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之一 空翠 上 by:璇儿-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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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在乎你，我会这样子算计，再算计？”
“你不是一心想毁我修行？”
萧书岚的手指，顺著他沾满水珠的脸颊，慢慢滑下，停留在他光洁如玉的脖颈上。“如果那会使你伤心，绝望，永远不快乐，我就不做。”
柳听竹仰起头，摔落满头满脸的水珠，在月光下竟也晶莹华彩，不可方物。“你已经让我伤心了。”
萧书岚粗糙而厚实的手掌，温柔地摩挲著他光滑的脸。两者相触，却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那时的你，有心吗？懂得伤心吗？”
柳听竹瞪大眼睛看他，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尤其清澈，清澈得如同脚下的清泉，连一粒小石头，一棵水草也能看得分明。
“我不知道。我不懂。”
萧书岚叹息，除了叹息他还能做什麽。“那你为什麽要主动来吻我？”
“我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我有时候真想使劲摇晃你的头，对著你大喊：你已经懂感情了，你却还是拒绝感情！承认就那麽难麽？了道成仙就那麽重要麽？
“……你诚实地回答我，你是独个人在深山里，百年千年的孤寂快乐呢，还是跟我在一起，在红尘俗世辗转快乐？”
柳听竹呆呆地凝望他半晌，忽然一笑，将脸贴在他颈侧。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再修千年，一般寂寥。”
也罢，只要你不嫌弃我，不如为妖，终生相守。
一回头，却见萧书岚眼里含著笑意，痴痴迷迷地望著自己，柳听竹不知该笑该怒，一把揪住他，把他整个人拖进了水里，强按了他的头不让他起来，萧书岚先前忍耐任他作弄，见他硬是按了自己不放手，也有几分著恼，一手搂了他的腰，柳听竹哪是他蛮力的对手，脚下被水草一绊，整个人栽进了水里。
“萧书岚！！！”
柳听竹好容易摆脱萧书岚的手，从水里冒出头来，涨红了脸又呛又咳。却见萧书岚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更怒从心起，一耳光向他脸上抽去。萧书岚也不躲，捱了他一巴掌，顺势把他搂在怀里，笑道：“好了，消气了吧。”
柳听竹黑幽幽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手一探，萧书岚痛叫一声，柳听竹吃地一声笑了起来，道：“我还以为你真坐怀不乱呢，原来早已经……”
萧书岚又痛又气又笑，伸手想拧他耳朵，柳听竹一缕烟般地从他怀里飘了出去，站在岸上笑道：“怎麽？被戳穿了，老羞成怒？”
萧书岚索性老了脸皮道：“食色人之性也，有什麽羞的有什麽怒的？”
柳听竹一呆，继而大笑起来，道：“好，好！”一溜烟地向竹林里飘去，霎时间青衣便隐没在翠绿的竹林里，竹叶里聚的水，如同泪似的纷纷摔坠。
“别跑！你给我回来！”
柳听竹的笑声，隐隐自竹林深处传来，如同琴音铮铮。只隔了一重烟雾，却如同隔了远山。“自己来找我啊！”
萧书岚微笑，笑意是不由自主地浮上唇角的。不由自主地开了颜。不经意地一垂头，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萧书岚才惊觉，自己的笑，充盈的竟然是……幸福。
33
一树梧桐，洒落下疏淡月影。洒在树底草地上躺著的那个人身上。
淡青广袖，淡青长襟，平平摊开在雨润草苔上，疏疏月光，洒在他脸上。容颜柔润如玉，双眸清浅如水。
忽然有高大人影靠近他，俯下身来，却是唇齿相触，舌尖轻轻将一枚圆物送进他口中。柳听竹闭了眼只管噙了，嚼了一口，有红菱清鲜。再嚼一口，有白藕爽脆。再嚼，却成了莲蓬清香，满口生津，煞是香甜。
微睁了眼，道：“这是什麽？”
萧书岚在他唇上轻舔了舔，道：“巧果。”
