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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沙床-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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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的饮料叫“赤裸的晕眩”,这种饮料对混合口味的追求非常上海气,但是,上海人只迷恋绵软的酸和甜,而“赤裸的晕眩”却是又涩、又苦。朗姆酒加上柠檬、牛奶兑制而成。刚开始它给我的印象并不好,奶和柠檬起反应,牛奶变成了细细的白渣,有种腐败的气息,但是渐渐地我迷恋上它了,那种悲喜交集、苦中作乐的感觉很契合我当时的心境。    
    那些日子,无数让人困倦的下午,就这样在清平檐里打发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要做,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要等,何不就来喝一杯呢?第一杯献给窗外的天空吧,秋天的天空让人陶醉,让人愿意为它干上几杯,第二杯呢?献给大街上的行人,每个步履匆匆的行人都让人钦佩,他们是有方向的人,第三杯呢?为树稍上的风吧,它们在树稍上跳舞唱歌,可能很疲倦吧。第四杯呢?不,没有第四杯,譬如我主所说,凡事都可行,但不都有益处;凡事都可行,但不都造就人,人哪,不要被诱惑。    
    今天,我没有喝那么多,我在等张晓闽。昨晚她把一摞书忘我这里了。果然,她没有让我等得太长,3点59分,张晓闽提前一分钟出现了。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看得出她走过来的时候很急。    
    “这么喘?见我激动的?”我拉开凳子,让她做下。    
    她没好气地说:“喘有什么呀?你不也在喘吗?”    
    说着,她把衣服挂在椅背上,向侍应生要了一杯干姜水。张晓闽理着火红色零乱型发式,上衣是翠绿色的露脐装,两相对照,那颜色就非常轧眼,下身的牛仔裤做过旧,膝盖上有一块是破的,坐下来的时候,腿一曲,膝盖就露出来了。我看到酒吧里的许多人在看她,不过,张晓闽并不在乎。    
    “激动就激动么,还不承认?”我把书递给她,我放低了声音。    
    “对!你让我激动。好了吧?”张晓闽接过书,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干姜水,喝水的声音大得出奇。    
    “就是啊!要不昨晚你能留下来?”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不是激动,”她略略停了一下,像是在思忖什么,一口一口地泯着,好一会儿才说,“也许是因为,凄凉吧。”    
    我喝完杯里的酒,又向服务生要了一杯:    
    “你们这一代人,没有兄弟姐妹,甚至堂兄弟、表兄弟都没有,是孤独。”       
    “不是孤独,是凄凉。”张晓闽执拗地纠正我。    
    我望着她涉世未深显得很单纯的脸,很是不解:“你这年纪,应该难得有凄凉的感觉。还小,有些东西恐怕还体验不到。”    
    “其实也没什么。”她把手放在桌上,一动不动,好像陷入了沉思,一会儿又瞟着我说,“怎么说呢?前天男朋友说,要爱我一辈子,问我要不要爱他一辈子。”    
    “好事吧!?”    
    “可我当时只是觉得凄凉。”她打断我,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想着,要和一个人守一辈子,从17岁到97岁,太可怕了。一辈子就这样吗?”    
    “那你不爱他?”我问。    
    “不知道,也许和爱没关系。孤独的时候总得有人说话呀。”她侧过脸,伏在桌子上,“可是,和一个人在一起,就非得爱吗?”    
    “在一起总会爱的吧。”    
    “那,昨晚我们,是爱吗?”    
    这倒让我语塞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其实怎么回答都是不合适的。    
    她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干姜水,脸上微微地红了,鼻尖上渗出晶莹的汗滴来:    
    “我想看看和你在一起,会不会有那种凄凉的感觉。”    
    “嗯?”我仔细看了她一眼。    
    她不说话,只是专注地转动着腕上的时装表,那上面一只皮卡丘在反复地爬山。    
    “和你在一起不一样,他对我有压力,你没有。”    
    “是吗?”    
    “也许是因为你不爱我吧!”    
    我,的确,可能是不爱她的吧,但是,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我难过。无论那个方面讲,她都是个可爱的女孩,她不应该有凄凉的感觉。    
    “我想喝酒,啤酒,一起喝?”张晓闽问。    
    


第一部分:清平檐清平檐(2)

