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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谁红跟谁急-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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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反映还有它独自的特色。简言之,“稀粥”中的这场改革与现实的关系,就是一种缩影的关系,尽管在写法上类似“看似不经”,然而“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在实质上却是反映现实,缩影现实,批判现实,讽刺现实的。 
  而王蒙在《话说这碗粥》一文中,也承认这是一篇讽刺小说,其中有对人民内部的一些缺点、弱点的嘲笑。批评的主要矛头直指食洋不化、全盘西化、追逐时髦、盲目幼稚而又大言不惭的“儿子”,兼及“徐姐”、“爸爸”、“堂妹夫”。而小说中的“爷爷”,恰恰是他塑造的一个宽厚、慈祥、开明而又从善如流的人物。 
  也就是说,两边都承认是讽刺小说,只是在对讽刺的对象和讽刺的程度上认识不同。对象的焦点集中在“爷爷”身上,一方说你太不尊重我们的“爷爷”,一方说我是那么热爱我们的“爷爷”。程度的差异在于,一方说你是批判现实,讽刺现实,一方为自己开脱,说我只是讽刺了人民内部的一些缺点和弱点,态度十分的端正。这开脱不过是机警的躲闪,像京剧《三岔口》中的那位投宿者,躲过了店主那最初的一击。长期以来,我们养成了这样的思维定势:凡遇批评,尤其是那号咄咄逼人的政治批评,总是躲闪、逃遁、辩白、求饶,先做出一副挨打的架式。整个思维过程全错了。为什么不可以回过身来,坦坦荡荡地反问上一句:是又怎么样? 
  道理明摆着,党中央一再号召作家要深入生活,反映现实,具体到目前,就是要深入改革的生活,反映改革的现实,廓清改革途中的一切思想障碍,为改革大业鸣锣开道。而要做到这一点,讽刺甚至抨击生活中的不合理现象,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若一味粉饰现实,歌功颂德,岂不违背了党中央殷殷号召的初衷?既然如此,像“稀粥”这样的作品,又有什么过错?只恨其少,还能一个都嫌太多?——批评者做出一副捍卫改革成果的骁勇模样,自以为立下了不世之功,殊不知正在做着堵塞言路,扼杀创作,也即阻挠改革,破坏改革的勾当。再问一句,那些“微言大义”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也不朝那方面想,怎么偏偏诸位能看得出来,要朝那方面想,这不正说明尔等心里先就存下了不敬的念头么?若以“腹诽”见责,又该当何罪? 
  王蒙的过错在于,既有勇气写出这样优秀的作品,就应当有勇气捍卫它的纯洁,若不自信,获奖就该婉言谢绝。若自信,对那样粗暴的批评,则应当要么置之不理以示鄙弃,要么奋起抗争以示刚正。如今作出这样无力的辩白,形同乞讨,只能说有些句子也还油滑可喜,不失王蒙本色。当过文化部长的人,没有一点文化人的气节,实在令人失望。去的已经去了,该来的总会再来。连这么点骨气都没有,怎么对得起信任你的读者,身为中央委员,又如何对得起器重你的中央? 