柳听竹道：“好甜。”
萧书岚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一语未毕，舌尖又直想撬开他唇，含混地道，“只有这一枚了，让我跟你一起吃……”
柳听竹翻身坐起，一甩袖把他推开，道：“我有正事。”
萧书岚顺著他眼神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上，月光下看得分明，整整齐齐码了些时新瓜果，心下奇怪，道：“这是干什麽？”暗自思量，若是祭奠什麽的，却又不见焚香啊？
走了过去，见瓜果新鲜，伸手想去拿，身後的柳听竹一声大喝道：“住手！”
萧书岚吓了一跳，收了手道：“怎麽？”
柳听竹眼角带了嗔色，挑了眉梢道：“你想干嘛？”
萧书岚有点委屈地道：“你一个人把巧果吃光了……我吃点瓜果还不行麽？”
柳听竹盘了膝坐好，理了理衣襟，笑道：“我一个人吃光了？敢情儿你都在外面吃了个饱，留了一枚回来给我，还好意思说是我一个人吃光了？”
萧书岚有点讪讪地道：“我叫你一道去逛，你又不去……”
柳听竹的脸庞在月光之下，看来犹如一整块玉雕成似的，一双眼睛却如同两汪黑水晶，流动生光。“跟你一起逛，总有姑娘朝你东看西看的，连她们自己身边的男子也不顾了。”随手端起放在一旁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萧书岚凑近他，笑道：“我跟你不也是成双成对……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柳听竹一口酒直喷了出来，尽数喷到了萧书岚脸上。萧书岚一面伸手去抹眼睛，一面道：“有那麽好笑？”
柳听竹看他满脸都是酒珠，心下微感歉疚，拿了衣袖去替他拭。萧书岚反手握了他手，道：“你还没告诉我，那究竟是做甚用的？”
柳听竹但笑不语，萧书岚在他身上揉搓得狠了，他本来怕痒，一面笑著只管躲，却被萧书岚拿住了肩头闪不开。这次更笑得直不起腰来，求饶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你放开！”
萧书岚不解恨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柳听竹白了他一眼，道：“这是这里的风俗，不知道麽？”
萧书岚恍然，此地风俗，将瓜果陈列，如天明时有喜蛛儿在上面结了网，便算是许的愿成了。心中一荡，更搂了柳听竹道：“怎麽？也想跟我终生不分麽？”
柳听竹红了脸，转过头，忽见到萧书岚衣襟之上有一细针，上面穿了七彩丝线，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道：“萧书岚，好福啊。”
萧书岚茫然，一低头，见到那穿了七彩丝线的细针，呆住。这也是当地风俗，女子会悄悄把穿了七彩丝线的针别在心仪男子的衣襟上，以求姻缘能成。
！！这就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萧书岚偷眼去看柳听竹，柳听竹却满脸是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新月，一伸手把那细针拔出来，啧啧道：“能有本事把这针穿在萧大侠衣襟之上，是那位姑娘本事太高呢，还是萧大侠意乱情迷，连防备都忘了？”
萧书岚窘极，满心想把那针夺过来，偏柳听竹又拈在手里，左看右看，还理了那七色丝线，一缕一缕细看。见萧书岚眼睛就跟著自己手里的针走，忽然手腕一动，针尖颤动，直向萧书岚双目刺去。这一著既快且准，已在玩真的了。
萧书岚大惊，纵身跃开，道：“听竹，你干什麽？”
柳听竹站起身，笑道：“不干什麽，要你为那句什麽在天愿为比翼鸟的负责。”青衣拂动，走到萧书岚身侧，悄声笑道，“记住，誓可不是能随便发的。”
萧书岚反手把他抱住，笑道：“不发誓，直接给你证明。”顺手一挥，把柳听竹手上的针挥到地上，道，“看那个作甚，要我穿给你看麽？”
柳听竹笑道：“好，你穿穿看。穿好了我就不跟你计较。”
萧书岚在衣襟上摸来摸去，柳听竹直了眼地随著他手转，只见他衣襟上哪止一颗针，没有十颗也有八颗，一时间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萧书岚一转眼见柳听竹脸都青了，忙道：“你自己说的，我作到了就不计较。”
