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前夜 作者:[日] 濑名秀明-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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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仓凭直觉判断是由于那种细胞的缘故。
—种不祥的感觉。平时倒没怎么在意,但像这样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做实验的时候,不经意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在研究室里还可以打开收音机分散一下注意力,可同位索实验楼里终究不是放音乐的地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今天才变得敏感起来真希望利明能早些离开那些细胞,但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渺茫了。
利明对“Eve1”的执著已经超出了常规,这一点浅仓看得出来。自从“Eve1”的实验出现了有趣的结果以后,利明的精神面貌变得开朗了许多,比起事故发生后的那段时间,最近的利明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不过这仅限于他不做“Eve1”实验的时候。一旦利明开始操作“Eve1”,整个人立刻就像被迷住了一样,连眼神都不对了。每到这种时候,利明身上就会散发出某种异样的热量,使得浅仓不敢轻易对他说一句话。而且,“Eve1”也似乎在竭力迎合着利明。事实上,利明亲手做的继代就比浅仓做的继代的增殖率要高,就好像……
浅仓用两臂抱住了双肩。
就好像细胞很高兴似的。
“别瞎想了!”
浅仓很勉强地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从楼梯向—楼走去。但她的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没事的,不过是想得太多了。虽然嘴上这样反复地嘀咕着,可浅仓心里只想着早些回家,她急急忙忙地冲下了楼梯。
第十一章
“我们的身体里居住着大量的寄生虫。”
这是那位教授开门见山说的第一句话。
讲台前挂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毛笔字写着“生理机能药学讲座石原陆男先生”。看他头发花白的样子,可能有五十多岁,可声音却很洪亮。
圣美坐在大教室的硬椅子上,心里在想,这个人可能比爸爸年轻吧。
说是大教室,其实不过是个有一百五十多个座位的长方形房间。与可容纳三百人以上的学生同时听课的文学系的教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药学系每个年级的人数都不多,因而有这样大的规模就足够了。圣美坐在稍稍靠后一点、位置比较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俯视讲台。来教室里听课的只有五十个人左右。因为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所以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况,不过看样子有一半的人都是年轻学生。可能有的人跟圣美一样是其他系的学生,但大多数的都应该是药学系的。说不定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生理机能药学讲座的学生。市民听众当中以五六十岁的人居多,几乎没有十几岁的年轻人。微风吹拂着脸颊,徐徐的清风穿过微微开着的教室窗户吹了进来。树叶“沙沙”的声响时远时近,就好像水面荡漾的涟漪。朝玻璃窗外望去,青翠的新绿在风中摇曳,将柔和的光亮映入眼帘。
圣美今年已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认认真真地上课记笔记,和朋友们传阅笔记备战考试,参加器乐部的活动,学校的游园活动、定期的演奏会,以及系里的夏季野营和滑雪旅。
“明年就该找工作了。”朋友不经意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直到这时,圣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进入大学以后,那种对前途的迷茫感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因为她觉得这些问题可以以后再思考。然而,她现在却一下子发现大学生活就要结束,而自己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成熟的想法。
虽说是六月中旬,可天气却是持续的高温。热风摇晃着路旁的树枝,翻动了白色衬衣的领口。秋冬两季一直都阴沉着的天空如今也精神焕发地亮出了万里晴空。直射而下的阳光照耀着街道和高楼大厦。在这个时候,圣美受文学系朋友的邀请,一起去听药学系的市民讲座。
圣美所在大学的药学系为了普及药学知识,在每年六月的第二个星期日都要面向一般市民举办免费的教育演讲。今年以系主任为首的几位教授将要通俗易懂地介绍各自讲座研究的内容。此外,好像还有时间专门讲解一些药用植物的基础知识、药物的副作用以及艾滋病毒等近年来的热门话题。学校背后的大型药用植物园也同时向公众开放,而且颇有些野餐会的味道。圣美虽然知道这项活动一直都很受欢迎,但自己以前却从未参加过。听朋友说,届时还有朝鲜人参茶和鱼腥草茶可以随便品尝,圣美终于禁不住诱惑了。
