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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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铐镣,是用此物锯断的。”
任我行笑道:“我在几声大笑之中运上了内力,将你们五
人尽皆震倒,随即锯断铐镣。你后来怎样对付黑白子,当时
我便怎样对付你了。”令狐冲笑道:“原来你跟我换了衣衫,将
铐镣套在我手足之上,难怪黄钟公等没有察觉。”向问天道:
“本来此事也不易瞒得过黄钟公和黑白子,但他们醒转之后,
教主和我早已出了梅庄。黑白子他们见到我留下的棋谱书画,
各人欢喜得紧,又哪里会疑心到狱中人已经掉了包。”
令狐冲道:“大哥神机妙算,人所难及。”心想:“原来你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投这四人所好,引其入彀。只是教主脱
困已久,何以迟迟不来救我?”
向问天鉴貌辨色,猜到了他心意,笑道:“兄弟,教主脱
困之后,有许多大事要办,可不能让对头得知,只好委屈你
在西湖底下多住几天,咱们今日便是救你来啦。好在你因祸
得福,练成了不世神功,总算有了补偿。哈哈哈,做哥哥的
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在三人酒杯中都斟满了酒,自己一口喝
干。任我行哈哈大笑,道:“我也陪一杯。”令狐冲笑道:“赔
甚么不是?我得多谢两位才是。我本来身受内伤,无法医治,
练了教主的神功后,这内伤竟也霍然而愈,得回了一条性命。”
三人纵声大笑,甚是高兴。
向问天道:“十二年之前,教主离奇失踪,东方不败篡位。
我知事出蹊跷,只有隐忍,与东方不败敷衍。直到最近,才
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便即来助教主他老人家脱困。岂知
我一下黑木崖,东方不败那厮便派出大队人马,追杀于我,又
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帐王八蛋挤在一起赶热闹。兄弟,那日在
深谷之底,你说了内功尽失的缘由,我当时便想要散去你体
内的诸般异种真气,当世惟有教主的‘吸星大法’。教主脱困
之后,我便当求他老人家传你这项神功,救你性命,想不到
不用我出口恳求,教主已自传你了。”三人又一起干杯大笑。
令狐冲心想:“向大哥去救任教主,固然是利用了我,却
也确是存了救我性命之心。那日离谷之时,他便说带我去求
人医治。何况我若不是在这件事上出了大力,那‘吸星大
法’何等神妙,任教主又怎肯轻易便即传给我这毫不相干的
外人?”不禁对向问天好生感激。
喝得十几杯酒后,令狐冲觉得这位任教主谈吐豪迈,识
见非凡,确是一位平生罕见的大英雄、大豪杰,不由得大是
心折,先前见他对付秦伟邦和黄钟公、黑白子,手段未免过
份毒辣,但听他谈论了一会后,颇信英雄处事,有不能以常
理测度者,心中本来所存的不平之意逐渐淡去。
任我行道:“令狐兄弟。我对待敌人,出手极狠,御下又
是极严,你或许不大看得惯。但你想想,我在西湖湖底的黑
牢中关了多久?你在牢中耽过,知道这些日子的滋味。人家
待我如何?对于敌人叛徒,难道能心慈的么?”
令狐冲点头称是,忽然想起一事,站起身来,说道:“我
有一事相求教主,盼望教主能够答允。”任我行道:“甚么事?””
