也说去,可算我这脸还好。”说毕,又叮咛了一回,方起身要走,因看见周瑞家的,便想起一事来,因说道:“可是还有一句话问『奶』『奶』: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不是,撵了他不用?”凤姐听了,笑道:“正是我要告诉你媳『妇』,事情多,也忘了。赖嫂子回去,说给你老头子,两府里不许收留他小子,叫他各人去罢。”赖大家的只得答应着。周瑞家的忙跪下央求。赖嬷嬷忙道:“什么事?说给我评评。”凤姐儿道:“前儿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说在外头张罗,他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进来。两个女人进来了,他才带着小幺们往里抬。小幺儿们倒好,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馒头。人去了,打发彩明去说他,他倒骂了彩明一顿。这样无法无天的忘八羔子,还不撵了作什么。”赖嬷嬷笑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了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不好看。依我说,『奶』『奶』教导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凤姐听说,便向赖大家的说道:“既这样,打他四十棍,以后不许他吃酒。”赖大家的答应了。周瑞家的磕头起来,又要与赖嬷嬷磕头,赖大家的拉着方罢。然后他三人去了。李纨等也就回园中来。至晚,果然凤姐命人找了许多旧收的画具出来,送至园中。宝钗等选了一回,各『色』东西可用的只有一半,将那一半又开了单子,与凤姐去照样置买,不必细说。

    一日,外面矾了绢,起了稿子进来,宝玉每日便在惜春这里帮忙。探春、李纨、迎春、宝钗等也多往那里闲坐,一则观画,二则便于会面。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不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今秋又遇贾母高兴,多游顽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近日又复嗽起来,觉得比往常又重些。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有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说些闲话排遣;及至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厌烦了。众人都体谅他病中,且素日形体太弱,禁不得一些委屈,所以他接待不周,礼数粗忽,也都不苛责。这日宝钗来望他,因说起这病症来。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不是个常法儿。”黛玉道:“不中用。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怎么个形景,就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黛玉叹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虽然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说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要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若不是从前日看出来,今日这话再不对你说。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闻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宝钗道:“这样说,我也是和你一样。”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分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宝钗笑道:“虽是取笑儿,却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我们家里还有,与你送几两来,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劳师动众的。”黛玉忙笑道:“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宝钗道:“这有什么放在口里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黛玉道:“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宝钗答应着便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霢霢,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其词曰: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霢霢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吟』罢搁笔,方要安寝,丫鬟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完,只见宝玉头上戴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了:“那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笠脱蓑,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黛玉看脱了蓑衣,里面只穿着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上『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靸着蝴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干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卖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这样。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惟有这斗笠有趣,竟是活的。头上的这顶儿是活的,冬天下雪,戴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儿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度,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满面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宝玉却不留心,因见案上有诗,遂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不禁叫好。黛玉听了,忙起来夺在手内,向灯上烧了。宝玉笑道:“我已背熟了,烧也无碍。”黛玉道:“我也好了许多,多谢你一天来几次瞧我,下雨还来。这会子夜深了,我也要歇着,你且请回去,明儿再来。”宝玉听说,回手向怀中掏出个核桃大小的一个金表来,瞧了一瞧,那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忙又揣了,说道:“原该歇了。又扰的你劳了半日神。”说着,披蓑戴笠出去了。又翻身进来问道:“你想什么吃,告诉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岂不比老婆子们说的明白。”黛玉笑道:“等我夜里想着了,明儿早起告诉你。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罢。可有人跟着没有?”有两个婆子答应:“有人外面拿着伞,点着灯笼呢。”黛玉笑道:“这个天点灯笼?”宝玉道:“不相干,是明瓦的,不怕雨。”黛玉听说,回手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了下来,命点上一支小蜡来,递与宝玉道:“这个又比那个亮,正是雨里点的。”宝玉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了打破了,所以没点来。”黛玉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命他们前头照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自己拿着的,你自己手里拿着这个,岂不好。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宝玉听说,连忙接了过来。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后头还有两个小丫头打着伞,宝玉便将这个灯递与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他的肩,一迳去了。就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吃完了再送来。”黛玉回说“费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还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姑娘说,今年我大沾光儿了。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闷。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了。”黛玉听说,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子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说着,磕了个头,外面接了钱,打着伞去了。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回又想宝玉虽素昔和睦,终有嫌疑。又听见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幔,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了。暂且无话。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话说林黛玉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去,暂且无话。

    如今且说凤姐因见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车过来。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向凤姐道:“叫你来不为别的,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凤姐听了,忙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作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的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凤姐知道邢夫人秉『性』愚,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贪婪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劝了也不中用,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想,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的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及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得知道。”邢夫人见他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他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他,他自然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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