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案演风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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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贵指指后院方向,“俺的那几位姨娘呗。”
花筱翠顺着吴贵的话追问下去,“你老说说怎么不一样?”
吴贵说:“后院俺有八位姨娘,有三位起先跟你一样,寻死觅活不吃不喝撞墙摔东西砸玻璃,都是让俺伺候好的。她们不出三天就不哭不闹哩,慢慢的也吃哩也喝哩,拿来的衣裳甭劝自己就穿戴上哩。你比她们耗的工夫长,俺觉着你也差不离了,甭想别的了,等着俺叔回来欢欢喜喜入洞房吧。”
花筱翠斩钉截铁地说:“宁可舍了这条命,我也不当姨太太。”
吴贵见她态度如此坚硬不紧不慢地问:“那你想怎么着呢?”
华筱翠壮起胆子,跪在吴贵跟前哀求道:“吴大哥行行好,趁着你家司令大帅还没回来,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吧!求求你老了。”
吴贵闻听此言猛地站了起来,“你这不是要俺的命吗!咋的?俺把你放了,等俺叔回来不见人,把俺的脑壳砍了当水瓢使唤!”
华筱翠说:“你只要不明着放我,司令大帅是你的叔,不会狠心杀了你。纵然受些皮肉之苦,这些首饰权当对你老的报答。”说着拿起首饰盒,一股脑全倒在吴贵跟前。
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吴贵一下子激动起来,“说那杆子叔,他从来不管俺的死活,他的老婆满筐满篓,俺咋就光棍一条呢。”
花筱翠趁机撺掇道:“干脆跟我一块逃走,这些首饰换成钱足够自己成家用了。”
突然一声闷雷,外边变天了,风头过后紧接着淅沥哗啦下起了雨。吴贵沉默良久,把散在床上的首饰归拢了一下,“你不要胡思乱想,快把这些东西包好喽,早早歇吧。俺该走了,睡觉惊醒点儿,下雨天容易出事呢。”然后走到窗前,仔细拉好窗帘,扭头出去锁了房门。
吴贵走后,花筱翠死活没有睡意,琢磨不透吴贵到底怎么回事。雨越下越大,花筱翠越琢磨吴贵今天的言谈举止越不正常,好像临出门的动作和表情在暗示什么。一道闪电映亮那堆首饰,花筱翠忽然悟到吴贵说的话,“快把这些东西包好。”明明有首饰盒子他怎么不说装好呢?“下雨天容易出事”,会出什么事情呢?想到这儿,花筱翠只觉得心里“突突”跳个不停,摸着黑随便撕了一块衣裳料子当手绢儿,将首饰包好系了两道死扣放在窗台上。扒开窗帘朝外望去,院子里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仔细听听,除了风声雨声雷声连声狗叫猫叫也听不到。花筱翠怀着侥幸的心理,挨扇窗户使劲的推,企图吴贵好心临走做了手脚,给她留了一扇逃生的活路。然而,她胡乱折腾到后半夜,他所企盼的一切,什么也没发生,他死心了,无奈地倒在床上。这时候她才叫万念俱灭,脑子空空的不知想嘛好了。
刚躺下,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什么动静,赶紧起来扒开窗帘朝外张望,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仔细再听,根本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花筱翠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了,这一切都是自己虚妄的幻想,怎么无中生有幻听幻觉了呢?那个吴贵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怎么会有什么暗示之类的心路呢?希望的彻底破灭,不由得令她可怜自己。自己一个弱女子,竟然身陷囹圄之中,大概戏本学的太多了吧,便幻想着戏出里的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唉,唱了那么多的苦戏,也没有今天的下场苦哇!越思越想越捯磨越觉得没活路,竟忍不住呜咽起来,直哭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哭着哭着,觉得眼泪流淌的有些邪乎,怎么浑身上下全都湿了?居然把裤褂都哭得湿漉漉的。一阵凉风吹来,不由得浑身一激灵。猛抬头,居然有一扇窗户自己打开了,风携着雨雨裹着风吹得窗帘“忽忽”飘动。花筱翠正不知所然,慢慢从窗外伸进一只手来,手心向上搭在窗户框子上,活像死人手一动不动耷拉着。这突然发生的情景,令花筱翠毛骨悚然头皮发乍,觉得每根头发都立起来了。一道闪电映出窗外的人影,花筱翠霎时明白过来,几乎是从床上弹射到窗前的,准确地摸到那包首饰,慌乱地放在那人手心上。窗外的人接过布包,好像捏了捏立马揣进怀里,等花筱翠探出身子,那人早没影了。
