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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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之疲,聚歼城下,竟与郭靖所说的全无二致,窝阔台与拖雷望望父王,又望望郭靖,心中又惊又佩。
成吉斯汗道:“这番南征,破金可必,这里有三个锦囊,各人收执一个,待攻破大梁之后,你们三人在大金皇帝的金銮殿上聚会,共同开拆,依计行事。”说著从怀里取出锦囊,每人交付一个。郭靖接过一看,见囊口用火漆密封,漆上盖了大汗的金印。成吉斯汗又道:“未入大梁,不得擅自拆开。启囊之前,三人相互检验囊口有无破损。”三人一齐拜道:“大汗之命,岂敢有违?”
成吉斯汗问郭靖道:“你平日行事极为迟钝,何以用兵却又如此机敏?”郭靖当下将熟读武穆遗书之事说了。成吉斯汗问起岳飞的故事,郭靖将岳飞如何在朱仙镇大破金兵,金兵如何称他为“岳爷爷”、如何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等语一一述说。成吉斯汗不语,背著手在帐中走来走去,叹道:“恨不早生百年,与这位英雄交一交手。今日世间,能有谁是我敌手?”言下竟是大有寂寞之感。
郭靖从金帐辞出,想起连日军务悾惚,未与母亲相见,明日誓师南征,以报大宋历朝世仇,今日这一日该当陪伴母亲了,当下走向母亲营帐。却见帐中衣物俱已搬走,只剩下一名老军看守,一问之下,原来他母亲李氏奉了大汗之命,已迁往另一座营帐。
郭靖问明所在,走向彼处,见那座营帐比平时所居的大了数倍。他揭帐进内,不由得微微一惊,只见帐内陈设得金碧辉煌,华丽异常,到处是蒙古军从各处名城掠夺来的珍贵宝物。华筝公主陪著李萍,正在闲谈郭靖幼年的趣事。她一见郭靖进来,微笑著站起迎接。
郭靖道:“妈!这许多东西那里来的?”李萍道:“大汗说你西征立了大功,特地赏你的。其实咱们清寒惯了,那用得著这许多物事?”郭靖点点头,见帐内又多了八名服侍母亲的婢女,都是大军掳来的女奴,这些人当经家国沦亡之先,本来都是王孙贵裔。
三个人说了一会闲话,华筝告辞出去。她想郭靖明日又有远行,今日必会有许多话说,那知她在帐外候了半曰,郭靖竟不出来。
李萍道:“靖儿,公主定是在外边等你,你也出去和她说一会话儿。”郭靖答应了一声,却坐著不动。李萍叹道:“咱们在北国一住二十年,虽然多承大汗眷顾,我却是想家得紧。但愿你此去灭了金国,母子俩早日回归故乡。咱俩就在牛家村你爹爹的故居住下,你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这北边再也休来了。只是公主之事,却不知该当如何,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郭靖道:“孩儿当早日跟公主明言,蓉儿既死,孩儿是终身不娶的了。”李萍叹道:“公主或能见谅,但我推念大汗之意,却是甚为耽心。”郭靖道:“大汗怎样?”李萍道:“这几日大汗忽对我优遇无比,金银珠宝,赏赐无数。虽说是酬你西征之功,但我在漠北二十年,大汗性情,颇有所知,看来此中另有别情。”郭靖道:“妈,你瞧是什么事?”李萍道:“我是女流之辈,有甚高见?只是细细想来,大汗必是要逼咱们做什么事。”郭靖道:“嗯,他定是要我和公主成亲。”李萍道:“成亲是件美事,大汗多半不知你心中不愿,也不须相逼。我看啊!你统率大军南征,大汗是怕你忽起异心叛他。”郭靖摇头道:“我无意富贵,大汗深知。我叛他作甚?”
