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23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是个苦命的下贱人。跟鳌少保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能
相比?”他说的是二人身分地位,于武功一节竟避而不提。茅
十八道:“那鳌拜的武功倘若有你一半,我就已万万不是对
手。”海老公微笑道:“老兄说得太谦了。以老兄看来,在下
的粗浅功夫,若和陈近南相比,却又如何?”
茅十八一跳而起,问道:“你……你……你说什么?”海
老公道:“我问的是贵会总舵主陈近南。听说陈总舵主练有
‘凝血神抓’,内功之高,人所难测,只可惜缘悭一面,我这
下贱人,没福拜见陈总舵主。”茅十八道:“我不是天地会的,
也没福气见过陈总舵主。听说陈总舵主武功极高,到底怎样
高法,可就不知道了。”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茅兄,我早知你是条好汉子,以
你这等好身手,却为什么不跟皇家效力?将来做提督、将军,
也不是难事。跟着天地会作乱造反,唉……”摇了摇头,又
道:“那总是没有好下场。我良言相劝,你不如临崖勒马,退
出了天地会罢。”
茅十八道:“我……我……我不是天地会。”突然放大喉
咙,说道:“我这可不是抵赖不认。姓茅的只盼加入天地会,
只是一直没人接引。江湖上有句话道:‘为人不识陈近南,就
称英雄也枉然。’海老公,这话想来你也听见过。姓茅的是堂
堂汉人,虽然没入天地会,然而决意反清复明,哪有反投满
清去做汉奸的道理?你快快把我杀了罢!姓茅的杀人放火,犯
下的事太大,早就该死了,只是没见过陈近南,死了有点不
闭眼。”
海老公道:“你们汉人不服满人得了天下,原也没什么不
对。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子,今日便不杀你,让你去见了陈近
南之后,死得眼闭。盼你越早见到他越好,见到之时说海老
公很想见见他,要领教领教他的‘凝血神抓’功夫,到底是
怎样厉害,盼望他早日驾临京师。唉,老头儿没几天命了,陈
总舵主再不到北京来,我便见他不到了。嘿嘿,‘为人不识陈
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陈近南又到底如何英雄了得?江湖
上竟有偌大名头?”
茅十八听他说竟然就这么放自己走,大出意料之外,站
了起来却不就走。海老公道:“你还等什么?还不走吗?”茅
十八道:“是!”转身去拉了韦小宝的手,想要说几句话交待,
却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道:“亏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
的人,这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不留点什么东西,就想一走了
之?”
茅十八咬了咬牙道:“不错,是我姓茅的粗心大意。小兄
弟,借这刀子一用,我断了左手给你。”说着向小太监小桂子
身旁的匕首指了指。这匕首长约八寸,是小桂子适才用来割
他手脚上绳索的。
海老公道:“一只左手,却还不够。”茅十八铁青着脸道:
“你要我再割下右手?”海老公点头道:“不错,两只手。本来
嘛,我还得要你一对招子,咳……咳……可是你想见一见陈
近南,没了招子,便见不到人啦。这么着,你自己废了左眼,
留下右眼!”
茅十八退了两步,放开拉着韦小宝的手,左掌上扬,右
掌斜按,摆了个“犀牛望月”的招式,心想:“你要我废了左
眼,再断双手,这么个残废人活着干么?不如跟你一拚,死
在你的掌底,也就是了。”
海老公眼睛望也不望他,不住咳嗽,越咳越厉害,到后
来简直气也喘不过来,本来蜡黄的脸忽然胀得通红。小桂子
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么?”海老公不住摇头,但咳嗽仍是
不止,咳到后来,忍不住站起身来,以左手扠住自己头颈,神
情痛苦已极。
茅十八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纵身,拉住了
韦小宝的手,便往门外窜去。
海老公右手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往桌边一捏,登时在桌
边上捏下一小块木块,嗤的一声响,弹了出去。茅十八正自
一大步跨将出去,那木片撞在他右腿“伏兔穴”上,登时右
脚酸软,跪倒在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又是一小块木片弹出,
茅十八左腿穴道又被击中,在海老公咳嗽声中,和韦小宝一
齐滚倒。
小桂子道:“再服半剂,多半不打紧。”海老公道:“好,
好,只……只要一点儿。多了危……危险得很。”小桂子应道:
“是!”伸手到他怀中取出药包,转身回入内室,取了一杯酒
出来,打开药包,伸出小指,用指甲挑了一些粉末。海老公
道:“太……太多……”小桂子道:“是!”将指甲中一些粉末
放回药包,眼望海老公,海老公点了点头,弯腰又大声咳嗽
起来,突然间身子向前一扑,爬在地下,不住扭动。
小桂子大惊,抢过去扶,叫道:“公公,公公,怎么啦?”
