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塔人by江亭-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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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列成五行,任淮生出列整队,报了一遍数,走到喻烽身前行军礼,“报告!集合完毕!”
王远惊叹地看了部队集合的全过程,只觉得十分威风。
下一个动作喻烽拉着他的手走到队伍前面,扯开了嗓子,“稍息!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王远,舢板岛新任的守塔人!今天来这里给我们送海产,我们托他的福才能吃到新鲜的海鲜。为表示谢意,大家给点掌声!”
掌声雷动。
王远连忙鞠了一躬。
喻烽又说,“大家都知道,舢板岛的灯塔是入海口的第一座灯塔,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我们来这里的任务之一,就是守护灯塔和航标,守住了这两样就是守住了整座舢板岛!但是,守塔人也是非常辛苦的,他们每天起早贪黑,从不懈怠,尤其是恶劣天气下更是要冒生命危险!我建议!大家向新任守塔人王远同志表示敬意!”说罢,大喝,“立正!敬礼!”
全队士兵啪得一声立正,行军礼。
王远吓得连退了两步,眨巴眼睛慌张不安地望向喻烽。
喻烽被他逗笑了,抬了抬手,“礼毕!都放下!”
王远黑着脸,觉得被人耍了。
喻烽看他那样子就觉得开心,“向你致敬呢。不开心?”
王远不想跟他说话。
“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让厨师把那些海产做了,大家一起吃。”
王远说,“阿妈等我回去吃饭。”
喻烽也不勉强,“好,那我送你出去。”他把王远送到军营门口,“下次再来玩,没事儿也可以过来,随时欢迎你!”
3。
机房的电脑真的报废了。技术员过来检查说可能是电压不稳导致硬盘损坏。
岛上的用电来源基本依靠太阳能电池板和风力发电机,电压低不稳定,机房另有专门的发电机配置,基本能保持电脑的正常运作。这里的电脑极其老旧,系统还是windows2000,只保证开机关机和扫雷。技术人员说还可以向上报修的时候喻烽直接让他打住,往那主机箱上猛踹了一脚,说就这破东西还修,废了得了。
喻烽叫人填了报送单子就把主机给扔到废物间去了。
任淮生装作惋惜地看着角落里孤零零的机箱唏嘘,“瞧瞧多可怜,唉,物伤其类。”
喻烽叼着烟嗤笑,把那机箱盖儿踹回去,“你就是骚。”
“这是情怀!”任淮生拍拍屁股站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怎么就不能感伤一下了?你以为都像你啊,扔荒岛上来也能勾搭个守塔小帅哥。”
“你注意点措辞啊,我没勾搭他。”
任淮生鄙视他,“你得了吧,人家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搏美人一笑,你倒好,牺牲一班兄弟耍猴儿还没留得住人家吃顿晚饭。”
“我怎么牺牲兄弟耍猴了?人家辛辛苦苦守卫灯塔不该给他敬个礼?”
“你拍着良心说,你就真的只是为了给人敬个礼?”
喻烽吐了口烟没接话。
“啧啧啧,看吧。我还不清楚你那德行。”
喻烽纠正,“我只是逗他玩儿。”
任淮生摇头,“你大爷!”
窗子外能隐约听到海浪的声音。
“喻叔叔还好吧?”
“不知道。”
“你妈没给你打电话?”
“她一打电话就哭,没事儿,我小姨陪着呢。”
“还是养着个儿子出息,你妈以后就指望你了。”
“她能折腾,不用指望我她一样好好的。你信不信,回家打两天牌照样吃吃喝喝,要不然这么多年部长夫人怎么当的?那不就是在家逗弄逗弄狗,要不逛逛街打打牌,反正我觉得,只要她那狗还在,牌还有的打,天塌不下来。倒是我爸我比较担心,抓进去不知道得呆几年,他关节不好,风湿疼,那里头耗两年不耗死也得给折腾个够呛。”
“那不一样,以前挨过苦的别小看你爸。我跟你说最多两三年一定给弄出来,到时候找个好一点的疗养院送过去养养。我们家那个不就是?人在医院了还能把我送到这儿来。我简直是,我都气疯了我跟你说刚上船那天。”
“你那纯粹是活该。我要是任将军我就这么做。”
“我怎么就活该了?我遵纪守法团结同事爱护领导,他就是个法西斯,工作狂!上头都批准了他做完手术休息半年,他醒来一个星期就开始要人来医院探望他,还不知道哪个混账王八蛋给他提的这么个建议,让我到这破地方来锻炼锻炼。他还真以为来夏威夷度假了,屁大点地方没个3G卡老子得跳海了。”
“所以说你小子觉悟不够。”
“啊?”
