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树下 BY:wilhelm-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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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迸发的激|情像一把烈火,燃烧尽了我的力量,突然袭来的空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动不动地靠在玻璃上,心想,都说出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阵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刺激着我变得迟钝了的感觉器官,我缓慢地将目光聚焦到老师身上。他一只手背在背后,在窗户与茶几之间来回踱着,表情既焦躁又苦恼,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不过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他呢?我只等他下令逐客了。假如我有足够的力气,一定会自己走到门口,但我几乎处于一种半虚脱的状态中,需要一个动力。
他在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停在我跟前,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肩,我惊讶的望着他,他眼中的感情沉重得令人窒息,压低的声音又急切又慌乱:“难道你就不明白,我是爱你的吗?”
Chapter 41
“难道你就不明白,我是爱你的吗?”
我还没作出任何反应他就放开了我,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被身后的墙壁挡住。他用双手蒙住脸,使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不,不,你当然不明白,”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调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对我说话,片刻之后才发现他只是在自言自语,“你怎么会知道呢?你要是知道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我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答案离我只有咫尺之遥,只要伸手捅破那最后一层薄膜,一切便可以呈现在眼前,如此容易……我看着他被窗帘半遮住的身体,看着一向骄傲的他惨败一般地掩住面孔,不由得升起一股强烈的同情。那答案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我为了得到它而不惜伤害眼前这个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或许他一直都是对的,错的是我?我还从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这样深切的痛苦,宛如被活活斩去了肢体,仅仅是一点余波也足以使我心悸,何况是正在经历着这种痛苦的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也许是最仁慈的方法,最宽容的同情,但我做不到,心里存着那样的疑问我没法继续我的生活,就像对生命有疑问的人没法若无其事地活着。
“明白什么?”我听见自己问道,天哪,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残忍,当一颗心灵的痛苦袒露在眼前时我竟然可以不加抚慰反而将伤口撕得更大……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从双手中抬起头来,望向我的双眼中带有明显的怨恨,就那么看了我几秒钟,恨意渐渐褪去,换成了一种颓丧得几乎哀伤的眼神,“为何你总要装作听不懂我的话呢?当我谈论苏维托尼乌斯时,连一个年代错误你都可以指出,可如果我说起提欧根尼,你就总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如果你是装的,那么为何今天又要来向我说这些话?好吧,我明白地告诉你,我对你抱有的感情正是提欧根尼歌颂的那种感情。”
提欧根尼?
你能许身于我,我很开心,
因为爱情只故,所以乞求并非耻辱。
跪在你的膝前,握着你的手,
我请求你,美貌的少年,满足我的要求;
某一天你会站在另一个少年面前,
乞求头戴紫罗兰华冠的塞浦路斯人的礼物,
愿你像我一样如愿以偿……
我想我明白了。
以往的许多情景如闪电般的在记忆中闪过,尽管心中的狂风巨浪难以抑制,我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晰。是啊,我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这是什么?”
“随手写的几个句子。”
“念念好吗?你的字好乱。”
“唉,不过是胡乱写的,没什么好念的。”
“不念算了,我自己慢慢认。”
“拿来吧。…… I want to see you; nothing else I want to do。 I don’t want to
speak to you; nor do I want to touch you。 All I want is only to see you。
And you needn’t know this; you are still yourself; laugh; smile to someone
else; speak or sing; write or read; silent or make noisy。 Anything you
wish to do。 And I only want to watch you in the shadow。 You will never
know this; you will never have the chance。 Because I’ve lost my heart to a
person to whom I will never say a word about love。 完了。怎么样?”
跳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我没看见。“有语法错。应该用名词noise,而不是形容词noisy。”
“没想到你竟然对色诺芬那么熟悉。”
“我喜欢历史,顺带也沾点哲学。”
“柏拉图呢?”
“噢,篇篇都喜欢。”
“《裴德罗篇》?”
“没读过。”
“《会饮篇》?”
摇头。
“知道色诺芬也以《会饮篇》为题,记述过那次著名的酒宴吗?”
