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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盛唐风月-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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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士仪和张兴既然先来,两人自然也就要了些茶酒果子佐食,天南地北地随意闲聊,不多时,杜士仪就注意到门口进来的王昌龄。
  王昌龄这一年也才三十出头,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四下一看,没有发现杜士仪,却看到了台上胡姬的胡旋舞正到了最最激烈的时刻,不禁驻足看了好一会儿,高声抚掌叫好后,这才昂首上了二楼。待见杜士仪招手示意,他便穿过四处满座的地头来到了对方面前,含笑拱了拱手道:“我本待君礼一回来就会邀约我,谁知道一拖就拖到了今日。不过,既然定在这等可以尽兴的好地方,我就不抱怨了!”
  “好好,是我不对,我先干一杯算是赔罪吧!”杜士仪对于王昌龄乍一见面一如相识之后的熟稔很高兴,当即自斟自饮了一杯。待见王昌龄入座之后,他就一指张兴道,“这是张奇骏,由代州从我回来的。”
  “就是丢下河东节度掌书记一职的张奇骏?”王昌龄见张兴闻言吃了一惊,他便笑道,“王夏卿对我提过一次,我立刻就记住了!足下好风骨,值得浮一大白,请!”
  王昌龄二话不说给张兴斟满了,自己一杯下肚后,见张兴果然豪爽地也喝干了,他方才竖起大拇指道:“果然不愧是君礼爱重之人,利落大方!”
  寒暄过后,杜士仪见四座大多喧闹着赏舞听歌,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此次回京任中书舍人,实在太过突然,再加上朝中争斗颇烈,所以见旧友就给耽误了。我本待你任满迁官之后再见你,谁知道今天冯绍烈在洛阳宫门前道是你不满铨选,大放厥词,我总不能当成什么都没听见,所以特意邀你来见。”
  “不满铨选?没错,我就是不满!”王昌龄恼火地一拍那小方桌,险些连酒杯都给一震弹了起来,“看看如今这用人之道,只循资格,士无高下,只看年限资历,照这样下去,有才者岂不是个个都被埋没?我当年多亏你提点,这才得校书郎之职,但我实在是后悔了!与其这四年在两京荒废时间,我还不如外放地方,也好赏一方山水,看风土人情,总好过在这两京之中碌碌无为!”

  ☆、685。第685章 使君游西域

  “说得好!”
  王昌龄因为越说越激动,声音一下子大了些,这下子,身旁一下子传来了一声赞叹。
  在面临洛阳宫的这种胡姬酒肆,看似谁都能够在此占有一席之地,但光顾最多的,并不是初次来东都,想要瞻仰洛阳宫风采的外乡人,而是周游两京谋求科场题名的士子,以及那些有了出身后想要通过吏部铨选授官的选人。所以,一声赞叹之后,旁边一桌本来仿佛只是好整以暇观赏歌舞的客人当中,一个年约三十五六的青年移步过来,举起酒盏自说自话敬了王昌龄一杯,又一饮而尽之后,便冷笑了一声。
  “如今选官,不问才干如何,也不问政绩如何,只看官品,只看候选年限,可怜我虽好容易得了进士及第,可当初守选三年铨注的第一任官,竟是西南小县县尉!倘若早知道如此,我何苦这么多年在科场摸爬滚打,不试明经,只求进士?”
  见对方比自己还要激动,王昌龄登时一愣,再发现杜士仪脸色微妙,他就知道自己刚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着实有些太孟浪了。可他生性豁达,却又不失傲气,这会儿见旁人也如此说,他终究还是满斟了一杯含笑好回敬,却没有再接这话茬。而对方显然也并不在乎,耸肩一笑回座,却是继续去看歌舞了。
  而这时候,距离杜士仪等人几席之遥的一副座头上,却有一个半醉的年轻人击箸高歌道:“日暮铜雀迥,秋深玉座清。萧森松柏望,委郁绮罗情。君恩不再得,妾舞为谁轻。”
  这一唱,恰是合着胡姬急旋,相得益彰,一时吸引目光无数。而杜士仪听着这一曲铜雀伎,若有所思往那边瞧了一眼时,王昌龄便又惊又喜地叫道:“是高达夫!君礼,达夫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可能请他前来一会否?”
