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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章

金庸合集-第8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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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他们怪你喜新弃旧,见了妹子,忘了姊姊,哈哈!”陈
家洛回思双鹰那晚不告而别,在沙中所留的八个大字,原来
含有这层意思,想来不觉暗暗心惊。
次日,陈家洛告知群雄,要去福建少林寺走一遭,当下
与袁士霄、天山双鹰、霍青桐姊妹作别。香香公主依依不舍。
陈家洛心中难受,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如得上天佑护,
大功告成,将来自有重逢之日,否则众兄弟埋骨中土,再也
不能到回部来了。霍青桐远送出一程,早也柔肠百结,黯然
神伤,但反催妹子回去,香香公主只是不肯。
陈家洛硬起心肠,道:“你跟姊姊去吧!”香香公主垂泪
道:“你一定要回来!”陈家洛点点头。香香公主道:“你十年
不来,我等你十年;一辈子不来,我等你一辈子。”陈家洛想
送件东西给她,以为去日之思,伸手在袋里一摸,触手生温,
摸到了乾隆在海塘上所赠的那块温玉,取出来放在香香公主
手中,低声道:“你见这玉,就如见我一般。”香香公主含泪
接了,说道:“我一定还要见你。就算要死,也是见了你再死。”
陈家洛微笑道:“干么这般伤心?等大事成功之后,咱们一起
到北京城外的万里长城去玩。”香香公主出了一会神,脸上微
露笑意,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陈家洛道:“我几
时骗过你来?”香香公主这才勒马不跟。
陈家洛时时回头,但见两姊妹人影渐渐模糊,终于在大
漠边缘消失。
群雄控马缓缓而行,这一役虽击毙了张召重,但也伤了
李沅芷、卫春华、章进三人,李沅芷伤势尤重。余鱼同大仇

得报,甚是欢慰,对李沅芷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一路上不
避嫌疑,细心呵护。
众人行了数日,又到了阿凡提家中,那位骑驴负锅的怪
侠却又出外去了。周绮听说张召重已死,胞弟之仇已报,很
是高兴。依陈家洛意思,要徐天宏陪她留在回部,等生下孩
子,身子康复之后,再回中原。但周绮一来嫌气闷,二来听
得大伙要去福建少林寺,此行可与她爹爹相会,吵着定要回
去。众人拗不过,只得由她。徐天宏雇了一辆大车,让妻子
及李沅芷在车里休息。
回入玉门关后,天时渐暖,已有春意。众人一路南下,渐
行渐热,周绮愈来愈是慵困,李沅芷的伤臂却已大好了。她
弃车乘马,一路与骆冰咭咭呱呱的说话。旁人都奇怪这两人
谈个没完没了,不知怎地有这许多事儿来说。

第十九回心伤殿隅星初落
魂断城头日已昏
这日来到福建境内,只见满山红花,蝴蝶飞舞。陈家洛
心想:“要是喀丝丽在此,见了这许多鲜花,可不知有多欢喜。”
又行数天,将近德化城时,行经一座茂密的树林,章进
忽然大叫一声,飞奔而前,只见那边树上一人双足凌空,是
个投缳自尽的男子。章进抱住那人双足,将他举了起来,大
叫:“快来,快来!””骆冰两把飞刀掷出,割断了挂在树枝上
的布带。章进将那人横放地下,陆菲青给他胸口推宫过气,过
了一阵,那人悠悠醒来,放声大哭。
这人约莫二十四五岁,打扮似是个做手艺的。章进焦躁,
骂道:“老子救活了你,干么还哭?”福建话本甚特异,但那
人似到外省去过,打着半咸半淡的官话道:“爷们还是让我死
的好!”卫春华道:“你是短了钱银呢?还是遭了冤屈?我们
可以帮你呀。”那人道:“不是为钱,也没人冤枉小人。”说罢
又哭。
骆冰见他颈中挂着一个绣花荷包,色泽鲜艳,用麻绳牢
牢系住,似怕死后给人拿走了,猜想此事或与女人有关,问
道:“你的情妹子不肯嫁你么?”那人脸露惊奇之色,说道:
“她是死路一条,我索性死了爽快。”骆冰道:“她为甚么死路