柳听竹怒极反笑道：“好你个萧书岚，居然算计了我！”心中暗骂，这家夥刚才出去转了一圈，不知道多少姑娘家对他芳心暗许？否则这针怎麽会多得一把把的？
萧书岚摊开掌，里面躺了七枚细针。笑道：“看好了。”
一洒将七枚细针洒落，七彩丝线在萧书岚手中飘出，直直穿过七个针孔。萧书岚顺手一挽，将针线都收回手里，别在柳听竹衣襟上，笑道；“这样可好？”
柳听竹还没说话，萧书岚就搂了他的肩，两人慢慢倒下，倒在月光树影里。淡青衣袍又再次散开，如水铺泻。
34
朦朦胧胧中，柳听竹半睁了眼，看萧书岚起身披了衣，在树丛里钻来钻去，心中奇怪，便瞪了眼看他。却见他捉了一只喜蛛儿，来到那瓜果之前，把喜蛛儿放了上去，果真不紧不慢地在瓜果上结起了网。
萧书岚轻手轻脚走回来，又伸手去拥柳听竹。柳听竹低声道：“你……作什麽去了……”
萧书岚吻了吻他唇，呢喃道：“我去看，有没有喜蛛结网……”
柳听竹微笑，道：“有没有结？”
萧书岚把头埋进他发间，道：“结了……”
柳听竹回头望去，借著月光，果然看见那喜蛛正在瓜果上忙著结网。蛛网如银，在月光下闪了一片银光。
“天明……待我去买些路上要用的物事……我们就走，好麽……”
“……好。”
“你总算回来了。”
萧书岚一回头，却见一堵高墙之下，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隐在墙角的阴影里。他双手笼在大氅的袖子里，微微伛偻著腰，站在墙角的阴影里。依旧是那支不离身的旱烟杆，一个烟圈又一个烟圈。
“莫离？！”
莫离不答，口中吐出的烟雾，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日，道：“书岚，我有话跟你说。”
萧书岚一时间心中乱跳，道：“莫离，我们进去说吧。”
莫离本来眯缝著的眼睛忽然睁开，刀般锐利的目光在萧书岚脸上扫了一眼，又移开了。
“看你买这些东西，怎麽，是要远行？”
萧书岚脸一红，随即坦然道：“不错，我跟他一起，回那座山里去。”
莫离的脸隐藏在阴影与烟雾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这等好热闹的性子，能在那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呆上一辈子？莫忘了，即使他不想飞升成仙，他的岁月也是漫漫无期，你的一生不过是他的一瞬。”
萧书岚仰头看天。满天彩霞，丽无俦。
“我知道。”
“他永远都会是这副年轻的模样，而你，却会一年比一年地老去。你愿意让他看到那一天你的样子吗？”
萧书岚沈默，最後淡淡地笑了笑。“否则白头的鸳鸯为什麽是白头？”
莫离也随之沈默了，只管吐他的烟圈。半日，缓缓道：“我见过了雨烟。”
萧书岚一震，只听莫离又接著道：“她哭著说，你这些日子来毫无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我告诉她你无恙，不日便会去看她。”见萧书岚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截住道，“不管你心里是怎麽打算的，她总是你未婚妻，你应该去给她一个交待。”
萧书岚沈默，最後点头道：“是。”
莫离背转身，又慢慢向远处走去，萧书岚追了两步，叫道：“莫离！”
莫离淡淡道：“因为你，我放纵妖邪胡作非为，我还有何脸面再来做这个行当？以後还是各处搜罗我的古董去。不过……书岚，我提醒你一句，铁铮可不简单，这次他请来的人，可是御封的天师。你自己小心了，最好是……走得越远越好。”
“我本来就准备陪他回山里。在那里总不会有什麽事了。”
莫离摇头，叹气。“他来这里还有些时日，足够你去一趟雨烟那里。”
萧书岚道：“莫离你放心，我本来也打算捎信给雨烟。既然你如此说，我便自己去一趟便好。”
莫离不再回答，慢慢消失在小巷深处的阴影里。只见满天霞光已逐渐散去，萧书岚伫立的身影，也隐没在一片黑暗里。
35
“听竹。”
柳听竹支了下巴坐在桌前发呆，见是萧书岚进来，站起身笑道：“你回来了。”见萧书岚满头满身都是晶晶雨珠，探头向窗外望了一眼，笑道，“在下雨？”
