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无雅(一)-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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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真干净!
八
、如果你愿意,随便把我当做谁吧
“林青雅!”当青雅再一次将沐云筝热好的汤药砸个粉碎时,云筝终于恼了,大吼一声,面对着青雅那毫无反应的模样,沐云筝捏了捏拳头,又松开了。低头将那碎片扫到了门外。
云筝逆着光摊开十指,看到指尖那被药罐烫起的水泡,云筝安慰自己,青雅病了,病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着,十天之后他便好了。
云筝凭着这种强大的意念,又一次强迫自己进了厨房,升起了药炉。
那腾腾升燃起的草药味,让云筝有一种难受的想吐的感觉,云筝忍住了。
掀开药盖,加入牛黄,又盖上盖,坐在一旁的小椅上发呆。
萧颜昨天来过了,出了这种事怎么也瞒不过他家主上。他只匆匆跑来看了一眼,青雅还在熟睡,即便醒着青雅也不会认得他,因为大多时,青雅连云筝都不认得。
萧颜什么也没问,更没同云筝说话。只站在青雅塌前许久,喃喃自语,“难怪你会解毒……你又不说……你到底中的什么毒……”就这么许久,萧颜从窗口飞身离开了。
青雅什么也不知道,抿着薄唇,梦呓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冲天的药气,让沐云筝的胃又一次难受了起来。
他慌手慌脚的倒了药,结果还是烫到了。他开始有些同情爹,怎么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了下来,还瞒过了所有人。包括他娘。
云筝这次多了心,煎了两服药,怕青雅又砸了,他便来不及煎了。
“林青雅,别装睡了,起来吃药。”
云筝气还没消,连名带姓的叫他,当他进门时,青雅正闭着眼睛假寐,《尔雅》被放在榻旁。
沐云筝忍不住一笑,放下药,点了点他那倔强挺立的精巧鼻息,青雅“倏”的睁开了眼,恼怒地望着沐云筝,小刷子一样的长睫毛扫来扫去,像极了讨不到糖吃的小孩,瘪了唇,受尽了委屈。
云筝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在他脸侧偷香了一下,青雅腾地坐了起来,红着小龙虾一样的脸指着云筝,气急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对于这个“陌生”的采花贼该怎么办,他想见亦寒,只有亦寒能帮他,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个“贼”把他关了起来。可青雅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他只是羞怯却不反感这个“采花贼”的亲近。
“青雅,吃药。”沐云筝拍掉了眼前杵在自己面前的修长手指,搅着药匙,站在他榻前。
“我不认识你,干嘛要吃你给的药。”青雅振振有词的嘟起了嘴。
云筝不理他,他便伸手要打那药碗子,所幸云筝习过武眼疾手快把药碗护了起来,腾出一只手钳制住了青雅,将他按至榻上,骑在了他身上,青雅全身乱扑腾了起来,涨红脸了喊道,“你放开我,我要见亦寒,我要见亦寒。”
“哼,他凭什么见你,你又是他的谁。”
沐云筝冷笑一声,把碗抵在他唇边强行往里灌,灌了不至两三口,青雅拼命咳嗽了起来,云筝慌忙把药碗拿开,抚着他的背。
青雅咳得满脸通红,把呛进去的药汁都咳了出来,才顺了气,看眼睛已红了一圈,仍不忘倔强的瞪着云筝,执着道,“我要见亦寒。”
沐云筝怒极反笑,他都不知自己该不该同这样一个“小孩子”置气,他一挑眉,指了指落了锁的院门,道,“你去呀。”
门锁的钥匙就在云筝贴身的胸前,青雅是知道的,就死死的盯着他。
沐云筝妩媚众生地笑了,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胸前,又举了药碗抵在他的唇边,示意他主动喝下去。青雅仍是不肯喝,沐云筝急了,又灌,甚至说出了比刚才更绝情的话,
“林青雅,你信不信,你是在这儿他都不会来看你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你当你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豆大的泪水“吧唧吧唧”的掉落在姜黄色的浓汁中,青雅没有揉眼睛,抢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仍旧倔强的望着云筝。
沐云筝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得,只感觉到累,从青雅身上滑了下来,收拾起药碗,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还有十天,十天他都要这么精神奕奕的同青雅周旋,十天后,他还要微笑着告诉青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小气的人,他不能做到对此刻青雅的所作所为释怀,他忘不了青雅口口声声念着自己父亲的名字和委屈的泪水。
可是,也许青雅能回来,便是好的。
“云筝。”声音中带有一丝清冷,好似青雅有了些许清醒。
在屋内踱来踱去的沐云筝迅速回过头来,却只对上了那副困惑的表情。
原来他没有认出自己来,原来只是无意的念出来了而已。
云筝自嘲,把着单衣坐在那里的青雅按回了榻上,用毯子盖严了,皱眉问,“你是在这儿睡还是回床睡?”
