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巴克斯特中短篇科幻作品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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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上看,船像支飞镖插在了幽灵船的外层。银亮的绳状物在我们周围弯曲缠绕,我们仿佛置身在一张巨网中。
耶茹抓住我把我从半空拉下来,碰到了我受伤的胳膊,我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下。
但她没注意到,又回去帮助迪尔,他躺在倒下的椅子下面。
帕尔从脖子周围的小袋中拿出一管止痛剂想为迪尔注射。
耶茹挡开他的手。“你先用伤员的,”她说,“不要用你自己的。”
帕尔感觉受到了侮辱,断然回绝了:“为什么?”
我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可能你自己也会需要这些药物。”
耶茹把一管针剂注射进迪尔的手臂。帕尔正透过他的面罩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我:“你的胳膊断了。”
我这才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它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曲着。即便有疼痛的提醒,我仍难以相信——在以前的训练中我可是连根手指头都没伤到过。
迪尔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一种小幅度的痉挛。鲜血从他嘴角涌出,血和着唾液形成一个泡泡。然后泡泡破了,他的四肢一下松弛了下来,停止了抽动。
耶茹向后坐卜去,喘着粗气,她说:“好吧,好吧,他是怎么说来着?顺其自然。”
她四下望了望,看了看我和帕尔。我看见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让我很担心。她说:“我们现在离开这里。我们必须找到个LUP——就是一个隐蔽点,大学士。一个藏身之处。”
我问:“大副他——”
“他死了。”她瞧了眼帕尔说,“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我们不能再损失任何一个人了,帕尔。”
帕尔茫然地望着她。
耶茹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放松下来:“脖子断了,迪尔的脖子断了,水手。”
又一个死亡,只在刹那间就降临了。
耶茹改用轻快的语调对我说:“你的职责,水手,照顾那个书呆子。”
我挺起身问答:“明白,长官。”然后我就扶起毫无反应的帕尔,搀住他的胳膊。
由耶茹领队,我们三个开始转移,爬出了救生艇扭曲变形的残骸,进入到幽灵巡洋舰奇异的银色绳络中。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
它是在银色绳索密集的纠缠下形成的一块洼地,能为我们提供庇护,而且它看来远离幽灵集中的区域。我们仍然在真空中,整个巡洋舰都是处于真空中。我意识到自己一刻也不能脱下身上的太空服。
一挑选好落脚点,耶茹就让我们在周围筑起防护——一道360度的围栏。建好护栏后,我们有十分钟什么事都不干。
这是SOP——标准工作程序,我学过。你从“辉煌”号的毁灭和救生艇的撞击中逃出,在躲过了暴风骤雨般的灾难后,根据标准工作程序,先找到隐蔽点,再建起防御护栏,接下来就是让你的身体适应新环境,包括听觉、嗅觉、视觉。
在这里,除了我自己的汗味和小便的臭味什么也闻不到,除了我自己粗粗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而我的胳膊则火烧火燎地痛。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夜视镜上,它们要用45分钟才能完全起作用。5分钟后,我的眼睛就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已经能看清楚周围环境了。围绕着我们的金属绳索如丛林般密密匝匝,透过它们的缝隙我看到了星星,遥远新星的光芒,还有远方我们舰队那令人充满信心的亮光。但幽灵的飞船里是一片黑暗的地方,一团阴影,没有光线的反射,很容易隐蔽。10分钟过去了,帕尔开始低声讲话,但耶茹没有理睬他而是径直走到我身边。她抬起我断了的胳膊触摸了一下骨头。“对了,”她轻快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水手?”
“凯斯,长官,”
“你对你现在的新住处怎么看?”
“我在哪吃东西?”
她笑了。“关掉你的对讲机。”她说。
我照做了。
她突然使劲扳动我的胳膊,把它纠到位。幸亏她听不到我当时的嚎叫声。
她从带子里拿出个罐,在我胳膊上喷了些黏液:那是具有一定知觉的固定剂,会依附在伤口上,在我的伤口处形成一圈硬膜。等到我的伤口愈合它会自动脱落。
她示意我打开对讲机,又拿出了一管针剂。
“我不需要这个。”
“别逞能,水手。它能帮助你的骨头愈合。”
“长官,大伙都说这药会让人得阳萎。”刚讲完,我就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耶茹大笑起来,拽着我的胳膊说:“这是大副的,不管怎样,他已经不需要了,不是吗?”
我不能与之争论,就接受了注射,疼痛几乎立刻就消退了。
耶茹从工具袋中拿出一个信号灯,它是个拇指大小的橙色圆柱休。“我要到这些绳索的外面,试着给舰队发信号。即使信号灯能工作,我们还是不一定能被找到。”帕尔提出异议,但耶茹让他闭嘴。我感觉自己被夹在了争执的两方之间。“凯斯,你负责站岗,顺便告诉这个书呆子他的工具袋里是什么。我会按原路返回的。好吗?”