花筱翠赶紧抓了几件衣裳包好,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窗台下面,也不管院子里有人没人,踩着椅子蹦到院子里,脚没站稳地,亡命似地朝大门口跑去。大门口居然没岗,门闩也拔开了,花筱翠什么也没想,打开大门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出了大门她是见胡同就钻见路口就拐,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实在跑不动了,躲进一户人家的门洞缓气儿。慢慢的雨停了天也亮了,花筱翠这才意识到,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已是中秋时节再浇个精透,禁不住上牙打下牙浑身打冷颤。好在胳肢窝夹着带出来的几件衣服,打开包袱,挑了一件稍微干点的套上,这才稳住神儿。她寻思了寻思,能去的地方只有落子馆,不管情况如何,总不能在大街上逛荡。拿定了主意,用包袱把头发和脸搽了搽,见街上有了行人,才溜着边儿低头上了马路。
由于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七转八转转到中午时分才找到南市。终究胆虚,没敢贸然径直走近落子馆。她躲躲闪闪绕着小胡同朝前靠近,到了胡同口扒头一看,吓得她赶紧缩回身子,心跳得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她发现落子馆门前一片哭闹声,一帮当兵的把里面的人全都揈到大街上,正在锁门贴封条。花筱翠再次探出头去,想看个究竟。只见戏班老板正冲领头的大兵一个劲作揖,“老总,死活得让俺落个明白呀,俺到底犯了哪条章程封俺们的戏班子?这让我们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去哪儿落脚啊!”领头的大兵好生厉害,抡圆了照着老板就是一耳光,“你私藏吴司令大帅的九姨太,不拿你问罪就是便宜了你们,还敢胡搅蛮缠?你们立马滚出天津,不然统统交府衙问罪。”花筱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领头的大兵不是别人,正是吴贵。吴贵一转脸怎么会是这付模样啦?变得凶神恶煞似的。她顾不得多想,扭头沿原路拼命跑去。
她这回可真是瞎驴撞槽盲目乱跑了,一路跑着一路想,放她逃出来的到底是不是吴贵?如果是他,是真放还是另有所谋?管它呢,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现在是自由了,先跑远远的再说。可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哪还有力气再跑,回头看看并没有追兵,真想靠着墙根歇一歇。突然听到一阵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电车!她知道在这儿见到电车,肯定是四面城。正好一辆电车靠站,看见人们随便上下,她想也不想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扶手就上去了。那时的电车没玻璃窗户,窗户框子跟车身差不多长,两排木条椅子对面放着,乘客坐在上面半拉身子露在车外边,花筱翠不敢坐在椅子上。因为电车不会掉头,两头都能驾驶,她从后头上了车,就近便蹲在了大轮盘的车闸旁边。
天津人有个天生的习性,只要凑在一块,不管认识不认识就爱瞎搭吧,口播新闻的速度比话匣子还快,挂甲寺放个屁立马小西关就能听到。一声小喇叭响,电车开动了,乘客中就有播讲新闻的了。
“嘿,大爷!你老听说南市里头今天闹翻了桨吗?”
“还听说干嘛,我刚打南市来,本来去看闺女的,走半道看见当兵的乱窜,怕粘乎上麻烦,这不拨头回来了吗。”
“你老听说为嘛吗?”