一条?”那人道:“方大人今年告老回乡,见银凤生得好看,要
娶她做第十一房姨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
章进听得茫然不解,喝道:“乱七八糟,老子一点不懂,
甚么方大人、银凤的?”骆冰笑道:“银凤自然是他的情妹子
了。他倒是个多情种子呢。”章进道:“那方大人在哪里?娶
了你的银凤没有?”那人道:“德化城里最大的房子就是方大
人的,去年他家里盖新房子,小的还去帮过工。他……他今
天……今天要讨银凤……”章进道:“你这人没出息,干么不
和这姓方的去拚命?”骆冰笑道:“他有你章十爷的一成本事
就好啦!”问那人道:“你叫甚么名字?做甚么手艺?”那人道:
“小人叫周阿三,是做木匠的。”
周绮听这人也姓周,先有了三分好感,又见他哭得可怜,
说道:“你带我们去见那姓方的。”周阿三畏畏缩缩的不敢。徐
天宏见妻子和章进都是一股莽劲,心里暗笑,说道:“你带我
们到你家里去,包在我们身上,叫那姓方的不敢娶你的银凤
便是。”周阿三将信将疑,领了众人来到德化城内自己家里。
那银凤家里姓包,是开豆腐店的,就在周阿三的隔壁,门
外挂灯结彩,一副做喜事的模样。徐天宏命周阿三把银凤的
父亲包老头请过来,只见他愁眉苦脸,神色凄惨,哪里有做
新丈人的喜色。众人一问,才知那方大人今年已七十多岁,本
在安徽做藩台,新近告老回乡,地方上没一个不怕他。包老
头的女儿才十八岁,自幼和周阿三情投意合,早有嫁娶之约,
嫁给这垂死之人做小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惧他权势,不
敢不依。依章进和周绮说,就要去杀了那姓方的,但陈家洛
道:“咱们身有大事,别多生枝节。”叫心砚取出一百两银子

来,送给包老头和周阿三,叫他们带了银凤赶紧逃走。包周
两人千恩万谢,忙回去收拾。
周绮这时已有七八个月身孕,一路上徐天宏和骆冰管得
她紧,不能多动,酒更是半滴不得沾唇,本已厌烦之极,见
陈家洛不许跟那姓方的为难,更是气闷,乘徐天宏不防,溜
了出来到街上乱走。德化城本来不大,不多一会就来到方宅
门口,只见大门中仗役进进出出,把鱼肉鸡鸭及一坛坛酒抬
了进去,不觉酒瘾大起,便跟了进去。
方府这天贺客盈门。众仆役见她大模大样的进来,虽然
穿得朴素,但气派端严,不敢怠慢,忙让到内堂敬茶。周绮
心想他们倒敬重于我,也就喝着武夷清茶,咬着瓜子,自得
其乐。不一会开出席来,方府虽是娶妾,但方老太爷方有德
在外作官数十年,老来衣锦还乡,存心要显显威风,是以这
席午宴也十分丰盛。周绮与那些姑娘太太们语言不通,不去
理会旁人,酒到杯干,饮得自由自在,倒也畅快。
喝了十多杯,方老太爷由两个儿子扶着,颤巍巍的到各
席来敬酒。周绮见他须眉皆白,还要糟蹋人家女儿,心中暗
骂。待他走到临近,见他左颊上有一大块黑记,黑记上稀稀
疏疏的生着几根长毛,蓦地想起丈夫先前所说的话来。那日
她母亲问他身世,他说他一家都被一个姓方的府台所害,那
方府台左脸上有大块黑记,莫非是此人不成?徐天宏是浙江
绍兴人,她冲口而出:“方老爷,你在绍兴做过府台么?”方
老太爷听到她一口北方口音,微感奇怪,说道:“你这位太太
很面生,老头子记性不好,在绍兴见过我么?”这话正是自认
在绍兴做过官。周绮点点头,不言语了。方老太爷也不在意,

