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女侠夜明珠-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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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来的大害,水性最奇,河岸最高,南北相隔最宽的地方有好几十里,可是水浅之时上下流水面迥不相同,最厌之处河床全都现出,许多拿性命换饭吃的人还在两面河滩上种有庄稼,建有土房。那样宽阔的两岸,只中心一条小河,虽只十多丈宽广,水流特急,行走甚难。河中又藏有沙堆,突然拱起,将船胶住,进退不得。最宽之处像今日我们走这渡口,也只数里之遥。可是那水说来就来,往往一日夜间高涨起二三丈。当时恶浪滔天,大量黄流挟着排山倒海之势,裹住大量泥沙,万马奔腾而来。稍一决口,哪怕两三尺一道裂缝,平日无数血汗金钱造成的大堤立时狂雪山崩,纷纷坍溶,晃眼之间千百里内均成了一片河道,浪头所到之处,不论人畜房舍,晃眼全被卷去,来势之猛烈厉害简直无可形容。堤岸既高,河底又深,最高之处上下相去数十丈,人家、田园都与水面相近,全仗河堤挡住,如何能够看见?休说相隔还有里许,便是近前,不到河边,也只看见对岸芦滩沙田,连当中那条浊流都未必能够看到,你当是南方那些江河湖道,大连水,水连天,老远便能望见的么?”
李善闻言,想起江南鱼米之乡,到处山明水秀,人烟稠密,近年许多人民还在叫穷叫苦,如拿这一带的人民来比,苦乐已是相去天地,再拿西北寒荒之区来比,更不知如何苦法。自己如能就地考察,仔细研讨,以便将来出为世用,就以地势所限,习惯不同,不能锦上添花,也使这千万贫苦无告、迷信无识、受人剥削欺凌相安成习而不自知的人民有教有养,转入安乐。假使地无弃利,人无弃力,灾荒可以预防,瘠土转为膏腴,自然出产众多,民有积蓄,化莠为良,民知乐业,天下转为太平,国家也由此富庶了。就是没有遇合,不能展其抱负,能以此行所得著书立说,向人劝告,以开风气之先,到底不在虚生一世。功名富贵转眼空花,有什么相干呢?二人因下面人多,那一带又是昔年黄水泛滥之区,所有坡道高低不平,路上行人又多,下沟以后,赶上人群,便即跳下,将马牵在手内,一面低声谈论,一面留神察看当地民风和河道形势,且谈且行,不觉离庙已近。
这时戏正开场,人到越多,正中心庙前一带几无隙地,不便由人堆中穿过,只得由后面土沟中连纵带跳,牵了二马绕将过去。到了东头,方始寻到一家客店,且喜人都赶往看戏,店客不多,前面不远就是渡口,将马交与店家,一同落座,要了几样酒菜。辛良知道李善初走长途,难免力乏,劝他吃完,就在店中安息。李善一想,文珠已然分路,前途并无什事,本想就便察看民风,打听黄河形势水性,也许明朝文珠由此经过还可见上一面,笑说:“我意也是如此。”那家客店共是三进土房,进门便是停驴马车辆的大院,另在横里建有两开间的店堂作茶酒馆,平日专备往来客商过渡停息打尖之所。每遇春秋庙会,数十家客店连同民家都将房炕让空,连住客人,兼卖酒食。这一家偏在正东渡口,比较最大,另有几个小院,专作官府绅商住宿之用。当日本无空房,因听府县的官眷要来上香看戏,恐要住上两日,地方传差,吓得店家隔夜忙起,一清早便将原住客人赶走多半,费了好些时才打扫清楚,不料官眷午前赶到,在台前官座上坐了不到半个多时辰,便嫌灰尘太大,地方大脏,匆匆点了半出戏,发了赏号,前呼后拥坐轿走去。
