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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喻世明言-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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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买的!”又冷笑道:“这北门外许多人家,就没个财主,四百匹布便买不起!
罢,罢,摇到东门寻主儿去。”梁尚宾听说,心中不忿;又见价钱相因,有些出
息,放他不下,便道:“你这客人好欺负人!我偏要都买了你的,看如何?”客
人道:“你真个都买我的?我便让你二十两。”梁尚宾定要折四十两,客人不肯。
众人道:“客人,你要紧脱货;这位梁大官,又是贪便宜的。依我们说,从中酌
处,一百七十两,成了交易罢。”客人初时也不肯,被众人劝不过,道:“罢!
这十两银子,奉承列位面上。快些把银子兑过,我还要连夜赶路。”梁尚宾道:
“银子凑不来许多,有几件首饰,可用得着么?”客人道:“首饰也就是银子,
只要公道作价。”梁尚宾邀入客坐,将银子和两寸银钟,共兑准了一百两;又金
首饰尽数搬来,众人公同估价,勾了七十两之数。与客收讫,交割了布匹。梁尚
宾看这场交易尽有便宜,欢喜无限。正是:贪痴无底蛇吞象,祸福难明螳捕蝉。
原来这贩布的客人,正是陈御史装的。他托病关门,密密分付中军官聂千户,安
排下这些布匹,先雇下小船,在石城县伺候。他悄地带个门子私行到此,聂千户
就扮做小郎跟随,门子只做看船的小厮,并无人识破,这是做官的妙用。
却说陈御史下了小船,取出见成写就的宪牌填上梁尚宾名字,就着聂千户密
拿。又写书一封,请顾佥事到府中相会。比及御史回到察院,说病好开门,梁尚
宾已解到了,顾佥事也来了。御史忙教摆酒后堂,留顾佥事小饭。坐间,顾佥事
又提起鲁学曾一事。御史笑道:“今日奉屈老年伯到此,正为这场公案,要剖个
明白。”便教门子开了护书匣,取出银锺二对,及许多首饰,送与顾佥事看。顾
佥事认得是家中之物,大惊问道:“那里来的?”御史道:“令爱小姐致死之由,
只在这几件东西上。老年伯请宽坐,容小侄出堂,问这起数与老年伯看,释此不
决之疑。”
御史分付开门,仍唤鲁学曾一起复审。御史且教带在一边,唤梁尚宾当面。
御史喝道:“梁尚宾,你在顾佥事家,干得好事!”梁尚宾听得这句,好似青天
里闻了个霹雳,正在硬着嘴分辨。只见御史教门子把银锺、首饰与他认赃,问道:
“这些东西那里来的?”梁尚宾抬头一望,那御史正是卖布的客人,吓得顿口无
言,只叫:“小人该死。”御史道:“我也不动夹棍,你只将实情写供状来。”
梁尚宾料赖不过,只得招称了。你说招词怎么写来?有词名《锁南枝》一只为证:
“写供状,梁尚宾。只因表弟鲁学曾,岳母念他贫,约他助行聘。为借衣服知此
情,不合使欺心,缓他行。乘昏黑,假学曾,园公引入内室门,见了孟夫人,把
金银厚相赠。因留宿,有了奸骗情。三日后学曾来,将小姐送一命。”御史取了
招词,唤园公老欧上来:“你仔细认一认,那夜间园上假装鲁公子的,可是这个
人?”老欧睁开两眼看了道:“爷爷,正是他。”御史喝教皂隶,把梁尚宾重责
八十;将鲁学曾枷璟打开,就套在梁尚宾身上。合依强奸论斩,发本县监候处决。
布四百匹追出,仍给铺户取价还库。其银两、首饰,给与老欧领回。金钗、金钿,
断还鲁学曾。俱释放宁家。鲁学曾拜谢活命之恩。正是:奸如明镜照,恩喜覆盆
开。生死俱无憾,神明御史台。
