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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喻世明言-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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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岸,思量:“那里去寻那丞局好?”肚里又闷,又有些饥渴,只见个村酒店,
但见:柴门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岂知有涤器相如?陋质蚕姑,难效彼当
垆卓氏。壁间大字,村中学究醉时题;架上麻衣,好饮芒郎留下当。酸醨破瓮土
床排,彩画醉仙尘土暗。宋四公且入酒店里去,买些酒消愁解闷则个。酒保唱了
喏,排下酒来。一杯两盏,酒至三杯。宋四公正闷里吃酒,只见外面一个妇女入
酒店来:油头粉面,白齿朱唇。锦帕齐眉,罗裙掩地。鬓边斜插些花朵,脸上微
堆着笑容。虽不比闺里佳人,也当得垆头少妇。那个妇女入着酒店,与宋四公道
个万福,拍手唱一只曲儿。
宋四公仔细看时,有些个面熟,道这妇女是酒店擦桌儿的,请小娘子坐则个。
妇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盏儿来,吃了一盏酒。宋四公把那妇女抱一
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娘子,没有奶儿?”又去摸他
阴门,只见累累垂垂一条价。宋四公道:“热牢,你是兀谁?”那个妆做妇女打
扮的,叉手不离方寸道:“告公公,我不是擦卓儿顶老,我便是苏州平江府赵正。”
宋四公道:“打脊的检才!我是你师父,却教我摸你爷头!原来却才丞局便是你!”
赵正道:“可知便是赵正。”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细软包儿,你却安在那里?”
赵正叫量酒道:“把适来我寄在这里包儿还公公。”量酒取将包儿来,宋四公接
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这包儿?”赵正道:“我在客店隔几家茶坊里坐地,
见店小二哥提一裹爊肉,我讨来看,便使转他也与我去买,被我安些汗药在里
面裹了,依然教他把来与你。我妆做丞局,后面踏将你来。你吃摆番了,被我拿
得包儿,到这里等你。”宋四公道:“恁地你真个会不枉了上得东京去。”即时
还了酒钱,两个同出酒店,去空野处除了花朵,溪水里洗了面,换一套男子衣裳
着了,取一顶单青纱头巾裹了。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与你一封书,
去见个人,也是我师弟。他家住汴河岸上,卖人肉馒头,姓侯,名兴,排行第二,
便是侯二哥。”赵正道:“谢师父。”到前面茶坊里,宋四公写了书,分付赵正,
相别自去。宋四公自在谟县。
赵正当晚去客店里安歇,打开宋四公书来看时,那书上写道:“师父信上贤
师弟二郎、二娘子:别后安乐否?今有姑苏贼人赵正,欲来京做买卖,我特地使
他来投奔你。这汉与行院无情,一身线道,堪作你家行货使用。我吃他三次无礼,
可千万剿除此人,免为我们行院后患。”赵正看罢了书,伸着舌头,缩不上。
“别人便怕了,不敢去。我且看他如何对副我,我自别有道理。”再把那书折叠,
一似原先封了。
明日天晓,离了客店,取八角镇;过八角镇,取板桥,到陈留县。沿那汴河
行到日中前后,只见汴河岸有个馒头店。门前一个妇女,玉井栏手巾勒着腰,叫
道:“客长,吃馒头点心去。”门前牌儿上写着:“本行侯家,上等馒头点心。”
赵正道:“这里是侯兴家里了。”走将入去。妇女叫了万福,问道:“客长用点
心?”赵正道:“少待则个。”就脊背上取将包裹下来。一包金银钗子,也有花
头的,也有连二连三的,也有素的,都是沿路上觅得的。侯兴老婆看见了,动心
起来,道:“这客长,有二三百只钗子!我虽然卖人肉馒头,老公虽然做赞老子,
到没许多物事。你看少间问我买馒头吃,我多使些汗火,许多钗子都是我的。”
赵正道:“嫂嫂,买五个馒头来。”侯兴老婆道:“着!”楦个碟子,盛了五个
馒头,就灶头合儿里多撮些物料在里面。赵正肚里道:“这合儿里,便是作怪物
事了。”赵正怀里取出一包药来,道:“嫂嫂,觅些冷水吃药。”侯兴老婆将半
碗水来,放在桌上。赵正道:“我吃了药,却吃馒头。”赵正吃了药,将两只箸
一拨,拨开馒头馅,看了一看,便道:“嫂嫂,我爷说与我道:‘莫去汴河岸上
买馒头吃,那里都是人肉的。’嫂嫂你看,这一块有指甲,便是人的指头;这一
块皮上许多短毛儿,须是人的不便处。”侯兴老婆道:“官人休耍!那得这话来?”