地方上人昨日得信,忙了一天星斗,把两家大店的商客赶走大半,看戏的闲人也多驱散,不令走近戏台,稍一拥挤抢先,便被官差恶奴乱打乱踢,结果化了许多钱,费了多少事,连茶饭都未用便自回转。原住店的客商清早被逐,受了闲气,已然另寻小店投宿,不再回转。新来客人得信,又恐店家再应官差,无故受欺,店钱较贵,离庙又远,都不肯来住。眼看极好生意,好容易盼到庙会,客房空了一多半。店家正在唉声叹气,眼看别人发财,自家耽误主顾还不敢说,心中气闷,忽见来了两个远客,品貌既好,人又大方,那两匹好马更是少见,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立时打起精神,上前接待。二人为了店堂临街,附有酒菜部,比别处客店不同,店家又极巴结,有问必答,因是年老,地方上情形颇为熟悉,李善本想就便访问,便令店家将行李放在后偏院上房之中,自在客堂用酒,以便打听,饭后再去庙前游玩,看那号称龙王的小蛇接来也未,有何奇处,使得这班人民如此敬信,因随身金银和那一双翠镯均在自己和辛良搭包腰带之内,行囊中只有几件简单衣物,辛良更是空身一人,连换洗衣服都要前面现买,已由店家送往后面,并未同往观看。等到吃完,李善说是要往龙王庙一游,请辛良自去安睡,辛良答说:
“我常年奔走江湖,几昼夜不眠不休乃是常事,要去都去。不过初来宿店,人地不熟,行囊中虽然无什贵重之物,也应到房中看看。二弟请在此吃茶看街,我到后院看看就来。”
李善见那镇上大小人家都是土房,看不见一片砖瓦,到处现出贫苦污秽景象。店房光景昏黑,地上灰尘又多,八九月的天气秋暑未退,苍蝇嗡嗡满屋乱飞,比起泰山客店大不相同,懒得进去,点头笑诺。辛良刚走不久,忽见一个村童拉了一匹红马由门外走过,好似代人溜马,那马十分眼熟,好似见过,心方一动。隔不一会,又有一个青衣少年持扇走过,身材颇矮,刚看出那是来路途中骑马的青衣人,先过红马便他所骑;同时想起,此人身材背影如何这样眼熟,好似哪里见过,并不止早来一面?可惜头被扇子遮住,走得又快,没有看清面貌。心想:“此次北上,只在泰山看见一伙贼党和宫氏兄妹等有限几人,大夫松一场恶斗,除宫氏兄妹和辛良外伤亡殆尽,此人莫非漏网贼党之一?
一路之上见他忽前忽后两三次相遇,不是事情凑巧,便是有心尾随。”再一想起途中所遇群贼那样凶恶人多,黑天雁已知我尾随文珠,暗中相助,几次破坏他的阴谋毒计。并和文珠结为姊弟,定必恨我入骨,莫要有什凶谋?三猴信旗不在手内,还须留意才好。
心念一动,立时跟踪寻去,眼看少年行走甚急,身法尤为灵巧,一晃便闪入人丛中。路上的人本多,恰巧又有一大群赶会的人走过,再往前看,人已无踪,知道对方故意隐避,越生疑心,急切间挤不过去,只得罢了。
一会辛良走来,说:“后偏院客房又小又闷,恐二弟住不惯,已命店家移往后进上房之内,比较爽快一些。少时看会回来早点安息,明早赶头一起渡船过河,省得又有耽搁。”李善料知文珠心急赶路,此时未来,店家又说如要过河只有这里最近,船多易渡,当日天已不早,又是逆风,河中渡船十九停泊,就有船来,也无船去,文珠如来,必能遇上,早点起身也许还可一见。如能同渡,岂不更好?正随口答应,心中想事,忽见方才牵马的村童由门外走回,马已不在手上,忙告辛良,说:“我口音不对,辛兄快将那村童喊进店来向其盘问。”