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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盛唐风月-第147章

小说: 盛唐风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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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中午那一耽误,再加上车厢中有人身体虚弱,众人不敢行路太快,堪堪赶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文德县城。和杜士仪想象中的一样,尽管这一行人当中显然有外族人,但所持过所却没有任何问题,守着城门的兵卒甚至相当恭敬地把一行人放了过去。入城之后,杜士仪征询过马车中女子的意见,最终挑选了一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旅舍,整个儿包了下来。不消他吩咐,那婢女立时带着两个随从去厨下照应饮食,竟是极其放心地让岳五娘照料她家主人,仿佛丝毫没想过那看似美艳娇弱的女子发起狠来决计是一个女霸王。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不信文德县中的大夫,还是其他缘故,这一行人竟仍未求医。
  可就在晚饭后杜士仪揉着肩膀打算上床好好补眠睡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继而则是岳五娘的声音:“杜郎君,你快来瞧瞧,那位娘子又有些不好了!”

  ☆、221。第221章 凛然风骨

  夜禁虽然严厉,但求医抑或丧事却不在禁绝之列。因而,当文德县中一家最大药铺的坐堂大夫苏乔被人从睡梦中惊醒,然后一把揪起来的时候,睡眼惺忪的他并不奇怪,可看清面前甚至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外族人,他立时惊叫出声,第一反应便是北边的奚人打了过来,文德县城破了!好在他的惊呼须臾就被人死死捂在了口中,那凶神恶煞的奚人让开一步,后头上来了一个年轻的少年郎君。
  “我家里有个女眷正病倒在旅舍,听闻你是县城最好的大夫,所以方才来请你随我等回去诊治,诊金少不了你的。”
  这竟然是病家来请大夫?虽则北地民风彪悍,可这样悍然直闯进别人家里的,他真的是第一次见!
  尽管苏乔看到那个伸手捂住自己嘴的彪形大汉冷冷松开了手,可受惊过度的他还有些愣神。然而,当后头两人上来不由分说就架了他出去的时候,他仍然感到心里直冒凉气,发现人人腰间佩刀剑,他立刻把到了嘴边的下一声惊呼给吞了回去。待到被丢上了马车,心神慌张的他在里头颠簸之际,不禁更是忐忑不安了起来。这要不是夜禁之后城门紧闭,他几乎都要觉得人家裹挟自己出城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等到马车停下,灰头土脸的他来不及定神,就又被人如同老鹰捉小鸡似的拎了下来,所幸他百忙之中看清了店招牌上的字,认出了这是一家旅舍,心头方才稍稍安定了些。
  及至进了一间外头守着护卫的上房,看到一个容光慑人的女郎迎了上来,苏乔方才真正意识到之前那俊俏少年郎君所说的女眷二字。这不但是女眷,而且是文德县这种偏远地方难得一见的美人!绕过纸屏风到了竹榻旁,见上头躺着一个满脸苍白的年轻女子,身上盖着旅舍绝不可能有的锦被,分明出自富贵之家,他一时就更加糊涂了,直到榻边一个婢女示意他诊脉的时候,他犹豫好半晌方才战战兢兢地上了前。
  望闻问切,对苏乔来说是家常便饭,此刻又特意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发髻,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子应是小产之后未及调养,操劳过度……”
  “这些谁都知道,只如今人虚弱难起,你只说可以如何缓解病情。”岳五娘没好气地打断了苏乔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直截了当地说,“要调养也得先赶到幽州再说,你把能想到的办法先说出来!”
