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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出书版) 作者:目非-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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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园门,有卖凉拖的杂货摊,潘宁从慕远背上下来,跟卖货的大伯讨价还价一番,以10块的价格拿下两双。
  两人穿上鞋找到各自的自行车。慕远说:“你不能骑了,我驮你回去。”
  午夜的风一阵阵吹过来,潘宁打了个喷嚏。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身子,像层多余的皮,好讨厌。她搅着衣角的水,有点小小的游移。
  “快走吧,会感冒的。”慕远并不敢特别地看她。她湿透的裙子里有白棉胸罩和淡粉色内裤的轮廓。
  潘宁突然指着前边的连锁酒店,说:“回家还有好一阵,不如我们去酒店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我有钱的。”
  慕远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顿了片刻,轻声说:“我也有钱的。”
  就一起沉默地去酒店。好像不该这样,好像又只能这样。太想太想在一起了。哪怕觉得做贼心虚呢。
  慕远去前台办手续,老板对着湿漉漉的他们瞅了又瞅,抽抽鼻,皱皱眉,一定在腹诽着现在离经叛道的学生,但还是本着有生意就做的心态给了他们房间的钥匙。两人如蒙大赦,飞快地逃离老板耐人寻味的探究。
  到了房间,好像到了他们自己的岛屿,有一点点紧张,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两人张头四顾,那一目了然的简单布置却怎么也看不够。都觉得很温馨,好像是他们自己的家。
  “房间还挺干净的。”潘宁打开电视机,声浪出来,屋子一下热闹了。
  慕远把目光短暂地逡巡到她身上,裙子还是湿哒哒地裹着叫他惊心动魄的轮廓。他努力别过头,说:“你快去洗澡吧,省得感冒了。”
  潘宁低低嗯了声,进了浴室。一会儿,她又开了个小缝,钻出一个脑袋,对慕远说:“你找找看有没有睡袍。酒店里一般都有的。”
  慕远在衣柜里取了给她。她伸出手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手臂是光光的。他觉得血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年轻的身体立即有了反应。
  潘宁合上门,将胸罩解掉,在氤氲的镜面上触到自己的时候,吓得目光一点就弹开了,而热血在脸上烫烫地洇了出来。她觉得心跳声越来越响,像新年里的礼炮一样,要把她淹没了。
  她心头鹿撞地洗完,又用香皂洗刚刚换下的衣物,等控干了水才茫茫然出去。
  慕远还是一身湿衣服,听到潘宁出来的声响就装作认真看电视。上面是个卫生巾广告。“……我,想动就动,我坐没坐相,我说,只有身体喜欢才是最好……我的舒服我来定,管他那几天……”潘宁撇到他专注的表情,好想笑。
  “该你了。”
  “嗯。”
  他从她身边一溜烟过去,唯恐她注意他。
  “哎,你忘拿睡袍了。”
  “哦。”
  “那个水不是很热。”
  “没事。”
  “浴巾我用过了。只有一条。”
  “好。”
  语言简短到好像多说一句就会死人似的。
  慕远洗得快,穿着浴袍捉襟见肘地出来。他个子高,袍子就偏小,下面露出光光的腿。腿上居然有一簇簇汗毛。
  潘宁扑哧笑,“你好像没有进化好。”
  慕远刷地脸红,直接往被子里钻。
  “我帮你把衣服洗了吧。”
  “不用,让它自然干吧。
  “不要紧的。”潘宁温婉地笑一笑,好像是他勤快的媳妇。
  一切杂事做完,潘宁坐到床沿,使劲地用毛巾擦着头发,头发不干她就没法睡觉。可屋里的吹风机是坏的,她也不好意思让服务员换。
  “你坐过来,我帮你。”慕远说。
  潘宁坐到他那边,他跪着,给她擦。空气里全是洗发水和沐浴露好闻的清香,好像日子是过长久了的,露出温厚的样貌。
  “慕远——”
  “嗯。”
  好久,潘宁说:“你,喜欢吗?”
