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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柯云路作品精选-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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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在年轻人眼里好像越来越高大了。我从他们目光中看到了一切。
  我感到自己越来越像一只狼了。或者说,老有一只狼在我心头走着。我对周围的人和事,常常充满了狠毒的仇恨。
  狼在雪原中狂荡地跑着,它撕咬着,把整个世界都血淋淋地扯开,用它的利牙咀嚼着一切。仇恨全从牙齿中发泄出来。
  妮妮不安地、有些惊恐地看着我,观察着我。
  哪个头头对妮妮过分亲昵一些,我就会增加仇恨。
  妮妮对任何一个人赔出讨好的亲热与微笑,我就会增加仇恨。
  我低着头,对着那些威严的训斥。
  我手里有一把无形的刀。我的手在激烈地抖着。我随时可能扬起手,用这把无形的刀向什么尊严的头颅砍去。
  小城在太平山下像顶揉皱的破帽子,被时间的尘土蒙蔽着。
  听说,天上有陨石雨。听说,宇宙里有新星大爆炸。听说,又发现了什么黑洞。
  不过,小城中的人只盯着那路边咕嘟嘟开着的羊汤锅。羊头骨白花花地露出汤面,斜呆呆地看着周围一群黑糊糊的人脸。
  它不知道小城的人在活什么劲。
  大概是太寂寞了,一个卷烟厂的年轻女工,把自己的照片包进了一盒精装香烟,在照片后面写明,任何一个拆开这盒香烟的人,若是未婚的男人,或已婚但愿意离婚的男人,都可以娶她做妻子。姑娘一表人才。卷烟厂的人都叫她小天鹅。
  
陌生的小城(23)
这盒烟,恰巧被一个开拖拉机跑运输的男人拆开。那个人又丑又残,只有一只眼。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命运,便找朋友们商量。
  朋友们便鼓励他、撺掇他去找那个小天鹅。
  也就有腰包鼓囊囊的主儿找上门,让他转卖这盒带照片的香烟,出价是五万,十万,最后三十万。
  于是,就有了曲折跌宕的故事。
  小天鹅成了小城的头号新闻人物。她一上街,就有千百双眼睛瞄准她,就有千百只手在指点她。
  那个故事,让我们慢慢细讲。
  小天鹅是卷烟厂文艺演出队的舞蹈演员,又有一副好嗓子,所以,她真不知道怎样活了。
  那天,我和妮妮去“五颜六色俱乐部”的歌舞晚会。看见小天鹅被雍容的毛皮大衣裹着从“的士”中出来,冷淡着脸,一闪一闪地走上台阶。后面殷勤地跟着一个穿黑皮夹克的黑黑的男人,不知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仆人。
  那个男人比她大二三十岁吧,是两只眼。
  俱乐部内光怪陆离。我被掌声簇拥上台。我抱着吉他在五颜六色的光芒下朦胧地站着。台下是花花绿绿的男女。我知道妮妮在看着我。我醉蒙蒙地晃着上身,像坐在摇篮中,又像坐在小船中。雪白的荒原又展开了。我又成了一只孤独的狼,吐着舌头在地平线上跑着。
  我唱这孤独。我唱这荒凉。我唱这空旷。风沙抽打着我的脸,我的皮毛。我又瘦又老,我只能刨出雪里的草根充饥。我渴望撕咬,我渴望血腥。


  不知何时唱完了,好像又是掌声。我看到一张像天鹅一样白的漂亮脸蛋,看见有一双眼睛莹莹地闪着泪光。
  酒男肉女们在歌舞厅团团飞舞。一切都如宇宙的星系,在旋转,在收缩膨胀。
  黑男人陪着小天鹅走过来。
  小天鹅站在我的面前,黑男人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小天鹅说:你会请我跳舞吗?