  山野之人,粗鄙之言,不管当说不当说都一并说了。知我罪我,由他去吧。         
“抡圆了”写的风险       
  一个业已退出文坛的老兵,偶尔还能参与文坛的热门活动,世上若有这样的幸运者,我要算是一个。这自然是因为当下的文坛还没有执行“一刀切”的政策,还有几个怜老惜贫的君子人,知道山西的黄土高坡上有一个为文学竭尽了忠诚,虽年迈力衰而依然辛勤地耕作着的老农。自从当了一家刊物的编辑,我就把自己定位为退出了文坛。退役了的运动员最好的安置是当教练或陪练,退役了的作家当编辑也不能说是丢人。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我只是想说,本年春天承朋友的美意,参加了在济南的一个小说排行榜的评定会。 
  几十个与会人员中,只有我老实声言已有十年不读小说了。自知身世的卑贱与学识的浅陋,除了酒宴上尽情地喝酒之外,就是一头呆鹅似的听与会者滔滔的发言。大多是听不甚懂的。毕竟曾在文坛厮混多年,也有几句还能听个大致明白。有一天谈到去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某公赞美王蒙的长篇小说《青狐》,说是如何的好,如何的妙,且引用王先生的话说,书中有许多情爱场面,是王先生“抡圆了写的”。又有人说,书中的人物大都有所指,谁是指谁,谁是指谁,这些我就听不大明白。还有人说,他的那些性描写和时下年轻人的一比就小儿科了。 
  在我过去的印象里,王蒙的作品从不是对他的才华的整体的显现,总是用一类作品显示他一个方面的才华,有时是一个主题的系列,有时是集束手榴弹式的轰炸。不光是题材还有体裁,小说、散文、杂文、诗(新诗和旧诗),加上翻译,没有他不会玩且玩得溜的。看来这次是要显示他在性描写上的才华了。这在他过去的作品里是个缺憾,“抡圆了”就是拼足了劲也写足了的意思。 
  听着朋友们的发言可以想象得出,假定此刻王蒙先生听到了与会者的发言,站在京城部长公寓楼的阳台上,平挺着他那张长脸,遥望东南大地,突起的嘴唇上该浮现出怎样轻蔑而又得意的微笑啊。宇中之大,历史之久,文章高手快手全面手,舍我王先生其谁哉! 
  王蒙的聪明是举世公认的,至少是文学界公认的。官做到部长而能保持自身的高洁,绝对是大聪明。只是他忘了一点,同样的聪明用在文学创作上而不知收敛,就不能说是大聪明了。写作需要聪明也需要愚执,需要放纵也需要收敛,需要狂傲也需要自省。需要知道自己的长处,也需要知道自己的短处,如其不是更为需要的话。一个年近七十的老翁,可以和年轻人比谁经的世事多,比谁的学问积累厚,绝不能比谁的“力比多(Libido)”多。缩小了说,也只可比谁经的云雨多,绝不可比谁个风急雨猛。老了就老了,在这上头上苍断不会独怜你这棵老草。我只能说,王先生的这次显示,就像一个坚守了几十年的节妇,忽然一时糊涂,想试试自己是不是还有别一方面的本事。这样一来人们会要说,或许前几十年她原本就是这样,只是地位的限定或是道德的约束,无法施展其“雌才大略”而已。眼见得到了这把年纪,再不放荡一次就为时已晚,于是便浓施粉黛招摇上市了。 
  这样说近似诬陷。我先认下我的罪愆。若只是这样说也就不是我了。我要说的是,在王蒙先生过去的写作中,已然有了这样一种荡妇意识而他从未觉察。那种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写,什么都能写得很好,目极八荒顾盼自雄的表现,潜意识中也就如同一个荡妇,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没有我不能对答如流应付裕如的。 
  这也不全是坏事,只是承担的风险太大。百年后若王先生文学声名仍如日中天我自然无话可说,虽说彼时我早已化为尘埃,冥冥中也要朝着北边长揖作拜,让他原谅我晋人也会无事忧天倾塌,只是那一天未到来之前,我不能不说出我的一个小小的担忧:文学既然是名山事业,也必然和其他冠以“名”字的事业有异曲同工之妙,即如名女人就可以分为名媛与名妓。不论尊卑只说声名,其声名的获得虽说因素种种,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乃是坚执则毋庸多议。若有人一会儿想做名媛一会儿耐不住寂寞又想做名妓,到人老色衰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也就不难揣测,何况是这把年纪才弃良为娼重新开张?         
