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香风天行2-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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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骨头扔了,擦擦嘴,抬头看看发问的人。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得了好处还不行,非要把别人比下去,踩在脚底下,他才能高兴。他喜欢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成就,而是踩人的感觉!
“南朝啊,” 我站起身,活动一下有些酸胀的腿。 “南朝陛下大概能领个两万来人吧。”我打个哈欠,有点累了。
“两万人,……哈哈哈……才两万,我还领三万呢。……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他们刚才只当我会向着袁龙宜说个大数出来灭耶律丹真的威风。正准备着跟我理论呢,却没想到,我报了这么个小数出来。不仅不能和耶律丹真比,甚至连他们都比不过。可见袁龙宜是个多么无能的国君,而他们是多么强大。怎能不让他们发笑。
众人沉浸在喝了蜜的喜悦之中,我转身准备回帐篷去洗澡休息,背后又响起高声追问,不知死活地以为自己在乘胜追击,“请问千岁,为何说南朝国主,只能带两万兵士呢?”
我心里暗叹,耶律丹真啊,看来今晚不把你这皇上的脸丢光,你的好臣子们是不会罢休了。
我站住,缓缓转回身,对上挑衅之人的一脸猥琐,忍不住冷笑,“你弄错了,我说的南朝国主可以带两万人,不是指普通的士兵,这两万人,都是将帅之材!每个人,都可帅千军万马!”
说罢,我回转身,扬长而去。
洗了澡,擦干头发,清清爽爽地躺上榻。
感觉今天真是格外痛快。
“什么事那么高兴?” 耶律丹真也洗好了澡,走了进来。 我不答,翻身向里面挪了挪,给他让点地方。
“给我讲讲你这统领将帅之道如何?” 耶律丹真在我身边坐下来,兴致盎然的发问,看来他刚才已经想过我的话了。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愉悦心情里,不想说话。“我累了,要睡觉。”我去拽被子,指甲划过被面,啪的一声,劈了一个。
“把手给我看看!” 耶律丹真听见声响,不由分说拉过我的手去看。看够了,耶律丹真抬头看我。 “你多久没剪指甲了?”
我有些汗颜。我的指甲,从小到大都是竹儿给剪的。这几个月,也不好意思跟小鱼说。所以都是我自己剪,经常忘记,等到劈了,才会去剪。
耶律丹真看我不吭声,也不追问,起身出去了。过了片刻回来,把灯挪近榻边,抓过我的手去,坐在塌边给我剪指甲。
我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手,只能看见他宽宽的后背。他热热的手掌和我指尖微凉的触感,传过来,有些痒痒的,让我想缩回手。
他用胳膊夹住我的手臂,握紧我的手,固定住手指,一个一个地修剪指甲。
我平躺在榻上,翘着腿,望着他的后背问,“你用什么给我修指甲呢?”
他停下手回头看我,不明所以,“剪子啊,怎么了?”
我翻眼望着头顶帐上的花纹。“我还以为,你们北庭人修指甲也用刀呢!” 下午他在林子里讲刀的用法,讲着讲着把我讲睡着了。 他也想起了下午的事,回手给我肩窝一拳。“我让你睡!”力道并不重。
我一边躲一边轻笑。
耶律丹真到底是个作父亲的人,小事上宽容许多。一触即收,不再跟我计较。
剪完一只手,换另一只,我侧着身子,把剪好的那只手举着凑到灯光里看。
“怎么样?”他问我的评价,很得意的样子。
“还行,”我看看整齐的指甲,一本正经地说:“看得出来是剪过的!”成心怄他。
他没再回身,继续低头剪着指甲,也一本正经慢悠悠地说:“那是,我有空的时候,都会亲自去……给我的马……修马掌!”
