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7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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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松树斩为两截,左掌推出,大松树上半截倒在一旁,切口
之处,平整光滑。武氏兄弟见他宝剑如此锋锐,不禁相顾失
色。杨过还剑入鞘,笑道:“此剑岂为对付两位而用?”顺手
折了一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棒,说道:
“我说岳母对我偏心,你们两位定不肯信。这样罢,我只用这
根木棒,你们两位用剑齐上。你们既可用我岳父岳母所传武
功,也可用你们朱师叔所传的一阳指,我却只用岳母所授的
武功,只要我用错了一招别门别派的功夫,便算我输了。”
二武本来忌惮他武功了得,当日见他两次恶斗金轮法王,
招数怪异,自己识都不识,但此时听他口口声声“岳父岳
母”,似乎郭芙已当真嫁了他一般,心中如何不气?何况他傲
慢托大,既说以一敌二,用木棒对利剑,还说限使黄蓉私下
传授的武艺,两兄弟心想自己连占三项便宜,若再不胜,也
是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武敦儒终觉如此胜之不武,摇了摇头,刚想说话,武修
文已抢着道:“好,这是你自高自大,可不是我兄弟要叨你的
光。若你错用了一招全真派或是古墓派的武功,那便如何?”
心想你这小子武功虽强,不过强在从全真派与古墓派学得了
上乘功夫,当在桃花岛之际,你给我兄弟俩打得亡命而逃,又
有甚么了不起?是以用这番言语来挤兑于他。
杨过道:“咱们此刻比武,不为往时旧怨,也不为今日新
恨,乃是为芙妹而斗。倘若我输了,我只要再向她看上一眼,
再跟她说一句话,我便是猪狗不如的无耻之徒。但若你们输
了呢?”这几句话自是逼得他兄弟俩非跟着说不可。事当此际,
武修文只得道:“咱们兄弟俩输了,也永不再见芙妹之面。”杨
过向武敦儒道:“你呢?”武敦儒怒道:“咱兄弟同心一意,岂
有异言?”杨过笑道:“好,你们今日输了,倘若不守信约,那
便是猪狗不如的无耻之徒,是也不是?”武修文道:“不错。你
也一样。看招罢!”说着长剑挺出,往杨过腿上刺去。武敦儒
同时出剑,却挡在杨过左侧,只一招间,便成左右夹攻之势。
杨过径向前跃,叫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两兄弟
联手,果然厉害。”武敦儒提剑又上,杨过举着木棒,只是东
闪西避,并不还手,说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
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这首诗你们听见过么?”武
修文喝道:“你罗唆些甚么?师母私下传你的功夫,怎地不施
展出来?”武敦儒一声不响,只是催动剑力。
杨过道:“好,小心着,我岳母亲手所授的精妙功夫这就
来了!”说着木棒上翻下绊,使个打狗棒法中的“绊”字诀,
左手手指伸出,虚点武敦儒的穴道。武敦儒向后闪避,武修
文“哎”的一声叫,已被木棒绊了一交。
武敦儒见兄弟失利,长剑疾刺,急攻杨过。杨过道:“不
错,同胞手足,有难同当。”木棒晃动,霎眼之间竟已转到他
身后,啪的一声,在他臀上抽了一下。他这木棒似是慢吞吞
的转动,但所出之处全是对方意料不及的部位,打狗棒法变
幻无方,端的是鬼神莫测。武敦儒吃了这棒虽不疼痛,但显
是输了一招,惧意暗生。武修文跃起身来,叫道:“这是打狗
棒法,哪里是师母暗中相授?明明是师母传授鲁长老之时,咱
们一起在旁瞧见的,你偷学几招,算得甚么?”杨过木棒伸出,
啪的一下,又绊了他一交,这一次却是教他向前直扑。武敦
儒长剑横削,护住了兄弟。
杨过待武修文爬起身来,笑道:“咱们一齐瞧见,何以我
会使,你却不会?我岳母跟鲁长老说的只是口诀,招数却是
我岳母暗中传我的。连我的芙妹也不会,你们如何懂得?”