  今日面对冯绍烈的挑衅,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而不是在家里见王昌龄,杜士仪已经把连日以来的顾忌也好,忧思也好,全都丢开了去。此刻,听到王昌龄如此称呼对方,由这熟悉的姓氏表字,他已经断定那定然是高适无疑,当即含笑点了点头。然而,等到王昌龄快步过去请人之后,不一会儿,与他同时过来的,竟然是两个人,其中一人他一看就觉得面熟,正要出声时,对方便长揖施礼道:“渔阳鲜于向,见过中书!”
  报名声和中书两个字的声音都很轻,纵使离得近的人也很难听见,杜士仪登时笑着站起身来。他亲切地点了点头,示意张兴挪到自己身侧,给两位来人让出位子,这才颔首说道:“我之前就听说,仲通今年进士及第,未曾想竟这么巧在此偶遇。若非少伯认出了熟人,大约即便同处一楼,也要错过了!”
  高适已然半醉,见同座好友鲜于仲通也认得对面这看上去仿佛还比自己小一点儿的年轻人,而且执礼甚恭,他不禁狐疑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王昌龄道:“少伯,你刚刚硬拽我过来,神神秘秘也不说清楚,你这位友人是何方神圣?”
  “京兆杜君礼,见过高郎。”
  高适原本正在犯嘀咕,可听到杜士仪这不大不小但刚好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他登时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了出来。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这种事绝不会有人和自己开玩笑,而王昌龄当初能得校书郎美官,也确实听说是由杜士仪引见诸宰辅权贵所致。本待行礼拜见的他猛地打了个酒嗝,一时脸上更红了,再要行礼时,杜士仪却已经执手请坐,没奈何之下,他只能顺势坐了下来,却有些没好气地瞪了王昌龄一眼。
  “少伯这哑谜打得我如此狼狈,看我回头不灌你一斗酒!”
  王昌龄不以为意地嘿然一笑,这才以半个主人的身份,给新入座的两人满斟了,随即见四周围的其他酒客,多数在刚刚好奇地看过来之后,复又自顾自地去欣赏歌舞了,他这才看着杜士仪道:“君礼,我刚刚那些话固然孟浪,可循资格之法选人就已经有害公平,更何况如今吏部侍郎李十郎唯裴相国马首是瞻,选人想得一美官,简直是难如登天。而如高达夫这样文采卓越的,连科场这一关都过不去,枉论其他?”
  高适刚刚击箸高歌,以铜雀伎自比,豪放率直,可此时此刻他和杜士仪毕竟是初识,难免有些拘束。听到王昌龄说他,他便摆了摆手道:“我一贫夫,固然辞赋稍稍出众,经史却寻常,落榜也并不奇怪。可仲通已然金榜题名,关试之后却是处处碰壁。我知道进士及第也需守选三年,可这样蹉跎时光周游权贵之门,干谒赞颂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太过浪费人才了!”
  当初鲜于仲通留在江南辅佐裴宁,要出仕早就出仕了,却非要一试进士科,足可见志向非小,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而趁着这功夫,王昌龄已经对高适和鲜于仲通介绍了张兴。尽管在东都,张兴仍然是无名之辈,可河东节度掌书记这样的官职,无疑表示张兴极其受杜士仪信任重视,所以两人都不禁好奇地端详起了这个身材仿若武者的黑大个。而后者在代州时已经见过了一位位名士才俊,此刻应付裕如泰然自若,让王昌龄高适和鲜于仲通对其更添几分敬重。
  “少伯既然任满,又不愿意呆在长安,可有意远游否?”