海老公喘息道:“好……好热……扶……扶我……去水……水
缸……水缸里浸……浸……”小桂子道:“是!”用力扶了他
起来。两人踉踉跄跄的抢入内室,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响的溅
水之声。
这一切韦小宝都瞧在眼里,当即悄悄站起,蹑足走到桌
边,伸出小指,连挑了三指甲药粉,倾入酒中,生怕不够,又
挑了两指甲,再将药包折拢,重新打开,泯去药粉中指甲挑
动过的痕迹。只听得小桂子在内室道:“公公,好些了吗?别
浸得太久了。”海老公道:“好热……好……热得火烧一般。”
韦小宝见那柄匕首放在桌上,当即拿在手中,回到茅十八身
边,伏在地下。
过不多时,水声响动,海老公全身湿淋淋地,由小桂子
扶着,从内房中出来,仍是不住咳嗽。小桂子拿起酒杯,喂
到他口边。海老公咳嗽不止,并不便喝。韦小宝一颗心几乎
要从心窝中跳将出来。海老公道:“能够不吃……最好不……
不吃这药……”小桂子道:“是!”将酒杯放在桌上,将药包
包好,放入海老公怀中。可是海老公跟着又大咳起来,向酒
杯指了指。小桂子拿起酒杯,送到他嘴边,这一次海老公一
口喝干。
茅十八沉不住气,不禁“啊”的一声。海老公道:“你……
你如想……活着出去……”突然间喀喇一声响,椅子倒塌。他
身子向桌上伏去,这一伏力道奇大,喀喇、喀喇两声,桌子
又塌,连人带桌,向前倒了下来。
小桂子大惊,大叫:“公公,公公!”抢上去扶,背心正
对着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韦小宝轻轻跃起,提起匕首,向
他背心猛戳了下去。小桂子低哼一声,便即毙命。海老公却
兀自在地下扭动。
韦小宝提起匕首,对准了海老公背心,又待戳下。便在
此时,海老公抬起头来,说道:“小……小桂子,这药不对啊。”
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匕首哪里还敢戳下去?海老公转以
身来,一伸手,抓住了韦小宝左腕,道:“小桂子,刚才的药
没弄错?”
韦小宝含含糊糊的道:“没……没弄错……”只觉左腕便
如给一道铁箍箍住了,奇痛入骨,只吓得抓着匕首的右手缩
转了尺许。
海老公颤声道:“快……快点蜡烛,黑漆漆一团,什么……
什么也瞧不见。”
韦小宝大奇,蜡烛明明点着,他为什么说黑漆漆一团?”
莫非他眼睛瞎了?”便道:“蜡烛没熄,公公,你……你没瞧
见吗?”他和小桂子虽然都是孩子口音,但小桂子说的是旗人
官腔,一时怎学得会,只好说得含含糊糊,只盼海老公不致
发觉。
海老公叫道:“我……我瞧不见,谁说点了蜡烛?快去点
起来!”说着便放开了韦小宝的手腕。韦小宝道:“是,是!”
急忙走开,快步走到安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侧,伸手拨动烛台
的铜圈,发出叮当之声,说道:“点着了!”