  “嗯。”
  “你都不知道我在问你什么?”
  “我知道的。我喜欢你。”慕远擦毛巾的手顿在潘宁的耳侧。
  “……”
  “等我四年。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宁宁,你不能嫁给别人,你要嫁给别人,我就完了。”
  潘宁摁住了耳边那只手,“我还能嫁给谁呢?”
  那时候真单纯,人生没有开始就觉得已经大势已去。这样纯洁的信仰,也就只有18岁才能有。
  “宁宁,你真美。”
  “你也是的。你头发湿答答的样子像个小男孩。”
  “你又取笑我。”
  “我妈说,男人无论活多老,本质上都是孩子。哦,你那个腿毛嘛,我又不计较的。好比养了只大猩猩宠物呢。”
  “喂——”慕远两手环住她的脖子,作势勒她,“叫声好听的,不然不放过你。”
  “路生哥。好听吗?韩剧里都那么叫的。”……
  那夜,他们一左一右隔着一只床头柜躺着,手隔空牵在一起,喃喃地说了好多温存的话。

  5

  在异国寂寞的日子里,慕远会一而再反刍那一夜,细微到她胸罩的形状、内裤的颜色,还有头发抓在手里的感觉,以及她熟睡后呼吸之间的清甜气息。那纯洁的一夜,回味起来是那么美好,可又因为海誓山盟最终成空,难免伴随遗憾与苦涩。他不止一次想,如果有幸穿越回18岁,他万万不会那么老实,而让自己错失生命中几乎是最重要也是最精彩的体验。因为很多以为早晚会经历的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一定会自然而然地到来。正如那一句话,意外和明天,谁知道哪一个会先降临?
  水柱在哗啦哗啦扫着,间或停止,那是她在抹洗头膏或者沐浴露,跟着又哗啦呼啦响起,伴随着肢体对皮肤的摩擦。
  慕远在此时感到了强烈的偷窥欲望。只消轻轻地偏过一个角度,他就可以从那一道足有2厘米宽的口子将她的裸体一览无余。即便被她捕捉到他不轨的目光,又有什么所谓。正如白天,他甚至堂而皇之地剥了她的衣服。
  他没有那么做,只是为了信守方才许下的诺言——不会看她。
  他这辈子不打算撒谎。更不想言而无信。他深深痛恨这些伎俩。如果需要,他大可以等她洗完澡回到房间痛痛快快地折腾。她是他的盘中餐,砧上肉,他怎么折腾都不为过,事实上折腾她也是这场旅程的应有之义。这是为她准备的旅程,终点是谋杀。只不过他不晓得究竟会发生在哪一刻,以哪种方式,但这同时也隐含着随时可以成为终点。只要他想。
  他感觉自己又狂躁起来。自从决定绑她,他的情绪就处在波峰与浪谷急遽转化的不稳定状态。一方面,他觉得绑架有理,这个社会严重亏待他,甚至剥夺他生存的希望,他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来警告社会?另一方面,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又不可避免地陷入良心的诘问——潘宁是无罪的。她没有什么理由成为你的陪葬品。
  可关键并不是谁有没有罪,他必须要一个说法:谁来为他的牺牲买单?如果给不出,那么他是不是就有权力去残害另一个无辜?很多年前,他与那个无辜同为无辜。
  这些年,他养成了浏览新闻的习惯,关注点却在恶性暴力事件。他时常会惊骇且激动地发现,杀人的事何其多。马加爵案、伍勇案、杨佳案、药家鑫案,包括前不久的哈医大血案,凶手与被害人并没有刻苦仇恨,有些甚至素不相识,但他们作案手段之残忍,动机之无法确定,令世人哗然。那些活得琐碎幸福的人无法理解其间的恶意,但他每每看完内心都有种补偿似的欢快。因为他也随时都有杀人的冲动。这个冲动,他理解为自暴自弃式的反抗,但那些幸福的人一定会定义为天性残忍。你们去死吧。死有余辜。最好永世不得超生。他们纷纷叫嚷着。你以为他们在捍卫人类正义吗,并非,不过是恐惧自己安全的丧失以及权力的侵害。没的说,人都是残忍的。就像叛逆与报复是人类的天性。如果没有约束,人类早就被彼此杀光了。为了繁衍子嗣的需要,人才制定规则让彼此和平共处。但是,规则是否可以保全到所有人的利益?
