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大唐之繁花落定-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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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身形一震,慢慢转过了头,苦笑道:“称心,称心,你一直在外胡作非为,就是,就是有意求死?”
称心仰起头来,道:“太子,我谢你救了父母,可却恨你,恨你给我那样见不得人的身份!更恨你为独占我,竟逼死了慕儿!好恨你!现在我父母都归了天,我早就想不出,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我牵挂的了。”
李承乾更似立不住了,软倒在地,道:“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你居然还只是恨我?难道,那无数个日夜的风花雪月,只是幻影?”
称心叹道:“我很遗憾,我太子男宠的身份,闯下那么大祸来,居然没能动摇你的太子之位!”
李承乾泪珠直在眼眶里打晃,眼看着称心被侍卫押走,只是喃喃唤道:“称心!称心!”
称心都说了,他有意闯祸,根本就是打算连他的太子之位一并动摇,可李承乾的口吻里,居然没有恨意。
称心被押着,从我身边走过。我清晰地听到他在轻吟:“慕儿,慕儿总叫我小尹。我是小尹,不是称心,不是,从来不是称心!”
这个连被缚着的背影都俊逸不凡的男子,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了。
不知怎的,我的鼻子微微发酸。
我们从来只看到他浪荡荒淫的一面,却原来,连这么个人,也是有故事的。
恋花在轻叹:“这样的人,像是已经悔悟了,我们要不要去为他求个情呢?”
络络转头问我:“我们为他求情,会有用吗?”
我苦笑道:“没有用,不必了。”
历史早已记载,那颗绝美的头颅终会掉下。参与历史也便罢了,改变历史的事,我是不做的。何况还是冒了忤逆龙鳞的危险,得罪魏王和杨淑妃的危险,逆天而行?
我容书儿,可不是那个真正的容三小姐。我并不是白痴。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在这个一千三百多年的唐代,我,一个知晓历史的现代游魂,自保还是有余的。
我自信地拉起络络和书儿,退出了武德殿。
'番外'慕卿长相思(称心公子)
壹
大唐贞观盛世,渭水之畔。
风凛冽,铅色的云冰冷地压在天空之中。
尹秋从未想到,在这一天,他还能遇到慕儿,还在那样的情形之下。
他当时正席地坐在一块磐石旁饮酒。发丝被吹乱,不时飘拂着掩住他半个脸,却掩不住他完美无瑕的精致面容。他仿若未觉那乱发夹着风沙的干涩,让酒壶从拂在脸上的乌黑发际穿过,把一壶酒一口一口灌进去。
几个随从竭力将一架屏风树到上风处,好让击到尹秋的风沙能少一些,以免损伤了尹秋洁白的肌肤,憔悴了尹秋晶莹的面容,黯淡了尹秋如星的双眸。
屏风外,一个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愤怒和无奈的哀泣:“我不想给你家公子吹笛子!天晚了,我母亲在等我回家呢!你快放开我!”
尹秋僵住,然后猛地站了起来,正对慕儿清好的面孔,和含愁的剪水双瞳。
慕儿也突然地闭上了嘴,不再在两个壮汉手臂下挣扎。
尹秋一掷酒壶,掷在放着小菜的岩石上,“啪”地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琥珀色的酒浆在岩石上瓢泼开来,是秋季落叶昏黄的颜色。
蓦地,尹秋一笑,不知是悲惨,还是惊喜,天地间漫卷的风沙,也于瞬间沾染了那说不出的黯愁和明媚。
然后尹秋回头,发足狂奔,也不知打算奔到哪里去。
跟着他的十余名随从,和那正扭着少女的壮汉,尽数叫了一声,紧紧追了上去。
被抛下的慕儿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被拧痛的手腕,忽然如梦初醒般叫了一声:“尹秋!等等我!”
贰
丝丝缕缕的记忆,正被撕扯开来,流云样流散在尹秋和慕儿的眼前。
葡萄架下,两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月光里吃葡萄。
小女孩说:“尹秋,你听到有人在说话么?”
小男孩说:“慕儿,我听到了,好像有人在月亮上说话?”
小女孩说:“尹秋,你吃葡萄的声音太大,我听不清。”
小男孩说:“哦,我不吃了,你细听听,月亮上的人,在说什么?”