海老公道:“什么?胡说八道!为什么不点亮了蜡……”
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阵扭动。仰天摔倒。
韦小宝向茅十八急打手势,叫他快逃。茅十八向他招手,
要他同逃。韦小宝转身走向门口,却听海老公呻吟道:“小……
小桂子,小……桂子……你……”韦小宝应道:“是,我在这
儿!”左手连挥,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说,自己须得设法稳住
海老公。
茅十八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双腿穴道被封,伸手自行推
拿腰间和腿上穴道,劲力使去,竟没半点动静,心想:“我双
腿无法动弹,只好爬了出去。这孩子鬼精灵,一个小孩儿家,
旁人也不会留神,他要脱身不难,倘若跟我在一起,一遇上
敌人,反而牵累了他。”当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双手据地,
悄悄爬了出去。
海老公的呻吟一阵轻,一阵响。韦小宝不敢便走,生怕
他发觉小桂子已死。声张起来,他手下出动围捕,自己和茅
十八定然难以逃脱,心想:“这次祸事,都是我惹出来的。茅
大哥双腿不能行走,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逃远。我在这里多
挨一刻好一刻。只要海老乌龟不发觉我是冒牌货,那便没事。
这老乌龟病得神志不清。等他昏过去时,我一刀杀了他,就
可逃走了。”
过得片刻,忽听得远处传来的笃的笃铛、的笃的笃铛的
打更之声,却是已交初更。韦小宝见烛光闪耀,突然一亮,左
首的蜡烛点到尽头,跟着便熄了,眼见小桂子的尸首蜷曲成
一团,很是害怕:“这人是我杀的,他变成了鬼,会不会找我
索命?”又想:“等到天一亮,那就难以脱身了,须得半夜里
乘黑逃走。”
可是海老公呻吟之声不绝,始终不再昏迷,他仰天而卧,
韦小宝胆子再大,也不敢提起匕首往他胸膛或小腹上插将下
去,知道这老人武功厉害之极,只要刀尖碰到他肌肤,他立
时知觉,一掌打来,自己非脑浆迸裂不可。又过了一会,另
外一枝蜡烛也熄了。
黑暗之中,韦小宝想到小桂子的尸首触手可及,害怕之
极,只盼尽早逃出去,但只要他身子一动,海老公便叫道:
“小……小桂子,你……在这里么?”韦小宝只好答应:“我在
这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海老公又叫:
“小桂子,你上哪里去?”韦小宝道:“我……我去小便。”海
老公问:“为……为什么不在屋里小便?”韦小宝应道:“是,
是。”
他走到内室,那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刚进门,只走得
两步,便砰的一声。膝头撞在桌子脚上,海老公在外面问道:
“小……桂子,你……你干什么?”韦小宝道:“没……没什么!”
伸出手去摸索,在桌上摸到了火刀火石,忙打着了火,点燃
纸媒,见桌上放着十几根蜡烛,当即点燃一根,插上烛台。
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一张小床,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
子所睡。房中有几只箱子,一桌一柜,此外无甚物件。东首
放着一只大水缸,显得十分突兀,地下溅得湿了一大片。他
正在察看是否可从窗子中逃出去,海老公又在外面叫了起来:
“你干么还不小便?”
