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探案之活尸 - 程小青-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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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放下酒杯,自己也烧着了纸烟,婉声说:“阿大兄,放心,我们决不难为
你。我知道你是个爽直人,昨夜里你当着那狐狸的面,才不敢把真话告诉我们。现
在有几句话问你,你尽管老实说。那狐狸决不会知道,我们也准备给你一种酬报。”
朱阿大的纸烟虽已烧着,但仍夹在指缝中间,不敢放到嘴唇中间去。但听了霍
桑的话,又瞧瞧汪银林的眼光并不注视着他,他脸上的疑惑和畏惧的神气才略略消
失了些。
霍桑又说:“阿大兄,我先要问你这一点。前天十三日下午四点钟过后,那个
穿深灰色印度绸长衫戴白草帽的男人,不是到三四七号房间里去瞧过那女客的吗?”
朱阿大低垂了目光,疑迟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你还听得他们在房间里吵过嘴。对不对?”
阿大抬起头来,反问道:“是祥宝告诉你的吗?”
霍桑点点头。“是的,不过他是间接的。直接的一定更清楚,故而我必须和你
亲自谈一谈。”
朱阿大沉吟地答道:“是的,我的确听得的。”
“他们怎样吵嘴?”
“起初,我听得男的拍着桌子,女的带着哭声说话;后来,大家就高声吵起来。”
“他们吵嘴时说些什么?”
“我只听得两三句。男人好像说:”牵丝攀藤的!‘……’太不漂亮了!‘…
…’你死关我什么事?‘……’不要脸!‘……’你别做梦!‘“
“那女人说些什么?”
“女人的声音很低,并且带着哭声说话,我完全听不清楚。”
“以后呢?”
“不多一会,男人开了房门走出来,女的仍旧在里面哭。”
“后来女人也跟着出来吗?”
“不,哭的声音停止了以后,房里静默了,我也忙走开。约摸过了二十分钟,
我才看见她走出来。”
“她出来时神色怎么样?”
“脸上带些怒容,没说一句话,便急匆匆走向电梯间去。”
霍桑顿一顿,又换了一个话题。“除了这个吵嘴的,可还有别的人去瞧过她?”
“还有,就是那一胖一长的盯梢家伙,我早说过了。”
“表盖里的一张照片,昨夜里你也瞧见了。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没有。我问祥宝,他也说不曾看见过这少年。”
“还有,昨天早晨,这女人的新闻在报纸上发表出来之后,有没有人到过三四
七号里去?”
“李狐——李先生进去瞧过一瞧。”
“他可曾翻动过女人的东西?”
“他开了抽屉和衣柜瞧过,但没有拿走什么。他吩咐我们不许乱说,又将三四
七号的钥匙拿去,亲自把房门锁好。”
“以后他可曾再进去过?”
“没有,我一直在楼上,如果他进去,我总要瞧见的。”
霍桑点点头,又瞧瞧手表,说:“好了。现在请你跟我们到舞场里去走一趟,
瞧瞧那个吵嘴男人是不是在场。你想你认得出他吗?”
“认得出。”阿大毫不犹豫地回答。
“假使他改换了服装呢?”
“没关系,我认得出他的面孔——长脸儿,白皮肤,浓眉毛。”
“那再好没有。银林兄,现在,我们就一块儿去吧。”
十五分钟以后,我们离开梅园酒楼,乘了汪银林的汽车,向紫霞路明月舞场进
发。
交际舞是从外国输入的,本来是一种高尚的娱乐,茶余酒后,男女宾主翩翩起
舞,可以增进彼此间的了解和友谊。可是上海的舞场,它们的作用完全不是那么一
回事,却变成了一种出卖色相的所在。舞场老板大半是些恶霸流氓之类的所谓“闻
人”,他们用金钱诱骗的手段,勾引一些穷困家庭里的美貌姑娘,来舞场充当舞女,
专供那班凭搜括剥削发了财的大亨和他们的子侄们玩弄和泄欲。舞场老板便从这些
变相妓女身上来挣钱发财。所以舞场顾客,男的自己带了女伴去跳的固然也有,那
只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不带舞伴专门来玩舞女的单身男客。我们的国家正处在外
欺频仍、内讧不绝、荒灾连年、民不聊生的境地,而这班舞客却无动于衷,只图个
人的放纵淫乐,简直说得上醉生梦死!因此,我一直憎恶舞场!