李萍道:“我想到一法,或可探知大汗之意。你说我怀念故乡,欲与你一同南归,你去禀告大汗,瞧他有何话说。”郭靖喜道:“妈,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共归故乡,那是何等美事,大汗定然允准。”他掀帐出来,不见华筝,想是她等得不耐烦,已怏怏离去。
郭靖去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回来。
第一百一十回 女中人杰
李萍道:“大汗不准,是不是?”郭靖道:“这个我可不懂啦,大汗定要留你在这儿干么?”李萍默然。郭靖道:“大汗说,待破金之后,你再奉母回乡,那时衣锦荣归,岂非光采得多?我说母亲思乡情切,但盼早日南归。大汗忽有怒色,只是摇头不准。”
李萍道:“大汗今日还跟你说些什么?”郭靖将大汗在帐中指点方略、传授锦囊等情说了。李萍道:“唉!若是你二师父和蓉儿在世,他们定能猜测得出。我越想越是不安,却又不知为了何事。”
郭靖将锦囊拿在手里玩弄,道:“大汗授这锦囊给我时,脸上神色颇为异样,只怕与此有关也未可知。”李萍接过锦囊,细细检视,随即遣开侍婢,说道:“待我拆开瞧瞧。”郭靖惊道:“不!破了火漆上金印,那可犯了死罪。”李萍笑道:“临安府织锦之术,天下驰名。你妈妈是临安人,何须弄损火漆,只要剔破锦囊,回头织补归原,决无丝毫破绽。”郭靖大喜。李萍取过细针,轻轻剔开锦囊上的丝路,从缝中取出一张纸来。母子俩摊开一看,面面相觑,不由得凉了半截。
原来那纸上写的是成吉斯汗的一个密令,著窝阔台、拖雷、郭靖三军破金之后,立即移师南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攻破临安,灭了宋朝,自此天下一统于蒙古。密令中又说,郭靖若能建此大功,必当裂土封王,不吝重赏,但若怀有异心,窝阔台与拖雷已奉了令旨,立即将其斩首,其母亦必凌迟处死。
郭靖呆了半晌,方道:“妈,若不是你破囊见此密令,我母子性命不保。想我是大宋之人,岂能卖国求荣?”李萍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郭靖道:“妈,你老人家只好辛苦些,咱俩连夜逃回南边去。”李萍道:“正是,你快去收拾,可别泄露形迹。”
郭靖点头,回到自己帐中,取了随身衣物,除小红马外,又挑选三匹骏马。他自小生长大漠,今日一去,永不再回,心中也不禁有些难过。
蒙古军令严整,但他是统军元帅,自然来去无阻。此时鲁有脚等丐帮帮众,早已南归,倒也无什牵累。
郭靖对大汗所赐金珠一介不取,除下元帅服色,换上了普通皮裘,又回母亲帐来。
郭靖叫了两声:“妈!”不闻应声,心中微感不妙,待要出帐去找。突然帐门开处,火光耀眼,大将赤老温领了一千名精兵,已将营帐团团围住,叫道:“大汗宣召!”郭靖见此情势,心中大急,若凭武功强冲,料那赤老温拦阻不住,但寻思:“母亲既已被大汗擒去,我岂能一人逃生?”当下反手就缚,让赤老温押进金帐。
只见金帐两旁,排列著大汗的两千名箭筒卫士,这些卫士个个是蒙古人,千中挑一的精壮大汉,手执长矛大戟,前后守卫。郭靖大踏步走进金帐。
成吉斯汗虎起了脸,猛力在案上一拍,叫道:“我待你不薄,自小将你养大,又将独生爱女许你。小贼,你胆敢叛我?”