武修文不知他曾有异遇,当洪七公与欧阳锋比拚之时曾
将招数说给他听,心想他这话多半不假,否则何以他一闻口
诀即能使棒,自己却半点不解,但兀自强辩:“这是因为各人
品格不同了。这棒法唯丐帮帮主可使,咱们无意之中听见,未
有师母之命,岂能偷学?只有卑鄙小人才牢牢记住了。你不
知羞耻,徒惹旁人耻笑。”
杨过哈哈大笑,木棒虚晃,啪啪两声,在二人背上各抽
一记。武氏兄弟急忙后跃,满脸胀得通红。杨过笑道:“此刻
既无对证,我虽用打狗棒法胜了,你们仍是心服口不服。好
罢,我另使一门我岳母暗中所授的功夫,给你们见识见识。”
他瞧瞧大武,又瞧瞧小武,问道:“我岳母的武功,是何人所
授?”武修文怒道:“你再不要脸,岳母长岳母短的,咱们不
跟你说话啦。”杨过一笑,道:“那又何必如此小气?好,我
问你,你师母拜洪老帮主为师之前,武功传自何人?”武修文
道:“我师母乃桃花岛黄岛主之女,武功是黄岛主嫡传,天下
谁不知闻?”杨过道:“不错。你们在桃花岛居住多年,可知
黄岛主的绝技是甚么功夫?”武修文道:“黄岛主博大精深,文
才武略,无所不通,无所谓绝技不绝技。”杨过道:“这话倒
也不错,以剑而论,黄岛主使的是甚么剑法?”武修文道:
“你何必明知故问?黄岛主玉箫剑法独步武林,名震天下,江
湖上无人不知。”
杨过道:“你们见过黄岛主没有?”武修文道:“黄岛主云
游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师父、师母也找他老人家不着,
咱们小辈的焉能有缘拜见?”杨过道:“那他老人家的玉箫剑
法,你们是没有见过的了?”武修文冷笑道:“那一年黄岛主
生日,师母设宴遥祝,宴后曾使过一次,咱兄弟俩与芙妹倒
是亲眼得见的。那时杨兄已到全真教另投明师去了。”杨过笑
道:“不错,后来我岳母……好好,后来你师母暗中却把玉箫
剑法传于我了。”
武氏兄弟相顾一眼,均是不信,心想当年杨过虽曾拜黄
蓉为师,但知师母只是教他读书,并未传授武功,因之在桃
花岛上相斗,他不是自己兄弟敌手,最后打伤武修文那一推,
听柯公公说乃是西毒欧阳锋的蛤蟆功。想那玉箫剑法繁复奥
妙,郭芙虽是师母的独生爱女,迄今亦未得传授。杨过自终
南山归来,每次与师母相见,均是匆匆数面即便分手,就算
师母有心传他剑法,也未必有此余暇。
杨过木棒轻摆,叫道:“瞧着,这是‘萧史乘龙’!”以棒
作剑,倏地伸出,噗的一声轻响,武敦儒右胸早着。木棒若
是换作利剑,这一剑穿胸而过,他早已性命不保了。
武修文见机得快,长剑疾出,攻向杨过右胁,终究还是
慢了一步,杨过木棒回转,忽地刺向他的右股。这一招后发
而先至,武修文剑尖未及对方身体,手腕先得被棒端刺中,长
剑便非脱手不可。他急忙收剑变招,缩腕回剑,左腿踢出,杨
过的木棒却已刺向武敦儒肩头,身随棒去,寓守于攻,对武
修文这一腿竟是不避而避。武修文一脚踢空,武敦儒却已情
势紧迫,疾挥长剑严守门户,才不让木棒刺中了身子。
数招之间,二武已是手忙脚乱,拚命守御还有不及,哪
有余暇挥剑去削断他的木棒?杨过口中叫出招数:“山外清音,
金声玉振,凤曲长鸣,响隔楼台,棹歌中流……”木棒连刺,
潇洒自如,着着都是攻势,一招不待二武化解开去,第二招
第三招已连绵而至。他东刺一棒,西削一招,迫得二武并肩
力抗,竟尔不敢相离半步。二武当时看黄蓉使这剑法,瞧过
便算,只道这些俊雅花俏的招数只是为舞剑而用,怎想得到
其中竟有如许妙用。听他所叫的招数,似乎当日黄蓉确也说
过,二人剑上受制,固极窘迫,心中却更是难过,深信杨过
这门玉箫剑法确是黄蓉亲传。怎想得到杨过与黄药师曾相聚
多日,得他亲自指点玉箫剑法与弹指神通两门绝技?