演讲会当天是一个天空湛蓝,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早上九点半,圣美和朋友一起乘巴士来到药学系。圣美他们学校是典型的“章鱼形”布局。特别是理科的学系,它们都零星地分散在城里的各处。医学系及其附属医院位于街北,农学系则在车站后面,而工学系却在山脚。药学系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山丘。车从文学系旁的小路上去,大约要走五分钟、到站下车一看,山下的街景尽收眼底。也许是心理作用吧,站在这里,圣美觉得从脸颊边滑过的微风比文学系那边的更凉爽。
每场演讲约一个半小时,上午有一场,下午有三场,其间大家可以到植物园自由参观。上午的演讲从十点钟开始。演讲的题目都张贴在陈列着中药材的大厅里,圣美开始逐一地浏览起来。
上午的演讲题目是《制药——化学与药学》,看来是医药用品开发的有关问题。圣美一面担心自己听不大懂,一面将视线缓缓移向下方。下面写着下午的演讲内容:《中药给您健康》、《何谓基因治疗》……最后的一个演讲题目映入了眼帘:《与线粒体的共生——细胞社会的进化》。
这时,圣美的心脏出人意料地“扑通”响了一下。
圣美慌忙摁住自己的胸口。这不是平常的心跳,而是一种不受自己控制的、突然袭来的跳动。圣美感到呼吸困难,血液也似乎加快了流动。震动的余波真切地传导至掌上。圣美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胸口。只听见肋骨嘎吱作响,胸部也松弛下来,并产生一阵一阵的疼痛。可不管怎么压迫,都不能抑制住心脏的剧烈跳动。圣美原地不动地想要弄清自己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的太阳穴处淌下了一颗汗珠,圣美觉得自己的目光完全无法从海报上挪开。……呼吸断断续续,圣美咬了咬牙,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异样的震动声逐渐远去。随后,胸腔内重又响起轻微的“咚咚”的心跳,和平常并没有两样,血液也恢复了正常的流动。可是,圣美一时半会儿却无法动弹,又一颗汗珠流到太阳穴,并沿着刚才那颗汗水流过的轨迹滑落了下去。
“怎么了,圣美?”朋友担心地望着圣美。
圣美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圣美抬起头来本想礼貌地笑笑,可面部的表情却僵硬了,只能做到扯动一下嘴角。“真的没什么,我们去会场吧。”
圣美说完迈开了步伐。朋友还有些不安的神情,不过还是勉强同意了。
在就要离开大厅的时候,圣美又一次回头看了看刚才的那张海报。到底怎么了?圣美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到演讲会最后一个题目的那一瞬间,奇怪的心跳就发作了,一种明显不同于普通心跳的震动。这就是所谓的脉象不均吧,圣美微微颤动了一下。《与线粒体的共生》……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对那个奇妙的题目产生反应呢?
搞不懂。不过,圣美已经被那个演讲吸引住了。参观植物园和喝茶一类的事可以放到讲中药和基因治疗的时候去做,圣美决定一定要去听听那个演讲。那个演讲开始的时间到了。
圣美的朋友临到开讲的时候回去了,她说五点还有一个家教要做。然而圣美是绝不会错过这个演讲的。
讲台的背后准备了一个屏幕,旁边挂着幕布,上面用大号字写着本场演讲的题目:《与线粒体的共生》。上午,这几个字搅得圣美心神不宁,可现在它已经不能扰乱圣美的心跳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圣美的心脏曾一度对此产生过反应。圣美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次发作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答案就藏在今天的演讲里。石原教授列举了蛔虫等几种寄生虫后,以身体里的肠内细菌为例开始向大家解释“共生”这一概念。
“和其他寄生虫一样,肠内细菌也居住在我们体内,从我们这些寄主处获取养分维持生命。不过,刚才也曾提到过,肠内细菌是非常有益的,它可以为我们提供维生素K。像这样不同的生物共同生活在一起,而且相互从对方获益的关系,就叫做共生。肠内细菌虽然是寄生虫,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那么,和我们一起共生的就只有肠内细苗吗?当然不是。至此我们终于进入了这次演讲的正题,它的名字大家在中学学习理科的时候应该接触过,那就是:‘线粒体’。事实上,我们发现线粒体也是一种与我们共生的寄生虫。当然,线粒体并不是什么虫类,严格说来不能使用寄生虫一词,但两者有共通之处:那就是它们都和我们这些寄主共生在一起。通过对线粒体的研究,我们也从中了解到了许许多多有关我们人类自己的有趣知识。我们的讲座正在围绕线粒体这一课题从事相关的研究。今天,我想给各位谈一谈线粒体与人类的共生关系。”说到这里,石原教授停顿了一下,给会场中央负责放映幻灯的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
幻灯机的散热扇转动了起来,与此同时,室内的电灯开始由前至后依次熄灭。可能是工作人员在操控开关吧。圣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头把视线投向了后面。这时,圣美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刚好在圣美座位后三排的地方坐着一个男的。圣美的视线凝固在那人身上,想要弄清他到底是谁,可是,由于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圣美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庞。而那个人也好像注意到了圣美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圣美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把头重新转向前方。屏幕上打出了一张巨大的细胞构造图。