赵正吃了馒头,只听得妇女在灶前道:“倒也!”指望摆番赵正,却又没些事。
赵正道:“嫂嫂,更添五个。”侯兴老婆道:“想是恰才汗火少了,这番多把些
药倾在里面。”赵正道:“中。”又取包儿,吃些个药。侯兴老婆道:“官人吃
甚么药?”赵正道:“平江府提刑散的药,名唤做‘百病安丸’,妇女家八般头
风,胎前产后,脾血气痛,都好服。”侯兴老婆道:“就官人觅得一服吃也好。”
赵正去怀里别搠换包儿来,撮百十丸与侯兴老婆吃了,就灶前攧番了。赵正道:
“这婆娘要对副我,却到吃我摆番。别人漾了去,我却不走。”特骨地在那里解
腰捉虱子。
不多时,见个人挑一担物事归。赵正道:“这个便是侯兴,且看他如何?”
侯兴共赵正两个唱了喏。侯兴道:“客长吃点心也未?”赵正道:“吃了。”侯
兴叫道:“嫂子,会钱也未?”寻来寻去,寻到灶前,只见浑家倒在地下,口边
溜出痰涎,说话不真,喃喃地道:“我吃摆番了。”侯兴道:“我理会得了。这
婆娘不认得江湖上相识,莫是吃那门前客长摆番了?”侯兴向赵正道:“法兄,
山妻眼拙,不识法兄,切望恕罪。”赵正道:“尊兄高姓?”侯兴道:“这里便
是侯兴。”赵正道:“这里便是姑苏赵正。”两个相揖了。侯兴自把解药与浑家
吃了。赵正道:“二兄,师父宋四公有书上呈。”侯兴接着,拆开看时,书上写
着许多言语,末稍道:“可剿除此人。”侯兴看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道:“师父兀自三次无礼,今夜定是坏他性命!”向赵正道:“久闻清德,幸得
相会!”即时置酒相待。晚饭过了,安排赵正在客房里睡,侯兴夫妇在门前做夜
作。
赵正只闻得房里一阵臭气,寻来寻去,床底下一个大缸。探手打一摸,一颗
人头;又打一摸,一只人手共人脚。赵正搬出后门头,都把索子缚了,挂在后门
屋檐上。关了后门,再入房里。只听得妇女道:“二哥,好下手?”侯兴道:
“二嫂,使未得!更等他落忽些个。”妇女道:“二哥,看他今日把出金银钗子,
有二三百只。今夜对副他了,明日且把来做一头戴,教人唱采则个。”赵正听得,
道:“好也!他两个要恁地对副我性命,不妨得。”侯兴一个儿子,十来岁,叫
做伴哥,发脾寒,害在床上。赵正去他房里,抱那小的安在赵正床上,把被来盖
了,先走出后门去。
不多时,侯兴浑家把着一碗灯,侯兴把一把劈柴大斧头,推开赵正房门,见
被盖着个人在那里睡,和被和人,两下斧头,砍做三段。侯兴揭起被来看了一看,
叫声:“苦也!二嫂,杀了的是我儿子伴哥!”两夫妻号天洒地哭起来。赵正在
后门叫道:“你没事自杀了儿子作甚?赵正却在这里。”侯兴听得焦燥,拿起劈
柴斧赶那赵正。慌忙走出后门去,只见扑地撞着侯兴额头,看时却是人头、人脚、
人手,挂在屋檐上,一似闹竿儿相似。侯兴教浑家都搬将入去,直上去赶。赵正
见他来赶,前头是一派溪水,赵正是平江府人,会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里,
后头侯兴也跳在水里来赶。赵正一分一蹬,顷刻之间,过了对岸。侯兴也会水,
来得迟些个。赵正先走上岸,脱下衣裳挤教干。侯兴赶那赵正,从四更前后到五
更二点时候,赶十一二里,直到顺天新郑门一个浴堂。赵正入那浴堂里洗面,一
道烘衣裳。正洗面间,只见一个人把两只手去赵正两腿上打一掣,掣番赵正。赵
