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系列午夜兰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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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醉心于兵法的少年,当然更不会有一点反对的意见。
“第二,弓弦一响,灯炮立刻熄灭,表示他们的箭正射出时,就已瞄准了对象。”
老者说,“可是被他们攻击的对象,却在一种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眼前忽然变得一
片黑暗,就好像一下子就从亮如白昼的灯火辉煌处,落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非但他
的眼睛不能适应,他们的心态也不能应变。”“”
这两点虽然已足够,可是他还是要用第三点来补足:“这一百零八位弓箭手,本来
至少少对付一百人的,现在却将攻击的力全部集合到他们身上,何况在黑暗中闪避暗器
总是比较困难,纵然有听风接箭的本事也未必有用。”
“因为他们要接的并不是三五根箭!”
“是的。”
“这么说来,铁大老板这一次攻击难道完全成功了?”少年问长者。
长者不回答,只淡淡的笑了笑:“其实铁大老板并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他发动的第
一次攻击,其实包括了三个独立的程序,弓箭作业,只不过是第一个程序而已。”
少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不错,这一·个程序,主要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对方阵脚动乱。”
长者微笑:“说下去。”
“像钉子灵那样的高手,要避开这种弓箭绝非难事,也许在弓箭声响时,他们就已
脱离了攻击区。”少年的神情很兴奋,“可是他们的阵脚已乱,在黑暗中闪跃躲避追捕
追击,动乱间就难免会落人对方的埋伏的陷饼里。”、他急切的间:“当时的情况,是
不是这样子的?、
长者笑得更愉快,“是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子的。”他带着微笑说:“令人想
不到的是,第一个落人陷饼的人,居然是燕冲霄。”
少年对上一代的武林名人显得都非常熟悉,所以立刻就说:“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娶
了个男伶做妾的燕子相公?”
“是的。”长者又笑:“当然就是他。”
燕冲霄,五十三岁,飞灵提纵术和燕子灵三绝手,都是江湖公认为第一流的。
第一流的轻功,第一流的暗器,第一流的高手。
他当然也是丝路先生所认定的第二组中的四位高手之一。
弓弦一响,灯炮骤灭,燕冲霄己冲天窜起。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鬼哭,而是急箭,可是他也没有想到射来的俞会这么多。
射过一排箭,燕冲霄凌空翻身!新力未生,旧力将尽,黑暗中忽然又有箭风破空。
想不到燕冲霄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再以力借力横掠,越过屋脊。
可是这一次他身子再往下落时,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力可使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胃
在翻腾,头脑也开始在不停的晕眩。
近来他常会有这种现象,每当激烈的动用真力后,就会觉得虚脱而晕旋。
所以他已经开始在警告自己,有时候他也应该想法子去接近一些娇嫩而又美丽温柔
的女人,尤其是那些胸部比较平坦的。
不太正常的事,总是比较容易耗损体力。
他落下来的地方,是条阴暗而狭窄的小巷,经过的老鼠远比人要多得多,堆满了垃
圾的角落里摆着个破旧的漆木马桶。这个马橘居然是条窄巷里最干净的地方。
燕冲霄虽然仍在晕眩,可是眼睛却习惯了黑暗,他很想找个地方坐下,他看见这个
马桶,这地方又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只不过他坐下的时候,仍然保持着警觉,他袖中的“燕子飞灵三绝”随时都可以发
动,他坐下的地方也下在这条死巷的死角里,无论谁进来,都在他这种一筒十三发的致
命暗器威力笼罩下。
他确信自己绝对是个非常安全的,无论多可怕的放手要来对付他,他都有把握先发
制人。
所以他坐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很舒服的叹出一口气。
———个懂得自求多福的人,不管在多恶劣的情况下,都可以找到机会舒服一,下
子的。
燕冲霄对自己这一点专长一向觉得很满意。
想不到这一次他这口气刚叹出来,忽然问就变成了惨呼。
他的人忽然间就像是一条被人烧了尾巴的猫一样,从马桶上直窜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尾巴,可是尾巴本来是长在什么地方的,那个地方他有。
他的人窜起来的时候,他的“那个地方”中间,赫然多了一把刀一也许只有半把
刀,至少所看得见的只有半把。
另外半把,已经隐没在他身子里。
刀在一个人手上,这个人竟藏在这个绝对无法容人藏身的马捅里。
燕冲霄窜起,他也跟着窜起,刀锋在燕冲霄身子里,刀柄在他手里。