杨过见二人神色惨然,微感不忍,但想好事做到底,送
佛送上西,今日若不将他二人打得服服贴贴,永不敢再见郭
芙之面,那么两兄弟日后定要再为她恶斗,直至二人中有一
个送命为止。有道是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既要奏刀治病,非
让病人吃些苦头不可,当下催动剑法,着着进迫,竟是一招
也不放松。二武愈斗愈惊,但见棒影晃动,自己周身要害似
已全在他棒端笼罩之下,只得咬紧牙关,拚命抵御。
二武所学的越女剑本来也是一门极厉害的剑法,只是二
人火候未到,郭靖又口齿拙劣,不善将剑法中精微奥妙之处
详加指点。因此他兄弟若与一般江湖好手较量,取胜固已有
余,在杨过木棒之下却是破绽百出,不知其可。杨过的玉箫
剑法本来也未学好,只是他武功比二武高得太多,何况二武
心中伤痛,急怒交加,不免出手更乱。
杨过不使杀着,却将内力慢慢传到棒上。二武斗了一阵,
只觉对方手里这根树枝中竟有一股极强吸力,牵引得双剑歪
歪斜斜,一剑明明是向对方刺出,但剑尖所指,不是偏左,便
是刺到了右边。木棒上牵引之力越来越强,到后来两兄弟几
成互斗。武敦儒刺向杨过的一招往往险些中了兄弟,而武修
文向杨过削去的一剑,也令兄长竭尽全力,方能化解。
杨过长笑一声,叫道:“玉箫剑法精妙之处,尚不止此,
小心了!”笃的一响,木棒与大武长剑相交,但碰到的是剑面,
木棒丝毫无损。武敦儒立感一股极大的粘力向外拉扯,长剑
几欲脱手,急忙运力回夺。杨过木棒顺势斜推,连武修文的
长剑也已粘住,跟着向下压落,双剑剑头一齐着地。武氏兄
弟奋力回抽,刚有些微松动,杨过左脚跨前,已踏住了两柄
长剑,木棒倏起,棒端在二武咽喉中分别轻轻一点,笑道:
“服了吗?”
这木棒若是换作利刃,两人喉头早已割断,就算是这根
木棒,只要他手上劲力稍大,两人也非受重伤不可。二武脸
如死灰,黯然不语。杨过抬起左脚,向后退开三步,见两兄
弟神情狼狈,想起幼时受他们殴打折辱,今日始得扬眉吐气,
脸上不自禁现出得意神色。
二武此时更无丝毫怀疑,确信杨过果得黄蓉传了绝技,但
自幼痴恋郭芙,若如此一战,即便永不再与她相见,终是心
有不甘,又觉适才斗剑之时,一上来即被对方抢了先着,此
后一路手忙脚乱的招架,师授武艺连一成也没使上,新练成
的一阳指更无施展之机。武修文突然喝道:“大哥,咱们要是
就此罢手,活在世上还有甚么味儿?不如跟他拚了!”武敦儒
心中一凛,叫道:“是!”两人挺剑抢攻,更不守御自身要害,
招招均是攻势。
如此一变招,果然威力大盛,二人只攻不守,拚着性命
丧在杨过棒下,也要与他斗个同归于尽。杨过木棒指向二人
要害,二武竟是全然不理,右手使剑,左手将一阳指的手法
使将出来,各以平生绝学,要取敌人性命。杨过笑道:“好,
如此相斗,才有点味儿!”索性抛去木棒,在二人剑锋之间穿
来插去。二武越打越狠,却始终刺他不着。
武三通旁观三人动手,一时盼望杨过得胜,好让两个儿
子息了对郭芙之心,然见二子迭遇险招,又不免盼他二人打
败杨过,心情起伏,动荡无已。
猛听得杨过一声清啸,伸指各在二人剑上一弹,铮铮两
声,两柄长剑向天飞出。杨过纵身而出,将双剑分别抄在手
中,笑道:“这弹指神通功夫,也是我岳母传的!”