“说嘛的都有,有的说是乐亭的一个戏班子惹了吴家大院。”
“那是胡掰,实情是吴家大院出了飞贼,趁着夜个黑晌的雷雨,把吴家大院的帅印给端走了。”
卖票的收着钱撕着车票,也搭吧上了,“不对吧,刚才下车的那位爷说,是吴胖子的姨太太成群结伙逃跑,‘咔嚓’一个响雷劈死仨,就这么着还跑了十好几位呢!今天早上吴胖子下令,全城捉拿逃跑的姨太太。”
“对上茬儿了,这是正根儿,你老坐稳当了,我该到站了。”
听着车上的议论,花筱翠更弄不清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听到“吴胖子下令”这句,尤令她胆战心惊。如果吴胖子真的回来了,决不会善罢甘休,逮回去死不了也得扒层皮下来。想到这儿不由得浑身战栗,使劲把头埋进怀里。
“嘿,这位大姐哪上的车,买票了吗?”司票员终于发现了她。
她不知道哪儿上的车,抬起头含糊地说:“刚,刚上来的。”
卖票的伸出手来,“不管哪上的,卖票吧。”
这可能是中国最早的也是唯一一条实行一票制的公共交通车的线路。庚子之乱,八国联军的大炮把天津城轰成一片废墟。随后,都统衙门强令将残垣拆除,四面城变成了东南西北四条马路。1902年,比利时通用银行取得了设立电车公司的专利权。1906年,建成了环城的第一条电车线路,到了二十世界三十年代,天津的电车线路几乎遍布市区,延伸到各租界。花筱翠上的就是最早开通的环城跑的白牌电车。白牌电车不论坐几站,一律一个大子儿。当年一个大头儿能买一袋洋白面,有时比一袋洋面还多。不论孙大头儿还是袁大头儿,随每天的行市波动,差不多兑换四百至五百大子儿,相当于买十合一包洋火的价,一个大子儿可以环城坐一圈儿,应该说还算比较实惠,很快被普通市民接受。
花筱翠第一次坐电车,不一定知道买票,那也应该知道坐车花钱,不过她是上车后才意识到的。“买票呀!”卖票的看出来了,这又是一个白坐车的,嗓门特别高。喊这么一嗓子有三层意思:天津人最瞧不起贪小便宜的,这么一喊全车人都知道了,让所有人都寒碜寒碜这位白坐车的。寒碜完了还得补票,没钱补票的,一般情况哄下车也就算了。其次起警示作用,警告其他企图懵事将要下车还没买票的主儿,别找寒碜赶紧买票。最后这点更重要,这一嗓子是喊给司机听的。若是大车箱有两个卖票的,也是给另一人听的。以此表明本人忠于职守清白无暇,没有任何私弊。若干年后,随着产业工人的增加,电车运营出现早晚高峰,电车公司常常派职员随机上车查票。一旦查出白坐车的,要带回公司加倍处罚,严重的会交警局处置。失职的司票和司机,也会受到轻重不等的处罚,多次类似的失职饭碗就算砸了,所以不能怪卖票的严厉。
花筱翠知道反正是丢人现眼了,索性站了起来,怯声说道:“俺有急事出来的匆忙,忘了带钱。俺不是那种贪小占便宜的人,可是身上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随身穿的应时衣裳,你老挑几件权当我的车钱吧……”说着蹲在地上就要打开包袱。
天津人路见不平好掺合事,尤其见不得女眷可怜。
乘客中有人说话了,“得了吧,谁还没个水长路短的时候,又不是成心不卖票。”
紧接着便七嘴八舌全都为花筱翠说情,“看这位大姐穿装打扮也不是那道号的人,别不依不饶了。”“问问大姐哪儿下车,别耽误了人家的正经事儿。”“卖票的,给大伙个面子,下次坐车让这位大姐补上,算了吧!”