  我窘促脸红,我慌忙解释,我不会跳。
  她盯视了我一眼,转头朝妮妮礼貌地点点头,走了。
  黑男人跟着她穿过灯红酒绿出了俱乐部。
  妮妮隔着落地大玻璃窗看着外面,目光久久恍惚着,没有收回来。
  又有掌声涌向我,要求我再唱。
  现在,我已是小城引人瞩目的歌星了。
  有人说我是忧郁的牧羊男孩。
  有人说我是寂寞的狼。
  有人说我是纯情的草原之子。
  也有人说我是梦幻的吉他王子。
  我不想唱,和妮妮退场了。
  街上静寂。只有寒冷在铮铮地无声地响着。
  妮妮沉默不语地走着。过了很久,她说:小天鹅被你征服了。
  我?
  妮妮说:她听你唱歌时,眼睛里只有你。
  一只雪白的天鹅在寒冷的夜空中孤寂地飞过。
  二十五
  小城还是日复一日地喘息着。它的额头刻下一道又一道衰老的皱纹。眨眨眼,一片片破烂房屋坍塌了。就有废墟来装点门面。也可能慢慢竖起脚手架,搭起五六层高的灰楼。
  世界是积木,搭了拆,拆了搭。没有意义的重复;重复就是意义。
  妮妮家在“贫民区”,这些天被臭污污的黑水浸淹了。据说,是哪儿的下水系统堵塞了。到处黑汪汪的,人们在垫脚的砖头石块上跳跃着,行走着。
  一夜寒风,旧的污水冻成冰了。新的污水又漫上来,继续稠稠地流淌着。
  一个又一个院子里的人站在院子里骂,又站到院子外面骂。
  骂完了,污水还照样扩大着,淹没着。
  怎么没有人管?人们仍然骂着,同时就有了无奈、懈怠。
  污水漫过来,阴天,寒风紧,冻得快些;晴天,太阳斜着一照,连淹带融,污水就汪汪洋洋,臭气冲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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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可能骂累了,骂声少了,都忙着自顾自将自家的小院用土挡上。各家各院都搞开了“防洪工程”。歪歪斜斜的土坎、炉灰埂错综交叉,污水被分割了,被抵挡了,便又夺路寻找新的灾区。新的灾区又响起一片骂声。骂了几天,累了,又出现了各自为政的“防洪水利工程”。
  你的拦洪坝,造成了我的受灾。我就和你发生战争。
  于是,又有吵闹打骂。
  污水还在漫淹着。
  小城的西北角成了污水灌溉区了。臭气被风带到堂堂皇皇的市中心街道上了。
  头头们坐着小轿车驶过,鼻子尖的,开始皱眉了,让司机把车窗关得严一些。
  我和妮妮每次到她家,都要平伸两手,掌握好平衡,走着一条条窄窄的土埂,还要蹑着脚做多级跳,真可谓惊心动魄。就这样,还免不了会一失足落到污水中,一裤腿臭泥,就足以使你沮丧了。
  妮妮把情况向第一把手反映了。
  第一把手嗯了一声,觉得这实在不像话,于是拿起了电话。
  于是,又有电话一层层打下去。
  于是,电话又一层层打上来,报告说污水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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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小城(24)
于是,第一把手拉长了脸,下了军令状。
  于是,污水终于不再往这里流了。旧有的污水,半冻半黏的,大概只有维持到春暖干旱季节了。
  于是,小城的头头们关心民情,雷厉风行解救困难,又有了典型事迹。
  这一天,寒冷的西北风刮累了,蜷到山里打盹了。小城的空气安安静静。各种各样的烟尘污染就得以从从容容地增加浓度。街道上灰蒙蒙的,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整个小城都在咳嗽,到处是横飞的痰唾。
  灰糊糊的烟雾中,时而会显露出一个两个灰糊糊的人,无精打采地拿着三角小红旗,戴着皱巴巴的红袖标,据说是维持文明礼貌的义务值勤。偶尔,他会看着你不顺眼,拦住,罚款,吐一口痰五角。你若给了一元,再吐一口便不用找钱。