却说顾佥事在后堂,听了这番审录,惊骇不已。候御史退堂,再三称谢道:
“若非老公祖神明烛照,小女之冤,几无所伸矣。但不知银两、首饰,老公祖何
由取到?”御史附耳道:“小侄……如此如此。”顾佥事道:“妙哉!只是一件,
梁尚宾妻子,必知其情;寒家首饰,定然还有几件在彼。再望老公祖一并逮问。”
御史道:“容易。”便行文书,仰石城县提梁尚宾妻严审,仍追馀赃回报。顾佥
事别了御史自回。
却说石城县知县见了察院文书,监中取出梁尚宾问道:“你妻子姓甚?这一
事曾否知情?”梁尚宾正怀恨老婆,答应道:“妻田氏,因贪财物,其实同谋的。”
知县当时佥禀差人提田氏到官。
话分两头。却说田氏父母双亡,只在哥嫂身边,针指度日。这一日,哥哥田
重文正在县前,闻知此信,慌忙奔回,报与田氏知道。田氏道:“哥哥休慌,妹
子自有道理。”当时带了休书上轿,径抬到顾佥事家,来见孟夫人。夫人发一个
眼花,分明看见女儿阿秀进来。及至近前,却是个蓦生标致妇人,吃了一惊,问
道:“是谁?”田氏拜倒在地,说道:“妾乃梁尚宾之妻田氏。因恶夫所为不义,
只恐连累,预先离异了。贵宅老爷不知,求夫人救命。”说罢,就取出休书呈上。
夫人正在观看,田氏忽然扯住夫人衫袖,大哭道:“母亲,俺爹害得我好若
也!”夫人听得是阿秀的声音,也哭起来。便叫道:“我儿,有甚话说?”只见
田氏双眸紧闭,哀哀的哭道:“孩儿一时错误,失身匪人,羞见公子之面,自缢
身亡,以完贞性。何期爹爹不行细访,险些反害了公子性命。幸得暴白了,只是
他无家无室,终是我母子担误了他。母亲若念孩儿,替爹爹说声,周全其事,休
绝了一脉姻亲。孩儿在九泉之下,亦无所恨矣。”说罢,跌倒在地。夫人也哭昏
了。管家婆和丫鬟、养娘都团聚将来,一齐唤醒。那田氏还呆呆的坐地,问他时
全然不省。夫人看了田氏,想起女儿,重复哭起,众丫鬟劝住了。夫人悲伤不已,
问田氏:“可有爹娘?”田氏回说:“没有。”夫人道:“我举眼无亲,见你,
如见我女儿一般,你做我的义女肯么?”田氏拜道:“若得伏侍夫人,贱妾有幸。”
夫人欢喜,就留在身边了。
顾佥事回家,闻说田氏先期离异,与他无干,写了一封书帖,和休书送与县
官,求他免提,转回察院。又见田氏贤而有智,好生敬重,依了夫人收为义女。
夫人又说起女儿阿秀负魂一事,他千叮万嘱:“休绝了鲁家一脉姻亲。”如今田
氏少艾,何不就招鲁公子为婿,以续前姻?顾佥事见鲁学曾无辜受害,甚是懊悔。
今番夫人说话有理,如何不依?只怕鲁公子生疑,亲到其家,谢罪过了,又说续
亲一事。鲁公子再三推辞不过,只得允从。就把金钗钿为聘,择日过门成亲。
原来顾佥事在鲁公子面前,只说过继的远房侄女;孟夫人在田氏面前,也只
说赘个秀才,并不说真名真姓。到完婚以后,田氏方才晓得就是鲁公子,公子方
才晓得就是梁尚宾的前妻田氏。自此夫妻两口和睦,且是十分孝顺。顾佥事无子,
鲁公子承受了他的家私,发愤攻书。顾佥事见他三场通透,送入国子监,连科及
第。所生二子,一姓鲁,一姓顾,以奉两家宗祀。梁尚宾子孙遂绝。诗曰:
一夜欢娱害自身,百年姻眷属他人。世间用计行奸者,请看当时梁尚宾。
        
   

第三卷  新桥市韩五卖春情
第三卷  新桥市韩五卖春情
         
“情宠娇多不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这四句诗,是胡曾《咏史诗》。专道着昔日周幽王宠一个妃子,名曰褒姒,
千方百计的媚他。因要取褒姒一笑,向骊山之上,把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烧起来;
诸侯只道幽王有难,都举兵来救,及到幽王殿下,寂然无事。褒姒呵呵大笑。后