到此地步,武氏兄弟自知若再与他相斗,徒然自取其辱。
杨过倒转双剑,轻掷过去,拱手道:“多有得罪。”武修文接
过长剑,惨然道:“是了,我永不再见芙妹便是。”说着横过
长剑,便往颈中刎去。武敦儒与兄弟的心意无异,同时横剑
自刎。杨过一惊,飞纵而前,铮铮两响,又伸指弹上双剑。两
柄长剑向外翻出,剑刃相交,当的一声,两剑同时断折。
就在此时,武三通也已急跃而前,一手一把,揪住二人
的后颈,厉声喝道:“你二人为了一个女子,便要自残性命,
真是枉为男子汉了。”
武修文抬起头来,惨然道:“爹,你……你不也是为了一
个女子……而伤心一辈子么?我……”话未说完,星光下只
见父亲脸上泪痕斑斑,显是心中伤痛已极,猛想起兄弟互斗,
实是大伤老父之情,哇的一声,竟哭了出来。武三通手一松,
将他搂在怀内,左手却抱住了武敦儒,父子三人搂作一团。武
敦儒想起自己对郭芙一片真情,哪想到她暗中竟与杨过要好,
连师母也瞒过自己兄弟,将生平绝技传了她心目中的快婿,看
来旁人皆是假心假意,只有父子兄弟之情才是真的,伏在父
亲怀内,不由得也哭了出来。
杨过生性飞扬跳脱,此举存心虽善,却也弄得武氏兄弟
狼狈万状,眼见他父子三人互相爱怜,他心中大为得意,暗
想我虽命不久长,总算临死之前做了一桩好事。
只听武三通道:“傻孩子,大丈夫何患无妻?姓郭的女孩
子对你们既无真心,又何必牵挂于她?咱父子眼前的第一件
大事,却是甚么?”武修文抬起头来,说道:“要报妈妈的大
仇。”武三通厉声道:“是啊!咱父子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
要找到那赤练魔头李莫愁。”
杨过一惊,心道:“快些引开他们三人,这话给李师伯听
见了可大大不妙。”他心念甫动,只听得山洞中李莫愁冷笑道:
“又何必走遍天涯海角?李莫愁在此恭候多时。”说着从洞走
了出来,只见她左手抱婴儿,右手持拂尘,凉风拂衣,神情
潇洒。
武氏父子万想不到这魔头竟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武三通
大吼一声,扑了上去。武敦儒与武修文长剑已折,各自拾起
半截断剑,上前左右夹击。杨过大叫:“四位且莫动手,听在
下一言。”武三通红了眼睛,叫道:“杨兄弟,先杀了这魔头
再说。”话说之时,左掌右指已连施三下杀着,武氏兄弟剑刃
虽断,但近身而攻,半截断剑便如匕首相似,也是威力不小。
杨过知他们身有血仇,决不肯听自己片言劝解便此罢手,
只是生怕误伤了婴儿,叫道:“李师伯,你将孩子给我抱着。”
武三通一怔,退开两步,问道:“你怎地叫她师伯?”李
莫愁笑道:“乖师侄,你攻这疯子的后路,孩子我自抱着。”她
接了武三通三招,觉他功力大进,与当年在嘉兴府动手时已
颇不相同,而武氏兄弟也非庸手,三人舍命抢攻,颇感不易
对付,是以故意叫杨过“乖师侄”,好分三人之心。武三通果
然中计,叫道:“儒儿、文儿,你们提防那姓杨的,我独个儿
跟这魔头拚了。”杨过垂手退开,说道:“我两不相助,但你
们千万不可伤了孩子。”
武三通见他退开,心下稍宽,催动掌力,着着进逼。李
莫愁舞动拂尘抵御,说道:“两位小武公子,适才见你们行事,
也算得是多情种子,不似那些无情无义的薄幸男人可恶。瞧
在这个份上,今日饶你们不死,给我快快去罢!”武修文怒道:
“贼贱人,你这狼心狗肺的恶婆娘,凭甚么说多情不多情?”说
着欺身直上,狠招连发。李莫愁怒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拂
尘转动,自内向外,一个个圈子滚将出来。二武的断剑与她
拂尘一碰,只觉胸口剧震,断剑险些脱手。武三通呼的一掌
劈去,李莫愁回过拂尘抵挡,这才解了二武之围。
杨过慢慢走到李莫愁身后,只待她招数中稍有空隙,立
即扑上抢她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