  这年头不是每一个官员一任结束后就能立刻继续下一任,如果没有足够的背景和才干,多数要候选三四年不等。所以,当杜士仪问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王昌龄不禁愣了一愣。这时候,高适立刻拍案道:“我正打算周游蓟北,少伯与我同游如何?仲通如果愿意,也不妨一起……”
  高适这话才说完,杜士仪便打断道:“我刚刚从北边回来,虽则此前信安王那一仗,并未真正拿到可突于,可契丹和奚人叛部损伤不小,暂时不敢犯幽州,相形之下,如果你三人中有人打算远游,我倒是建议去西域一行。”
  “西域?”
  唐人无论是在做官前还是做官后,多有周游天下的习惯,纵使遥远的西域,也曾经留下无数文人墨客的足迹和翰墨。所以,三个人谁都没有觉得杜士仪这个建议有什么问题,王昌龄更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西域?我从前囊中羞涩,倒是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若非家贫,我当年离家之后就直接去西域一赏那瑰丽风光了了。”口中这么说,高适却好奇地看着杜士仪道,“中书对西域莫非有些特别的关切?”
  “我想知道,在河陇更西边的安西都护府,甚至更西边,到底是如何一个景象。”见身边的四人全都露出了纳闷的表情,杜士仪便沉声说道,“西边的大食自从大约近百年前开始崛起,东征西讨,也许迟早有一天会继续西进至我大唐边界。”
  “大食?大食商人两京之中很不少,富有豪爽,我曾经见过几个,都说自己的国家是流淌着黄金和牛奶的宝地,而且兵强马壮,百战百胜。”高适顿时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继而好奇地问道,“听中书所言,似乎对遥远的极西之地相当了解?”
  杜士仪随手蘸了一点酒,在桌子上信手画了起来,待到他大致画了一幅现如今大唐西边众多国家的地图之后,他就只见张兴也好,高适王昌龄鲜于仲通也好,全都露出了凝重而不可思议的表情。天朝上国这种想法,从两汉魏晋便已经深入人心,纵使中国的丝绸早在秦汉便远销罗马,可中国商人很少有人愿意跑这么远,大多数都是各国远道而来的商人转运回国。所以,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大食那一片巨大得绝不逊色于大唐的国土之后,全都只觉得心中一凛。
  “我本就打算远游,我去吧!”王昌龄二话不说一饮而尽,慨然说了一句,可紧跟着,他的身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伯,你好歹是个有出身的官人,好好呆着候选正经,西域我去!”
  鲜于仲通见高适王昌龄相争不下,他本就心中另有计较,索性就没去争抢。果然,杜士仪莞尔一笑便拱了拱手道:“西域路途遥远,少伯和达夫不如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而且这一去不是一两天就能回来的,既是我提出的,我便助二位程仪五百贯吧!”
  五百贯也就是五十万钱,足够寻常人家过个几十年了,因此,王昌龄和高适对视一眼,都没有拒绝。就凭他们两个穷汉,去西域难道餐风露宿么?因而,等到这两个人又盘桓片刻一同离去时,脸上全都挂着兴奋的笑容,而鲜于向却突然开口问道:“中书遣少伯和达夫去西域,应不是只为了了解大食,亦或是西域的地理人情吧?”
  杜士仪对于鲜于向的识时务知进退素来印象深刻,对其的才干也有一番不错的评价。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否认,点点头答道:“达夫只是意外的收获,至于少伯,他这样的性子在两京迟早为自己招祸,尤其是现在。仲通,你既然在京候选,那就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鲜于仲通迟迟未至杜宅投帖求见,便是因为杜士仪回京之后一直都低调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此刻听到其坦陈让王昌龄高适往西域去的另一大缘由,又面对这样的邀约,他登时精神一振。
  “固所愿也,甘为中书驱策!”