舞场内部,布置得富丽眩目。正中央是个宽大的舞池,上了蜡的狭木条拼砌的
地板,在灯光下面闪闪发光。
四周排满了大理石铺面的袖木小圆桌,桌旁有两只或四只精制的白帆布的软椅。
墙壁上是淡红色的油漆,加上许多金柜镶楼花玻璃的壁灯,还有数不清的各式各样
蒙着浅紫或浅蓝绸罩的吊灯,真是色彩粉呈,眼缭花乱。一壁有一只大的柜橱,摆
满了各种名牌的香槟威士忌、白兰地之类的外国酒,每瓶的价格都是数百元。舞客
为舞女一连开几瓶香槟,就是他们的勾引手法的一种。总之,这里是个销金窟、迷
魂场,也是使青年一落干丈的无底深渊!
我们走到舞池旁边,霍桑拣了一张比较静僻的圆桌坐下,只叫了几杯冰鲜橘水,
等候我们期望中的对象到来。
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袅袅娜娜地向我们的桌前走过来,脸上做出一
种卖俏弄姿的媚笑。她们看见了我和霍桑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神气,也就撇撇
嘴,失望地溜过去了。这时候时间还早,到场的舞客还不太多。
舞场里开放了冷气,我身上固然不致出汗,但那欲醉欲眠的爵士乐声,半明半
灭的迷人灯光,四周围种种色彩刺目的装点,以及舞女们为了生活而强为欢笑的媚
态,这些都使我的视觉听觉陷于被迫接受的苦境。
闷坐了约摸一个钟头,我的失了常态的听觉忽而感受到一种刺激。
“来了!”
这惊呼是从朱阿大嘴里透出来的。我定睛向舞场的入口处一瞧,果然,在陆续
而进的男女顾客之间,那徐之玉陪着昨天我们瞧见的那个头发卷曲的女人,臂挽臂
地缓缓儿走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白底黑条纹西装,紫酱色的领带,足上漆黑的舞
鞋,的确漂亮异常。女的也换了一身浅绎色镂孔白小花的西式舞衫,袒裸的颈项间
戴一条粗细匀整的精光的珠项圈,脚上穿一双金色的高跟舞鞋,举步时袅袅娜娜,
比前次看见时更加抚媚。
霍桑低声警告朱阿大道:“轻些,你不会瞧错吗?”
阿大斩钉截铁地应道:“不会。就是他!”
“好。还有他的女伴,你可曾见过?”
“没有。”阿大摇摇头。
霍桑便从皮夹中摸出两张钞票,暗暗地向阿大手中一塞;同时又按住了阿大的
手,不让他拒却。
“阿大兄,这是你应得的酬报,不用客气……包朗,请你送他出去,让他早些
儿回旅馆吧。”
我送朱阿大到明月舞场门前,阿大很满意地向我谢了几声。我重新回进舞场,
走到霍桑的座前,看见他的手正把握在汪银林搁在圆桌边上的拳头上;汪银林却睁
大了眼睛,像要立起来的样子。
“你打算怎么办?”霍桑低声问。
汪银林答道:“我要把他叫到这里来问问。”
霍桑庄容道:“唉,你又要捅乱子哩!这件事决不能这样子蛮干的。”
汪银林咕了一声,勉强把握拳头的手松开了,靠椅背坐着。我也在原座上坐下
来。
霍桑凑近些银林的脸,说:“你记着。他目前是个最最吃香的留美博士,又是
东华大学的教授,他的亲戚就是有名的赵尚平律师。现在,我们假定秦守兰的死和
他可能有关系,但是还没有可靠的证据啊。”
“朱阿大就是个证人。”汪银林又开始烧他的雪茄烟,眉宇间仍露着倔强的神
气。
“是的。但是你想象阿大这样一个证人,若使没有补充的物证,在法律上会有
多少效力?”霍桑向舞池中瞥一瞥,冷冷地笑一笑。“银林兄,一句话,他是个有
知识有地位的人,我们不能不处处谨慎。”
汪银林反问道:“那末,你打算怎样对付他?”