    与张晓闽这样的女孩子同床共枕,就如同在黑夜里独自饮酒,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倒在深深的醉里。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真的滑倒了,次晨的宿醉,那种一个人独对空酒瓶产生的空虚感,会让我更受不了。    
    它是内敛的,回避的,沉默的,但又分明是威迫的,外露的,赤裸的,它无时无刻不在挑逗和撩拨着你。    
    少女身上有一种特有的体香,一种特殊的暖,像是太阳的味道!让人无法拒绝。    
    而且,张晓闽是裸睡的,她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她说,她从小就裸睡,习惯成自然,不脱光就睡不着。    
    我的基础体温低,只有36。5度,感觉告诉我张晓闽的基础体温比我高,也许是37度。在深秋的夜里,偎靠着这样的身体,真是温暖。人生有多少幸福可以和这样的夜晚相比呢!    
    她是羞怯的,含蓄的,也是调皮的,狡黑吉的,她固执地要把头枕在我的臂弯里,但是,她是没有经验的,她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吸引男人的注意。实际上,她根本不适应和另一个人相拥而眠的睡姿,只是一会儿,她就一个人蜷缩着,拱在被窝的一角睡着了。    
    她蜷缩的样子,完全是封闭的,她深深地睡进了她自己的睡当中,忘记了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这是“一个人”的睡,是不容别人进入和打搅的。这是少女的睡姿。    
    张晓闽无论如何假扮老练,装出不管不顾的样子,这睡姿却是老实地袒露着她的真实底气。我静静地斜躺着,躺在她封闭的睡姿之外,尽量不碰到她。我怎么能和这样的少女莋爱又相拥到天明呢?    
    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记不得了,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张晓闽已经走了。阳光懒洋洋地把树影印在第二格窗户上。一只鸟在树上跳来跳去,我能听到翅膀在空气中煽动、树枝在它脚下晃动,在一根不知名的树枝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在这样一个秋日的午后,说明了什么呢?它竟然没有鸣叫,事实上,天空似乎的确空旷了许多,夏天的蝙蝠蚊蝇蜜蜂知了还有漫天飞舞的槐花都不见了,鸟的叫声也奚落了,留下空旷的天空清彻的让人恐惧,这种清彻里有慵懒、落没、困倦还有孤独。    
    时间大概是中午1点了吧。得起床了,下午系里还要开会。    
    打开手机,看到她的留言:    
    上课去了。床很软和!你则是混蛋!    
    一晚没睡好,脑子晕糊糊的。看她的留言有些不明白。    也给她发了一句话:                         
    床好可以睡好觉;我好,你就睡不成了。    
    从冰箱里找到一瓶牛奶,几片面包,牛奶看上去还很新鲜,加上一小勺咖啡,用微波炉热一下,味道就会很不错,但是,面包已经发软发黏了,好在还没有发霉,能在发霉之前把面包吃掉,让我欣慰,这是我起床后,做的第一件对人类有用的事儿。消除浪费。 消除人类对物质的浪费,消除人类对人力的浪费。这是我的生活口号。          
    


第一部分:清平檐清平檐(3)

    下午在系里开完会后,我找董从文教授借车,请他一起吃饭,然后开车走人。    
    董教授的坐骑是一辆二手普桑,车的样子,有点儿像刚果灾民逃难用的那种,浑身沾满了黄泥,看不出原来的色儿。驾驶座边上的门拉不开,怎么使劲儿也不行,董教授说:    
    “看来,你对我的车不好,你欺负过她,她报复你啦!”    
    “哪儿呀!她对我亲热着哪!这会儿是你在,她不好意思!”    
    董教授试了几下,也打不开。    
    “你还是从副驾驶座爬进去吧,我也是这么爬的。最近,她脾气有点儿大。”    
    我往里爬,一边庆幸自己还没有发胖,身手还算矫捷,一边想象着@    齙?@W 往里爬的样子。    
    等我转动钥匙点火的时候,董教授已经坐到了后坐上:    
    “诸葛,你从南京回来的时候,把那个门儿给整整,另外,你看,这后坐上的布套,不知哪个家伙在上面烫了个洞,影响情绪,你也给换换。女孩一看套上有洞,就都不干啦!哪个女孩都不愿意把自己想象成座椅套啊!”    
    我赶紧接口:“您老放心,把把门儿,换换套儿什么的,我都熟,您放心交给我。”    
    听我这么说,董从文哈哈大笑:“这发动机的声音好像也有点儿不对劲,要不,你也顺道换一换?”    
    “发动机?发动机是我哥们儿啊,我能抛弃哥们儿?我非得把他完完整整带回来不可。”     出学校后门,在陈太路上把董教授放下,下车前,董教授又给我几个号码:    
    “这都是你大哥在南京的姐们儿,办完事儿,闷了,找她们,代哥们儿慰问慰问她们!就说哥们儿想她们啦!”    
    出祁连山路,过真北路,20分钟后,我就疾驰在沪宁高速公路上了。车是破了点儿,但是,开到120码,除了发动机有点儿颤,车尾有点儿飘,方向盘有点儿晃,仪表盘上的塑料壳有点儿抖,其他看不出毛病。    
    


第一部分:清平檐你是忧伤的 因为你来的最早(1)