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文化阻隔(1)       
  ——以王蒙的《活动变人形》为例 
  一 
  这几年是文化当令,有文化的没文化的,都在大谈其文化。我也不甘寂寞,在这篇文章的题目中嵌入文化二字,赶赶这稍嫌过时的时髦。 
  长篇小说的势头正凶。记得看过一个材料,说每年要出数百部,这些年的产量已超过了文化大革命前多少年总和的多少倍。眼见得的事实是,许多作家已写了或正在写着长篇小说。据有卓识的评论家说,这是因为当年崛起的那批青年作家,已进入或正进入中年,由短篇而中篇练好了他们手中的笔,写长篇正当其时,且断言必有惊世或传世之作出现。 
  预言类同占卜,幸而不幸都可能言中,窍门在于含混,决断则难免露出破绽。岁月不光增长了他们的年龄,也增长(cháng)了他们作品的篇幅,这也算得上文学发展的规律么?若其必然,世界为斑白者独占,年轻人只需祈祷早生华发,岁月自会有如意的安排。再容我问上一句:“五四”以来的作家可都是少年夭折或英年早逝,何以惊世或传世之作少得那么可怜? 
  先前可怜,不等于现在可怜,至少评论文章中有皇皇的记载。近年出版的一些长篇作品,已被及时地加上史诗、奇峰之类的冠冕。若说这是走向世界的号角,要的是嘹亮而悠长,未必可取倒也情有可原——我们总得和他们扳齐。若说这便是攻略的成功,恕我唐突,怕只能说是山大王式的虚骄。我们毕竟不是中央帝国。 
  不必是精细的读者,至此已嗅出这篇文章的味儿。我得赶紧补上一句,对已发表的赞颂任何一部长篇的文字,我均无异议,不过是晋人也忧天,径直贡献一点乡愚的浅见。愚者偶有一得,岂敢鄙薄智者仁者的见智见仁?——我先预定下我的偏狭、浅薄,还有怯懦。 
  事有不尽然者。原也起下了勃勃的雄心,要将现今走红的长篇悉数读尽,写篇所谓鸟瞰式的洋洋大文。做起来方知不过是懒人的狂妄。七事八事的打扰,三个月才读完一本《活动变人形》,悉数读尽怕墓木已拱。好在许多看法早在胸中,读书原不过是找些佐证,读一部和读十部不会有大的悬殊。好处说声实获我心,坏处说句与君相左,道理只能是自家的道理,不吠影也不吠声,更不敢冒充学者的公平。如若先到手的是另一部书,改动的不过是那个副题和文中的几个例证,文章还是这文章。偏偏撞在了这《活动变人形》上,得先道声包涵。没有“先擒王”的大志,却暗合了“当挽强”的自尊,意外的收获实非始料所能及。 
  二 
  读着《活动变人形》,我不时地想到长城,那迤逦数千里的古代的骄傲;偶尔也想到故宫,或许该是阿房宫,那北构而西折,覆压三百余里的逝去的辉煌。由江南某城的林荫小路,写到欧洲那个著名的港口城市,又折回古老的北平,末后写到遥远的西北边疆。辽阔的空间跨度,勾人旅游的向往,时间的跨度,更是漫长。倪吾诚的祖上和岳母辈不必说了,仅他与倪藻两代人,贯穿了整个现当代历史还有余头。难怪见没人说它是史诗,有位评论家要忿忿不平。委实冤枉。冤枉的不是作家而是评论家。鉴定为史诗又要怎样?以时间的跨度而论,我们的长篇小说有几部不是史诗?只是这史诗须得作“文学化的历史”解。以西方中世纪的一种文学样式,作为对中国当代作品的褒扬,本已牵强,再作这种字义的阐释,早已荡然了那褒扬的美意。 
  不怪作家也不怪评论家,我们的文学从来就是史的附庸,六经皆史内中就有《诗》,寓史于文更是古代墨客的自期。就是现代的作家,其使命感更多的是反映现实——明天的历史。使命感成了“史命感”。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跟我们写小说反映现实,揭示人性,鞭挞丑恶没有质的不同。然而孔子是历史学家,文学却有它独立的品格:不是去说明历史,而是创造历史,以自身的价值填充历史。 
  不必否认《活动变人形》是史诗。至少作者有史诗意识,他要以一部小说,几个人物的命运,去反映那个漫长的时代。 
  史的文学观,决定了中国作家的创作心态,写短篇还不要紧,一到写长篇,首先萌生心头的便是那史诗意识。要反映时代,自然是拣那大的,长的。王蒙先生的使命感更强一点,写出的当然也就更像史诗。那位评论家慧眼独具,言之不诬。 