霍桑道:“我想我们应得想个方法,先和他接近,用友谊的方式先和他聊聊,
就比较有益。”
“唉!机会来了!”我不自主地发出惊呼声来。“霍桑,你可认识那个正在和
他招呼的人?”
我说到最后两句,语声已经故意减低,但霍桑仍不放弃警告。
“包朗,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对付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我默默不答。我承认我太兴奋了些,一时竟不能自持。这时有个穿淡灰色西装
的少年走向徐之玉的座前,徐之玉忽然起身和他握手招呼,这少年恰巧是我们的素
识。
“不错,他是我们的老同学谢敬文的弟弟敬渊。”霍桑又像回答,又像自言自
语。“好几年没看见他,他竟变成了一个摩登的美少年了。”
“你瞧,他和徐之玉似乎非常熟悉。”我低声说。
“唉,徐之玉和他的女伴进舞池里去哩。”
这时场中各式各样的电灯暗淡了许多,醺醺醉人的音乐又蓬尺尺蓬尺尺地响起
来。一对对的男女舞侣楼抱着活动起来。徐之玉抱着那个穿浅绰舞衫的女子,混进
了光滑如镜的舞池中心去。场中的气氛酝酿得浑淘淘的。
谢敬渊仍旧站立着,不住地向熟识的男女挥手招呼。
我也突地起立,准备把他招呼过来。霍桑忽拉着我的衣角,阻止我。
他低声道:“小心些!如果惹人家注目,反而会劳而无功的。你坐下来,他正
要走向这方面来哩。”
我勉强坐下,目光仍凝注在谢敬渊的身上。他穿一身时式的浅灰派力司西装,
烫得笔挺,膏泽墨黑的头发整齐而又闪光。他的瘦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和招呼时
那种“修养有素”的姿态,处处都显示出他在交际场中斯混的资格已达到了老练的
程度。不一会,他果真越走越近,到了距离我们三个座头的地方。我便拾起身子,
举起右手向他用了一抱。他的视线正对着我们的座向,他略一注视,便也挥手作答。
可是一转瞬间,他忽向左右瞧瞧,踌躇起来,仿佛他不认识我,以为我的招呼许出
于误会。
我带着微笑,呼道:“敬渊兄,不认识我了吗?”
他走过来时,脸上虽也装着笑容,但一种犹豫不决的神气仍禁不住从他的敏活
的眼睛里透露出来。
我放低了声音,说:“我们阔别了好久哩,怪不得你记不起。我来自我介绍吧。
我是包朗,这位就是霍桑,这一位是汪先生。……嘿嘿,我们的姓名在你的脑子里
也许多少有一些印象吧?”
谢敬渊忙伸出手来和我们交握,欢呼道:“唉,真该死!我一时竟记不起来。
你们两位这几年在社会上——”
霍桑不等他说出什么露痕迹的话,立刻插口说:“敬渊兄,请坐下来谈。……
令兄不是还在汉口吗?”
“正是,大哥还在汉阳厂里。”谢敬渊在朱阿大的空座上坐下,一边摸出一只
楼花的金壳纸烟匣来,匣子里当然都是些高级香烟。“今年二月里我回国的时候,
我和大哥曾会过一面,他也曾提起过两位。”他拿出纸烟来敬客,我和霍桑都享受
了一支,我看是美国产品吉士牌。汪银林谢,了一声,仍衔着他的粗黑的雪茄。
我说:“敬渊兄,你是今年春天回国的吗?那末,你是在美国认识徐之玉的吧?”
谢敬渊又拿出一只小小的金烟嘴来。他的华贵精致的烟具和那种吸烟时熟练的
姿势,大概都是他留学的成绩。这些的确是一般不出国门的人望尘莫及的。
他作惊异声道:“正是,你也认识他?可要请他过来谈谈?”