令狐冲道:“我当日初见教主,曾听黄钟公言道,教主倘若脱
困,重入江湖,单是华山一派,少说便会死去一大半人。又
听教主言道,要是见到我师父,要令他大大难堪。教主功力
通神,倘若和华山派为难,无人能够抵挡……”
任我行道:“我听向兄弟说,你师父已传言天下,将你逐
出了华山派门墙。我去将他们大大折辱一番,索性就此灭了
华山一派,将之在武林中除名,替你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令狐冲摇头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蒙恩师、师娘收入
门下,抚养长大,名虽师徒,情同父子。师父将我逐出门墙,
一来确是我的不是,二来只怕也有些误会。在下可万万不敢
怨怪恩师。”
任我行微笑道:“原来岳不群对你无情,你倒不肯对他不
义?”令狐冲道:“在下想求恳教主的,便是请你宽宏大量,别
跟我师父、师娘,以及华山派的师弟、师妹们为难。”任我行
沉吟道:“我得脱黑牢,你出力甚大,但我传了你吸星大法,
救了你的性命,两者已然相抵,谁也不亏负谁。我重入江湖,
未了的恩怨大事甚多,可不能对你许下甚么诺言,以后行事,
未免缚手缚脚。”
令狐冲听他这么说,竟是非和岳不群为难不可,不由得
焦急之情,见于颜色。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你且坐下。今日我在
世上,只有向兄弟和你二人,才是真正亲信之人,你有事求
我,总也有个商量处。这样罢,你先答允我一件事,我也就
答允你,今后见到华山派中师徒,只要他们不是对我不敬,我
便不去惹他。纵然要教训他们,也当瞧在你的面上,手下留
情三分。你说如何?”
令狐冲大喜,忙道:“如此感激不尽。教主有何嘱咐,在
下无有不遵。”
任我行道:“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今后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向兄弟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你便为我教的光
明右使。你意下如何?”
令狐冲一听,登时愕然,万没料到他要自己加入魔教。他
自幼便听师父和师娘说及魔教的种种奸邪恶毒事迹,自己虽
被逐出门墙,只想闲云野鹤,在江湖上做个无门无派的散人
便了,若要自己身入魔教,却是万万不能,一时之间,心中
乱成一团,难以回答。
任我行和向问天两对眼睛凝视着他,霎时之间,室中更
无半点声息。
过了好一会。令狐冲才道:“教主美意,想我令狐冲乃末
学后进,如何敢和教主比肩称兄道弟?再说,在下虽已不属
华山一派,尚盼师父能够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任我行淡淡一笑,道:“你叫我教主,其实我此刻虽然得
脱牢笼,仍是性命朝不保夕,‘教主’二字,也不过说来好听
而已。今日普天之下,人人都知日月神教的教主乃是东方不
败。此人武功之高,决不在我之下,权谋智计,更远胜于我。
他麾下人才济济,凭我和向兄弟二人,要想从他手中夺回教
主之位,当真是以卵击石、痴心妄想之举。你不愿和我结为
兄弟,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来来来,咱们杯酒言欢,这话
再也休提了。”
令狐冲道:“教主的权位如何被东方不败夺去,又如何被
囚在黑牢之中,种种情事,在下全然不明,不知两位能赐告
否?”
任我行摇了摇头,凄然一笑,说道:“湖底一居,一十二
年,甚么名利权位,本该瞧得淡了。嘿嘿,偏偏年纪越老,越
是心热。”他满满斟了一杯酒,一口干了,哈哈一声长笑,笑
声中却满是苍凉之意。
向问天道:“兄弟,那日东方不败派出多人追我,手段之
辣,你是亲眼见到的了。若不是你仗义出手,我早已在那凉
亭中给他们砍为肉酱。你心中尚有正派魔教之分,可是那日
他们数百人联手,围杀你我二人,哪里还分甚么正派,甚么
魔教?其实事在人为,正派中固有好人,何尝没有卑鄙奸恶
之徒?魔教中坏人确是不少,但等咱们三人掌了大权,好好
整顿一番,将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给清除了,岂不教江湖上
豪杰之士扬眉吐气?”