“遵命。”我们按照标准工作程序执行每一个步骤。
她穿过了银色的绳索飘向远处。
我盘坐在绳结中开始检查工具袋里的物品,有水、盐、压缩食品,都是通过食物管输送进我们密封的头盔里。我们还有指甲盖大小,用来提供动力的能量包,但它们和工具袋里的其它东西一样,都没法用。不过,工具袋里还有许多低科技的原始装备倒是可以在各种生存环境下使用,比如一个指南针、一个日光仪、一把手锯、一个放大镜、登山用钢锥、一捆绳子,甚至还有钓鱼线。
我必须告诉帕尔如何在他的压力服里处理大小便,窍门就是别管它——该拉就拉:这种黏土装能循环利用你的大多数排泻物,并把剩余的压缩。但这并不意味着穿这样一套衣服是很舒适的,因为它不能消除臭味。我还从没穿过一件可以吸收气味的太空服,我敢打赌没一个设计师穿他自己设计的衣服超过一小时以上——只有长时间穿着它的人才会明白里面的气味有多糟。
但我现在感觉很好。
毁灭,死亡如铁锤般接踵而至,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但我努力不去想它:只要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一个任务接一个任务,我就能转移掉那些念头。只有在你停下来时才会感觉到心灵深处的创伤。
我猜帕尔从没受过这样的训练。
他是个削瘦、纤长的人,深凹的双眼在他脸上形成一片深邃的阴影,而他可笑的红胡子塞满了整个头盔。灾难已经过去了,他看起来筋疲力尽,手脚笨拙地缓慢爬行。他蠢蠢地翻动工具时的样子真是很滑稽。
过了一会儿他问:“凯斯,就这些吗?”
“是的,长官。”
“你是从地球来的吗,孩子?”
“不,我——”
他没等我回答就继续说:“学院都建在地球上。你知道吗,孩子?而他们很少接受地球外的移民。”
我隐约感觉到了作为一个非地球居住民的愤慨。但我不怎么在乎这事。我也不是孩子了。我慎重地问:“那您从哪来,长官?”
他叹了口气。“是派卡斯51。1-B”
我从未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它离地球近吗?”
“一切不都是在仿造地球?不太远。我的家乡是被开发行星中最主要的太阳系外行星,至少是第一个被发现的行星之一,我在它的一颗卫星上长大。如果和地球相比的话,可以说我们的行星就相当于温暖的木星。”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离恒星较近的巨大行星。
他抬头看着我。“你是在哪长大的,那里能看到天空吗?”
“不能。”
“我能,在我们的天空上到处都是帆,你要明白,靠近恒星,太阳帆是很有效的。
我经常在夜晚注视着它们,那些纵帆船的船帆有好几百公里宽,在光线下轻轻摆动。但在地球上,在学院碉堡般的大楼里是看不到这样的天空的。”
“那么你为什么去那里?”
“我没有选择。”他苦笑着,“我的智慧是与生俱来的。你看,这就是为什么你那高贵的委员如此看不起我。我学习如何思考,但却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不会允许的……”
我背过身不再说话。耶茹可不是什么“我的委员”,我当然不想为此争论。另外,帕尔让我有点不自在,我总是对那些了解太多科技的人心存警惕。拿到一件武器,你所要知道的只是如何使用,它需要什么样的动力或弹药,以及在它坏掉时该如何修理。而那些懂得技术背景和统计学的人往往忽视他们自己的失误:他们根本没有使用它们的经验。
但帕尔并不是那种高谈阔论武器技术的人。他是个大学士:人类精英科学家之一。
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他沟通。
我从纠缠的绳网中望出去,试图望到我们的舰队,我看到了舰队隐约闪烁的光线。
突然,浓密的绳索中有些动静。我转向那个方向,示意帕尔保持安静别乱动,然后拔出匕首用没受伤的右手紧握着。
是耶茹,她按离开时的路线匆忙回来了。对于我的警觉她满意地点点头。“信号发不出去。”
帕尔对她说:“你知道,我们的时间有限。”
我问:“是因为太空服吗?”
“他指的是那颗恒星。”耶茹沉重地说,“凯斯,堡垒恒星看起来不稳定。幽灵一旦放弃警戒线,就说明这些恒星离爆炸不远了。”
帕尔耸耸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最多还有几天。”
耶茹说:“好吧,我们必须离开这儿,离开堡垒的警戒线,这样才能给舰队发信号。也许还能找到破坏警戒线的办法。”
帕尔苦笑道:“那么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做?”
耶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的职责不就是告诉我们该干什么吗,大学士?”
帕尔身体后倾闭着眼睛说:“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显得如此可笑了。”
耶茹用咆哮回应了他。然后她转身问我:“你,对幽灵知道多少?”