第三十五章
六祖说,迷时师度,悟时自度
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自己觉得幸福。
我的日子,说不上幸福与否,只是静逸,深山幽谷、闲云竹海般的静逸。
从没想过,可以有这样的一天。不用早早起床巡视兵营,不用牵挂着国运兴衰,担心着水患旱灾,不用小心提防在意众口说词,更不用煞费苦心地寻找机会,为那人的一颦一笑搅尽脑汁……
在这里,我可以赖床不起,可以衣冠不整,可以口无遮拦,可以随性而为。之前所有要小心在意的地方现在都可以不去在意。之前所有没在意过的事情现在更不必在意。
就好像一件名贵瓷器,没打破的时候总让你终日提心吊胆,惶惑不安,生怕有半点差池。而一旦摔破了,反而坦然。从此不再忧心忡忡患得患失,甚至还想让它在自己手里破得更厉害一些,才好证明它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生的事,说放下其实也不是很难。只是将放未放之时才是难熬。
我的渌漪园被保护得很好,平日里只有我和小鱼。连前来打扫房间、修剪花木的宫人也都被嘱咐了,只在我离开时进入园内,而在我回来前务必离去。所以,我并没有太多的感受到深宫内院的拥挤和压抑,似乎比当日的大将军府还要清静些。
皇太后常年在北地温泉别院休养,轻易不会回宫。其他人得了圣命,都不得靠近渌漪园半步。尤其是后宫嫔妃,甚至被耶律丹真规定了,即使在路上见到我,也只许远远地行礼即退下。我若不召见,便不可以上前主动讲话!
连话都不许讲,就更不要说搬弄是非出言不逊了。这让我轻松了许多,渐渐打消了初来时的担忧。
只有皇家父子经常过来骚扰,赖在这里骗吃骗喝,缠着我讲这讲那。
这一天我又赖床赖到日上三竿,直到窗外小鸟叫了数遍,小鱼又叫了数遍,才哼哼唧唧腻腻歪歪地从床上爬将起来,整顿衣裳起敛容。这也不能怪我,晚上被耶律丹真拖着看奏折看到三更多,我能起得来么。
看看快中午了,也就不用吃早饭了。想起要去书院看看的,信步出了门慢吞吞地走。
一路花红柳绿,鸟啭莺啼,初秋的太阳还是有些热的,晒得我头晕眼花。
转过墙角,就看见一个胖宫人颠颠地迎面跑了过来。一身的肥肉在衣服里颤着,让人担心他的衣服随时会被撑破。是甘水公公,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这么急。
我闪身给他让道,他却在我面前歇了下来。也顾不上小手绢了,直接举着胳膊拿袖子擦汗,咧着嘴呼呼的喘气,让我想起夏天的狗伸到嘴外的舌头。
我被甘公公拉着袖子走,边走边听他既火火地讲解:“陛下……御书房……杀头!……千岁看,……”好不容易把气捋顺了,终于让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耶律丹真发火发得要杀人了,大家都没办法,他偷跑出来,来喊我过去解围。
进了门,还没下台阶就先吓了一跳!
怎么跪了一院子啊?文的武的老的少的都有,个个脸上都是菜色。
抬头,耶律丹真站在对面廊下冲我招手,“天行来啦,正好,过来说话!”又扫了一眼院中众人,“都起来说话。”
我看了一眼众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看来出大事了!
耶律丹真拉着我进了屋,我听见外面泔水公公细声细气的劝众人:“圣上让各位大人起来呢,各位大人都起来吧,跪着多难看啊。”……
耶律丹真拉我来到书案前,面前的书案上摊着一张地图,我扫了一眼,立即警觉起来——是南朝的军事布防图!
我扭头看耶律丹真,他该不是猪油蒙了心还想打南朝吧,这几个月不是挣了不少钱么,南朝那边很配合,袁龙宜主动提出了互利互惠的官方买卖计划,两国商业贸易正发展得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再不用担心今年过冬的粮食问题,北庭上下,一片欢腾。正是大家都有利可图,共享太平的时候,怎么又想打!
“看见这里的红色旗标了么?” 耶律丹真指着东面一处,是岳冀国与南朝接壤的地方,“岳冀国出兵了!” 什么?我心里打了个冷战,岳冀国出兵了?!
“看来他是要利用南北两国刚刚战罢,尚未恢复元气之时,趁人之危,出兵南朝,抢在我们恢复国力之前,把肥肉吃下肚去!”