来犬戎起兵来攻,诸侯皆不来救;犬戎遂杀幽王于骊山之下。又春秋时,有个陈
灵公,私通于夏徵舒之母夏姬。与其臣孔宁、仪行父日夜往其家,饮酒作乐。徵
舒心怀愧恨,射杀灵公。后来六朝时,陈后主宠爱张丽华、孔贵嫔,自制《后庭
花》曲,姱美其色,沉湎淫逸,不理国事。被隋兵所追,无处躲藏,遂同二妃
投入井中,为隋将韩擒虎所获,遂亡其国。诗云:
欢娱夏厩忽兴戈,眢井犹闻《玉树》歌。试看二陈同一律,从来亡国女戎多。
当时,隋炀帝也宠萧妃之色。要看扬州景,用麻叔度为帅,起天下民夫百万,
开汴河一千余里,役死人夫无数。造凤舰龙舟,使宫女牵之,两岸乐声闻于百里。
后被宇文化及造反江都,斩炀帝于吴公台下,其国亦倾。有诗为证: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
至于唐明皇宠爱杨贵妃之色,春纵春游,夜专夜宠。谁想杨妃与安禄山私通,
却抱禄山做孩儿。一日,云雨方罢,杨妃钗横鬓乱,被明皇撞见,支吾过了。明
皇从此疑心,将禄山除出在渔阳地面做节度使。那禄山思恋杨妃,举兵反叛。正
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那明皇无计奈何,只得带取百
官逃难。马嵬山下兵变,逼死了杨妃,明皇直走到西蜀。亏了郭令公血战数年,
才恢复得两京。
且如说这几个官家,都只为贪爱女色,致于亡国捐躯。如今愚民小子,怎生
不把色欲警戒!
说话的,你说那戒色欲则甚?自家今日说一个青年子弟,只因不把色欲警戒,
去恋着一个妇人,险些儿坏了堂堂六尺之躯,丢了泼天的家计,惊动新桥市上,
变成一本风流说话。正是:好将前事错,传与后人知。
说这宋朝临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出城五里,地名新桥。那市上有个
富户吴防御,妈妈潘氏,止生一子,名唤吴山,娶妻余氏,生得四岁一个孩儿。
防御门首开个丝绵铺,家中放债积谷,果然是金银满箧,米谷成仓!去新桥五里,
地名灰桥市上,新造一所房屋,令子吴山,再拨主管帮扶,也好开一个铺。家中
收下的丝绵,发到铺中卖与在城机户。吴山生来聪俊,粗知礼义;干事朴实,不
好花哄。因此防御不虑他在外边闲理会。
且说吴山每日蚤晨到铺中卖货,天晚回家。这铺中房屋,只占得门面,里头
房屋都是空的。忽一日,吴山在家有事,至晌午才到铺中,走进看时,只见屋后
河边泊着两只剥船,船上许多箱笼、卓、凳、家伙,四五个人尽搬入空屋里来。
船上走起三个妇人:一个中年胖妇人,一个老婆子,一个小妇人,尽走入屋里来。
只因这妇人入屋,有分教吴山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吴山问主管道:
“甚么人不问事由,擅自搬入我屋来?”主管道:“在城人家。为因里役,一时
间无处寻屋,央此间邻居范老来说,暂住两三日便去。正欲报知,恰好官人自来。”
吴山正欲发怒,见那小娘子敛袂向前深深的道个万福:“告官人息怒,非干主管
之事,是奴家大胆,一时事急,出于无奈,不及先来宅上禀知,望乞恕罪。容住
三四日,寻了屋就搬去。房金依例拜纳。”吴山便放下脸来道:“既如此,便多
住些时也不妨,请自稳便。”妇人说罢,就去搬箱运笼。吴山看得心痒,也替他
搬了几件家伙。
说话的,你说吴山平生鲠直,不好花哄。因何见了这个妇人,回嗔作喜,又
替他搬家伙?你不知道,吴山在家时,被父母拘管得紧,不容他闲走。他是个聪
明俊俏的人,干事活动,又不是一个木头的老实;况且青春年少,正是他的时节;
父母又不在面前,浮铺中见了这个美貌的妇人,如何不动心?那胖妇人与小妇人
都道:“不劳官人用力。”吴山道:“在此间住,就是自家一般,何必见外?”