正在这时,电车“咣当”停下了,司机扭过头来,“嘿,别嚷嚷了,西北城角到了!”卖票的乘人不注意轻轻一拉花筱翠的衣袖,“西北城角,赶紧下车。”说罢扒着车门朝站台喊:“围城转的白牌电车,一个大子儿一位。”花筱翠逆着上车的人流挤下了车,匆匆过了马路消失了。
车开动了,卖票的却站着走神儿,刚上车的人嚷着买票,他愣没回过味儿来,“她是谁呢?铁定是花筱翠呀,嗨,我怎么找她要票呢!”全车人望着卖票的,不知道他犯嘛神经。
沿着大伙巷,迷迷糊糊来到南运河边上,花筱翠失魂落魄地踏上大丰富桥。望着桥下滔滔运河水,心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干脆一头扎下去算啦。可是人活在世上,该着经受九九八十一难,谁也别想一死脱清净,少一难如来佛都不准。还没等花筱翠拿定主意,打火车西站那头跑过来一队大兵,怀里抱着块令牌,象是拿人的样子。眼见从桥的另一端上来了,花筱翠赶紧向后倒着步,退到桥膀子尽头,脚下一滑沿着堤坡出溜到了桥下。仰脸望着桥上,大兵们就在头顶上,花筱翠胡乱抓了一把河泥,朝脸上身上乱抹。
桥底下有个青瘦汉子,搂着个七八岁的光腚孩儿,这里是他们的免费旅馆,夜里那么一场大雨,看样子没淋着没浇着。爷俩儿正干坐着发呆,突然从堤坡上滑下来一个女人,着实一惊。但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听到桥上吆吆喝喝的像是抓人,想也没想便脱口喊道:“大姐,到这边来!”花筱翠见是一位清瘦汉子朝她招手,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那汉子顺手将自己头上的草帽取下给她扣上。
谁也不知道要抓什么人,大兵们过了桥便四下散开乱搜寻,有几个兵从桥上向下张望。见一汉子转着小石磨,一女子朝磨孔里续豆子,光腚孩用瓢注着水,不象是他们捉拿的人,缩回脖子走了。花筱翠始终不敢抬头,那汉子机械地转着小石磨,谛听着岸上的动静。过了好一阵平静下来,才住手靠在桥桩上,“没事了,唉,真做孽!”然后合上眼皮不吭气了。花筱翠摘下草帽,急忙伏在地上磕头,“谢谢大哥救了俺,谢谢谢谢,谢谢啦。”磕着磕着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那汉子问:“大哥,你做啥救俺?”
那汉子道:“你这女子好没道理,眼见你有难处,难道不该救吗?”
花筱翠还是那句话,“你做啥救俺?”说罢珠泪滚滚。
那汉子冷冷地说:“俺也是落难之人,孩他娘叫财主害死了,俺放了一把火,点着了那狗日的宅子,逃到天津卫还是没法活。看你那丢盔卸甲的样儿,准也是可怜主儿,所以就。。。。。。诶,听口音你也是冀东八县人氏?”
花筱翠听罢,知道遇上了好人,“大哥,俺只知道出生在滦河边上,具体那个县不清楚。照大哥说咱们还是老乡亲呢,救人救到底,求求你把俺带出城吧。”
汉子猛地坐直了身子,“果真有人逮你?”
这时沿河马路上又传来大呼小叫的呵斥声,花筱翠率先站起来,焦急地催促道:“大哥,别问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汉子再也不问什么,简单收拾了一付担字挑在肩上,让花筱翠领着光腚孩,顺运河沿儿盲目地朝西走,走这条路他们算走对了,只有这么走出城最近。沿着南运河走,过了三元村就算出了天津卫,可是那里有个大兵把守的卡子,他们却不知道。花筱翠一手提包袱一手领着光腚孩,尾随那清瘦汉子一路逶迤,心里只想着快快逃出虎狼之地,根本没有考虑遇上盘问如何交待自己的身份。眼见到市郊了,紧傍着一个村落,运河大堤上出现一个哨卡,大概那汉子也没想到这一层,以至突然一愣停住了脚步。
仔细观察,这个村子座落在南运河与引水护城的墙子河交汇处,无处可绕行。这里设道卡子,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百姓走到这儿想绕过去真是比登天还难。
就儿,就是著名的三元村,
正文 第四回 村民恩赐风水地;小庙容留沦落人
说三元村在天津卫远近闻名,并不仅仅因为它是天津城乡结合部的分界标志,还因为这里是水陆交通要冲;更因为太平军北伐曾经打到过这里,成为折返地而载入史册。近代三元村在普通人心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