  当雾气重了,行人不在前后,戴红袖标的也会朝路边又咳又吐。
  那是浓烟的威力。
  我被妮妮陪着,上了一辆进口的豪华小轿车,飞驰一阵,来到一个典雅的歌舞厅。猩红的地毯沉沉静静地铺展着。似乎是没有人进扰过的原始森林。
  骤然,灯光大亮,晃晃的耀眼。走出许多衣冠楚楚、才气横溢的人来。各种摄像机在四面张开眼睛。
  我被人们竞相轮流着握手,我口袋里装满了各种喷香的名片。沉甸甸地坠着我的上衣。这些人物的名片都是有分量的。
  我被安排来安排去,转到这个方向,转到那个方向,怀里塞上了吉他,傻兮兮地站着。
  人们突然潮水一般退到四边,雪亮的灯光照着我,猩红的地毯在我面前展开一个神秘的草原。
  这时,真有天鹅出现了。是她。小天鹅身着雪白的舞蹈短裙,扬着轻柔的手臂朝我走来。她幽怨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我。
  她一步步朝我走近。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深。她在我面前站住。她的脖颈,她的手臂,她的大腿,都那样洁白地闪着润泽的光芒。
  她像一件优美绝伦的艺术品。
  四周是猩红的空旷无比的草原。
  她望着我,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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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惶恐无措,听凭我的手指拨动了吉他的琴弦。
  她像雪白的天鹅一般转过身,朝着雪亮的灯光,朝着那看不见的无数观众鞠了一躬。摄像机照着我们。
  吉他幽幽怨怨地开始了低唱。它在唱遥远的寂寞。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失群了,落在了草原上。草原上狂风呼啸,飞冰走雪。她蜷在小小的凹地中瑟缩着。突然,魔鬼在狂风中出现,露出狰狞的面孔,伸出黑大的利爪。她被抓住了,她凄厉地长鸣着,雪白的羽毛纷纷飘落。
  然后,大概该有第二乐章,该有英雄的王子出现,该有火红的披风,高大的骏马,还有银光闪闪的宝剑。然而,这一切却迟迟没有出现。吉他不愿唱这陈旧的故事。它叮叮咚咚地描绘出了另一个发展,寒风过去了,魔鬼也不见了,白天鹅无影无踪。她飘落在草原上的羽毛在冰雪中晶莹地闪着亮。以后,长成了树,长成了林。那是雪白的、珊瑚一样奇特的树林。树林中总有哀婉的歌声在穿行。
  吉他奏完了。小天鹅的舞蹈也停止了。她站在我面前。把雪白的手臂平伸向我。
  手上的钻石戒指在闪闪发光。
  她的手始终不落。她的眼睛始终凝视着我。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导演在挥手示意左右,意思是不要关闭灯光,不要停机。
  摄像机正从各个角度拍摄着小天鹅在我面前的定格。
  我看见那穿黑皮夹克的瘦瘦的男人躲在导演身后的帷幕后面。
  雪白的手臂还在我眼前,娇嫩的手在等待着。
  我不是我了,我不是吉他的灵魂了。一瞬间,我只是那早该出场却没有出场的英雄王子。
  我轻轻抓住她冰凉如玉的小手,在上面印下了一个如诗的吻。
  手臂落下去了。那幽怨如秋潭的目光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落霞一般走了。
  走到草原尽头了。
  那里,有黑瘦的男人为她举起豪华的狐皮大衣。
  妮妮朝我走来。
  我懵懵懂懂站在猩红的草原中。
  我在寒风中被妮妮挽着往回走。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这部电视片的拍摄,小天鹅的丈夫赞助了百万元。
  图什么?
  为了让小天鹅高兴。
  是小天鹅要这样的?
  是。她要你的吉他为她的舞蹈伴奏,她要为你的吉他演奏伴舞。
  谁伴谁?