正见侯兴来掣他,把两秃膝桩番侯兴,倒在下面,只顾打。
只见一个狱家院子打扮的老儿进前道:“你门看我面放手罢。”赵正和侯兴
抬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师父宋四公。一家唱个大喏,直下便拜。宋四公劝了,
将他两个去汤店里吃盏汤。侯兴与师父说前面许多事,宋四公道:“如今一切休
论。则是赵二哥明朝入东京去,那金梁桥下。一个卖酸馅的,也是我们行院,姓
王,名秀。这汉走得楼阁没赛,起个浑名,唤做‘病猫儿’。他家在大相国寺后
面院子里住。他那卖酸馅架儿上一个大金丝罐,是定州中山府窑变了烧出来的,
他惜似气命。你如何去拿得他的?”赵正道:“不妨。等城门开了,到日中前后,
约师父只在侯兴处。”
赵正打扮做一个砖顶背系带头巾,皂罗文武带背儿,走到金梁桥下。见一抱
架儿,上面一个大金丝罐,根底立着一个老儿:郓州单青纱现顶儿头巾,身上着
一领杨柳子布衫,腰里玉井栏手巾抄着腰。赵正道:“这个便是王秀了。”赵
正走过金梁桥来,去米铺前撮几颗红米,又去菜担上摘些个叶子,和米和叶子安
在口里,一处嚼教碎。再走到王秀架子边,漾下六文钱,买两个酸馅,特骨地脱
一文在地下。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钱,被赵正吐那米和菜在头巾上,自把了酸馅
去。却在金梁桥顶上立地,见个小的跳将来,赵正道:“小哥,与你五文钱。你
看那卖酸馅王公头巾一堆虫蚁屎,你去说与他。不要道我说。”那小的真个去说
道:“王公,你看头巾上。”王秀除下头巾来,只道是虫蚁屎,入去茶坊里揩抹
了。走出来架子上看时,不见了那金丝罐。
原来赵正见王秀入茶坊去揩那头巾,等他眼慢,拿在袖子里便行,一径走往
侯兴家去。宋四公和侯兴看了,吃一惊!赵正道:“我不要他的,送还他老婆休!”
赵正去房里换了一顶搭飒头巾,底下旧麻鞋,着领旧布衫,手把着金丝罐,直走
去大相国寺后院子里。见王秀的老婆,唱个喏了,道:“公公教我归来,问婆婆
取一领新布衫、汗衫、裤子、新鞋袜,有金丝罐在这里表照。”婆子不知是计,
收了金丝罐,取出许多衣裳,分付赵正。赵正接得了,再走去见宋四公和侯兴道:
“师父,我把金丝罐去他家换许多衣裳在这里。我们三个少间同去送还他,博个
笑声。我且着了去闲走一回耍子。”
赵正便把王秀许多衣裳着了,再入城里。去桑家瓦里,闲走一回,买酒买点
心吃了,走出瓦子外面来。却待过金梁桥,只听得有人叫:“赵二官人!”赵正
回过头来看时,却是师父宋四公和侯兴。三个同去金梁桥下,见王秀在那里卖酸
馅,宋四公道:“王公拜茶。”王秀见了师父和侯二哥,看了赵正,问宋四公道:
“这个客长是兀谁?”宋四公恰待说,被赵正拖起去,教宋四公“未要说我姓名,
只道我是你亲戚,我自别有道理。”王秀又问师父:“这个客长高姓?”宋四公
道:“是我的亲戚,我将他来京师闲走。”王秀道:“如此。”即时寄了酸馅架
儿在茶坊,四个同出顺天新郑门外,僻静酒店,去买些酒吃。入那酒店去,酒保
筛酒来,一杯两盏,酒至三巡。王秀道:“师父,我今朝呕气。方才挑那架子出
来,一个人买酸馅,脱一钱在地下,我去拾那一钱,不知甚虫蚁屙在我头巾上。
我入茶坊去揩头巾出来,不见了金丝罐。一日好闷!”宋四公道:“那人好大胆!