耶律丹真分析得不错,岳冀国这两年,利用海上通道,迅速窜猛,积累了大量金钱,厉兵秣马,早想好了扩张的计划。现在是夏末秋初,正是草盛日暖的用兵时节,看来,南朝黎民又要身陷水深火热穷兵黩武了,刚刚太平的南北局势,又要面临新的挑战了。
时事难料,耶律丹真的立场尤为关键。
不是不担心南朝的,毕竟是曾经用生命去捍卫过的土地,多年心血在里面,如今我人虽然走了,情分总还是在的。此刻那些奔赴边关跃马厮杀的人,都是我曾经的部将,熟悉的同僚,怎么会不紧张呢!更何况,还有袁龙宜那一层,就当他是个老朋友,遇到这样危难的事情,还是会让我心急,让我牵挂的。
暗自庆幸,自己还算个称职的将帅,临走之时早有防备,留书中对东面做了严密布防。庆王爷只要依我的建议调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抵挡的。
“按说,南朝的布防已经做得很周详了,可是,这一次,却未必能挡得住岳冀入侵!” 耶律丹真忧心忡忡,用指节敲打着桌面。 “为什么?” 岳冀一个新兴之国,兵能有多少,将又有多少,它打过几次仗,有多少经验?为什么说南朝会防不住他?我狐疑。 “岳冀国,引了海外强寇而来!” 耶律丹真面色铁青,几乎要喷出火来,“足足五十万人马,要一个一个吃掉我南北二国!再向西推进,一统天下!” 原来是这样,形势果然严峻,“那外面跪的这些人?”难道是贪生怕死不想参战?
耶律丹真不愧是一国之主,并不会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转眼收了怒气,恢复了神色,淡淡看我一眼,又垂下头看地图。“他们,是不想让我亲征。”
哦,原来是这样,那倒没有什么,我松了口气,“嗯,你不去也无不可。若是你给我些人马,我去也就够了。……”我掂量着把心思说出口。
论带兵打仗,克敌制胜,谁比得过我风天行呢!我即熟悉南朝士兵的优势,又了解北庭军队的特点,如果有耶律丹真的尚方宝剑在手,事关国家利益,不怕北庭众人不服我管束。我如果能利用南朝士兵的阵法,再加上北庭人马的强悍,两者结合,便有了八分的胜券。……
“我不去,你去?” 耶律丹真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没好气的说着,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像我今天出来穿的不是衣服,是树叶。 我无语,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耶律丹真收敛起调笑,低低的嗓音贴在我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出口:“你肩头旧伤未复,内力全无,还敢上阵,你不想活了!”话一出口,吓得我一个激灵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怎么他竟然知道了!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连小鱼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几个月前,我决定与袁龙宜分道扬镳的时候,虽然我管得住自己的脖子,不肯失了为人的自尊,却束不住自己的心,终于还是干了件傻事。
临走时,我吃了爹爹留下的密药,保住心脉。假借欢好之名,把全部的内力都度给了袁龙宜。他当时情动非常,又心碎神伤,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手一直捂在他腰间。而我与他一脉相承的武功,更为精纯的内力,不会让他感受到任何的不适。所以,那一夜,他浑然不知,毫不察觉我的内力已经融入他四肢百骸,骨髓深处。他所提升的功力,何止一倍。
虽然是件傻事,但我并不后悔。本就是为保他江山社稷苦心练就的东西,留给他,也算对得起我自己当初的誓言。再说,我远走北庭,深宫内院如枯井沉潭,这一身功夫只怕也再不会有用武之地。与其跟着我埋进土里,不如送给他安邦定国,也算为南朝百姓尽些心意。
而我的身体,因为少了内力支撑,几个月来,总是容易疲倦。但即使这样,凭借我的天赋异脉,只要不是长时间与人恶斗,也不会被人发觉我已经失了内力。
我本想竹儿死了,而我自己也不会长留北地。我的事闹得天下皆知,父亲会来找我,可以帮我寻机诈死离开。将来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再不回这片土地。这一切,耶律丹真都不会知晓。
却不知,耶律丹真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且,这么长时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才当面揭穿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走吧,一起用膳去,” 耶律丹真缓和了语气,过来捏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向外走。我心里有鬼,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午膳流水一样端上来,一道道菜,大都是按照我的口味烹制的。耶律丹真照旧给我布菜端汤,从善如流。我却觉得好像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似的,没有一点吃饭的心情。
“别乱想,先吃饭,” 耶律丹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在耳里比平日多了些威严。也许是我做贼心虚吧。 我假装夹菜偷偷斜眼看他,还好,面上看着也并不是很恼怒的样子,看来不会吃完饭放下筷子就办我个欺君之罪。
可看看面前的菜,我还是吃不下!不行,这事不弄清楚,什么事都干不下去。是死是活,还是先掰扯明白了才能吃饭!