郭靖见那只拆开了的锦囊放在大汗案上,知道今日有死无生,昂然道:“我是大宋臣民,岂能听你号令,攻打自己邦国?”成吉斯汗见他出言挺撞,更是恼怒,喝道:“推出去斩了。”郭靖双手被粗索牢牢绑著,八名刀斧手守在身旁,无法反抗,叫道:“你与大宋联盟攻金,中途背弃盟约,算是什么英雄?”成吉斯汗大怒,一脚踢翻案头,喝道:“待我破了金国,,与赵宋之盟约已然完成。那时南下攻宋,岂是背约?快快斩了!”诸将虽多与郭靖交好,但见大汗狂怒,都不敢求情。郭靖更不打话,大踏步出帐。
忽见拖雷骑马从草原上急奔而来,大叫:“刀下留人!”他上身赤裸,下身套了一条皮裤,想是睡梦中得到讯息,赶来求情。他直闯进帐,叫道:“父王,郭靖安答立有大功,曾救你救我性命,虽然犯罪,不可处斩。”成吉斯汗想起郭靖之功,叫道:“带回来。”刀斧手将郭靖押回。
成吉斯汗沉吟半晌,道:“你心念赵宋,有何好处?你曾跟我说过岳飞之事,他如此尽忠报国,到头来仍被处死。你替我平了赵宋,我今日亲口答应,必封你为宋王。”郭靖道:“我并非叛你,但若要我卖国求荣,虽受千刀万斩,亦不能答应。”成吉斯汗道:“带他母亲来。”只见两名亲兵押著李萍从帐后出来。
郭靖见了母亲,叫声:“妈!”走上两步,刀斧手举刀拦住。郭靖心想:“此事只我母子两人得知,不知如何泄漏。”
成吉斯汗道:“若能依我之言,你母子俱享尊荣,否则先将你母亲一刀两段,这可是你害的。你害死母亲,先做不孝之人。”郭靖听他这几句话,吓得心胆俱裂,垂头沉思,不知如何是好。
拖雷劝道:“安答,你自小生长蒙古,就与蒙古人一般无异。赵宋贪官勾结金人,害死你父亲,逼得你母亲无家可归。若非父王收留于你,你焉有今日?你我兄弟情深义重,我不能累你做个不孝之人,务请三思。”
郭靖望著母亲,就欲出答应,但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诲,又想起西域各国为蒙古征服后百姓家破人亡之惨状,实在左右为难。
成吉斯汗一双老虎般的眼睛凝望著他,等他说话。金帐中数百人默然无声,目光全都集于郭靖身上。郭靖道:“我……”走上一,却又说不下去了。
李萍忽道:“大汗,只怕这孩子一时想不明白,待我劝劝他如何?”成吉斯汗大喜,连说:“好,你快劝劝他。”李萍走上前去,拉著郭靖臂膀,走到金帐角落,两人一齐坐下。刀斧手见大汗脸色和缓,也就不加阻拦。
李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说道:“二十年前,我在临安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这孩子。一天下大雪,丘处机丘道长与你爹结识,赠了两把匕首,一把给你爹,一把给你杨叔父。”她一面说,一面从郭靖怀中取出那柄匕首,指著柄上“郭靖”两字道:“丘道长给你取名郭靖,给杨叔父的孩子取名杨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郭靖道:“丘道长是叫我们不可忘了靖康之耻。”李萍道:“是啊!杨家的那孩子认贼作父,落得个身败名裂,那也不用多说了,只可惜杨叔父一世豪杰,身后子孙却沾污了他的英名。”她叹了口气,又道:“想我当年忍辱蒙垢,在北国苦寒之地将你养大,所为何来?难道为的是要养大一个卖国奸贼,好叫你父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么?”郭靖叫了声:“妈!”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李萍说的是汉语,成吉斯汗与诸将都不知她语中之意,但见郭靖流泪,只道她贪生怕死,已将儿子说动,心中均各暗喜。
李萍以一中年弱女,在大汗金帐中刀斧环绕之下,侃侃而谈,对儿子晓以大义,可也真算得是女中人杰。
她又道:“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一生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是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你记著我的话吧!”她凝目向郭靖望了良久,脸上神色极是温柔,说道:“孩子!你好好照顾自己吧!”说著举起匕首在他手上的绳索一割,随即转过剑尖,刺入自己胸膛。