一个人的身体里如有半截刀锋从某个地方插进去,他有多么疼?那种痛苦恐怕不是
任何一个别的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一个人疼极了的时候,什么力气都可以用出来了,何况燕冲霄本来就有一飞冲霄的
轻功,所以他这一窜,速度一直不减。
握刀的人却觉得这一刀已经刺得够深了,所以身子已经开始往下落。、一个上窜之
势不减,一个已在下坠,刀把犹在手,隐没有刀锋,立刻出现,随着握刀的人下坠而出
现。
于是鲜血就忽然从刀锋出没处花雨般洒了出来)
燕冲霄死不瞑目。
他永远想不到有人能藏身在一个高不及三尺,直径不及半尺的马桶里。…
他更想不到致于他死命的一刀,竟刺在他这一生最大的一个弱点上。
倡慎和吕密是兄弟,他们练的功夫是挂劈铁掌、开山铁爷这一类的外门硬功,可是
他们的心思却绵密细致如抽丝。
他们是第二组的人,可是在江湖中,他们已经是第一流的好手。
他们听风辨位,辨出了一组箭射出的方向,闪避过这一。遭箭雨后,他们立刻就乘
隙飞扑到这里。
这里是个厨房,依照它的位置和方向推测,应该就是“盛记”的厨房。
“盛记”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大,人手用得很多,人都要吃饭,他们的厨房当然很
大,锅灶当然也很大。
可是现在“盛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一个人都没有,厨房里的大灶却还有火,灶
火还烧得很旺,两个灶口上,一边一个大铁锅,一边一个大蒸笼。
———个可以藏住一个人的铁锅,和一个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大蒸笼。
吕氏兄弟对望一眼,眼角有笑,冷笑。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兄弟已经到了大灶前,
一个人用左手掀大锅盖,一个人用右手提蒸笼的笼盖。
——他们兄弟的掌力,一个练的是右手,一个练的左手。
左手提锅盖,掌力在手,锅盖一起,历手痛击,一击毙命。
不管藏在锅里的是什么人都一样。左掌击下时,笼中人的命运当然也一样。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这一掌竟没击下去,日为锅里没有人,笼中也没有。人呢?
吕氏兄弟忽然惨呼如狼嗅,大灶里的火焰中,忽然刺出了两根通红的铁条,忽然间
就已插入了他们的小肚子里。
这两根铁条无声无息的刺出,直到刺人他们的小腹后,才发出“嗤”的一声响。
一响之后,忽然又无声无息。
听见这一声响,昌氏兄弟才低下头,眼中立刻涌满了说不出的惊恐惧怕之色。
他们赫然发现他们的肚子上在冒烟,而且还发出了一阵阵毛燎火焦的恶臭。
他们忍不住开始呕吐。
呕吐并不是太坏的事,只有活人才会呕吐,只可惜一开始呕吐,忽然间就吐不出
了。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呕吐的死人?你有没有看见过死人呕吐?
大灶忽然崩裂,两个黑衣人在燃烧的火焰中翻飞而起,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窜出来的
一样,黑衣上还带着一星星一星星闪动的火花。
灯笼是用一种透明的桑皮纸糊成的,高高的挂在一排屋檐下,轻飘飘的随风飘动。
如果说有人能够藏在这么样一个灯笼里,有谁会相信?
谁能一直轻飘飘的悬挂在屋檐下,随着灯笼不停的摇晃。
谁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迸这么样一个酒罐般大小的灯笼里?
这根本不是可能的事。
何况灯笼是透明的,就算有一精灵般的人能够把自己的身子如意缩小塞进灯笼悬挂
在屋檐,外面还是可能看得见。
所以慕容门下第二组中战绩最辉煌的虎丘五杰到了这里,戒备之心也减弱了。
因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大行家,还不知道江湖中随时都会有一些不可能的事发生,
固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人、享、物。
有一种用很奇秘的方法制成的桑皮纸,其中甚至还混合着一些很珍贵的汞,这种纸
就是从个绝对看不到里面的,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
有一种人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自己悬挂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把自己的肌肉骨骼
缩小到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这些人忍受痛苦和饥饿的耐力,几乎也已到了人类的极限。
虎丘五杰不能了解这些人的耐力,所以他们就死定了。
就在他们心情最放松的一瞬间,灯笼里已经有人破纸而出,人手一刀,刀光闪动,
动如电击,在刀光一问间就已操刀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这些人割头的动作虽然没有那个红衣小儿那样快,可是已经够快了。
被他们割下的头颅落地时,有的眼睛还在眨动,有的眼中还带着鲜明的恐惧之色,
有的舌头刚吐出来,还未不及缩回去,有人身上的肉还在不停颤动。
那种颤动,居然还带着一种非常美的韵律,看来竞有些像是一个处女第一次被一个
男人拥抱时那种震颤一样。
——在这种颤动下,处女很快就会变成不是处女,活人也很炔就会变成死人了。
为什么生命中动得最美的一些韵律,总是不能久长?