令狐冲点头道:“大哥这话,也说得是。”
向问天道:“想当年教主对待东方不败,犹如手足一般,
提拔他为教中的光明左使,教中一应大权都交了给他。其时
教主潜心修习这吸星大法,要将其中若干小小的缺陷都纠正
过来,教中日常事务便无暇多管,不料那东方不败狼子野心,
面子上对教主十分恭敬,甚么事都不敢违背,暗中却培植一
己势力,假借诸般借口,将所有忠于教主的部属或是撤革,或
是处死,数年之间,教主的亲信竟然凋零殆尽。教主是个忠
厚至诚之人,见东方不败处处恭谨小心,而本教在他手中也
算一切井井有条,始终没加怀疑。”
任我行吸了口气,说道:“向兄弟,这件事我实在好生惭
愧。你曾对我进了数次忠言,叫我提防。可是我对东方不败
信任太过,忠言逆耳,反怪你对他心怀嫉忌,言下责你挑拨
离间,多生是非,以至你一怒而去,高飞远走,从此不再见
面。”
向问天道:“属下决不敢对教主有何怨怪之意,只是眼见
情势不对,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发难在即,属下倘若随侍
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虽然为本教殉难,亦属
份所当为,但属下思前想后,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倘若
教主能洞烛他的奸心,令他逆谋不逞,那自是上上大吉,否
则属下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
任我行点头道:“是啊,可是我当时怎知道你的苦心?见
你不辞而行,心下大是恼怒,其时练功正在紧要关头,还险
些出了乱子。那东方不败却来大献殷勤,劝我不可烦恼。这
一来,我更加中了他的奸计,竟将本教的秘籍《葵花宝典》传
了给他。”
令狐冲听到《葵花宝典》四字,不禁“啊”了一声。
向问天道:“兄弟,你也知道《葵花宝典》么?”令狐冲
道:“我曾听师父说起过这部宝典的名字,知道是博大精深的
武学秘笈,却不知是在教主手中。”
任我行道:“多年以来,《葵花宝典》一直是日月神教的
镇教之宝,历来均是上代教主传给下一代教主。其时我修习
吸星大法废寝忘食,甚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便想将教主之位
传给东方不败。将《葵花宝典》传给他,原是向他表示得十
分明白,不久之后,我便会以教主之位相授。唉,东方不败
原是个十分聪明之人,这教主之位明明已交在他的手里,他
为甚么这样心急,不肯等到我正式召开总坛,正式公布于众?
却偏偏要干这叛逆篡位的事?”他皱起了眉头,似乎直到此刻,
对这件事还是弄不明白。
向问天道:“他一来是等不及,不知教主到何时才正式相
传;二来是不放心,只怕突然之间,大事有变。”
任我行道:“其实他一切已部署妥当,又怕甚么突然之间
大事有变?当真令人好生难以索解。我在黑牢中静心思索,对
他的种种奸谋已一一想得明白,只是他何以迫不及待的忽然
发难,至今仍然想他不通。本来嘛,他对你心中颇有所忌,怕
我说不定会将教主之位传了给你。但你既不别而行,已去了
他眼中之钉,尽管慢慢的等下去好了。”
向问天道:“就是东方不败发难那一年,端午节晚上大宴,
小姐在席上说过一句话,教主还记得么?”任我行搔了搔头,
道:“端午节?那小姑娘说过甚么话啊?那有甚么干系?我可
全不记得了。”
向问天道:“教主别说小姐是小孩子。她聪明伶俐,心思
之巧,实不输于大人。那一年小姐是七岁罢?她在席上点点
人数,忽然问你:‘爹爹,怎么咱们每年端午节喝酒,一年总
是少一个人?’你一怔,问道,‘甚么一年少一个人?’小姐说
道:‘我记得去年有十一个人,前年有十二个。今年一、二、
三、四、五……咱们只剩下了十个。’”
任我行叹了口气,道:“是啊,当时我听了小姑娘这句话,
心下很是不快。早一年东方不败处决了郝贤弟。再早一年,丘