青雅不理他,似乎是默默地想些什么事情,云筝伸手探了探他近乎透明的脸,被他扭头躲开了。“你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青雅冷冷地问,云筝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丝丝暖意,更不会有他往日无奈笑道,小白。
云筝紧紧地抱住了他。青雅想挣扎却挣扎不开,云筝突然勾起一抹坏笑,暧昧的在他耳边低语,
“你不认得我?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你还曾强要了我的第一次。”
“你胡说!”青雅红了脸辩驳道。
云筝低笑了起来。“你喝醉了。”
“你胡说。”
“我没胡说,”云筝抵上他的额头,幽蓝如墨的双眸对上他不知所措的目光,蛊惑的声线挑逗着青雅
“你的锁骨下方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青雅终于无可言说的涨红了脸,似乎真的是他做了亏心事。云筝轻笑出声,闭了眼,轻声说,“青雅,记得吗?我是小白。是小白。”
“小白?”
青雅跟着他似乎无意识的念出了声,念了几遍。开始喃喃自语。
云筝,睁开了双眸,而青雅念着那两个字,竟然睡着了。应该是云筝出现了幻觉,青雅的唇角仿佛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窗外飘起了雪,银装点点挂在了怒放的梅树枝头。有谁说过,下雪时没月亮。这月亮远远地站在天庭,冷冷地目光,注视这雪,下呀,下呀。
第二日,他管的地方出了急事。沐云筝要急忙赶去皇宫,走前他为看书的青雅点了一支甜梦香,为免不清醒的青雅闹出事来。然而进了宫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底下人早已打点妥当。出了宫,云筝先拐回了府,他想去看看娘亲含笑省得她担心。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停了。万籁无声,中庭的石道,已被小厮扫出一条雪路来。
云筝顿了顿冻麻了的手脚,早有伶俐的下人捧上来手炉,云筝往怀里揣了,身上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走时才给青雅笼了炭盆子,不知熄了没,青雅正睡着,又不知起来添炭,别又着了凉……想到这,云筝又急了,只等着尽快为母亲问了安,就赶回去看着青雅。
还未至后院,只见正庭偏房的门半掩着,阶下远远肃手而立着一群下人,有沐亦寒的贴身侍卫小平,与他对面立着的,却是纪府的侍卫。云筝转身走了过去,示意众人不要做声,在门外透着门缝确实看到了纪侯爷,纪修,那日同王鼎在天香楼的。他素来与沐亦寒不合,今日又怎么登门拜访。
云筝站在墙根下,只听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清,隐隐有青雅两个字。
屋内,沐亦寒淡淡地扫了纪修一眼,唇边常挂的笑隐去了,脸上隐隐有怒色,纪修话语一顿,看了一眼亦寒,冷笑道,“我就是贪恋林青雅的美色又如何,我觊觎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你霸着青雅这么多年,你可曾给了他什么?你娶了娇妻美妾,齐人之福,而他呢?如今我是正大光明的找你要他,你不能给的,我给!休妻驱妾,我纪修还称当日之言,此生只他林青雅一人!”