辛良方说:“泰山贼党差不多死光,就有两个后到的,见机而退,没有出场,二弟决未见过。他们也决不是方才伏牛冈上所见骑马青衣人,我那看法不是这样,此人武功当非寻常,但是江湖中人不是这样神情,要是以前同行,在我眼里看得最多,无论装得多好,一望而知。马上少年除却马骑得好,看他骑马神气,孤身一人敢走这样盗贼出没的荒山旷野,自非弱者。但他从头到脚和背上剑匣,如是绿林中人,决无如此整洁。那双鞋子又小又薄,也不一样。先在伏牛冈相遇我已留意,此人如非和二弟一样的大家公子,仗着一身好武功,一时好奇,出来访友寻师,随意走动;便是一个本领极高的剑侠异人。村童过时,曾朝我们看了两眼,到了面前反把头低下,往前跑去。听方才所说,也许我们踪迹为人他已知道,”但是决无恶意。村童已受指教,便是喊他,他也不理,这样反着形迹,万一被我料错,正是歹人,有那三猴信旗也不足为虑。二弟初次出门,还是少管闲事,真有什事,由我一人上前应付好了。”
李善不便告以信旗不在手上,心想:“凭自己的本领,遇见贼党也能抵敌;何况文珠不在一起,没有顾忌,坐下的马又快,怕他作什?”略一寻思,也就罢了,村童业已走入人丛之中不见。反正顺路,虽听辛良那样说法,不知怎的仍放那青衣人不下,老想探个下落,到底何处见过,如此面熟?也未告知辛良,好在顺路,以为村童无知,容易买动,只要把人寻到,引往无人之处,便可问出底细;当地又是渡口必由之路,青衣人所骑的马又容易认,同在镇上,不会寻他不见,便顺路往前寻去。人多拥挤,天气又热,到处汗臭熏蒸,葱蒜之气中人欲呕,李善生长东南诸省,性又喜洁,初次闻到这样特有的气味已是不惯,再加当日风大尘昏,黄土飞扬,被人群一挤,休想立定,只管身强力健,惟恐误伤,不肯强抗,只得随同人潮往前走去。到了后来寸步难移,进退均不能自制,人也头昏气闷,难过已极。
李善心想:“凡事必须身经其境才能明白其中况味,一班住在高楼大厦的达官贵人、书生公子,随便读了几句书,或是稍微有点知识,便是胸怀大志,口发狂言,口口声声将来得志,深入民间,为民福利,别的不说,那些享受惯的人单这一种气味先受不了,如何能够体恤民隐、博访周咨,使得政通人和、出水火而登乐土?岂非是说梦话?可见自古以来真能为民造福、立有大功大业的英雄豪杰、才智之士,无一不是身历其境,由困苦艰难中亲身体验力行而来,像我这样膏粱子弟真乃无用之辈。此行总算长了一点见识,以后不打算建功立业便罢,既要立志,第一便须能耐劳苦作起,要是稍微闻到一点气息便是难耐,势必与亿万人民离开,彼此隔膜,对方苦痛艰难全不知道,就有多大志气也是空谈,如何成功?”念头一转,便把心神镇静下去,认为这类风沙污秽、热臭熏蒸,在我觉着万分难耐,如看这许多人民苦中作乐、高兴神气,分明终岁勤劳不得休息,今日之举一半是官府不知教养,迷信太深,一半也是拿了自己血汗换来的一点热闹,不愿虚度过去,借着敬神之便,看一点草台戏,苦中作乐,认为一年中不可多得的快活之时。同是一人,境遇不同,不特苦乐不匀,生活享受也相去天地,照此看来,不说西北寒荒之境,便是这一带临河人民,平日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他们的乐境我却当成苦境。
心中寻思,神智一宁,跟着一阵风过,心头便凉爽起来,头也不再发昏。又想:“人的苦乐多半还是不能知足,境遇造成,假使我是这班土人之一,忽然变成现在的我,衣食不忧,父母一堂,骑马仗剑,自在逍遥,随意游行名山大川之间,岂不平地登仙,心喜如狂呢?”