  苏乔平日虽看过妇人,可大多数都是寻常民妇,大户人家的女眷……文德县根本就没什么起眼的大户人家。刚刚断定是小产之后失于调养,那还是察言观色,再结合脉象一块判断出来的。此时此刻听到人不是要他立竿见影地治好,而只是要到幽州,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斟酌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若是还要长途跋涉几天,那方子上就得用一定的猛药,还需艾灸,而且这样勉强,兴许对身体另有损伤……”
  杜士仪正要开口说话,就只听竹榻上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只要能启程就好,至于损伤还是其他,不用再提。”
  见榻上的女子强行起身,杜士仪回头一看,就只见岳五娘和那婢女连忙都上了前,劝人躺下无果,岳五娘便取了个大枕头垫在人的腰下。见其显然已经下定决心,杜士仪便招手把苏乔叫了过来,沉声说道:“你与我到外间斟酌药方。”
  尽管心中对于文德县这偏远之地能有好大夫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和苏乔一番用药探讨下来,杜士仪便觉得这四十出头的大夫固然长相有些猥琐,用药的手法却还精到,等看过了那方子,觉得用药还算适量,他命人随苏乔回药铺去抓药,便回转了屋子。绕过纸屏风,见那年轻女子身边,端着粥碗的婢女站起身来,而她的目光已然是炯炯的,他正打算找两句话劝慰一二,却不料对方突然轻声问道:“此前路上听人叫你杜郎君,你的口音又是关中,可是出自京兆杜氏?”
  前一天夜里虽自称是商队管事的,可那时候是存着小心互相试探,如今对方如此病恹恹地问起这个,杜士仪略一思忖,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错,正是京兆杜氏。”
  “我就说,你不像是出自商贾,言行举止都不像。”竹榻上的年轻女子支撑着婢女的手坐直了身子,尽管面上依旧枯槁憔悴,但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股居于人上的气势,“我是大唐固安公主,饶乐郡王妃。”
  尽管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此刻对方坦陈了自己的身份,杜士仪仍然微微吃了一惊,随即退后一步长揖施礼道:“京兆杜陵杜十九,拜见贵主。”
  “原来你就是今岁省试之后,蜚声满天下的杜十九郎!”固安公主微微挑了挑眉,只觉得这答案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激赏的笑容,“早先消息传到饶乐都督府的时候,我还只觉得陛下少有如此看重省试,未免小题大做,更何况还委派你观风北地,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沿边地一路行来,果然胸有大志!要不是有你挺身相助,中午我支撑不住的时候,兴许他们就要乱套了。”
  尽管曾经见过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但杜士仪对于固安公主的了解,仅限于和番公主,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此刻不免谨慎地答道:“贵主过奖了。”
  既然知道杜士仪不是商贾,而是随时可能释褐出仕的今科状元郎,固安公主便不顾一旁婢女张耀轻声相劝,摇了摇头后,在其服侍下喝了些水,又支使其到外间去守着,这才勉强提起精神说道:“此次我去幽州,正是因契丹之事。契丹牙官可突于骁勇善战,颇得人心,契丹王李娑固对其猜忌已久,久而久之两人便再也容不下彼此,之前终于引兵对战,李娑固大败亏输逃到了营州,请得唐军和奚族发兵相助。奚王李大酺见安东都护薛泰出马,自也亲自领兵助李娑固剪除叛逆,出兵不过十数日便传来了败讯。雪上加霜的是,奚王牙帐又遭可突于遣兵突袭,多亏几个偏将阻截,我才绕路平安进了妫州。”
  杜士仪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字斟句酌地开口问道:“贵主前往幽州,莫非是想要幽州派出兵马相助奚王?”
  “那是不可能的。若是大胜还差不多,可如今分明大败,营州都要震动,幽州怎可能分出兵马来?再者此次薛泰领兵本就太过贸然,要出兵就要雷霆万钧,区区五百人有什么用?”固安公主轻轻嗤笑了一声,继而便淡淡地说道,“更何况,当初李大酺兄弟还不是曾经趁着朝廷内乱率兵犯边,连幽州都督孙佺期都死在他手中,幽州兵马更是损伤无数,为了救他发唐军相助,除非幽州都督王晙还没上任,都督府那些人昏了头还差不多!至于我到幽州,便和回娘家似的,须知虽则我只是和番公主,可若真的可突于不管不顾,我落在契丹人手中,岂不是丢了大唐的脸?”