彼此俱各欢喜。天晚,吴山回家,分付主管与里面新搬来的说:“写纸房契来与
我。”主管答应了,不在话下。
且说吴山回到家中,并不把搬来一事说与父母知觉。当夜心心念念,想着那
小妇人。次日早起,换身好衣服,打扮齐整,叫个小厮寿童跟着,摇摆到店中来。
正是:没兴店中赊得酒,命衰撞着有情人。吴山来到铺中,卖了一回货。里面走
动的八老来接吃茶,要纳房状。吴山心下正要进去,恰好得八老来接,便起身入
去。只见那小妇人笑容可掬,接将出来万福:“官人请里面坐。”吴山到中间轩
子内坐下。那老婆子和胖妇人都来相见陪坐,坐间止有三个妇人。吴山动问道:
“娘子高姓?怎么你家男儿汉不见一个?”胖妇人道:“拙夫姓韩,与小儿在衙
门跟官。蚤去晚回,官身不得相会。”坐了一回,吴山低着头睃那小妇人。这小
妇人一双俊俏眼觑着吴山道:“敢问官人青春多少?”吴山道:“虚度二十四岁。
拜问娘子青春?”小妇人道:“与官人一缘一会,奴家也是二十四岁。城中搬下
来,偶辏遇官人,又是同岁,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
那老妇人和胖妇人看见关目,推个事故起身去了,止有二人对坐。小妇人到
把些风流话儿挑引吴山。吴山初然只道好人家,容他住,不过砑光而已。谁想见
面,到来刮涎,才晓得是不停当的。欲待转身出去,那小妇人又走过来挨在身边
坐定,作娇作痴,说道:“官人,你将头上金簪子来借我看一看。”吴山除了帽
子,正欲拔时,被小妇人一手按住吴山头髻,一手拔了金簪,就便起身道:“官
人,我和你去楼上说句话。”一头说,径走上楼去了。吴山随后跟上楼来讨簪子。
正是:由你奸似鬼,也吃洗脚水。吴山走上楼来,叫道:“娘子,还我簪子!家
中有事,就要回去。”妇人道:“我与你是宿世姻缘,你不要妆假,愿谐枕席之
欢。”吴山道:“行不得!倘被人知觉,却不好看,况此间耳目较近。”时要下
楼,怎奈那妇人放出那万种妖娆,搂住吴山,倒在怀里,将尖尖玉手,扯下吴山
裙裤。情兴如火,按捺不住;携手上床,成其云雨。霎时云收雨散,两个起来偎
倚而坐。吴山且惊且喜,问道:“姐姐,你叫做甚么名字?”妇人道:“奴家排
行第五,小字赛金。长大,父母顺口叫道金奴。敢问官人排行第几?宅上做甚行
业?”吴山道:“父母止生得我一身,家中收丝放债,新桥市上出名的财主。此
间门前铺子,是我自家开的。”金奴暗喜道:“今番缠得这个有钱的男儿,也不
枉了。”
原来这人家是隐名的娼妓,又叫做“私窠子”,是不当官吃衣饭的。家中别
无生意,只靠这一本帐。那老妇人是胖妇人的娘,金奴是胖妇人的女儿。在先,
胖妇人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因为丈夫无用,挣挫不得已干这般勾当。金奴自小生
得标致,又识几个字,当时已自嫁与人去了。只因在夫家不⻊坐叠,做出来,发
回娘家。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此时胖妇人年纪约近五旬,孤老来得少了,恰好
得女儿来接代,也不当断这样行业,索性大做了。原在城中住,只为这样事被人
告发,慌了,搬下来躲避。却恨吴山偶然撞在了他手里,圈套都安排停当,漏将
入来,不由你不落水。怎地男儿汉不见一个?但看有人来,父子们都回避过了,
做成的规矩。这个妇人,但贪他的,便着他的手,不止陷了一个汉子。
当时金奴道:“一时慌促搬来,缺少盘费。告官人,有银子乞借应五两,不
可推故。”吴山应允了。起身整了衣冠,金奴依先还了金簪。两个下楼,依旧坐
在轩子内。吴山自思道:“我在此耽阁了半晌,虑恐邻舍们谈论。”又吃了一杯
茶。金奴留吃午饭,吴山道:“我耽阁长久,不吃饭了。少间就送盘缠来与你。”
金奴道:“午后特备一杯菜酒,官人不要见却。”说罢,吴山自出铺中。
原来外边近邻见吴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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