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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喻世明言-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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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丝竹,谁家别院奏清音?香散绮罗,到处名门开丽景。东连巩县,西接渑池,
南通洛口之饶,北控黄河之险。金城缭绕,依稀似偃月之形;雉堞巍峨,仿佛有
参天之状。虎符龙节王侯镇,朱户红楼将相家。休言昔日皇都,端的今时胜地。
正是:春如红锦堆中过,夏若青罗帐里行。郭大郎在安歇处过了一夜,明早,却
待来将这书去见符令公。猛自思量道:“大丈夫倚着一身本事,当自立功名;岂
可用妇人女子之书,以图进身乎?”依旧收了书,空手径来衙门前招人牌下,等
着部署李霸遇,来投见他。李霸遇问道:“你曾带得来么?”贵人道:“带得来。”
李部署问:“是甚的?”郭大郎言:“是十八般武艺。”李霸遇所说,本是见面
钱。见说十八般武艺,不是头了,口里答应道:“候令公出厅,教你参谒。”比
及令公出厅,却不教他进去。
自从当日起,日逐去俟候,担阁了两个来月,不曾得见令公。店都知见贵人
许多日不曾见得符令公,多口道:“官人,你枉了日逐去俟候。李部署要钱,官
人若不把与他,如何得见符令公?”贵人听得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元来这贼,却是如此!”
当日不去衙前俟候,闷闷不已,在客店前闲坐。只见一个扑鱼的在门前叫扑
鱼,郭大郎遂叫住扑。只一扑,扑过了鱼。扑鱼的告那贵人道:“昨夜迫划得几
文钱,买这鱼来扑,指望赢几个钱去养老娘。今日出来,不曾扑得一文;被官人
一扑扑过了,如今没这钱归去养老娘。官人可以借这鱼去前面扑,赢得几个钱时,
便把来还官人。”贵人见他说得孝顺,便借与他鱼去扑。分付他道:“如有人扑
过,却来说与我知。”扑鱼的借得那鱼去扑,行到酒店门前,只见一个人叫:
“扑鱼的在那里?”因是这个人在酒店里叫扑鱼,有分郭大郎拳手相交,就酒店
门前变做一个小小战场。
这叫扑鱼的是甚么人?从前积恶欺天,今日上苍报应。酒店里叫住扑鱼的,
是西京河南府部署李霸遇。在酒店里吃酒,见扑鱼的,遂叫入酒店里去扑。扑不
过,输了几文钱,径硬拿了鱼。扑鱼的不敢和他争,走回来说向郭大郎道:“前
面酒店里,被人拿了鱼,却赢得他几文钱,男女纳钱还官人。”贵人听得说,道:
“是甚么人?好不谙事!既扑不过,如何拿了鱼?鱼是我的,我自去问他讨。”
这贵人不去讨,万事俱休。到酒店里看那人时,仇人厮见,分外眼睁。不是别人,
却是部署李霸遇。贵人一分焦躁变做十分焦躁,在酒店门前,看着李霸遇道:
“你如何拿了我的鱼?”李霸遇道:“我自问扑鱼的要这鱼,如何却是你的?”
贵人拍着手道:“我西京投事,你要我钱,担阁我在这里两个来月,不教我见令
公。你今日对我,有何理说?”李霸遇道:“你明日来衙门,我周全你。”贵人
大骂道:“你这砍头贼,闭塞贤路,我不算你,我和你就这里比个大哥二哥!”
郭大郎先脱膊,众人喊一声。原来贵人幼时曾遇一道士,那道士是个异人,替他
右项上刺着几个雀儿,左项上刺几根稻谷,说道:“若要富贵足,直待雀衔谷。”
从此人都唤他是郭雀儿,到登极之日,雀与谷果然凑在一处。此是后话。这日郭
大郎脱膊,露出花项,众人喝采。正是:近觑四川十样锦,远观洛汭一团花。李
霸遇道:“你真个要厮打?你只不要走!”贵人道:“你莫胡言乱语,要厮打快
来!”李霸遇脱膊,露出一身々鞑鞑的横肉,众人也喊一声。好似:生铁
铸在火池边,怪石镌来坟墓畔。二人拳手厮打,四下人都观看。一肘二拳,三翻
四合,打到分际,众人齐喊一声,一个汉子在血泺里卧地。当下却是输了兀谁?