“这就是人类细胞的简图。”石原教授手里拿着发出红色光线的激光笔向大家做着说明,“正中间的位置是细胞核,里面有染色体和大量的遗传信息。而这里的椭圆形结构就是线粒体。如图所示它有外膜和内膜,内膜呈褶皱状。我想这幅图大家都比较熟悉,因为中学的时候应该是学过的,教科书上都像这样把线粒体描绘成椭圆的形状,但实际上,线粒体并不是这个样子,它的真实形态大家恐怕都想象不到,好,请放下一张幻灯片。”
画画切换到了另一幅图像。这时,在场的人一下子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
“这就是线粒体的真面目。”
细胞的图像占满了整个屏幕。漆黑的背景上隐约浮现出淡淡的菱形轮廓,里面有无数类似收缩了的线状组织都被染成了绿色。仔细一看,它们全都有规则地朝向斜上方,好像马上就要整齐划一地波动起来似的。细胞中央,大概是核的位置上有一个黑窟隆。圣美知道,这是使用某种方法染色后的活体细胞的线粒体在显微镜下所呈现的景象。一个细胞当中有几十乃至几百个这样的线粒体。如此壮丽的姿态简直比天鹅绒的褶皱还要漂亮。以前圣美对线粒体的印象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扑通”。
心脏的反应又来了。
“扑通”。
又是一次。
就是它。圣美发现了。
心脏的反应就是因为它,心脏对线粒体异常地兴奋。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圣美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不规则的心跳使圣美呼吸紊乱,喘不过气来。然而,圣美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线粒体的巨幅图像,竟然把用手按住胸口这一习惯性动作都忘记了。
画面又切换到了下—张,屏幕上显示出了许多经过染色后的线粒体的照片,被染得蓝蓝绿绿的线粒体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态:有的膨胀,有的扭曲,有的相互融合,有的被撕成碎片,变化多端,千姿厅态。圣美被这些线粒体的姿态迷住了。看着这些弯弯曲曲、酷似大肠菌的线粒体,圣美终于理解到了为什么说线粒体是寄生虫。
石原教授细致地讲解道,线粒体里边也有DNA,但与细胞核内的DNA不属于同一种类。这说明线粒体是过去曾经寄生在细胞里的细菌的后裔……遥远的过去,当我们的祖先还是单细胞的时候,线粒体就侵入其中,并一直与我们共生至今。“在这里,我想简单讲述一下细胞的进化史。一般认为,生命首次出现在地球上是距今三十九亿至三卜七亿年前的事情。最初的生命体构造极其简单,就是一层包裹着DNA的软膜。它们生活在海底火山的附近,以火山排出的硫化氢为养料。那时的地球上几乎没有氧。然而,由这种原始的生命体进化出了一种叫蓝绿藻的生物。它是现在的叶绿体的远祖,能通过光合作用制造出糖,同时释放氧气。这种蓝绿藻大量繁殖,在距今二十五亿年前的时候,充满了全世界的海洋。随后,海里和大气中的含氧量增大了起来,这就使那些以硫化氢为养料的原始细菌遭罪了。因为它们和我们不同,是厌氧性的,氧对它们来说是毒索,所以这些原始细菌的生存空间受到蓝绿藻的不断挤压,逐渐缩小到火山附近很小的范围之内。它们只能在那里继续过着悄无声息的生活。这样一来,作为主角登上历史舞台的便是新兴的好氧性细菌。蓝绿藻制造出来的氧气充满了整个海洋。有的生物就在考虑能不能利用这些氧气来生产自己所需的养料。它们就是好氧性细菌——线粒体的祖先。因为这种细菌懂得怎样利用氧气,所以它们所产生的能量让普通的细菌望尘莫及。那么产生能量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可以四处活动。这种细菌在海里来回游动。到了距今十几亿年前的时候,发生了一次重大的事件。那些在火山边苟延残喘的厌氧性细菌遭受到了好氧性细菌的入侵。好氧性细菌的初衷可能是想饱餐一顿,但它们不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并最终在我们祖先的体内定居下来。从这一刻起,线粒体就开始了与我们的共生。”用电子显微镜拍摄的线粒体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位于画面中央的线粒体正处于分裂的形态,中段已经凹陷,很快就要断开了。线粒体内部有一个黑块,它刚好处在凹陷处的正中,似平正准备一分为二。石原教授讲解道,这就是线粒体的DNA。线粒体是在细胞里完成分裂和增殖的。线粒体内的DNA也会被复制并分配到两个新生的线粒体中去。这一过程和其他细菌没什么两样。圣美觉得线粒体是活着的,它们居住在自己体内,正进行着分裂。“这样的想象大家能接受吗?我们之所以能够进化到现在这一步,线粒体可谓功不可没。我们的祖先与线粒体共生在一起,因而获得了巨大的能量。从此,原本厌氧的细胞反而喜欢上了氧气使得细胞的运动能力大大提高。这么一来,细胞便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去获取营养,再也不必原地不动地等着随波逐流的养料飘荡过来了。由于细胞可以利用自己的能量移动到富含养料的地方,所以我们的祖先就拥有了一种新的能力,那就是,思考如何捕猎的思维能力。究竟怎样才能迅速而有效地获取到自己所需的养料呢?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生命逐渐由反射、本能等简单的神经活动发展出了高级的思维能力。“另一方面,学界普遍认为,除了线粒体之外,蓝绿藻也在这一时期进入到了细胞内部。它们的情况又是什么样的呢?只要有光照,它们就能在自己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