长老不明不白的死在甘肃,此刻想来,自也是东方不败暗中
安排的毒计了。再先一年,文长老被革出教,受嵩山派、泰
山派、衡山派三派高手围攻而死,此事起祸,自也是在东方
不败身上。唉,小姑娘无意中吐露真言,当时我犹在梦中,竟
自不悟。”
他顿了一顿,喝了口酒,又道:“这‘吸星大法’,创自
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分为‘北冥神功’与‘化功大法’两
路(作者按:请参阅《天龙八部》)。后来从大理段氏及星宿
派分别传落,合而为一,称为‘吸星大法’,那主要还是继承
了“化功大法’一路。只是学者不得其法,其中颇有缺陷。其
时我修习吸星大法已在十年以上,在江湖上这神功大法也是
大有声名,正派中人闻者无不丧胆。可是我却知这神功之中
有几个重大缺陷,初时不觉,其后祸患却慢慢显露出来。那
几年中我已然深明其患,知道若不及早补救,终有一日会得
毒火焚身。那些吸取而来的他人功力,会突然反噬,吸来的
功力愈多,反扑之力愈大。”
令狐冲听到这里,心下隐隐觉得有一件大事十分不妥。
任我行又道:“那时候我身上已积聚了十余名正邪高手的
功力。但这十余名高手分属不同门派,所练功力各不相同。我
须得设法将之融合为一,以为己用,否则总是心腹大患。那
几年中,我日思夜想,所挂心的便是这一件事。那日端午节
大宴席上,我虽在饮酒谈笑,心中却兀自在推算阳蹻二十二
穴和阳维三十二穴,在这五十四个穴道之间,如何使内息游
走自如,既可自阳蹻入阳维,亦可自阳维入阳蹻。因此小姑
娘那几句话,我听了当时心下虽然不快,但片刻间便也忘了。”
向问天道:“属下也一直十分奇怪。教主向来机警万分,
别人只须说得半句话,立时便知他心意,十拿九稳,从不失
误。可是在那几年中,不但对东方不败的奸谋全不察觉,而
且日常……日常……咳……”任我行微笑道:“而且日常浑浑
噩噩,神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是也不是?”向问天
道:“是啊。小姐说了那几句话后,东方不败哈哈一笑,道:
‘小姐,你爱热闹,是不?明年咱们多邀几个人来一起喝酒便
是。’他说话时满脸堆欢,可是我从他眼光之中,却看出满是
疑虑之色。他必定猜想,教主早已胸有成竹,眼前只不过假
装痴呆,试他一试。他素知教主精明,料想对这样明显的事,
决不会不起疑心。”
任我行皱起眉头,说道:“小姑娘那日在端午节大宴中说
过这几句话,这十二年来,我却从来没记起过。此刻经你一
提,我才记得,确有此言。不错,东方不败听了那几句话,焉
有不大起疑心之理?”向问天道:“再说,小姐一天天长大,越
来越聪明,便在一二年间,只怕便会给她识破了机关。等她
成年之后,教主又或许会将大位传她。东方不败所以不敢多
等,宁可冒险发难,其理或在于此。”
任我行连连点头,叹了口气,道:“唉,此刻我女儿若在
我身边,咱们多了一人,也不致如此势孤力弱了。”
向问天转过头来,向令狐冲道:“兄弟,教主适才言道,
他这吸星大法之中,含有重大缺陷。以我所知,教主虽在黑
牢中被囚十二年,大大受了委屈,可是由此脱却俗务羁绊,潜
心思索,已然解破了这神功中的秘奥。教主,是也不是?”
任我行摸摸浓密的黑髯,哈哈一笑,极是得意,说道:
“正是。从此而后,吸到别人的功力,尽为我用,再也不用担
心这些异种真气突然反扑了。哈哈!令狐兄弟,你深深吸一
口气,是否觉得玉枕穴中和膻中穴中有真气鼓荡,猛然窜动?”
令狐冲依言吸了口气,果觉玉枕穴和膻中穴两处有真气
隐隐流窜,不由得脸色微变。
任我行道:“你不过初学乍练,还不怎么觉得,可是当年
我尚未解破这秘奥之时,这两处穴道中真气鼓荡,当真是天
翻地覆,实难忍受。外面虽静悄悄地一无声息,我耳中却满
是万马奔腾之声,有时又似一个个焦雷连续击打,轰轰发发,
一个响似一个。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