另去敬酒。
周绮本想上前将他一拳打死,替丈夫报了血海深仇,但
身子一动,就感胸口发闷,手足酸软,暗骂肚子里这小孽障
害得我好苦,斟了三杯酒仰脖子喝下,大踏步往外走出。众
女宾见这女人粗野无礼,交头接耳的窃窃讥笑。周绮回到周
阿三家里,不久徐天宏与骆冰也从外面回来,两人到处寻她
不见,正自焦急,见了她这才放心,见她脸上红扑扑的酒意
盎然,正要开口埋怨,周绮抢先把遇到方老太爷的事说了。
徐天宏想起父母兄姊惨死的情形,眼中冒火,但怕杀错
了人,道:“我去打听一下。”过了半个多时辰,他直冲进来,
对陈家洛道:“总舵主,我仇人确是在此,你许不许我报仇?”
陈家洛沉吟道:“七哥这大仇是非报不可的,这老贼已七十多
岁,稍有耽搁,莫要给他得个善终,可成了咱们毕生的恨事。
只是咱们另有大事,这誓举动可别让人疑心到红花会头上。”
说到这里,包老头带了女儿和周阿三过来叩谢,说再过两个
时辰,方家就要来迎娶,现下收拾已毕,要赶紧逃走。
李沅芷灵机一动,道:“不如把事情推在他们身上,反正
他们是要逃走的了。”余鱼同道:“怎么?”李沅芷笑道:“请
你做新娘子哪!”骆冰笑道:“还是他扮新郎,你扮新娘吧。”
李沅芷红了脸道:“哼,人家明明出个好主意,你偏来开玩笑。”
骆冰道:“好妹子,那你说吧。”李沅芷笑道:“叫他穿了新娘
子的衣服,等轿子来时,他就坐了去。咱们都扮作送亲的。”
骆冰拍手笑道:“好呀,拜过堂后,等到洞房花烛,大家一齐
动手。别人只道是女家出的花样,谁也不会疑心到红花会身
上。”徐天宏这时关心则乱,一时想不出主意来,听了李沅芷

这个计策,也连声叫好。
陈家洛命卫春华与心砚先把包家父女及周阿三护送出
城,让他们远走高飞。大家买了衣物,装扮起来。余鱼同扮
女人虽然颇不愿意,但这是李沅芷出的主意,不便拂她之意,
又是为七哥报仇雪恨,委屈一下也说不得了。新娘的红衣头
罩都是现成的,就是他一双大脚有点碍事,但把裙子放低些,
遮掩得一时,也就成了。
申牌时分,方府的轿子与迎亲的喜娘等等都来了。骆冰
与李沅芷扶着头披红巾的余鱼同进了轿子。众人在长衣内各
藏兵刃,一路跟到方家。男子娶妾,要妾侍向丈夫和正室磕
头。余鱼同无奈,只得盈盈拜将下去。方有德喜得呵呵大笑,
摸出两个金锞子来做见面礼。余鱼同老实不客气的收了。
喜筵过后,接着是要闹房,众人都拥到新房中来。徐天
宏紧紧挤在方有德身边,右手摸着袋里的匕首,眼见时辰将
到,正要动手,忽然一名家丁匆匆走进房来,说道:“成总兵
和几位客人来向大人道喜。”方有德道:“他怎么到德化来啦?”
忙迎出去。徐天宏等寸步不离,只见厅上坐着一位武官,下
首四人身穿内廷侍卫服色。
徐天宏脸色登变,认出其中一人是在黄河渡口交过手的
清宫侍卫瑞大林,正要招呼各人,文泰来虎吼一声,已向那
武官扑去,原来那人便是随同张召重去铁胆庄捉拿他的成璜。
这人因立了此功,从记名总兵升为实授,分发闽南。这天瑞
大林等四名侍卫奉皇帝密旨前来找他。这五人从永安府来到
德化,听说方藩台娶妾,便来扰一杯喜酒,赶场热闹,哪知
竟与红花会群雄狭路相逢。