  “贵主说得好!”岳五娘一时眼睛大亮,脱口赞了一句,随即却不禁纳闷地问道,“那为何贵主非要冒着损伤身体的危险,紧赶慢赶回幽州?”
  “虽说幽州对于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的情形也一直盯着,总没有我这知情者知道得详尽。早一天知道内情,就早一天有所预备。可突于狼子野心,究竟想如何还不得而知。”固安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岳五娘一眼,总觉得她不像是杜士仪的婢女。只这是别人的事,她如今也顾不得这些,扶着又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说道,“我如今没精神,也不知道到了幽州能否安好,能否及时原原本本地把这些说出来,杜十九郎,我眼下便说给你听,你给我一字一句都听好了。”
  刚刚固安公主口气冷漠地提到自己的丈夫,却对营州出兵不以为然,杜士仪不禁对这位和番公主大为惊叹。待听到她说此去幽州是为了奚族的军情,他心中更生感佩,此刻连忙答应。等听得固安公主仔仔细细一字一句说着奚王李大酺麾下有哪些人,以及答应相助李娑固时,一来因为营州的请求,二来是因为李娑固许诺了割土相送,而出征时带了哪些兵马和将校,王弟李鲁苏留守牙帐,又是亲近的那些人,如今李大酺带兵走后,奚族之中各部情形如何……
  整整小半个时辰,他一边听一边记,倾尽全力把那些拗口的名字都记在了心里时,就只听固安公主低低冷笑了一声:“李大酺那样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年初居然还难得有个唐人前来投效他,真是瞎了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杜士仪几乎不假思索地问道:“敢问贵主,年初投效他的人多大年纪,姓甚名谁?”
  “说是姓裴,不过姓氏名讳应都是假的,说是长安游侠儿,犯了事来投效。一来二去受了信任,便跟了李大酺。络腮胡子,须发乱蓬蓬的,看不出是四十还是五十,声音仿佛苍老得很,只是我偶尔见到他的手却是白皙犹如女子,这才上了心。”
  固安公主这话虽并没有透露太多讯息,然而对杜士仪来说,公冶绝那双手着实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而岳五娘更是眼神闪烁,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婢女低低的声音:“娘子,药已经取回来了,我这就带人去煎药,是否要请那大夫来立时艾灸?”
  “让他进来吧。”
  杜士仪正要起身退避,竹榻上的固安公主却低声叹道:“只希望这辈子,我还能回长安……”

  ☆、222。第222章 妾心坚如玉

  尽管艾灸之术杜士仪也颇为娴熟,但既然有苏乔这个真正的大夫,又知道那果然是固安公主,他少不得要避避嫌。等到苏乔满头大汗出来道是艾灸完了,他又进去看了看情形,照旧留着岳五娘在里头照拂一二,却又生怕有个万一,让苏乔这个大夫住在了旅舍中。这一夜,他仍然没有睡安稳,甚至大清早那一声响亮的鸡鸣后,他就惊醒了过来。睡意全无的他索性起了床,穿戴梳洗之后,就出门来到了院子里。
  护卫们都在固安公主那个院子里轮流值夜,他本以为院子里没人,可出去瞧见小和尚罗盈竟比他还早起来,这会儿正手持齐眉棍在院中心无旁骛地练习,几乎不曾看见他。想想小家伙这一路上每每小心翼翼和岳五娘说话的样子,他不禁莞尔,想了想便转身去了固安公主的院子。
  八个奚人护卫,八个唐人护卫,就连赤毕带着的几个从者,也有两个在那里凑热闹。杜士仪一问才知道,是赤毕让他们轮流在这儿守一守以防万一,心里不禁暗叹赤毕缜密。等得知昨夜无事,他稍稍放心,点点头后便没有去敲门打扰,而是若有所思往回走。想到那个年纪顶多只比自己大一两岁,却仿佛经历万千的和番公主,他的心中就冒出了无穷无尽的杂念。
  从汉时开始,公主和亲便大行其道,而且往往不是皇家嫡亲公主,而是从宗室女甚至宫女当中挑选人充为公主,嫁到数千里之外的匈奴。而到隋唐,这种惯例亦是更盛。和蕃吐蕃的文成公主名垂青史,可还有多少女子默默无闻地死在异乡,后人能够历数的也就是那一个个封号而已。固然和亲抑或是和蕃,从来不可能真的将战争消弭无形,但在皇帝和朝廷百官来看,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当国家强盛之际,和番降低了开战的频率,而且可以体现皇家以和为贵之心,自然比打仗合算。
  “杜郎君。”
  杜士仪闻声回头,见是岳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屋子里出来了,面色有些阴晦,他直到人走到身边,这才低声开口问道:“怎么,是昨夜忙坏了?还是……贵主抱怨在奚地日子不好过?”