辛良胸有成见,不知李善幼怀大志,人又坚毅,遇事用心,对于文珠虽然痴得太过,梦魂颠倒,处处显得忠厚稚气,对于别的却是聪明绝顶,尤其是平日所学,专主身体力行,认为人都一样,更无贵贱之分,无论遇事遇人,都肯虚心求教,毫无一点纨挎气习;见他一身干净衣履,在人丛中一挤,被风沙一吹,已全成了黄色,头上脸上全是灰土,仿佛狼狈不堪,又不肯用力冲挤,进退两难,忍不住笑道:“二弟,这等地方你弄不惯,还是由我当先挤出去罢。这草台戏没个看头,庙里更挤,你又多日不曾安眠,回到店中养神多好?”李善向不愿对人明言心志,专在暗中留心,此时正想借此练习,查听当地民风苦况,如何肯回?因人大多,不便出口。笑说:“你看他们面上均有喜容,必是今年不会发水,虽然拥挤,倒也有趣。再说也无法转身,且跟到前面再说吧。”辛良连劝两次不听,想起途中所说口气,只得改口说道:“这里太乱,我们看看河道可好?”李善闻言忽想起方才店门正对黄河,因听辛良那等说法,又见到处黄土堆积,尘沙弥漫,遥望对面堤岸高达一二十丈,只看见下面一点河滩和有限几所残破的土房,景物荒凉,连水影也未看见,觉着扫兴,忘了往看,既要留心水利,这历史上最有名的大害如何忽略过去?虽然黄河长达四五千里,新道旧道有好多条,形势不一,利弊不同,必须上穷河源,下达出口。穷年累月亲身考察,才能知其大概,不是走马看花、一隅之见所能知悉;到底也长一点见识,比在人堆里拥来拥去要强得多。忙答:“这样多的人,我们隔在当中如何走得出去?”辛良笑说:“我有法子,请跟我来好了。”李善方说:“不要硬挤人家。”辛良答说:“不会。”人已朝前面人缝中挤去,见缝就钻,身法动作极巧。
李善在后跟进,并不后退,不消片刻,便挤到戏台旁边。
这时台上锣鼓喧天,正在热闹头上。台下人山人海,四面堆满,简直成了一片人山,只台前空出两丈多方圆一片。正面摆着几张桌椅,都是大红披垫,两旁用红绳木桩围成一圈,旁边立着好些戴红缨帽、手拿皮鞭的官差。二人来路排着三层台凳,上面坐的都是当地土豪富绅的男女家属,旁边也有差人恶奴手持鞭棍守候,三面人堆,只这一角比较人少,余者全是水泄不通,台旁几枝枯树上面也被大小土人堆满,成了人树,可是当中桌上虽然堆有许多水果糕饼,陈列整齐,但是官府业已走开,空无一人,桌上灰沙虽有差人常时打扫。仍是不得干净,好些果品都被沙土染成了黄色,那么空的地方无人享受,只便宜正面桌后前面两排的人饱了眼福,多看点戏。挤在后面的土人,有那身于矮的,只看见一点芦棚和听锣鼓乱打的声音,哪里看得见戏?照样也在拥挤。偶然同伴之间人托人彼此倒换,跪在肩头上看上两眼,那没有人托的并此而无。这样大风沙土、闷热的天,一个也舍不得走,后面的人还来之不已,儿啼女号、呼娘喊爷之声与台上乱敲乱打弄成一片繁喧。台上更是神鬼百出,乱成一团,急喊乱叫,一点也听不出。台下却蹲伏着许多村童,一个个鸠形鹄面,多半连裤子都没有一条,身已成了泥人。有时爬在侧面台口,有的隔着台缝朝上偷看。那台离地约有丈许,都是木板树干搭成,看去并不牢固,一二十个神头鬼脸的戏子此进彼出,乱滚乱蹦,那台也随同震撼。大风一过,吹得上面芦棚哗哗乱响,台也跟着摇晃,似要倒塌神气。
李善见此情形,越觉这班土人平日没有乐趣才有这类景象。这座戏台万一倒塌下来,不知要伤多少人命。正觉可怜可叹,辛良知道当地形势,早由人丛中挤往台左无人之处。
那些官差恶奴本是见有土人近前扬鞭就打,因见二人穿着整齐、器宇轩昂,误认官亲,不必冒失,反倒呼喝闲人代为开道。辛良在前,大模大样把手一指一挥,连这些恶奴的亲友也被喊开,当时让出一条人弄。二人昂然走过,径由台旁钻出,到了河边,再沿河走去。李善笑说:“辛兄真有本事,这些拿鞭棍的差人认得你么?”辛良低答:“到了前面再说。”回顾无人跟来,方始笑道:“谁认得这些奴下奴!我知道他们一双狗眼,天生奴性,稍微装腔,便听指挥。他们把我俩当成官亲,不用开口自会巴结,不这样怎走得过来?如被看破,不迫来打骂才怪呢。”说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