  ☆、686。第686章 监考使

  中书省的六位中书舍人中,一人判本省杂事,为阁老,一人知制诰,其余四人知制敕。而除却中书舍人的这些事务之外,身为朝堂有数的高官,他们还有另外更重要的职责,那就是押尚书六曹。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尚书省六部所上的大事奏案,均需管辖相应一部的中书舍人复审同奏,两状同时上宰相批可,这道奏疏才算是经过了正常的程序,可以上呈御前。至于那些小事,则是中书舍人和宰相同时批署。
  正因为如此,中书舍人方才能够和门下省有封驳之权的给事中相提并论,甚至隐隐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除此之外,中书舍人和给事中还有另外一件重要任务,那就是每年轮番担任监考使。
  京官的考课,由各司长官主持,外官的考课,在县则由县令主持,在州则由司功参军主持,汇总之后按照远近,在年底十月二十五日前到京城,十一月一日上殿——和各州贡士朝见的时间一模一样。而在此之后,吏部考功司则会根据之前考课的结果,进行进一步的核定。考功郎中评定京官,考功员外郎评定外官,而为了避免舞弊,天子会亲自选定两位德高望重的京官担任校考使,一人校考京官,一人校考外官,而中书舍人和给事中亦是各出两人,担任监考使。
  大唐的考课是每年小考,每四年一次大考,今年正是大考之年,每个京官的考状按照规矩,是在九月三十日之前校定完毕。但因为今年年底,天子又要从洛阳迁回长安,故而如今距离九月末还有三个多月,可既然要提早完成,各司主官已经预备了。刚刚升任中书舍人知制诰的杜士仪,就被中书令萧嵩点为了监考使。
  当萧嵩当面问他,是想要监京官,还是监外官的时候,他几乎想都不想便选择了外官。
  萧嵩对此自是纳闷不已:“只看考功司负责京官考的乃是考功郎中,就可知京官考选历来重于外官。君礼你上任不久,正好可以借助监京官考立威,缘何却选择外官?”
  “相国,正因为我刚刚从外任回京,于如今在朝京官并不熟悉,所以这监考二字着实无从谈起。反而我在外官任上,曾任过成都令,因茶引之事,足迹遍及江南,而后又先后在云州和代州任长史,外官情弊了解更深。与其当个有名无实的京官监考使,不若一心一意监外官考。”
  杜士仪说得坦然,萧嵩听到最后,也不得不认为杜士仪所言不差。然而,他更希望的是杜士仪能够制衡一下一手把持吏部的裴光庭,于是想了想又和颜悦色地问道:“考课之事,从前你为县令时,应该主持过,并不陌生。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今年又是大考之年,你若是有什么额外要求,尽管说就是。”
  前日去拜会裴宽的时候,杜士仪就已经从裴宁这位兄长口中,得知了萧嵩有意让自己这个中书舍人去当监考使的事。一回京便经历了生离死别,他本就心情不佳,再加上被人算计的恼怒,他在权衡再三找到突破口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大干一场,因此萧嵩此言无疑正中他下怀。
  “相国既然垂询,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因我第一次任监考使,能否许我入吏部调阅考簿,参看往年的考绩?”
  所谓考簿,就是记录考绩、考第的簿册。考绩、考第两者誊录在簿册上入库存档,日后铨选和升迁时用作检勘,素来都是保存在吏部考功司,闲人不能调阅。萧嵩原本面露难色,可一想到难得的好机会能够动一动裴光庭的禁脔,他就嘿然笑道:“虽说不能把考簿调到中书省来,但让你入库去检勘,应该并无问题。我这就行文裴相国去讨个信。你放心,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去陛下面前说,想来他也不愿意闹成如此!”
  正如同萧嵩盘算的那样,尽管裴光庭对杜士仪的要求有些不满,但考簿并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东西,更何况杜士仪要看的是外官而非京官的考簿,他在思量再三,又和李林甫商议过之后,便同意了。本来,吏部尚书之职除却每年铨选时主持尚书铨,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吏部侍郎的责任。
  而得到了查阅之权的杜士仪,这天上午干完自己身为中书舍人知制诰的职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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