  “那位贵主可不是那样软弱的人。”岳五娘轻声答道,待和杜士仪一块出了这院子,到了罗盈练棍的院子里,她只瞧了一眼便拽着杜士仪到了正房前头,随即才松开手,侧过头看着杜士仪道,“贵主之所以小产,是因为腹中胎儿是她自己用药打下来的。”
  “什么?”
  见杜士仪遽然色变大吃一惊,岳五娘方才轻轻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贵主说,历来和蕃公主虽多,可只有家国被破,最终和丈夫一同依附大唐的,能够诞下子嗣。其余不是芳华早逝,就是孤老终身,几乎没有人能够生下子嗣承袭一族之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只有我中原人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与其这个孩子将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夭折,还不如在没有出世前,就让他安心离去。”
  作为母亲却忍心亲手堕下腹中胎儿,好决绝的固安公主!
  “贵主怎会说起这些?”
  “她问了我是谁,我就实话告诉她了。”岳五娘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了近来少见的明媚,“旁人顶多是赞一声能从师傅学剑舞是何等福分,她却好奇地问我那剑舞只是纯粹观赏之用,还是真的能够用于对敌?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说,当即露了一手飞剑之技给她瞧,结果把那婢女吓了个半死,她却是羡慕之极,言辞间流露出来,当年若是会我这一身防身之技,兴许她早就离家行走天下,绝不会嫁到奚地来。”
  固安公主的名头,杜士仪还是因为省试之后要游历幽燕之地,这才临阵磨枪做了些功课,并不了解太多。可就算固安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只是宗室之女,也应该是落地便安享荣华富贵,何至于要生出离家行走天下的念头?
  “别看我,人家贵主只是有感而发,我怎知道这么多!”岳五娘犹如男子那样耸了耸肩,发现罗盈那一套罗汉棍舞完了,落地之后方才看见她,眼神就有些呆呆的,她不禁嫣然一笑,旋即便缓步走上前去,待到了罗盈跟前,她笑着竖起大拇指赞了两句,还不等小和尚喜笑颜开,她便轻咳一声道,“罗盈,一直都没和你好好比一场,今天横竖未必能早出发,我用剑你用棍,咱们两个比试比试如何?”
  “啊!”
  看着那瞠目结舌措不及防的小和尚,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留下来看看究竟是小和尚受虐,还是岳五娘自讨苦吃,打着呵欠回了房。这一觉他足足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时发现外头天色竟是有些昏暗,他愣了一愣方才一骨碌爬起身。待到了外间院子里发现空无一人,已近傍晚,他少不得直奔后头固安公主的院子。
  甫一踏入其中,他就发现这里一片寂静,竟连一声咳嗽的声音也听不见,无论那些奚人,还是那些唐人,全都站得如同一根根桩子一般。而赤毕眼尖瞥见了他,立时快步迎了上来。
  “可是贵主身体又有什么不好?”
  “不是,是奚人传讯的鹰下午到了,贵主叫了几个人进去吩咐事情,出来就都是这么一副肃然样子。”赤毕有些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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