“谁敢跟你爸建议把你送到这种地方来锻炼?那不是找死嘛。”
“那你是说不是外人提的?”
“我怎么知道,那是你们家的事儿。”
。。。。。。
做了守塔人之后,王远每天都有机会看日出。
他把灯塔旁边的小屋子收拾了一下搬进去住,早上五点钟起床,七点钟升旗开始工作。中间两个小时可以坐在屋顶等日出、去岩壁上钓鱼或者晨跑。
天光泛亮的时候气温还很低,他裹了一件厚外套出来坐在屋顶上,手里有一个馒头一杯热水。馒头吃完了,日头刚刚好出现在海平面上,柔和的金光与灯塔上的灯光相遥映,远近错落的船只在鳞动的海平面缓缓行驶,白色的桅杆刺穿金光划破清晨的薄雾,由远而近的鸣笛声随着海风扑面而来。
王远站在屋顶,心里挺自豪的。舢板岛每天来往4000多艘船只,就靠他一个人和这座灯塔指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意气。
七点升旗,过后是例行保养灯塔工作。擦拭楼道、栏杆和太阳能硅片,然后清洁电雾号,清洗电池头,测量电池电压,最后进入楼顶检查主灯。塔顶其实是个玻璃屋,内部温度在50℃以上——屋内不能开窗散热。王远要检查线路,擦拭灯罩。。。整趟活干下来起码3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他的背心已经湿透了,回屋子里稍微擦了下‘身体,换身衣服出来。一只土狗在屋外逡巡。王远怔了怔,和它对视了几秒。土狗朝他呜了两声。
——饿了?还是找阿妈?
王远回屋子里找了一片火腿出来,蹲下来没碎放在地上给它。
狗用鼻子嗅了嗅,把火腿吃完了,在王远脚下蹭了蹭。
王远一动不动蹲在原地,等着它蹭完了再起来,结果那狗还没完没了了,一边蹭一边呜呜叫。王远蹲着累,起来又怕它失望。结果他就这么蹲着,把腿蹲麻了,只能坐下来。那狗跳到他怀里,把肚子翻过来。
——要干嘛?
狗叫。蹬蹬四肢。
——唔,是只公狗。
王远和狗玩儿了一会儿,心情很愉快,提溜着狗脖子回家给母亲做饭。
村委会的李书记带着儿子过来串门,王远正在厨房里头炒菜,王妈妈进来嘱咐他多炒一个把人家留下来吃顿饭。王远就多折了一把豆角,一个转身就见一个男人进了厨房,拿着两条腊肉,挂在窗口排风扇前,“哎呦老弟,炒豆角呢?切几片放进去?今年新晒的。”
王远认人脸认得特别慢,他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这人是李书记儿子李永斌。李永斌今年四十岁,穿着一件领口发黄的宽大衬衫,有点中年发福,“要帮忙吗?”
王远摇头,把豆角盛到盘子里。
李永斌挡住了他的路,从口袋里摸出一封红包来,“老弟,来,恭喜你当守塔人。”
王远怔了怔,“要不得,”指指腊肉,“就那个就好了。”
李永斌强塞到他裤子口袋里头,“拿着,拿着!哥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一点子心意给阿姨买点水果吃,你以后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哥替你高兴!”