作恶欺天在世间,人人背后把眉攒。只知自有安身术,岂畏灾来在目前?郭大郎
正打那李霸遇,直打到血流满地。听得前面头踏指约,喝道:“令公来。”
符令公在马上,见这贵人红光罩定,紫雾遮身,和李霸遇厮打。李霸遇那里
奈何得这贵人?符令公教手下人:“不要惊动,为我召来。”手下人得了钧旨,
便来好好地道:“两人且莫厮打,令公钧旨,教来府内相见。”二人同至厅下。
符令公看这人时,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令公钧旨,便问郭大郎道:“那
里人氏?因甚行打李霸遇?”贵人覆道:“告令公,郭威是邢州尧山县人氏,远
来贵府投事。李霸遇要郭威钱,不令郭威参见令公钧颜,担阁在旅店两月有余。
今日撞见,因此行打,有犯台颜。小人死罪,死罪!”符令公问道:“你既然远
来投奔,会甚本事?”郭大郎复道:“郭威十八般武艺尽都通晓。”令公钧旨:
教李霸遇与郭威就当厅使棒。李霸遇先时已被这贵人打了一顿,奈何不得这贵人。
覆令公道:“李霸遇使棒不得。适间被郭威暗算,打损身上。”令公钧旨定要使
棒。郭威看着李霸遇道:“你道我暗算你?这里比个大哥二哥!”二人把棒在手,
唱了喏,部者喝教二人放对。山东大擂,河北夹枪。山东大擂,鳌鱼口内喷来;
河北夹枪,昆仑山头泻出。三转身,两攧脚。旋风响,卧乌鸣。遮拦架隔,有
如素练眼前飞;打龊支撑,不若耳边风雨过。两人就在厅前使那棒,一上一下,
一来一往,斗不得数合,令公符彦卿在厅上看见,喝采不迭。羊祜病中推杜预,
叔牙囚里荐夷吾。堪嗟四海英雄辈,若个男儿识丈夫?两人就厅下使棒。李霸遇
那里奈何得这贵人?被郭大郎一棒打番。符令公大喜!即时收在帐前,遂差这贵
人做大部署,倒在李霸遇之上。郭大郎拜谢了令公,在河南府当职役。过了几时,
没话说。
忽一日,郭部署出衙门闲干事。行至市中,只见食店前一个官人,坐在店前
大惊小怪,呼左右教打碎这食店。贵人一见,遂问过卖:“这官人因甚的在此喧
哄寻闹?”过卖扯着部署在背后去告诉道:“这官人乃是地方中有名的尚衙内,
半月前见主人有个女儿,十八岁,大有颜色。这官人见了一面,归去教人来传语
道:‘太夫人教请小娘子过来说话则个。若是你家缺少钱物,但请见谕。’主人
道:‘我家岂肯卖女儿?只割舍得死!’尚衙内见主人不肯,今日来此掀打。”
贵人见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雄威动,凤眼圆睁;烈性发,龙眉倒竖。
两条忿气,从脚底板贯到顶门。心头一把无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郭部署
向前与尚衙内道:“凡人要存仁义,暗室欺心,神目如电。尊官不可以女色而失
正道。郭威言轻,请尊官上马若何?”衙内焦躁道:“你是何人?”贵人道:
“姓郭,名威,乃是河南府符令公手下大部署。”衙内说:“各无所辖。焉能管
我?左右,为我殴打这厮!”贵人大怒道:“我好意劝你,却教左右打我,你不
识我性!”用左手捽住尚衙内,右手就身边拔出压衣刀在手,手起刀落,尚衙内
性命如何?欲除天下不平事,方显人间大丈夫。郭部署路见不平,杀了尚衙内,
一行人从都走。
贵人径来河南府内自首。符令公出厅,贵人覆道:“告令公,郭威杀了欺压
良善之贼,特来请罪。”符令公问了起末,喝左右取长枷枷了,押下司理院问罪。
怎见得司理院的利害?古名“廷尉”,亦号“推官”。果然是事不通风,端的底