尽管阿希比德赞扬苏格拉底的词句在心底涌动,我仍然回答:“不,我不知道。”
出于自保的本能,我将一切可能与爱情联系起来的信息从潜意识驱赶到前意识中,因此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他那份特殊的关爱而不用承担责任,我否决了他唯一可能的动机,又因寻找不到新的动机而惶惶不安。原来一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的那个人是我。我不由得笑了。
Chapter 42
“你觉得很好笑么?”他一边问一边缓慢地走到沙发旁坐下,那语气听上去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所以我没有回答。
“知道吗,你就像悬在坦塔罗斯头上的果实,总在我面前摇晃……巨大的诱惑……我一抬头你就上升些,远离我一些,当我想保持沉默时你却又靠近了。有很多次,我决定要把这一切结束掉,但每当你带着那属于逝去的青春的气息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对自己说,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某一天,你会……我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八次?十次?但这总有个限度吧?现在,到达那个极限了。或许一开始我只是想看着你,只用听到你的声音就可以使我满足,可现在,我没法只是等待而不试图进入你的生活。我没法像以前那样不对你的生活产生影响——”
“可是你已经影响了。”
“你在指责我么?我尽力了。”
“我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当你想用《伊利亚特》为难我时——不,当你在教室门口对我说第一句话时,甚或在你的名字出现在选修课表上时,你就已经影响了我的生活。”
“对此,我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这回答真是妙极了!”
“你还要我怎么样呢?我并不想告诉你这些,因为我无法为我说出的话负责,可你硬逼我告诉你,然后还要我负责。这不公平。”
“这件事涉及到我,我当然应该知道。”
“那么你也应该负责,至少是一部分。”
“我?不,我哪里有责任!……”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刚才就一直在我身边飘荡,我几次都没能抓住,这次终于抓住了——他说他爱我,我没有理会这具有爆炸性力量的话本身,却在和他争论谁该为此负责,就像讨论苏尔特和达武谁更善战一样平静,似乎这根本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或者说我并不感到惊奇,而是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不该是我应有的反应。
“先不谈责任吧,你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爱,难道可以强求吗?”
“如果我也爱你呢?”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手指抓紧沙发扶手,整个身体就像一张绷紧的弓。
“我是说如果,只是一个假设。”我连忙撇清。
那刹那间闪现的激动立刻消失了,他颓然向后倒下,靠在靠背上,“你还是走吧。我不想和一个局外人剖析我的心理,即使我需要一个心理医生,那也不是你。”
突然间,我很怀念过去的日子,他严格地约束自己不跨过那条线,我呢,装作对那些小心翼翼的暗示不明所以,我俩可以戴着面具,在正确与错误之间那片狭窄的灰色地带里自得其乐,那样有什么不好呢?我非要让一切模糊的变清晰,非要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定性,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如果可能,我再也不会跟踪他,不会问他为什么,其实我一直都处在最有利的位置,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很简单了——我爱他,还是不爱?
什么是爱?我从没劳神思考过这么高深的问题,脑海里有关“爱”的评论只有一句:他们并不懂得,所产生的那种强烈的迷恋,那种证明他们相爱之深彼此“发痴”的状态,实际上可能只是证实了他们先前的孤独程度。不可否认,我对他有相当程度的迷恋,因为他聪明,思维敏捷,能言善道。难道爱可以建立在这么菲薄的基础上吗?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个比他更聪颖善言的人物呢?
我朝沙发上的人瞄了一眼,他也正在看我,等着我的回答。一阵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凭什么要让我决定?万一弄错了岂不都是我的责任?你的阅历远比我更丰富,却要我来决定!难道你不是在逃避责任吗?把决定权交到我手中——假如我回答是,你当然高兴,如果我回答不,你也可以对自己说天意为之,非一人之力可为之。横竖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不想再考虑下去,速战速决吧,你想让我决定,那就如你所愿吧!假如我错了,那也是你逼的。如果以后会后悔,那么感到后悔的决不只有我一个人!
“对不起。”我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也不再看他的表情,快步逃离了这个压抑的房间。
Chapter 43
终于看完了下载的十多篇关于血管内皮细胞生长因子在口腔癌中的表达的文献,我瞅瞅屏幕右下角,已经快一点了。哎哟!这么晚了!赶快睡觉吧!明早查房可迟到不得。我关上电脑,把整个身体朝狭窄的床上一扔。
头刚挨到枕头就想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裴医生,裴医生!”靠!