一时安静了,果然有人在说话。
“妹妹,昨儿听见,我的尹秋,你的慕儿,正在一处吹箫奏笛,一曲《长相思》,浑然天成,有如天籁。看来两个孩子的基本功都挺扎实了。”
“姐姐,你的尹秋,我的慕儿,整天腻在一处,这次我们进京,这两孩子分开,一定舍不得。不知什么时候,才再听得他们的笛箫相和哩。”
“妹妹,你不嫌我的尹秋拙笨,不如就成全了他们,让他们下半辈子,都能笛箫相和吧。”
“姐姐,你不嫌我的慕儿傻气,我又能说什么?”
两个女子格格而笑,声音惊动了对岸的雀儿,鸣了一声,倏地飞起。
葡萄荫下,两个小小的身影紧靠在一起,四目相对时,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绯红的脸,在月光下闪烁着光彩。
他们面前,是一大汪的水池,池里开满了睡莲,粉红色的,有着玉的润泽,和锦的柔美,一盏一盏,像盛着少年心事的灯笼。
许久,箫音和笛音,一起在月光里扬起,流水般浮动在静静的夜空。
叁
尹秋终于跑得累了,坐倒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
柳树早不见了春日的依依,焦黄的树枝,无力的低垂,没有丝毫曾经的如烟缠绵。
随从们看他坐定了,方才松了口气。
尹秋抬起无力的眸子,只看向了远方蹒跚而来的少女。
冰寒的冬天里,慕儿满头是汗,满眼是泪,气喘吁吁走到尹秋面前道:“尹秋,我是慕儿!”
尹秋眸子好冷,但看着慕儿的泪水一串一串掉下来,终于也有了酸楚之色。
他用手一指道:“你们全给我走远一点!”
随从们迟疑,后退,但却只退了几步,退到了慕儿的身后。
尹秋拉起慕儿,继续向前奔去,丢了冷冷一句话在风里:“你们不许跟来。我晚上自会回府!”
随从们面面相觑,而尹秋和慕儿的身影,却越走越远。
那天下的不是雪,是冰雹。
大颗大颗的冰雹,狠狠砸到脸上,带着冰凉的疼痛。但在奔跑的路上,那种疼痛,却化作幸福的刺激,蜿蜒在一路之上,一直蜿蜒到城外送别的十里长亭。
长亭内,两人都是泪光,但四目相对时,又是忍不住的相视一笑。
没有人听到长亭内的笛箫相和。
没有人知道那相和的是一曲《长相思》。
冰雹击在屋檐和地面的声音,掩住了一切声响。
但亭中相和的两个,却只听到了那曲《长相思》,在对方的乐器下回旋倾诉。
那一天的冰雹下了很久,地上堆起来一层细碎的水晶,在月下反射出澄澈甚至艳彩的光芒,踏在上面,有着冰粒摩擦时兴奋的吱嘎声。
肆
尹秋是太子李承乾府上的乐童。
慕儿随母亲入京后,尹秋的父亲病了,他的手一直抖着,别说弹奏乐器,便是筷子也抓不住,尹秋的母亲便带了尹父到京城治病。但一路奔波到京城,连尹母也重病。
在街间孤凄卖艺的尹秋,被太子一眼看到,带回了东宫,成了东宫最有名的乐童,哦,应该说是最年轻有为最受赏识的乐师。太子说好的音乐,谁能说不好?
不久,尹父尹母都有了自己的大屋子,得到了最好的治疗。治病的医生,居然来自皇宫。
慕儿知道了太子很宠尹秋,但想不通一名乐师,怎么会走一步都有一群的随从,而且吃穿比长安城里一品大员的公子还讲究。
但好在她找到了尹秋,尹秋也越来越长的逗留在她和母亲落脚的客栈。
慕儿的母亲已经老了,无法再在原来的大官家当差,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去高门贵族的府第去挟媚献艺。因母女俩的生活甚是窘迫,慕儿才不得不去城中卖艺,却碰着了那两个汉子。他们奉了尹秋之命,找会吹箫的女子过去给他解闷。
慕儿看出尹秋有心事,常常不开心,但尹秋不说,她便不问,两个人静静倚在客栈后的小河畔,吹着笛,奏着箫,看那绿头的野鸭子一家在水草间游来游去。
那日两人正相偎时,河的对岸忽然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八宝珠冠,紫衣玉带,带着一丝寒意,向尹秋凝望。
尹秋像被蛇咬了一般,忽然推开了慕儿,奔向那男子。
那男子却愤怒一般拂袖而去。他的腿似乎不方便,走的时候微微跛着。
慕儿听见尹秋一边追,一边唤道:“太子!太子殿下!”