令人丧胆。庞眉节级,执黄荆俨似牛头;努目押牢,持铁索浑如罗刹。枷分三等,
取勘情重情轻;牢眼四方,分别当生当死。风声紧急,乌鸦鸣噪勘官厅;日影参
差,绿柳遮笼萧相庙。转头逢五道,开眼见阎王。
当日,那承吏王琇承了这件公事。罪人入狱,教狱子絣在廊上,一面勘问。
不多时,符令公钧旨,叫王琇来偏厅上。令公见王琇,遂分付几句,又把笔去那
桌子面上写四字。王琇看时,乃是:“宽容郭威。”王琇道:“律有明条,领钧
旨。”令公焦躁,遂转屏风入府堂去。王琇急慌唱了喏,闷闷不已,径回来司房,
伏案而睡。见一条小赤蛇儿,戏于案上。王琇道:“作怪!”遂赶这蛇。急赶急
走,慢赶慢走;赶至东乙牢,这蛇入牢眼去,走上贵人枷上,入鼻内从七窍中穿
过。王琇看这个贵人时,红光罩定,紫雾遮身。理会未下,就司房里,飒然睡觉。
元来人困后,多是肚中不好了,有那与决不下的事;或是手头窘迫,忧愁思虑。
故“困”字着个“贫”字,谓之“贫困”;“愁”字,谓之“愁困”;“忧”字,
谓之“忧困”;不成“喜困”、“欢困”。王琇得了这一梦,肚里道:“可知符
令公教我宽容他,果然好人识好人。”王琇思量半晌,只是未有个由头出脱他。
不知这贵人直有许多攧扑:自幼便没了亲爹,随母嫁潞州常家;后来因事离了
河北,筑筑磕磕,受了万千不易,甫能得符令公周全,做大部署;又去闲管事,
惹这场横祸。至夜,居民遗漏。王琇眉头一纵,计从心上来。只就当夜,教这贵
人出牢狱。当时王琇思量出甚计来?正是:袖中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
当夜黄昏后,忽居民遗漏。王琇急去禀令公,要就热乱里放了这贵人,只做因火
狱中走了。令公大喜!元来令公日间已写下书,只要做道理放他,遂付书与王琇。
王琇接了书,来狱中疏了贵人戴的枷;拿顶头巾,教贵人裹了;把符令公的书与
贵人。分付道:“令公教你去汴京见刘太尉,可便去,不宜迟。”贵人得放出,
火尚未灭。趁那撩乱之际,急走去部署房里,收拾些钱物,当夜迤逦奔那汴京开
封府路上来。
不则一日,到开封府,讨了安歇处。明日早,径往殿司衙门俟候下书。等候
良久,刘太尉朝殿而回。只见:青凉伞招飐如云,马颔下珠缨拂火。乃是侍卫亲
军、左金吾卫、上将军、殿前都指挥使刘知远。贵人走向前,应声喏,覆道:
“西京符令公有书拜呈,乞赐台览。”刘太尉教人接了书,随入衙。刘太尉拆开
书看了,教下书人来厅前参拜了。刘太尉见郭威生得清秀,是个发迹的人,留在
帐前作牙将使唤,郭威拜谢讫。
自后过来得数日,刘太尉因操军回衙,打从桑维翰丞相府前过。是日,桑维
翰与夫人在看街里,观着往来军民。刘知远头踏,约有三百余人,真是威严可畏。
夫人看着桑维翰道:“相公见否?”桑维翰道:“此是刘太尉。”夫人说:“此
人威严若此,想官大似相公。”桑维翰笑曰:“此一武夫耳,何足道哉?看我呼
至帘前,使此人鞠躬听命。”夫人道:“果如是,妾当奉劝;如不应其言,相公
当劝妾一杯酒。”桑维翰即时令左右呼召刘太尉,又令人安靴在帘里。传钧旨赶
上刘太尉,取覆道:“相公呼召太尉。”刘知远随即到府前下马,至堂下躬身应
喏。正是:直饶百万将军贵,也须堂下拜靴尖。
刘太尉在堂下俟候,担阁了半日,不闻钧旨。桑维翰与夫人饮酒,忘了发付,
又没人敢去禀覆。至晚,刘太尉只得且归,到衙内焦躁道:“大丈夫功名,自以
弓马得之,今反被腐儒相侮。”到明日五更,至朝见处,见桑维翰下马,入阁子
里去。刘知远心中大怒:“昨日侮我,教我看靴尖唱喏,今日有何面目相见?”