第一个有人住的地方都有棺材铺,就正如那地方一定有房屋一样。
有人活,就有人死,人活着要住房屋。死人就要进棺材。
一个地方的房屋大不大,要看这个地方的人活得好不好。一户人家里的床铺大不
大,就不一定要看这一家的男女主人是不是很恩爱了。
因为恩爱的比例和床铺的大小,并没有十分绝对的关系,有时候夫妻越恩爱,床铺
反而越小。
可是一个地方的棺材铺大不大,就一定要看这个地方死的人多不多了。
这个小镇上死的人虽然还不够多,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还不够多。
所以小镇上这家棺材铺里,除了卖棺材之外,还经营一些副业。
卖一点香烛锡纸箔铁库银,为死人修整一下门面,准备一些寿衣,替一些大字不识
几个的绅士们,写几幅并不太通顺的挽联,偶而甚至穿起道衣拿起法器来作一场法事,
写几张符咒。
如果运气好的话,而且刚好有这档子买主,一个死人身上还有很多东西部可以赚钱
的,有时候甚至连毛发牙齿都换一点散碎银子·
可是他们最大的一宗生意,还是纸扎。
一个有钱人死了,他的子孙们生怕他到了阴世后不再有阳世的享受,不再有那些华
美的居室器用车马奴仆,所以就用纸粘扎成一些纸屋器用,纸人、纸马来焚化给他,让
他在阴间也可以有同样的享受。
这只不过是后人对逝去的父母叔伯祖先所表示的一点孝思而已,不管他们所祭把的
人是不是真的能享受得到都一样要做的,孝顺的人固然要做,不孝的人有时反而做得更
好。
所以棺材店的生意就来了。
棺材店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会很愉快的,在棺材店做事的人,整天面对着一口口棺
材,心情怎么会愉快得起来?
棺材店的老板见到有客人上门,就算明知有钱可赚,也不能露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上门来的顾客,都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如果你鲜蹦活跳,满脸堆笑的迎上去,你说像不
像话?
来买棺材的人,就算明知死人一人士,就有巨万遗产可以得,心里就算高兴得要
命,也要先把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才对。
在棺材店里,笑,是不能存在的。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笑眯眯的进来了。
这个人叫程冻。
程冻今年虽然只有四十七,可是三十年前就以成名,成名之早,江湖少见。
可是江湖中人也知道,在三十年前他成名的一战之后,他的心和他全身上下每一个
部分都己冷冻起来·了。
——一个人成名的一战,通常也是他伤心的一战,一战功成,心伤如死,在他以后
活着的日子里,有时甚至希望在那一战里死的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
所以程冻早就不会笑了,可是他的脸看来却好像终年都在笑,甚至连他睡着了的时
候都好像在笑,因为他脸上有一道永生部无法消除的笑痕。
一刀留下的笑痕。笑痕也如刀。
所以他虽然终年都在笑,可是他也终年都在杀人。江湖中大多数人只要见到他的笑
脸,刀光犹未见,就已魂飞魄散了。
有程冻的地方,就有郭温,两个人形影不离,天涯结伴,二十年来,从未失手。现
在他们两个人都已经走进了这家棺材店,郭温手里的一个火折子,灯火闪动明灭,照着
后院天棚里五口已经做好上漆直立放着的棺材,两口还没有完工的白木,三间纸扎的房
子、四五个纸扎的纸人“二百五”。
黑暗中惊叱惨叫之声不绝,也不知有多少同伴已落人对方的陷阱埋伏。
这个棺材店更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对方将会埋伏在哪里?
程冻和郭温很快的交换了个眼色,眼角的余光,已盯在那三口直立的棺材上。
两口白大棺尚未完工,棺盖还斜倚在棺木上,棺中空无一物,纸孔的刍人房舍,下
面用竹支架着,也没有人能悬空藏进去。
这里如果有埋伏,无疑就在这三口直立着的棺材里。这两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
手上已蓄劲作势,准备发动他们致命的一击。
可是等到他们开始行动时,攻击的对象却是那些纸扎的房舍骡马人物。
他们对这一击虽然极有把握。
经过那么精心设计的埋伏,绝不会设在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的地方,经过那么精心
挑选过的列士,当然有能力藏身在任何人都无法藏身的地方。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如果不是这种埋伏,怎么能对付他们这种高手?
程冻用刀,四尺二寸精钢百练的铁软刀,平时绕腰两圈,用时一抽,迎风而挺,一
招“横扫千军”,十人折腰而死。
郭温也用刀,练子扫刀,刀长二尺八寸,练子长短由心,有时候还可以作飞刀使,
刀刃破空,取人自级于百步外。虽带链子,用的却是刚劲。
双刀齐飞,刚柔并用,在江湖中,这几乎已经是一种所向无敌的绝技。在他们双刀
齐展“横扫千军”时,几乎没有人能在他们刀下全身而退。
这一次也不例外。
刀光飞舞,纸屑纷飞。可是只有纸屑,没有血肉,他们攻击的对象,只不过是些纸
扎而已,埋伏并不在。
——埋伏在哪里?
程冻和郭温一刀扫出,心已往下沉。
心可以沉,也可以死,人却不可以。心死只不过悲伤麻木而已,还可复生,生死之
间,却另”无选择的余地,也绝无第二次机会。
这一点他们都明自,只要是曾经面对过死亡的人都明自。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明白。
——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一个人心里是什么感觉是一片空白?还是一片空明?
是惊骇?还是绝对冷静?
我可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