郭靖双手脱缚,急来抢夺,但那匕首锋锐异常,早已直没至柄。成吉斯汗吃了一惊,叫道:“快拿!”那八名刀斧手不敢伤害驸马,抛下手中兵刃,纵身扑上。
郭靖伤痛已极,抱起母亲尸身,一个扫堂腿,两名刀斧手腿骨早断。他左肘向后一捶,撞在一名刀斧手胸口,格的一响,肋骨又已尽折。诸将大呼,猱身而上。郭靖急扑后帐,左手扯住帐幕用力一拉,将半座金帐拉倒,罩在诸将头上。混乱之中,他抱起母亲尸身,直奔而出。但听号角急吹,将士纷纷上马追来。郭靖哭叫数声:“妈!”不听母亲答应,一探他鼻孔,早已断气。他抱著母亲黑暗中向前急闯,但听四下里人喊马嘶,火把如繁星般亮了起来。郭靖慌不择路,奔了一阵,眼见东南西北都是蒙古的将士,他纵然神勇,但孤身一人,如何能敌十多万蒙古的精兵?若骑在小红马上,凭著宝马脚力或能远遁,现下抱了母亲尸身,双足步行,那是万难脱险了。
他一言不发,迈开脚步,心想只要奔到悬崖之下,施展轻功爬上崖去,蒙古兵将虽多,却无人能爬得上来,当可暂时避得一时,再寻脱身之计。正奔之间,忽听前面喊声大振,一彪军马冲了过来,火光中看得明白,当先一员大将红脸白须,正是开国四杰之一的赤老温。郭靖侧身避开赤老温砍来的一刀,不转身奔逃,反而直冲入阵。蒙古兵齐声大呼。
郭靖左手前伸,拉住一名什夫长大腿,同时右足一点,人已纵起。他一面骑上马背,放稳母亲尸身,一面已将那什夫长摔在地下,抢过他手中长矛。上马、放母、摔敌、抢矛,四件事一举而成,此时如虎添翼,双腿一夹,摇动长矛,从阵后直冲了出去。赤老温大声发令,挥军自后追来。
敌阵虽已冲出,但这么一逃,与悬崖的方向恰恰相反,却是越奔越远。他想:该当纵马南下,还是先上悬崖?心下计议未定,大将军博尔忽又已领军杀到。此时成吉斯汗暴跳如雷,传下将令,务须将郭靖活捉。四营军马层层的围上,更有数千军马远远向南奔驰,先行布好阵势,防他逃逸。
郭靖冲出博尔忽所领的千人队,衣上马上,全是班班血迹,摸了摸母亲,身子已然冰冷。他强行忍泪,纵马南行。后面追兵渐远,但天色也已明亮。此处在蒙古腹地,离中土万里,匹马单枪,如何能突破重围,逃归故乡?
正行之间,前面尘土飞扬,一彪军马冲来,郭靖忙勒马东行。但那坐骑冲杀了半夜,已然支持不住,前腿一跪,再也不肯起来。是时情势危急已极,但他仍是不肯舍却母亲尸身,当下左手抱母,右手持矛,反身迎敌。
眼见军马奔近,烟雾中飕的一声,一箭飞来,正中长矛。这一箭劲头猛极,郭靖只觉手上一震,矛头竟被射断。接著又是一箭,射向前胸。郭靖抛开长矛,伸手接住,却见那箭箭头已然折去。他一怔之下,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将军勒住部属,单骑过来,正是当年授他箭法的神箭将军哲别。郭靖叫道:“师父,你来拿我回去么?”哲别道:“正是。”
郭靖心想:“反正今日难脱重围,如其被别人所擒,不如将这场功劳送给师父。”当下说道:“好,让我先葬了母亲。”四下一望,见左首有个小小土冈,抱著母亲走上冈去,用断矛掘了个土坑,把母亲的尸身放入坑中。眼见那柄匕首深陷胸口,他不忍拔出,跪下拜了几拜,捧沙土掩上,想起母亲一生劳苦,抚育自己成人,不意竟葬身在土冈之上。伤痛过甚,却哭不出来。
哲别跃下马来,跪在李萍坟前拜了四拜。将身上箭壶、铁弓、长枪,尽数交给郭靖。又牵过自己坐骑,把马缰塞在郭靖手里,道:“你去吧,咱们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郭靖愕然,叫道:“师父!”哲别道:“当年你舍命救我,难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舍命救你?”郭靖道:“师父,你干犯大汗军令,为祸不小。”哲别道:“想我东征西讨,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大汗最多打我军棍,不致砍头。你快快去吧。”郭靖犹自迟疑,哲别道:“我只怕部属不听号令,今日带来的都是你的西征旧部。你且过去问问,他们肯不肯贪图富贵拿你?”
郭靖牵著马走近,众军一齐下马,拜伏在地,高声道:“小人恭送将军南归。”郭靖一眼望去,果然个个是曾随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将士,心中甚是感动,道:“我得罪大汗,当受重刑。你们放我逃生,若是大汗知道,必致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