因此怀忿,在朝见处,有犯桑维翰,晋帝遂令刘知远出镇太原府。那里是刘知远
出镇太原府?则是那史弘肇合当出来,发迹变泰!正是:特意种花栽不活,等闲
携酒却成欢。
刘知远出镇太原府为节度使,日下朝辞出国门。择了日,进发赴任。刘太尉
先同帐下官属,带行亲随起发,前往太原府。留郭牙将在后,管押钧眷。行李担
仗,当日起发。朱旗飐飐,彩帜飘飘。带行军卒,人人腰挎剑和刀;将佐亲随,
个个腕悬鞭与简。晨鸡啼后,束装晓别孤村;红日斜时,策马暮登高岭。经野市,
过溪桥;歇邮亭,宿旅驿。早起看浮云陪晓翠,晚些见落日伴残霞。指那万水千
山,迤逦前进。刘知远方行得一程,见一所大林:干耸千寻,根盘百里。掩映绿
阴似障,槎牙怪木如龙。下长灵芝,上巢彩凤。柔条微动,生四野寒风;嫩叶初
开,铺半天云影。阔遮十里地,高拂九霄云。刘太尉方欲待过,只见前面走出一
队人马,拦住路。刘太尉吃一惊,将为道是强人,却待教手下将佐安排去抵敌。
只见众人摆列在前,齐唱一声喏。为首一人禀覆道:“侍卫司差军校史弘肇,带
领军兵,接太尉节使上太原府。”刘知远见史弘肇生得英雄,遂留在手下为牙将。
史弘肇不则一日,随太尉到太原府。后面钧眷到,史弘肇见了郭牙将,扑翻身体
便拜。兄弟两人再厮见,又都遭际刘太尉,两人为左右牙将。后因契丹灭了石晋,
刘太尉起兵入汴,史、郭二人为先锋,驱除契丹,代晋家做了皇帝,国号后汉。
史弘肇自此直发迹,做到单、滑、宋、汴四镇令公。富贵荣华,不可尽述。碧油
旞拥,皂纛旗开。壮士携鞭,佳人捧扇。冬眠红锦帐,夏卧碧纱厨。两行红袖引,
一对美人扶。
这话本是京师老郎流传。若按欧阳文忠公所编的《五代史》正传上载道:梁
末调民,七户出一兵。弘肇为兵,隶开道指挥,选为禁军,汉高祖典禁军为军校。
其后汉高祖镇太原,使将武节左右指挥,领雷州刺史。以功拜忠武军节度使,侍
卫步军都指挥使。再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归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
平章事。后拜中书令。周太祖郭威即位之日,弘肇已死,追封郑王。诗曰:
结交须结英与豪,劝君莫结儿女曹。英豪际会皆有用,儿女柔脆空烦劳。
        
   

第十六卷  范巨卿鸡黍死生交
第十六卷  范巨卿鸡黍死生交
         
种树莫种垂杨枝,结交莫结轻薄儿。杨枝不耐秋风吹,轻薄易结还易离。
君不见、昨日书来两相忆,今日相逢不相识!不如杨枝犹可久,一度春风一
回首。
这篇言语是《结交行》,言结交最难。今日说一个秀才,乃汉明帝时人,姓
张名劭,字元伯,是汝州南城人氏。家本农业,苦志读书;年三十五岁,不曾婚
娶。其老母年近六旬,并弟张勤努力耕种,以供二膳。时汉帝求贤。劭辞老母,
别兄弟,自负书囊,来到东都洛阳应举。在路非只一日。到洛阳不远,当日天晚,
投店宿歇。是夜,常闻邻房有人声唤。劭至晚问店小二:“间壁声唤的是谁?”
小二答道:“是一个秀才,害时症,在此将死。”劭曰:“既是斯文,当以看视。”
小二曰:“瘟病过人,我们尚自不去看他;秀才,你休去!”劭曰:“死生有命,
安有病能过人之理?吾须视之。”小二劝不住。劭乃推门而入,见一人仰面卧于
土榻之上,面黄肌瘦,口内只叫:“救人!”劭见房中书囊、衣冠,都是应举的
行动,遂扣头边而言曰:“君子勿忧,张劭亦是赴选之人。今见汝病至笃,吾竭
力救之。药饵粥食,吾自供奉,且自宽心。”其人曰:“若君子救得我病,容当
厚报。”劭随即挽人请医用药调治。蚤晚汤水粥食,劭自供给。
数日之后,汗出病减,渐渐将息,能起行立。劭问之,乃是楚州山阳人氏,
姓范,名式,字巨卿,年四十岁。世本商贾,幼亡父母,有妻小。近弃商贾,来
洛阳应举。比及范巨卿将息得无事了,误了试期。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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