韦小宝一惊:“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莫非他听我的声
音不对,起了疑心?否则我小便不小便,管他屁事?”当即应
道:“是!”从小床底下摸到便壶,一面小便,一面打量窗子,
见窗子关得甚实,每一道窗缝都用棉纸糊住,想是海老公咳
得厉害,生怕受寒,连一丝冷风也不让进来。倘若用力打开
窗子,海老公定然听到,多半还没逃出窗外,便给擒住了。
他在房中到处打量,想找寻脱身的所在,但房中连狗洞、
猫洞也没一个,倘若从外房逃走,定然会给海老公发觉,一
瞥眼间,见到小桂子床上脚边放着一袭新衣,心念一动,忙
脱下身上衣服,将新衣披在身上。
海老公又在外面叫道:“小桂子,你……在干什么?”韦
小宝道:“来啦!来啦!”一面结扣子,一面走了出去,拾起
小桂子的帽子,戴在头上,说道:“蜡烛熄了,我去点一枝。”
回到内室,取了两根蜡烛,点着了出来。
海老公叹了口长气,低声道:“你当真已点着了蜡烛?”韦
小宝道:“是啊,难道你没瞧见?”海老公半晌不语,咳嗽几
声,才道:“我明知这药不能多吃,只是咳得实在……实在……
太苦,唉,虽然每次只吃一点点,可是日积月累下来,毒性
太重,终于……终于眼睛出了毛病。”韦小宝心中一宽:“老
家伙不知我在他酒中加了药粉,还道是服药多日,积了下来,
这才发作。”
只听海老公又道:“小桂子,公公平日待你怎样?”韦小
宝半点也不知道海老公平日待小桂子怎样,忙道:“好得很
啊。”海老公道:“唔,公公现下……眼睛瞎了,这世上就只
有你一个人照顾我,你会不会离开公公,不……不理我了?”
韦小宝道:“我……当然不会。”海老公道:“这话真不真啊?”
韦小宝忙道:“自然半点不假。”回答得毫不犹疑,而且
语气诚恳,势要海老公非大为感动不可。他又道:“公公,你
没人相陪,如果我不陪你,谁来陪你?我瞧你的眼病过几天
就会好的,那也不用担心。”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过了一
会,问道:“那姓茅的已逃走了?”韦小宝道:“是!”海老公
道:“他带来的那个小孩给你杀了?”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答
道:“是!他……他这尸首怎么办?”
海老公微一沉吟,道:“咱们屋中杀了人,给人知道了,
查问起来,啰唆得很。你……你去将我的药箱拿来。”韦小宝
道:“是!”走进内室,不见药箱,拉开柜子的抽斗,一只只
的找寻。
海老公突然怒道:“你在干什么?谁……谁叫你乱开抽
斗?”韦小宝吓了一跳,心道:“原来这几只抽斗是开不得的。”
道:“我找药箱呢,不知放在哪里去了。”海老公怒道:“胡说
八道,药箱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韦小宝道:“我……我杀了人,心……心里害怕得紧。你
……你公公……又瞎了眼睛,我……我完全胡涂了。”说到后
来,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不知药箱的所在,只怕单是这
件事便露出了马脚,说哭便哭,却也半点不难。
海老公道:“唉,这孩子,杀个人又打什么紧了?药箱是
在第一口箱子里。”
韦小宝抽抽噎噎的道:“是……是……我……我怕得很。”
见两口箱子都用铜锁锁着,又不知钥匙在什么地方,伸手在
锁扣上一推,那锁应手而开,原来并未锁上,暗叫:“运气真
好!这锁中的古怪我如又不知道,老乌龟定要大起疑心。”除
下了锁,打开箱子,见箱中大都是衣服,左边有只走方郎中
所用的药箱,当即取了,走到外房。
海老公道:“挑些‘化尸粉’,把尸首化了。”韦小宝应道:
“是。”拉出药箱的一只只小抽斗,但见抽斗中尽是形状颜色
各不相同的瓷瓶,也不知哪一瓶是化尸粉,问道:“是哪一只
瓶子?”海老公道:“这孩子,怎么今天什么都胡涂了,当真
是吓昏了头吗?”韦小宝道:“我……我怕得很,公公,你的
眼睛……会……会好吗?”语气中对他眼病的关切之情,着实
热切无比。
海老公似乎颇为感动,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头,说道:“那
个三角形的、青色有白点的瓶子便是了。这药粉挺珍贵,只
消挑一丁点便够了。”
韦小宝应道:“是,是!”拿起那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打
开瓶塞,从药箱中取了一张白纸,倒了少许药末出来,便即
撒在小桂子的尸身之上。
可是过了半天,并无动静。海老公道:“怎么了?”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