伍
慕儿心里很不安。
再一次见到尹秋时,慕儿道:“你既在太子府中当差,以后便少来吧!”
尹秋,自此果然来得少了。每次来时都是一个人,有些惊慌的模样。
慕儿母亲说:“慕儿,我们搬了吧,尹秋再来,恐怕不是好事。”
慕儿隐隐也觉得不对,尹秋分明是瞒了太子,偷偷来会她的。但她不愿意搬。她怕搬了,她再找不着尹秋,也怕尹秋再找不着她。
这天忽然有个人来,拿了尹秋的箫,说尹秋约她出去。
慕儿认识尹秋的箫。他箫上的饰品时常更换,一直嵌着各种最名贵的珍珠宝玉。但箫却没换过,是尹秋从小就用的那支,磨得晶亮润泽。
所以慕儿就去了。
慕儿去了,就再没回来。
等尹秋来找慕儿时,慕儿母亲知道慕儿一定出事了。
“你能救她!”慕儿母亲含泪握着尹秋的手,“你一定知道慕儿为什么会出事。”
尹秋的箫正握在尹秋手里。他当然知道什么人才能拿了他的箫,又悄无声息地还给他。
陆
尹秋直挺挺跪在太子面前,跪了整整一天,说着同一句话:“把慕儿还给我。”
太子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几次走到尹秋面前,挥起了手,却终于没能打下去。案上的笔砚书墨,瓷器玉饰,却被他尽数掀翻在地。
太子问:“如果她死了,你也要她吗?”
尹秋脸色刷白,嘴唇在凌乱的发丝下颤抖着,却咬着牙回答:“我要。”
太子问:“如果你死了,你也要她吗?”
太子冰冷的剑锋,静静搁在尹秋优美的颈上,雪白的肌肤,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尹秋的身躯亦开始颤抖,但舌头艰难地转动着两个字:“我要。”
太子的剑啷当落地,太子的面容,也转成了青白之色。太子紧掐住尹秋的肩膀,一直掐入尹秋的肉中,硌着他的肩胛骨,狠狠道:“如果你死了,我也要你!如果我死了,我也要你!”
太子离去,微跛的腿,走得踉跄而无奈。
而慕儿,终于被抬到了尹秋面前。衣不蔽体,满身伤痕,奄奄一息。
慕儿睁开眼,看到了尹秋,笑容如天际最远的一朵云,幽幽说道:“可惜,我不能干干净净见你一面,更不能干干净净做尹秋的妻子了。”
尹秋泪流满面,轻轻低吟:“慕儿,是我不能,干干净净做慕儿的夫婿。”
慕儿微微喘着,喃喃地吐着每一个字:“不,慕儿,只做尹秋的妻子,就如尹秋,只做慕儿的丈夫,而不是太子的称心。”
尹秋哽咽,将头埋在慕儿被蹂躏得一片狼籍的胸脯之上,哭泣:“原来,你已知道了。”
慕儿再也不能回答他一个字,嘴角噙着笑,眼中含着泪,却没有了焦距。
太子不爱女色,却有断袖之癖,宠幸一名尹姓乐童,赐号称心。长安城中,尽人皆知。
柒
是年,魏王李泰谋夺太子之位,东宫不稳。
尹秋照例每日城中游逛,行事日益荒唐,欺男霸女,无所不为。太子每每喝阻,却不忍严惩。
太子问:“你是不是找死?”