王远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拒绝,“谢谢啊。”
“谢啥,大家一家人嘛。”
两人出了厨房,就听到李书记的笑声。
“大妹,来来来,喝一点撒,这个对血管好。”
王妈妈不能喝酒,望着儿子求助。王远把母亲身边的酒杯拿到自己跟前,二话不说就把杯子里的酒闷掉了,“李叔,阿妈不能喝,我替她喝。”
李书记很尴尬,“好好好,阿远是个能喝的。”
王妈妈体弱,一向是呆在家里头很少和村里的人来往,家里面很久没有人串门。她心里觉得李书记来串门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饭吃到一半就问,“大哥,家里头没什么好招待的,多见谅啊,也没想到您今天会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李书记把酒瓶子一放,给儿子递眼色。李永斌笑得一脸褶子,“是我拖阿爸来的,我一个人来又觉得没得脸。船队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和阿爸在组织选举村长的事情,所以这几天就一直在串门跟大家说说,请大家配合组织。”
王妈妈放下心了,“这个是应该的。你们有什么要做的,我们一定服从安排。”
“现在委员会要推选竞选名额,阿姨有没有想推举的?”
王妈妈说,“我们又不懂,委员会选哪个就是哪个嘛。”
“阿远呢?”
王远一直没说话,闷头吃饭,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眨巴眼睛,扔了一句,“听阿妈的。”说完继续埋头吃饭。他拎回来那只土狗在他脚底下叫,王远又停了一下,拨了一片腊肉给它。
李书记走了之后王远才把红包拿出来给母亲,“阿妈,你拿着。”
里头有五百块钱。王远一个月才挣一千五百块钱,这个数不算小。
王妈妈心里不踏实,“他跟你说什么没有?”
王远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只想着豆角豆角腊肉腊肉,还有狗。
“这么多钱我们怎么还给人家呢?”
“过年的时候,我领了工钱还。”
王妈妈觉儿子太实心眼,想来想去说,“不行,我把钱送回去。”
王远拦着她,“阿妈你休息,我去。”
他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套上就出门了,走到李书记家里发现家里没有人,把钱留在门口怕人家拿了走。王远揣着那封红包皱起眉头来。他心里一有事儿就整天揣着这事儿想不开,一定要等解决了才能松一口气。这红包放兜里面就像揣着个螃蟹,张牙舞爪的不消停。
在李家门口等了一下午也没见人回来,王远所幸回家,把钱交给母亲保管好,明天再去还。
回到灯塔小屋已经快傍晚,晚上六点半准时要开灯。
王远就坐在小屋前的石头上遛狗,远远见着一个穿军装的小跑过来。
“你好,王远先生吗?”
王远站起来,点头。
小战士笑起来憨憨的,把一盒东西递过来,“这我们喻队长给你的。谢谢你上次送的海产。”
王远今天第二次收礼,因为李永斌的事情他神经有些敏感,不想沾那盒子。
小战士看他黑这个脸表情防备,心想烽哥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呀,不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嘛,怎么看着这么凶?他来这儿也不长时间,被王远面瘫盯着有点撑不住,“你别误会……海事局送了一些小食过来,烽哥就让我给你捎一盒,水果糖,挺好吃的。”
王远盯着那盒子像盯阶级敌人一样,一甩头,“不要,拿走。”
小战士脸垮下来了。
王远不理他,转身回去继续遛狗。小战士追上来,可怜兮兮的,“你就拿着吧,也就是一盒糖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队长跟我说一定要你收下的,要不然我没法回去交代啊。我就是一个送东西的,你总不好看我回去被队长骂吧。”
王远被他说得有点恻隐。小战士继续说,“你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还要赶着点名之前回去要不然就惨了。你拿着吧,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要不我给你放这儿。那我先回去了啊。”他把盒子放下,撒丫子一路小跑头也不回。