我答道:“它们来自某个寒冷的地方,所以它们酷爱银色外壳。也因为这些外皮你无法用激光把它们打下来,因为激光全被反射回来了。”
帕尔补充说:“并不是全部反射。那些外皮由于零普朗克④的效应……每十亿入射能中有一部分会被吸收。”
我犹豫地插嘴道:“他们说幽灵拿人类做实验。”
帕尔对着耶茹嘲笑道:“委员,这就是你们的史实委员会向公众散布的谣言。把对手魔鬼化是人类惯用的老把戏。”
耶茹并没有不安。“那么你为什么不来告诉小凯斯?那些幽灵都在干些什么?”
帕尔说:“银色幽灵在修改物理法则。”
我不理解地看看耶茹,她也只是耸耸肩。
帕尔为我们解释,一切都和夸克玛有关。
夸克玛是在宁宙大爆炸时产生的一种物态,当物质升高到足够的温度,就融解成夸克熔浆——夸克玛——、也就是一种夸克胶子混合而成的熔浆。在这样的温度下物理学上的四种基本力统一成了一种超级力。当夸克玛被冷却,它的超级力会膨胀重新分解成四种力。
我有些惊讶,自己居然有点明白他说的话了。那正是GUT引擎的原理,飞船系统内的动力就是这么来的,就像“辉煌”号。
只要控制超级力的分解,你就能选择四种基本力之间的比率。而这些比率又控制着最基本的物理恒量。
诸如此类。
帕尔说:“幽灵非凡的反射外皮就是物理法则改变的实例。每个幽灵的外皮都被一层薄的空间层覆盖,在这层隔膜内被称为普朗克常数的基本数量低于正常值。这么一来,作用在隔膜上的量子效果就完全瓦解了……因为一个光子所具备的能量,光的粒子,是与普朗克常数相匹配的,一个光子撞上反射外皮时,由于外皮上的普朗克常数不正常,光子的大部分能量就被发散了。”
“是这样。”耶茹说,“那么它们来这里干什么?”
帕尔叹了口气:“堡垒恒星看起来被夸克玛和某种外星物质形成的开口外壳包裹着。我们猜测幽灵已经在防线的每个堡垒恒星上都罩上了这么个罩子,在这样的物理法则下时空都被扭曲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装备都失灵了。”
“可能。”帕尔回答。
我问:“幽灵想要什么?它们干吗这么做?”
帕尔看着我:“你被训练杀死它们,难道他们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耶茹只是对他怒目而视。
帕尔说:“幽灵并不是由竞争演化而来,它们是共生物种:在它们的世界变冷后它们聚集在一起集体合作这才导致了今天的生命形态。它们扩张的动机和我们不同,它们并不想要获得领土,它们所渴望的是要了解整个宇宙的微调科学。为什么我们和幽灵都在这儿?你看,年轻的水于,对于任何一种可能的生命,物理恒量限制下的空间范围都太狭窄了。我们认为幽灵正是通过推进边界,以及修补我们赖以生存的物理法则来研究这个问题。”
耶茹说:“一个敌人如果能随意支配物理法则,意味着他掌握了一种令人生畏的武器。不过最终我们会打败它们。”
帕尔冷冷地说:“哼,人类进化的命运多可悲。我们在络尔协定下曾经和幽灵和平共处了一千年。我们是如此不同的物种,带着完全不同的动机——就像一座花园里的两种鸟,为什么要争斗?”
我从没见过鸟或花园,所以没去想这些。
耶茹瞪着他,最后她说:“我们还是回到实际问题上。它们的堡垒是如何工作的?”
帕尔还没回答,她又问,“大学士,你已经在堡垒的警戒线内待了一个小时了,你就没有观察到什么新的内容?”
帕尔不高兴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耶茹又问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水手?”
“我们的设备和武器都不能用。”我机敏地回答道,“‘辉煌’号被毁掉了,我的胳膊断了。”
耶茹补充道:“迪尔的脖子也断了。”她握了握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是什么使我们的骨头这么脆弱?还有其它的吗?”
我耸了耸肩。
帕尔说:“我还感觉有点热。”
耶茹问:“我们这些身体变化有些奇怪,它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我不知道。”
“那么找到它。”
“我没有设备。”
耶茹把剩下的武器装备和信号灯倒在他的大腿上。“你有眼睛,有手,有头脑,用上它们。”她转向我,“至于你,水手,让我们做次小小的侦察,我们仍需要找出路离开这里。”
我不放心地看了看帕尔说:“那就没人放哨了。”
耶茹说:“我知道。但没办法,我们只有三个人。”她用力抓住帕尔的肩膀,提醒他, “注意着点周围,大学士。我们会原路返回,到时候,你要知道是我们回来了。
你明白吗?”
帕尔朝她弓着背,专注于他腿上搁着的小玩意。
我担心地看着他。他那个样子,就算一整排的幽灵掉在他身上他也不会注意到。但耶茹是对的,我们别无他法。
耶茹检查了我的伤势,捏了捏我的胳膊问:“你现在抬抬胳膊看,能动了吗?”
“我没事了,长官。”
“你很幸运。知道吗?一辈子只能碰上—次精彩的战斗。这是你的战役,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