“怎么了?”我起床拉开门,看见实习护士小陈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口。
“你来——来看看吧,有——急诊。”她气喘吁吁的,显然是一路跑来。
唉,毕竟是新鸟,一点点事就慌成这样。不过也不能怪全她,我当住院医生快两年了,这种半夜三更跑来口腔医院看急诊的确实不多。我迅速穿上工作服,一边朝急诊室大步走去一边询问病人的情况。
“是个十个月大的婴儿,据家长说是从床上摔下来,下颌先着地。”小陈一边小跑跟着我一边回答。
“真是好家长!”
“什么?”
“没什么。病人生命体征怎么样?”
“我离开时脉搏、呼吸正常,血压平稳。”
“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急诊室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哭声说话声斥责声闹成一片——医院中特有的音乐。
“不行!让负责的医生来看!”一个又高又尖利的女声。
“裴医生马上就来,请让我先看看。”这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很熟悉,是今年七月才来的实习医生孔家祺,声音小,个子也小,常常镇不住那些刁蛮的家属。
“那怎么行!我孩子这么小,不能让实习医生看!”
靠!这些人!实习医生又怎么了!名医还不是从实习医生一步步走来的!只想着要医生治病,从来不愿为医生的培养出一点力。哼!要好医生来看病,却不愿给实习医生机会增加临床经验,十年后就不会有好医生了。吃亏的还不是他们自己!
这样想着,我对急诊室里的病人家属充满了不悦,走进去时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裴医生!”孔家祺看见我来露出求救般的表情。
“医生,”一个眉毛修的又细又弯,高颧骨的年轻女人推开孔家祺冲上来对我说道,“我小孩——”
“孔医生,”我不客气地打断她,“查体了吗?”
“还没,”他为难地回答,“家属不——”
“马上查。”我说得很大声,确保家属也听得见。孔家祺犹豫了一下,走到那女人身边,开始为她怀里的婴儿查体,我从眼角看了看她,她虽然不怎么情愿但也没再反对。上临床这几年,我别的没学会,装腔作势到颇有心得,很懂得怎么唬住病人和家属。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太严厉了些,但转念一想,病人何尝又对我们医生客气过呢,挑三拣四,鸡蛋里都要挑骨头的,动不动就要投诉,一次某进修生写错了病人的名字(其实都算不上写错,只不过是写成个同音字),结果病人就是不依,闹了好一会儿,更别提有些人还要动刀子了。
我走到孔家祺身旁,观察着他查体的手法和动作。不错,还算熟练。
“患者咬合关系错乱,面部畸形不明显,张口受限,角区肿胀明显,可能有下颌骨骨折,我认为应该照片。”孔家祺很快得出结论,然后朝我这边看。和我的诊断一样。
“生命体征怎么样?”缺乏临床经验的医生常常只看到局部而忽视整体,我当年也一样。记得一次病案讨论,是车祸伤致髁状突颈部骨折,我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内固定,老板对我说,患者血压只有90/60;等你复完位人都死了。从此我记住了一生的首要任务是救命,保住命才能谈下话。
“脉搏94,血压113/85,体温37度。”
“问题不大。开单子吧。”
“照冠状位和矢状位行吗?”
“可以,再加照一个下颌开口后前位。”
“好。”
“医生?医生?”那女人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来拉我的袖子。
“什么事?”
“严不严重?”
“说不清。照了片才知道。”
“您觉得呢?”
“现在什么都没看到我怎么跟你说?”
“可你刚才不是说问题不大吗?”
“我是说没有生命危险。”
“可他老哭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痛当然要哭,”我懒得再跟她纠缠下去,打发了她带上孩子跟着孔家祺去照片。少了她的嗓门,急诊室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只剩小陈和另外一个护士,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裴医生,”小陈趴在桌上,若有所思的望着我,“你刚才好凶啊。平时你对我们说话都好声好气的,怎么对病人那么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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