王远心情更差了,遛狗的心情都没有了,朝狗肚子上轻轻踢了踢,把它踹一边儿去了。他围着那糖盒子转了两圈,没办法,拿起来打开,里头有张小纸条——
“多吃糖心情好,有什么困难来找我。喻烽留。”
王远拨了一颗红色的糖,浓重的草莓味儿充满了整个口腔。
——唔,挺甜的。比上次那盒饼干好吃。
吃完糖果然心情好了,看着狗也顺眼了。王远给狗也拨了一颗,结果狗对糖没兴趣,舔了两下就走了。王远看着那颗糖觉得有点可惜,后悔了,又不能捡起来再吃下去。他挠挠头,把钱的事情已然忘到九霄云外,心满意足抱着糖盒子回屋准备开灯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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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海岛的秋天温度降得不厉害,空气里的水分依然饱和。会变的是风,王远敏感地感觉得到风向变了。跟着船队干了这么多年,他知道风向变了意味着什么。但他想不到这股秋风把村子也卷入了一个漩涡里。
近十月的天气静谧温和,王远爬到塔顶,整座岛尽收眼底。村子聚落在中部高丘的扇形冲击面下,以东是海港,以西地势则起伏跌宕,被大片大片的树林覆盖,看不到什么。偶尔有白色的群鸟飞过,扑棱环绕一小周又飞进密林里。
村落在日晖下升起暖烟来,一行明亮的火光穿梭进入高丘的树林,遥远处隐约有人群的吵嚷声传来。王远趴在围栏上看,火光在黑压压的丛林里游移,一会儿隐没,一会儿浮现,像条神秘的火龙,风声枝叶婆娑声人声海浪声混在一起,节奏紧密,越来越快。王远眼皮子跳了一下,心里升起一种危险的预感。
他从塔上爬下来,一路奔跑回村里。
村口聚拢了村民,女人们像是入圈的鹅群一样聒噪喧闹,小孩子的玩闹声夹杂其中。王远走到后面见到两个男人,站在旁边听他们说事情的缘由——
赵家的女儿怀孕了也没定人家。她阿妈把她锁在家里面不让出去,怕别人知道了,今天她溜出来逃到林子里去了。阿妈才惊动了村干部,派了十来个男人进林子里头找人。
王远慢慢往回走,想起来赵家那个女孩子了,他们上小学的时候赵臻芳做课间操站在他旁边。村里的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赵臻芳比他小一个年级,两个班做操的队伍正挨在一起。赵臻芳就站在他左手边,梳一个马尾辫,头上的橡皮筋有一个塑料小兔子,粉红色的,两颗突出来的门牙。赵臻芳像那只兔子,也有两颗微凸的门牙,被人笑话是龅嘴妹。
他再爬上塔顶,那行游走的火光仍然在林子里逡巡。漆黑的树林像女人的头发,被吹得四下散乱,当中不时随处开了一个豁口,就那么一下把那火光包住,吞灭了。
晚上王远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小时。他梦到赵臻芳的脸,两颗牙齿特别突出,笑得五官都扭曲起来。她小小的个子挺着个肚子,那肚子里是个妖怪,会发光,赵臻芳的整个肚子都发着光,像是个巨大的灯泡藏在她肚子里。
王远是被窗户声弄醒的。窗子没关好,被吹得哗啦啦地响。
外头的天和海都是黑的,塔灯的灯光像是刀子一样在黑透了的虚空里切出一个剖面来。巨大的海浪撞击着岩石轰隆响,震得要天摇地动似的。外头吵嚷的人群声越来越近,王远从床上跳起来去开门,被呼啸的风撞了一脑袋。
几名村干部站在前头,后面跟着几个船队的男人。
王远冷冷地说,“你们干什么?”
李书记从里头走出来,他一笑络腮胡子就不停地抖,“阿远,你见着臻芳没?我们大家都在找她,她阿妈都快急死了。”
王远摇头,“没有,我睡着呢,被你们吵醒了。”
他面瘫的表情衬着黑黑的夜色显得戾色更重,李书记没敢多说话,“阿远,你要是看着臻芳了,你就跟我们说。大家不会为难她的,但是她一定要出来解决问题,不能逃避责任。”
王远当做没听懂,点头。
李书记只能招招手,“大家跟我走!”
这十来个男人呼啦啦一下又走了。
王远又检查了一遍电压,确认灯泡工作正常。他回到屋里,啪一下把灯开了,柜子旁边缩着个女人,哆哆嗦嗦的,被突然的光亮吓得惊叫一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