  她要你们俩互相陪伴。妮妮这样回答。
  这一切都是通过妮妮安排的。只有妮妮能调动我。
  我转过头。在灰暗的寒风中,妮妮离我那样近。她那美丽而纯洁的面孔被风吹得有些憔悴;那青春的秀发也显得有些凌乱。
  我的妮妮。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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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块灰白色的布蒙住了小城的尸体。小城死了。死了又活过来。奄奄一息的。灰白的蒙布冒了烟,烧穿了千百个洞。火苗钻出来舔来舔去。好像还挺红火。
  
陌生的小城(25)
是春节了。
  《吉他王子与小天鹅舞蹈》的电视片在小城的电视台上演了。小城中的人满嘴油晃晃地坐在电视机前品头论足。
  接着,听说又到什么大城市去播放了。
  于是,我的吉他更有名了。报纸上又多了些怪形积木般的文章,把我一次又一次圈起来。
  小天鹅被小轿车一次又一次送到大城市去舞蹈展览了。
  记得在灰秃秃的街上,我看见她钻进一辆黑色的高级小轿车,临关车门时看见了我。她还是那样幽幽怨怨地看了我一眼。拉车门的手在犹豫着。最后,把车门拉上了。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她。
  听说,她光荣极了,受到了许多大头头的青睐。接见又接见。出入各种小别墅。
  那个穿黑皮夹克的瘦男人就是她丈夫。陪着她驰来驰去。
  后来,听说那瘦男人更发财了。
  又后来,我听到的消息是:小天鹅自杀了。
  我愣愣地。眼前出现了那片雪白的珊瑚一般的树林。
  真的吗?我问。
  是真的。妮妮回答。她的目光直直的,有些恍惚。
  而后,妮妮一直托着下巴在朦胧状态中。她似乎很受刺激。
  她没有吃晚饭。
  为什么自杀?我想知道。
  妮妮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也似乎不需要回答。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死了。或是自然死亡,或是自杀。两种死法,本质是一样的。
  小城着实议论了一番。也算是红火热闹的内容之一。小城的电视台还特意重播了《吉他王子与小天鹅舞蹈》的电视片。让人们又观赏一次小城中美人的表演。
  她算小城的骄傲。
  她死了,她还在继续装点着小城。
  这一天,我心不在焉地弹着吉他,琴弦崩地断了一根。
  我抬起头,妮妮正目光发呆地看着我。
  我们相视了好一会儿。
  空气中都是凝固的思想。
  小老鼠在啮啃着人类的灵魂。


  夜很晚了。妮妮送我回那严肃的高楼。我不肯让她送。她说,想和我一块儿走走。
  街道是灰色的图画。没什么风,也没什么人。房屋店铺都死了一样排在那儿。偶尔看见几点灯窗,像是鬼的眼睛。
  小天鹅……妮妮说。
  她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接话。
  又过了很久很久,妮妮双手抱着我的胳膊,把脸埋在里面,贴着我一步步走着。
  我感到了她浑身的战栗。
  你怎么了?我问。
  我觉得冷得厉害。她可怜兮兮地说。
  把我的大衣给你披上吧。我想脱下大衣。
  她紧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这样做。过了好久,听见她说:真怕。
  怕什么?我问。
  好久好久,听见她梦幻般低弱的声音:这个世界太脏了,小天鹅不能在这儿生活……
  好长一段时间,妮妮脸上霜打一样。偶尔绽出一丝笑意,却显得那样弱不禁风,一吹就没了。
  她还是在大楼里夹着文件走上走下。头头们还是总设法把她叫到自己身边。然而,看得出,妮妮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空间变得朦胧模糊。
  我看不清各种空间关系了。到底是远是近,是内是外,是上是下,是前是后,是左是右,都辨别不清了。
  这个社会需要辨别真假的能力。真假,也是一种空间关系。
  于是,我对真假也辨别不清了。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好坏也是一种空间关系。
  我也无能力辨别了。
  空间彻底模糊了。
  你我也快分不清了。才能,劳动,血汗,肉体,是不是你的,也是分不清的。一切空间秩序都荡然不存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却常常不是我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地转移着,聚集着,乱七八糟地归属着。
  我除了在音乐中感到自己的存在,常常对自己没有印象。我的位置在哪儿?我在空间中有没有自己的地位?这是无法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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