  人皆可以为圣贤,人皆可以为尧舜,谁也不甘于平凡,总得出众人一头地。这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文化观念,据说也是全人类的共性。作家要成为圣贤,成为尧舜,当然就得写伟大的作品,而伟大的作品又莫过于史诗。写史诗当然就得先存下史诗意识。史诗意识说到底是伟人意识。 
  不幸的是,现今的世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有伟大的平凡,却没有平凡簇拥着的伟大。政治不过是一种职业,写作更不在话下。作品可以确立作家的存在,得这个奖赏那个头衔,受到众人的爱戴,但意识属于人格,在人格上作家与普通百姓绝无两样。伟人意识的存在,可促成情绪的高涨,于写作不无裨益,一旦掺入作品,却只会造成戕害。写作要的是纯情,来不得半点矫饰和虚妄。 
  在叙事方式上,《活动变人形》与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甚为相似,都是通过“无意的记忆”来回述往事的,也就是从现时的感受中寻找记忆中的形象。比如《追》中,主人公马尔赛勒是由吃了母亲送来的一种叫做“玛德莱娜”的点心,又将一匙茶送到嘴边,茶与点心碎末混在一起接触到上腭的一瞬间,产生的那种极度的快感,回想起列奥妮姑妈,回想起当时在贡布雷所发生的一切。而《活》中,倪藻是在西方的那个港口城市,见到父亲的旧友史福岗太太后,也是在“茶水似乎不那么新鲜,也不那么热,史太太端来一盘糕点,他吃了一块蛋糕,很好吃”之后,又由史太太的一番提问和感慨,引发了他的遐想,“忽然发现,旧事并没有消失……存贮在每个经历过旧事的人的心里”,于是才有那一章接一章的对旧事的追溯,最先想到的又是静珍姨妈。         
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文化阻隔(2)       
  还有一点也极为相似,即作者、叙事者、主人公或主人公之一的基本重合。《追》书不去说它。《活》中,第一章第一节中的那个“我”,起初不知是谁。从第二节开始便是语言学副教授倪藻的活动和回忆。续集第三章写倪藻将姨妈接到西北边疆的一个小城。第五章即全书最末一章,第一节中,“我”回忆在戈壁滩干校里的朋友,那个朋友对“我”说:“老王,你信不信,就看机缘,给我机缘,我照样能当厅长、部长……”随后又将“我”与倪藻分作两人,这儿提到“我”曾访问西方的B市,前面倪藻他们曾在B市登机。据此是否可以说,叙述者的“我”即主人公之一的倪藻亦即作者王蒙? 
  但是两书又有着绝大的不同,主要差别不在技巧,而在叙述的笔调,即文体所显示出的作者的心态。普鲁斯特终其一生是个病人,写作是他的生命,面对死亡他是那样的平静,因而他的笔调是恬淡的,超脱的。为什么这样平静的态度竟然能产生美学上最大的激动人心的效果呢?莫洛亚的解释是,它正好能唤醒这部故事本来应该压抑下去的感情。(《从普鲁斯特到萨特》)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这态度这感情,是消极的,没落的。 
  《活》是昂扬的,甚至是亢奋的。如果说《追》写的是生到死,那么《活》写的则是死到生。我不否认作品的主人公是倪吾诚,也不否认写倪吾诚一生的艺术价值与社会认知价值,我说的仍是笔调和心态,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别人死了,我活着,还活得更好,虽然我也经历了许多的苦难。 
  “老王,你信不信,就看机缘,给我机缘,我照样能当厅长、部长……” 
  父亲没有,朋友没有,但我有。 
  这种心态,不光《活动变人形》有,张贤亮的《绿化树》中也有,他总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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