  凭什么一部分人先富?为什么不是我?
  凭什么我的孩子上不了学?我们看病要半夜起来顶着星辰挂号?
  凭什么我自己的房子却被强行拆除?
  凭什么我在办公室要低头哈腰,凭什么我干点事就要送礼请客,凭什么我娶不起老婆,凭什么我上的税进了贪官的口袋?
  ……
  无数个凭什么?社会情绪在攀比与追问中越来越糟糕。当人们找不到自己的生存地盘,就要“杀人”了。
  所以,庆幸吧,那些没有杀人的人,你们不是天性纯良,只不过你们被上帝眷顾,而拥有安生的保障。
  慕远想到这里,嘴角撇出嘲讽。但他依然不为自己的辩解心安理得,他弄不清楚那阻止自己酣畅淋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潘宁洗衣服的时候,慕远回到房间,他的*在激愤中丧失,但激愤还在心里汹涌。他渴望做点什么,引爆一场坍塌,让肉体连同思想、情感全部灰飞烟灭。
  这个时候,他简直巴不得潘宁来触怒他,比如打电话报警或者偷偷溜走。如果那样,他就不打算跟她客气。这一天一夜跑下来,他已经疲惫不堪,除了生理的,还有精神的,跟自己的良心做斗争是痛苦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恐怕自己没挨到杨美,就改变了计划。
  杀人这种事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下不了手。他把枪塞到枕头下,躺上床。
  身体极度疲惫,但脑细胞拒绝休息。他眼前浮现出8年前露珠一样清澈的潘宁,又看到白天被他作践得仓惶如鼠的潘宁。他的心魂深处感觉到了细密的啮咬。
  宁宁,我并不想那么待你,我只是怕对你好了,下不了手。
  宁宁,别怕,杀了你后,我立即追随你。反正早晚要死的,不如我们做个伴。
  宁宁,这个世界什么都无法确定,只有死亡是确凿无疑的。你什么都不必做,做了也没用,只能一天天挺近,然后被那个黑影捉住。你也许会认为我无权力终结你的生命,但你再想想,谁有权力呢?病菌?天灾?人祸?如果伟大领袖发动战争结束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是正义的,那么我为什么不能以不能承受孤独为名带走一个人?
  慕远的脑子突突痛了起来,与此同时,周身燥热,汗流浃背。仿佛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抓到枪,想把枪管对准自己,让聒噪的脑子永久安息。
  室外的水声在这时停止,安静了片刻,有脚步轻轻悄悄挪过来。
  慕远松开手,摆出投降的姿态,在潘宁进来前闭上眼。
  潘宁发现慕远睡着了。呼声很大,又很悠远,是累极了的。
  她脑中闪过一丝逃生的灵光。
  当然,她还不十分确定。
  她将衣裤晾好,然后,目光便长久地粘到电话机上。
  她想给父亲打个电话。只要打通,就算马上切断,父亲也能锁定她的方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当地派出所营救,也许不到天亮,她就自由了。
  可是他呢?
  他势必会被逮捕,然后锒铛入狱。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她问自己。可惜,一片茫然。
  他的确让她吃了苦头。他的手段也确实卑劣。但她至少目前还算安然无恙。虽然不清楚他要拿她干什么,把她带到哪里,但她凭本能判断他不会真正伤害她。
  撇开法律,人是有感情的。她对他亏欠甚深,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的平安。自己吃点亏就吃吧,就当是还债,怎么可能把他扔到监狱?