这建议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可算是一拍到题。霍桑不等我答话,立刻接嘴说
:“敬渊兄,你肯给我们介绍,再好没有。不过我先有几句话请教。你熟悉他吗?”
“我对他的情况不太了解;据说,他是个官费生,河北人,他的父亲做过县知
事,已经死了。现在他住他的表兄赵尚平家里。”
“这一位舞伴可是他的恋人?”
“现在,可以算是他的未婚夫人了,他们不久就要结婚。”谢敬渊微微一笑,
接着,忽凑近些霍桑。“我听说这位密司冯雪蕉有过不少人追求,她却偏偏拣中了
之玉。我们都羡慕之玉的艳福不浅!”
霍桑也微笑着说:“其实除了漂亮不算,他的功夫也着实不错。你瞧,他的对
女伴殷勤小心的神气,怎么不使女人们倾心?密司冯可也是跟他在美国求学时相识
的?”
“不,她是上海人,梵王渡毕业的,没留过学。她爸爸是个银行经理。之玉回
国后不到两个月,便有这样的成绩。霍先生,你说他功夫不错,这评语真是恰到好
处。”
“在美国的时候,他总也曾有些艳史吧?”
“当然有,不过我并不深悉。”‘“他不曾和你谈起过?”
“这个人很有城府,我和他的交情也够不上谈知心话。”
霍桑似乎要表示他的问话只是随便谈谈,因而又附加了几句题外的而含有讽刺
意味的话打趣。
他说:“敬渊兄,你虽然回国不久,也已经是这里的老顾客了罢?”
“晤,不,我难得来。”谢敬渊的答语有些不大自然。
“这叫做逢场作戏,嘿嘿嘿。”
“那末,你的未来夫人是哪一位呀?”霍桑又问。
敬渊合着眼缝笑一笑,又像得意又像谦虚地说:“毫无成绩!毫无成绩!”
我从他的服装、姿态和谈话的语调上推测,他在追求女性的问题上一定也下过
功夫,而且目前说不定正是在这一条道路上兼程前进。他也是个留学生,学的又是
自然科学的重要部门——化学,那也是我们国家急需发展的一门学术。回国之后,
他怎么不进一步研究或者发挥所长,却到舞场里来厮混?霍桑方才的“老顾客”的
问句确是含有深意,而不仅仅是单纯的讽刺。不过转念一想,我又不禁暗暗叹气。
因为在目前的政治和社会情况之下,执政的既然只重表面,不求实际,一个有志的
人要找个实事求是、尽其所长的机会,真是谈何容易:何况上海社会又满布着诱惑
青年的色情陷阱,恶风披靡,使多少青年都把追求女性看作人生唯一重大的事情。
谢敬渊也只是狂澜汹涌中的—个与波浮沉者罢了。
“唉,音乐停了。”敬渊低声说。“霍桑兄,要不要叫之玉过来谈谈?”
霍桑瞧瞧手表,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唉,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过一
天我再来请你约他谈谈。你府上不是仍在南大街吗?”他向我和汪银林丢了一个眼
色,自己先立起身来。
谢敬渊也离了座位,答道:“正是,有便请过来叙叙。”
霍桑付了账,谢了一句,便和谢敬渊握手作别。我也照样和他握了握手。汪银
林却只冷淡地点点头。
第十节 岔子
到了舞场门外,接触了比较新鲜的空气,我的呼吸顿时舒爽得多。时间刚近十
一点半,舞客们正在一群群涌到,一辆辆的汽车也在络绎地排展开去。
汪银林抱怨地说:“霍先生,你既然要和徐之玉接近,为什么又白白地放弃这
个现成机会?”
霍桑答道:“在这种地方和他谈,不会有什么好处。眼前,我们正有一件更加
重要的工作。”
“什么工作?”
霍桑走到人行道上站住,低声道:“马上往金山路他的寓所里去,也许可以找
到些物质证据。”
“喔,你准备去搜索?”银林的语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