尹秋答:“我想你和我一起死。”
太子无语。
尹秋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叫泣红。太子已不敢再阻止,睁眼闭眼,佯作不见。
泣红很热心地为尹秋引荐了一位名妓,但在与这名妓相见之时,名妓的心上人出现。
尹秋笑了,这泣红,原是魏王的圈套,他怎会不知?可这圈套,套的不只尹秋,还有太子。那么,就让魏王称心吧。
名妓的心上人,被尹秋下令一刀毙命。名妓随即撞碑而死。
长安令立即出现,收捕尹秋。
太子闻讯时,尹秋已被押金殿;太子为尹秋的求情,更激起了唐太宗李世民对尹秋的愤怒。
尹秋被判斩立决。
血雨缤纷中,尹秋抬起头,微笑。
慕儿正持笛立于前方,笑颜如花,等着他吹箫而来,笛箫相和。
奏一曲长相思。
尾音
尹秋死后,太子李承乾数月不曾朝见太宗,画尹秋之像,起冢苑中,赠官树碑,朝夕相伴。
唐太宗李世民见太子荒唐,更起废立之心。
太子怀恨,暗中蓄养刺客,意图夺宫,于贞观十七年被人告发,废去太子之位,徙黔州;两年后郁郁而终。
第四十二章 解忧(上)
第二天傍晚,便有内侍悄悄来禀报,说称心和他的几名奴仆,已于午间斩于闹市口。
我的心神恍惚了一下,似看到那纯朴干净的黑眸,在血光中浮出的淡淡寂寞和哀伤。称心那样的行事,固然叫人痛恨;可那样无辜伤痛的眸子,却实在叫人恨不起来。
络络嘟囔了一下,也不知说了句什么;恋花的眼圈却有点红了。
杨淑妃正在喂雀儿,听说之后,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便继续喂那红嘴绿鹦哥,连捏着饲料的手指都不曾颤抖一下。
她原是大隋公主,连她的父亲都是被一条白绫勒死的,宫中其他血腥,想来更是见识得不可胜数了。何况隋唐交替时的乱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再怎么柔弱的小女人,经历了那许多的事,神经也早该给锻炼得堪比钢筋铁骨,柔韧异常了。别说是不相干的人,便是现在有人告诉她徐才人死了,只怕她的手也不会抖一下。
我们正百无聊赖地要回屋里去,杨淑妃忽然道:“皇上这几日心情不佳,你们也想想法子,逗逗皇上开心吧。”
她回眸笑道:“一时皇上欢喜了,即刻帮你们指门好婚事也说不准。”
络络嘻嘻笑道:“我才不要什么好婚事,我只要能天天有吃有玩有事干,就一世开心了。”
杨淑妃微笑道:“便是你不想成亲,难不成书儿和恋花也跟着胡闹一世?书儿更是好品貌,如果能指给我做儿媳妇,我就不愁恪儿没有臂膀了。”
我一怔,方才明白杨淑妃每每对我似特别关注的意味。
络络已然叫道:“淑妃娘娘,三皇兄不是已经成亲了么?”
杨淑妃微笑道:“虽是娶了亲,再娶几位侧妃,也是不妨的。何况侧妃,未必就不能成为正妃了。”
这话却又似在向我保证什么了。
我苦笑,终于庆幸起自己是曾订过亲的容书儿了。我款款拜道:“书儿谢淑妃娘娘错爱。只是书儿自幼便与东方家订有亲事,是无福侍奉吴王了。”
杨淑妃淡淡一笑,道:“这话远,却先不提。晚上我请了皇上赏荷,你们先去准备准备吧。”
我订亲之事,她居然不以为意?我微有惊诧。
转而想,李世民连弟妹都能娶,何况吴王找一个订了亲却未成亲的女子?看来容家对李世民的影响力,连杨淑妃都关注到了。
便觉得这个如仙子般的人物也有些俗气了。
但赏荷却的确是个好主意。
月光如水,水光潋滟,荷叶青青如盖,荷花亭亭如盏,摇曳在风里,素静却不失娇媚,映着柳如烟,人如玉,好生恬淡的画中景色。
水旁的六角亭,设了案几,除了茶水,便是整洁的鲜果,排放在玛瑙盘中,带着夜晚的凉意,清香诱人。
李世民一直紧皱的眉终于微微舒展,冲着侍坐一旁的淑妃,道:“爱妃,也难为你想得出。”
杨淑妃微笑道:“我便记得,当年在太原,我们府第的东面,也有个这么的池子,皇上那时极喜欢去。”
李世民面色更是缓和,看向杨淑妃的目光居然极是温柔。英武如李世民,当然也年轻过,年轻时的侠骨柔情,想来也极是浪漫的吧。
这时琵琶声悠悠响起,伴着洞箫的和鸣,如荷叶上莹润的露珠一般,慢慢渗入人的心田,比春日的花得更沁人肺腑,比夏夜的凉风更甘甜沉醉。
音乐声中,窄袖短襦的李络络舞剑而出,剑华如练,冷而不寒,正如那含笑的络络,媚而不妖,俊美大气,舞来柔里带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