沐亦寒眨了眨眼,褪去眼中的怒意,又重新勾起唇角,嘲弄着纪修。
“当日?那你可曾记得当日我给过你机会,是青雅不愿跟来你去的。纪修,你是愿意把真心给他,我即便是这么玩弄他,他也不愿遂了你。”
沐亦寒笑了起来,瞅着纪修视线略略下移,盯着他的右胸口处,冷冷一笑道,“纪修,你我谁不知谁的底细。想了这么多年,你倒还窥着我沐亦寒的东西!青雅是你能碰得的!”
话音未落,门突的被云筝踹开,寒光一闪,峻冷的剑锋直冲纪修,纪修来不及闪躲,剑身径直没入右胸口,云筝怒意未消还要再刺被赶上来的小平制止住了手脚。纪修捂住了血流不止的伤口,扫了一眼,沐云筝,大笑了起来,
“果然是好样的。林青雅侍候完你沐亦寒又侍候你儿子沐云筝。你没有心!你沐亦寒又怎知我不曾有半点真心!”
说完,吐出一口血来,他抹了抹嘴角,踉跄的向外走去,推开了要扶他的下人。
沐云筝挣开了小 平,一把扯过原本该尊称一声叔叔的纪修,纪修瞪着他,云筝道,“纪侯爷,林青雅是我的,与我爹没有半点干系。小侄不送,伤药即刻送归您府,伤在右胸,半个月一准您生龙活虎。”
纪修扯回自己的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中庭的北风又起了,穿过洞开的偏房而过。沐亦寒瞧瞧地上的血迹,又瞧瞧自己的儿子,似乎在思索什么。云筝也望着他,有些话想说,却不知怎么说。
屋内的两个人,一时忘了身上的冻乏。
含笑裹着大氅,向手心中呵了口热气,站在门外,远远地叫了声“小白。”
沐云筝回过头来,之见母亲正冲着自己招手,不再迟疑便向外走,沐亦寒像松了口气,没走两步,就坐在了门槛上。
看着那满天飞舞的大雪,一时心中没有了主意,就这么靠着门,坐着,看着面前那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性命,一个重似性命。大概,也许,夜寂风是对的。
云筝不紧不慢的跟在含笑身后。垂着头,搜肠刮肚的找几句讨巧的话,讨他娘欢心。温驯的像只小鹿,失去了先前盛气凌人的架势。
“小白,”含笑先开口了,她是在腹中斟酌了半天的字句,试图清楚的表达自己所以的意思,“你和青雅……”
“我爱上林晗了,十岁或是十一岁刚刚懵懵懂懂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云筝打断了含笑的话,直截了当的挑明了,他发现向娘坦白比向爹容易许多。
他低着头,踩着脚下的碎雪。含笑看着他,随即笑了起来,云筝吓了一跳,被他娘轻佻的勾起下巴,只见她忍住坏笑,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道,
“爱了,就追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青雅了那个神仙难搞定一点罢了,哎,我的小白长大了,知道讨媳妇了。娶了媳妇忘了娘。”含笑一脸的怨妇状悲悲戚戚的好像儿子离开就要飞了似得。云筝刚想说话,含笑又一脸阴险兮兮地凑到了他的耳边,不怀好意地问,“你俩,谁攻谁受?攻就是上面那个,受就是下面那个。”
沐云筝没想到他娘竟也有如此天人之语,腾的从脚心红到了手心,也不觉得冷了,支支吾吾就要逃跑。含笑那里会放过他,扯着袖子问个不停,
“哎,说呀。青雅应该是受吧,他那么好欺负。不过……小白你说话啊……该不会,这么久,你仍处于暗恋状态吧……唉,被我猜中了,真失败。想我含笑从小立志建个后宫,如今就建了个后宫,而我儿子却不会向人告白……”
“娘,你胡说!我,我……我是受……“云筝小小声地说,似乎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含笑嘴巴张的眼镜都快要掉下来了(当然,如果她有眼镜的话),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我以为是娶媳妇,原来是嫁女儿啊。”“娘!”沐云筝仰天长啸,摊上这样一个娘果然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得到了含笑的首肯,沐亦寒的默许,云筝像是卸去了一个很大的包袱。而日子却没有预期来的轻松。