萧书岚嗯了一声，盯著他直直地看，柳听竹被他看得奇怪，道：“怎麽了？不是说了回来就走的？出什麽事了？”
萧书岚叹了口气笑道：“你的心上长了几个窍？这般玲珑剔透。”拉著他坐下，一手抚了他的发道，“今天不能陪你回去了。”
柳听竹张大了眼睛，又垂了眉道：“为什麽？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头埋得更低，道，“你又反悔了？深山里有哪里不好，这里太多的人，太让人心烦。”
萧书岚细细摩挲著他的发丝，道：“不是，只是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柳听竹不解看他，却见他目光投向瓶中那枝寒月芙渠，心中一冷，那感觉直似要把他浸透了似的。人已飘了过去，一手抓住那朵花，退了几步直抵拢了墙，道：“你要把这仙葩送给你的未婚妻？”
萧书岚道：“我答应了她的，不能食言。”
柳听竹又退了一步，手指接触到冰冷的墙，直冷到心里。“你也答应过，把寒月芙渠还回山里的！”
萧书岚叹了口气，道：“听竹，别任性。她要这花，只是想证明我对她的心，她又不真的需要，这花拿著她什麽用也没有。我带去只是想跟她证明我做到了，我会带回来还你的。我答应你的事，不会不做。”
柳听竹怔怔地呆了半日，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像一串珠子散落的声音。“萧书岚，你还真会打算？如果你未婚妻一定要，不会还你呢？”
萧书岚走近他，感觉得到他的抗拒，把他按在墙上，不让他逃开。“我答应你的，我会给你带回来的。”
从他手中，把那枝寒月芙渠轻轻拿开，放柔了声音道：“在这里等我，我会尽快赶回来。”
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雨丝在灯笼晕黄的光下，挂在萧书岚发上，闪闪发亮。
“你答应过我的。”
身後响起的声音，很低，很轻，就像是飘在雨中似的。散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萧书岚猛然回过头，想说什麽，又咽下。走回到柳听竹身前，凝视著他黑幽幽的眼睛，轻声道：“我是答应了，所以，等我。”
屈了一膝，半跪在他身边，握了他的手。本来柳听竹与他相处若许时日，身上已渐渐有了人的暖气，如今握在掌中的手，却冷得像冰。不，比冰还冷。
萧书岚用力握住他手，似想把它焐暧。“我陪你一同回山里去。我记得那里的清晨，烟雾弥漫，整座山都像是被染绿了。那里的动物不会怕人，那里有遍地的清泉飞瀑，琼花异草。我也喜欢那里。”
柳听竹低下头看他，眉眼间有些飘飘忽忽的，看不懂他的表情。“雨後，那里的天比这里更明净。明净得透亮。你跟我一起去不好吗？我讨厌这个人世，人人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很累。”
萧书岚抽出一只手，轻抚著他的脸。触手很冷，萧书岚想，如果能触到天边那弯冷月，或者就是这样的触感。“我当然会跟你去。我答应了你的，不是麽？”
“可是你要把寒月芙渠送给别人。”
萧书岚道：“我会给你带回来的。”
柳听竹摇头，一遍又一遍地摇。“带走了，就再也带不回来了。你会跟你未婚妻在一起的，也不会回来。”
“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麽。人也好，妖也罢。仙也好，鬼也罢。从前，我也跟一般人一样，认为妖不是跟人一样的东西，没有道理可讲，杀了就是好的。听竹……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扔下这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跟你到那了无人迹的清净之地。是我毁了你千年修为，对不起。”
柳听竹只是笑，笑得轻轻淡淡，如水面涟漪。又笑得恍恍惚惚，如轻风拂过。
“我只是个凡人，此生有限。不过是数十年而已，而你，山中岁月，倏倏忽忽，回首便是百年身。我陪不了你百年，千年，只能陪你到我这辈子活完的时候。如果这能算对你的补偿的话……如果，这能让你不那麽寂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