在你跟前卖弄得,也算有本事了。你休要气闷,到明日闲暇时,大家和你查访这
金丝罐。又没三件两件,好歹要讨个下落,不到得失脱。”赵正肚里,只是暗暗
的笑。四个都吃得醉。日晚了,各自归。
且说王秀归家去,老婆问道:“大哥,你恰才教人把金丝罐归来?”王秀道:
“不曾。”老婆取来道:“在这里,却把了几件衣裳去。”王秀没猜道是谁,猛
然想道:“今日宋四公的亲戚,身上穿一套衣裳,好似我家的。”心上委决不下,
肚里又闷,提一角酒,索性和婆子吃个醉,解衣卸带了睡。王秀道:“婆婆,我
两个多时不曾做一处。”婆子道:“你许多年纪了,兀自鬼乱!”王秀道:“婆
婆,你岂不闻:后生犹自可,老的急似火。”王秀早移过共头,在婆子头边,做
一班半点儿事,兀自未了当。原来赵正见两个醉,掇开门,躲在床底下。听得两
个鬼乱,把尿盆去房门上打一扌寨。王秀和婆子吃了一惊,鬼慌起来。看时,见
个人从床底下趱将出来,手提一包儿。王秀就灯光下仔细认时,却是和宋四公、
侯兴同吃酒的客长。王秀道:“你做甚么?”赵正道:“宋四公教还你包儿。”
王公接了看时,却是许多衣裳。再问:“你是甚人?”赵正道:“小弟便是姑苏
平江府赵正。”王秀道:“如此,久闻清名。”因此拜识。便留赵正睡了一夜。
次日,将着他闲走。王秀道:“你见白虎桥下大宅子,便是钱大王府,好一
拳财!”赵正道:“我们晚些下手。”王秀道:“也好。”到三鼓前后,赵正打
个地洞,去钱大王土库偷了三万贯钱正赃,一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王秀在外
接应,共他归去家里去躲。明日,钱大王写封简子与滕大尹。大尹看了,大怒道:
“帝辇之下,有这般贼人!”即时差缉捕使臣马翰,限三日内,要捉钱府做不是
的贼人。
马观察马翰得了台旨,分付众做公的落宿。自归到大相国寺前,只见一个人,
背系带砖顶头巾,也着上一领紫衫,道:“观察拜茶。”同入茶坊里,上灶点茶
来。那着紫衫的人,怀里取出一裹松子胡桃仁,倾在两盏茶里。观察问道:“尊
官高姓?”那个人道:“姓赵,名正,昨夜钱府做贼的便是小子。”马观察听得,
脊背汗流,却待等众做公的过捉他。吃了盏茶,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吃摆番了。
赵正道:“观察醉也。”扶住他,取出一件作怪动使剪子,剪下观察一半衫衤奚,
安在袖里。还了茶钱,分付茶博士道:“我去叫人来扶观察。”赵正自去。
两碗饭间,马观察肚里药过了,苏醒起来。看赵正不见了,马观察走归去。
睡了一夜,明日天晓,随大尹朝殿。大尹骑着马,恰待入宣德门去,只见一个人
裹顶弯角帽子,着上一领皂衫,拦着马前唱个大喏,道:“钱大王有笞刂目上呈。”
滕大尹接了,那个人唱喏自去。大尹就马上看时,腰裹金鱼带不见挞尾。简上写
道:“姑苏贼人赵正,拜禀大尹尚书:所有钱府失物,系是正偷了。若是大尹要
来寻赵正家里,远则十万八千,近则只在目前。”大尹看了越焦燥。朝殿回衙,
即时升厅,引放民户词状。词状人抛箱,大尹看到第十来纸状,有状子,上面也
不依式论诉甚么事,去那状上只写一只《西江月》曲儿,道是:
“是水归于大海,闲汉总入京都。三都捉事马司徒,衫褙难为作主。
盗了亲王玉带,剪除大尹金鱼。要知闲汉姓名无?小月傍边疋土。”
大尹看罢,道:“这个又是赵正,直恁地手高!”即唤马观察马翰来,问他
捉贼消息。马翰道:“小人因不认得贼人赵正,昨日当面挫过,这贼委的手高。
小人访得他是郑州宋四公的师弟,若拿得宋四,便有了赵正。”
滕大尹猛然想道:“那宋四因盗了张富家的土库,见告失状未获。”即唤王
七殿直王遵,分付他协同马翰,访捉贼人宋四、赵正。王殿直王遵禀道:“这贼
人踪迹难定,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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