按李卿的说法,青雅发病的这十五天,病情会一天天减轻,逐渐会认得人,也会清醒。可如今,青雅似乎更严重了,不再与云筝说一句话,睁开眼或是闭上眼都不再有沐云筝的影子。
云筝望着他倚门而站的身影,身前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北风浅浅的从他的脸颊刮过,吹开了半边的夕阳金光,落日潜潜地藏到了海的尽头,无欲无求,捧着一篇《尔雅》,默然,猜不透的心思。
沐云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窗前注视着他,他不想说话,云筝就陪着他一起沉默,沉沦。
青雅不吃药了,连饭也不吃了,无论云筝怎么逼他用强。
灌进去了,他再悉数吐出来,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云筝一身。
姜黄色的浓密药汁浇在云筝藏青色的锦袍上,瞬间被吸了个干干净净。云筝注视着那污迹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又去厨房煎药。
闻着那药味,他又想吐了。
难怪青雅也会吐,他该是厌了罢。
云筝想想,掂起药罐子,砸了,又想想,又将那青花细瓷碗子,砸了。
一地的碎药渣子,瓷片,云筝就着往旁边踢了踢。从木架下的小柜里又翻出个药罐子,仔仔细细的洗净了,又温上了药。
青雅就靠在厨房的门口,盯着那飞溅到脚下的药渣,黄黄的,像是白术。
云筝望着青雅的双眸,不做声,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看着火,淡黄色的火苗,蹿的半高,搅合着罐里的芸香,薏苡并着黄芪,五倍子,“咕嘟咕嘟”地响着。
青雅仍看着药渣,洒在地上,黑黑黄黄一片,着实难看。
云筝说,“记得老人说过,把药渣倒在通天的大路上,来来回回地行人踩着就一并把病也带去了。明儿,也把你这药渣倒去可好?”
青雅说,“我的药渣,从来都埋在了那梅树下。”
他的目光掠过窗台,窗外那梅树在风雪中立着,仍旧是动人的别样红,当是怒放了生命。而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就连云筝手下滑过的姜黄色浓汁,也成了别样动人的色彩,也是生命的象征罢。就如同那绝地里露出的三两点瑟瑟的乱草,也有些子,生命。
“云筝。”青雅叫了一句,之后,又是闭口不言罢了。
云筝将药碗放在青雅近前,不再逼他。
他记得青雅好像爱吃城南的芙蓉糕。沐云筝取了外穿的野鸭翎子大氅,和倚门而放的红梅倒是一景儿。他走前不忘重新拢了拢炭,又掩了门。
街前的一角,只有一个烤红薯的大爷站在那里,红红火火的炉火映着红红彤彤的红薯,一股子暖暖的香甜从街边飘了过来,裹在了干冽的冷风之中。
云筝闻着味,肚子有些饿了,不自觉的走到了近前。
老人筒着手,眯起眼来,满额头的皱纹挤在一起,一脸就成了一个箱底压了不知多少年的大筛子。看着云筝,咧开嘴笑,就剩半口槽黄的牙。
“公子,您要烤白薯?”云筝深吸了一口气,香甜的味道更浓郁了,像是稀世美味,勾的他更馋了,盯着那旺旺的炉火,点了点头。
老头晃了晃他那残败的身子,打开炉盖,一只手伸了进去,闭着眼摸索了一阵,捧出一个又大又又软的白薯来,黄不溜秋的,腾腾在冒着白烟,老头说,“我给您挑个热乎的,这天冷,您抱着也能暖暖手。这大冷天的,您怎么在这大路上。”
他从小囊里抽出一个快朽了的小秤来,云筝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抱着那个大白薯,他觉得应该是美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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