成璜出其不意,随手拿起椅子一挡,喀喇一声,梨花木
的椅脚被文泰来一掌劈断了两根。成璜见来势凶恶,从桌底
钻了过去,隔桌望见竟是文泰来,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往
外直奔。群雄取出兵刃,与瑞大林等四名侍卫交起手来。侍
卫们如何能敌?呼啸一声,从人丛中穿了出去,跨上马背飞
奔。文泰来等推开吓得东倒西撞的贺客女宾往外追时,五人
都已逃得远了。只听内堂惊叫哭喊,乱成一片。
余鱼同穿着大红女服,手挥金笛,旁边一个骆冰,一个
李沅芷,从内堂杀将出来。群雄寻方有德时,却已不见。周
绮大骂:“老不死老奸巨猾,溜得倒快。”卫春华、章进、心
砚等前前后后找了一遍,影踪不见。徐天宏对陈家洛道:“总
舵主,怎么清宫侍卫忽然在此出现?莫非另有奸谋?”陈家洛
道:“正是,这须得探查明白。”徐天宏道:“私仇事小,咱们
先查明侍卫的事再说。”陈家洛赞道:“七哥深明大义。”当下
率领众人,追了出去,一问途人,知那些武官是往东逃去。群
雄纷纷上马,出德化城东门疾追。
奔了三四十里,在一家饭铺中打尖,询问饭铺伙计,知
道成璜等过去不久。文泰来道:“我这马脚力快,冲上去拦住
五个狗贼。”骆冰道:“他们有五个,别落了单。谅他们也逃
不了。”文泰来知道妻子自从他身遭危难,对他照顾特别周到,
也不忍让她担心,于是与众人一齐追赶。
当晚群雄在仙游歇夜,次日赶到郊尾,听乡人说五个武
官已转而向北。陈家洛笑道:“他们逃的路程真好,这里向北
正往莆田少林寺,咱们虽然赶人,可没走冤枉路。”驰了数十
里,天色将黑,离少林寺已近,群雄在望海镇上找一家客店

歇了。陆菲青、文泰来、卫春华、徐天宏、心砚等五人出去
分头打听众侍卫的下落。
文泰来查不到成璜等踪迹,心中焦躁。这时天已入夜,蝉
声甫歇,暑气未消,他袒开胸口,拿着一柄大葵扇不住扇风,
走了一阵,迎风一阵酒香,前面是家小酒店,望见店门兀自
开着,寻思正好喝几碗冷酒解渴,走进店内,不觉一怔,正
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成璜、瑞大林及三名
侍卫正在饮酒谈笑。
五人斗然见他闯进店来,大吃一惊,登时停杯住口。文
泰来有如不见,叫道:“店家,拿酒来。”店小二答应了,拿
了酒壶、酒杯、筷子放在他面前。文泰来喝道:“杯子有甚么
用?拿大碗来。”当的一声,把一块银子掷在桌上。店小二见
他势猛,不敢多说,拿了一只大碗出来,斟满了酒。文泰来
举碗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店小二道:“这是本地出名的
三白酒。”文泰来道:“宰一口猪,该喝几碗?”店小二不懂他
意思,但又不敢不答,随口道:“三碗吧!”文泰来道:“好,
拿十五只大碗,筛满了酒!”抽出长刀,砍在桌上。店小二吓
了一跳,依言拿出十五只大碗,摆满了一桌,都倒上了酒。成
璜等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见文泰来拦在门口,都不敢出来。
成璜和瑞大林见不是路,站起来想从后门溜走。文泰来
大喝一声,宛似半空打了个霹雳,叫道:“老子酒还没喝,性
急甚么?”成瑞两人站着便不敢动。文泰来左足踏在长凳之上,
两口就把一碗酒喝干,叫道:“好酒!”又喝第二碗。店小二
识趣,切了两斤牛肉牛筋,放在盘里托上来。文泰来喝酒吃

肉,不一刻,十五碗酒和两斤牛肉吃得干干净净。成璜和瑞
大林心惊胆战,相顾骇然。其余三名侍卫互相使个眼色,各
提兵刃,猛扑上来。
文泰来酒意涌上,全身淌汗,待三人扑到,右足猛一抬
腿,把桌子踢得飞了起来,桌上酒碗盘子,乒乒乓乓的跌成
一地。他不及拔刀,提起长凳便向三名侍卫横扫过去。那三
名侍卫身手也甚了得,一个展动花枪,避开长凳,分心刺到,
另两人一个使刀,一个双手握着蛾眉钢刺,直欺近身。文泰
来举凳直上,力敌三人,混战中那使刀的一刀砍在凳上,急
切间拔不出来,文泰来左掌一翻,劈面打在他鼻梁正中,只
打得五官血肉模糊、头骨震碎而死。这时蛾眉双刺正刺到文
泰来右胁,他顺手拔下砍在凳上的单刀,劈将下来。
那人双刺堪堪刺到,忽觉头顶风劲,知道不好,左脚急
挫,打滚避开。那使枪的抖起个碗大枪花,“毒龙出洞”,向
文泰来小腹刺去。文泰来左手撒去单刀,一把抓住枪杆。那
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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