第三十六章
主意拿定,我索性把筷子放好,伸直脖子凑过去,直接面对耶律丹真。
耶律丹真斜瞟着我,“你啊!……就是被宠坏了,太任性!”又挑我不爱听的话说,这话要是放在别的时候说出来,我非跟他计较一番不可。可现在自己有把柄在他手里,我哪有底气跟他理论。
我抄起手忍气吞声听着,等着他往下说。他瞒着我的事太多,今天非要让他给个交待不可。
一双筷子伸过来,“来,尝尝这荔枝虾仁,特意给你做的!……今儿新来的厨子说了,你见了一定喜欢!”一个丸子似的大虾仁被送到我面前的盘子里。
顾左右而言其它,休想糊弄我!不知道哪来的马屁精,听说我以前在南朝的时候,喜欢吃荔枝虾仁,就跑来卖弄,还不是为了骗耶律丹真的赏。这种用心不轨的奸诈小人,既然今天让我碰上,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敢说我爱吃?我偏不吃!
“吃吧,吃了我就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 耶律丹真不紧不慢的嚼着颗豆子,跟我提交换条件。 瞟了眼满脸阴晴不定的耶律丹真再看看虾仁,我担心我若再不应他,只怕就要翻脸掀桌子了。退一步吃了再说,我捡起筷子把虾仁扔进嘴里。
这道菜其实不是我爱吃的,却是竹儿爱吃的。我们兄弟一样的情分,他对外人说我爱吃这个,我自然不会拆穿他。于是我得势的那些年,有得是有心人,快马给我送上千里之外的荔枝,还总要说是顺路带的。连袁龙宜都曾经干过这样的蠢事,被我严词厉色一顿臭骂,以后是再不敢了。
新鲜的荔枝,饱满的虾仁,莹润剔透的一盘,貌不惊人的跟燕窝鱼翅一起平平静静摆在桌上,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个能累死人的菜,不是厨子累,而是送荔枝的快马会累死。从南地到这里,可不知这一路上跑死了多少马,连累了多少人,才有了桌上这荔枝的丰盈,虾仁的鲜嫩。
若是竹儿在,见到这骗来的美食,一定会高兴得满床打滚,笑得象个坏猫。……
再拣起一个荔枝吃在嘴里,酸酸甜甜鲜嫩幼滑,正是竹儿喜欢的火候。
可是,马儿再快,厨师的手艺再好,没有了贪吃的竹儿,所有的付出,便都成了徒劳。睹物思人,我再吃不下一口。抬起头看向房梁上的雕花彩绘,努力忍住翻涌的泪水。这道菜,哪里是让我高兴,分明是戳我的伤疤来了。
“怎么了?不和口味?” 耶律丹真见我又放下筷子,有些担心。停了停,扭头对旁边听命的总管喝道:“来人,把做菜的厨子拉出去砍了!” 我一惊,砍了?不会吧,好歹是条人命。
“等等,”我叫住领命准备出去的人,转身跟耶律丹真求情:“不就是盘菜么,怎么就要砍人呢?”
“你吃他一口菜就伤心成这样,这种人怎么能留!” 耶律丹真看着我,一字一字说出口,话里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