  她于是决定不打电话。
  但这并不是说她不想逃走。因为他的举动反常到超乎她的理解,她早有不祥的征兆。对自身安全问题,她一向敏感。
  ——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就当从未发生。她靠近他,注视着他酣睡的脸,无声地说。
  她故意碰出点声响,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甚至戳了戳他的鼻尖。可他像是睡死过去了,继续发出如雷的鼾声。
  如果她再深思熟虑一点,就会怀疑这样具有表演性质的鼾声,但她没有经验,又急于逃走,担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么店。
  她延迟片刻,不是在考量逃跑的后果,而是为了给他留一张条子。她在便签上潦草地写:
  慕远:请原谅我不能陪你走完这个莫测的旅程。你该了解我这个人对安全感的需要是多么强烈。我害怕那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宁愿我的人生是狭促的,平庸的,我也要让自己确实能够把握。其实,我这辈子唯一的冒险是跟你的感情。我在对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凭着8年前残存的印象就毅然投入了你编织的网。为此,我受到了失去孩子的报应。我当时很痛苦,现在依然很痛苦。但我还是想积极地生活,我想过跟你结婚,生一个孩子,从此以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你大约从没有这样的规划吧。过去的事再计较也没意思。我只是想说,这件事我不怨你,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请你放心。无论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的人,我还是要祝福你。宁宁。
  她写完,忽然想起他曾经对她的诸多好来,心绪难平,真想痛哭一场。
  又想到8年后再恋,她是有夫之妇,与他持礼相待,未曾有过须臾亲热,便不由地俯下身去,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他好像动了动,她觉得他要醒过来了。但他没有,只是鼾声慢慢地消失了。
  她站直了,默默说:再见!然后转过身去。而他的手伸至枕下,搭住扳机。
  只要掏出来,咔嗒一声,这个折磨人的旅程就结束了。
  很快的。不要思虑。出手吧。
  但他下不了手。或许是那个温软的吻还烫烫的留在额上的缘故。这个吻是纯粹属于他的,饱含着她鲜活的感情。至少这一刻,她对他有情。扳机之后,什么都不会有。就算可以相伴走夜路,她恐怕也会离他远远的,并持之以恒地恨他。
  她已经在拉门,这是最后的机会——出了这个门,等于他永远放走了她。然后她就会消失在他生命里,再然后,这个世界会彻底遗忘他。永生永世,就算经过无数个轮回,他们也不会再见面。
  他睁大眼,手心都是汗。
  但是她在拉门的瞬间莫名其妙侧过头来,大概是想看他最后一眼,却发现他大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目送她。
  她大惊失色。不过事情其实远比她想象得严重。如果他一念之差,她此刻已经死了。
  “你醒了?还是,一直醒着?” 她靠着门,不能控制的腿软。
  “……为什么不走?”他的手挪开,脱离了扳机。与此同时,神经猛地一松,让他产生了失重的眩晕感。
  “我想走的,但是——”
  “但是什么?”
  “我对自己说,是不是还该冒一次险,看看你到底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我疑心错过这次机会,很可能会错过人生中精彩的一段。”
  “那你大概想错了。其实,你应该相信你的直觉。你的直觉一定在怂恿你跑。”慕远坐起来,捞过柜子上的纸条。
  “不,我的直觉让我留下。我追求安全感的狭隘心胸让我离开。也许,我该把视线放远一点,毕竟现在我对你一无所知。我至少得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慕远没有说话,浏览纸条。而后,扬着纸片,说:“我有过那个规划——”
  “什么?”
  慕远脸部神情舒展,眼睛里充满遐想,“做梦都想,劈柴喂马,周游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海子写了那首诗后不久就卧轨了。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也根本不可能。”
  “那——我们可以不周游世界,光劈柴喂马;不面朝大海,光春暖花开。这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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