    在沪宁高速公路上飞驰,感觉的确惬意。    
    身边飘着的,是文人们吟咏了千年的江南,这会儿正是江南的秋天,大片大片成熟的稻田在天空下闪闪发亮,狂放恣意地铺漫着它金色的光芒,天空是蓝的,土地是金的,江南那秋天的精魂就在这两种颜色中飞舞。    
    阳光依然是温热的,但却不似夏天那么直白炽烈,只是它接近你,你却不愿切近它,此刻的阳光多少有些仓皇和茫然,你可以驶进它的怀里,这是秋天的下午,你愿意向着阳光飞驰,驶入阳光的金黄里面。    
    车过常州,大地的形状和颜色就变了,那是丘陵地带,高速公路两边无数的山丘绵延着,安静、温蔼的绿色起伏荡漾,一直延伸到远处,和天际交接的地方。    
    这时车载收音机里正放着流行歌曲:    
    “把心交给我保护,梦想的重量,你全都交给我,牵你手 ,跟着我走,风再大又怎样,你有了我,再也不会迷失方向。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让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雨和云渐渐散开,露出一片温暖,我要分享你眼中的泪光。”    
    这个世上谁会和我一起看流星雨呢?谁的眼泪会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又能分享谁眼中的泪光呢?    
    1994年,祖母过世之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人牵我的手了,那个能够让我毫不犹豫跟着她走的人抛开我先走了。我亲爱的祖母,她是否在天上看着我呢?她看到我独自一人在沪宁高速公路上奔波,会不会感到失望?    
    我的祖父,54岁死于肝纤维化,这个祖母看到了,她看着祖父一点一点瘦下去,一点一点地离开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的大哥26岁被肝纤维化夺去了生命,这个她没有看到,但是,她为此担忧过,她担忧了很久,也许从祖父过世以后,她就一直生活在这种忧虑中,现在我的二哥身上也出现了肝纤维化的征兆。肝纤维化,它深深地埋藏在诸葛家男人的身体深处,在我们的身体深处生长、发芽、开花、结果,总有一天,它会在我的父亲、我、我的二哥的身上施展同样的技法。祖父弥留之际说对父亲说:诸葛家的男人都活不过54岁,这是命,我一辈子都在忙着活,可是还是过不了54岁。是啊,我的大爷爷50岁死了,二爷爷31岁,我的曾祖父呢?54岁。    
    忽然间想到这些问题,谁都会感到悲伤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时间像疯了一样飞快地跑着,你从婴儿变成了少年,又从少年变成成年,然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你便进入了老年。你人生就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带走你的信念、渴望、激情,最后是生命,它带走了你身边的事、身边的人,留下你孤单一人,让你蓦然回首,倍感心痛和虚无。    
    我要去见的人叫裴紫。    
    怎么说呢?我们是在kingnet电影网站认识的,她在讨论区发帖子,想要施隆多夫的《铁皮鼓》,同时列了一大堆可以出让的片子,我对其中一张周星弛早期跑龙套时演的《捕风汉子》有点儿兴趣,便把手头《铁皮鼓》寄给了她,过了两周,她如约寄来了《捕风汉子》,这样我们算有了交往,此后我们经常通信,谈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可以堪称知己,有的时候,我们又像陌路。    
    我是说,我们交往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的时候,我们几乎天天通信,甚至一天几封,有的时候我们又会好几天不联络,我知道,这和我的性格有关,问题在我这边,我几乎从不主动写信,在我的性格中有某种毁灭一切的力量,它毁了我的一切,包括友谊,我总是在最热烈的时候突然冷却下来,突然溃不成军地逃回自我的壳中,我害怕有人窥破我的秘密,我在这个世界的秘密处境只能有我一个人知道。    
    也因此,尽管我们交往很久,但是,我们没有见过面,这样的交往实在是很平淡的,也许有某种心灵的期许,但永远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内容。    
    一周前,她发E…mail:    
    最近一段时间悲伤得不行,也知道你非常忙,而且我们也许还不算朋友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是最合适见的人。当然,这个时候,我也不想见什么熟人。下周一,我会在南京金陵饭店等你,我会等到第二天早晨,如果你不来,也没有关系,其实,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想想心事,一个人呆上一会儿,你不要给我回信,不要让我知道你是否接到了信,也不要让我知道你来还是不来,要那样,也许,我会退却,有的时候,要是一切都是未知数,人反而是不会退却的。    
    我知道我会去。    
    裴紫是一个人,她需要另一个人到她身边和她说说话,再怎么说,都是不能不去的。    更何况,离开南京已经几年了,我也想回南京看看,只是一直也没有下决心,现在倒是裴紫帮我下了决心。    
    到了金陵饭店,泊好车,我便只能在饭店酒吧等了。我没有裴紫的电话,也不知道裴紫的长相,不过,上帝既然让我们相识,也一定会让我们相认,对此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要了一听啤酒,边喝边等。等人的时候喝啤酒是最好的了,冰凉的啤酒让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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