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之二 朝朝暮暮醉雨倾城-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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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地下捡了一只单筒望远镜眺望。苏暮宇还站在对面,身后剩下的人马虽然已经衣衫褴褛、精神萎靡,但是数量仍不算少。海蓝色的发丝掩盖下,他的面容有些疲倦、有些忧愁、甚至有些恐惧,但却发散着一个25岁年轻人应有的蓬勃朝气和坚毅果敢。
“苏暮宇!”波塞冬山体崩开后令人心悸的死寂里清晰呼喊。有一两声微弱而不甚明晰的呼救和惨号传来,像是风中飘荡的回应。保镖们有的逃命有的安静地死在身边,嘴角流出暗色的血液,眼睛没有闭上,眸子里塞满了惊惧,波塞冬缓缓站起身来,如同每次狩猎归来沐浴前一般,抖掉满身灰尘和山风的气味──但这次,没有已经在浴缸里浅浅睡着的苏暮宇等待他一起洗澡,他必须独自穿过四散逃命的慌张人群,避开带着暗色血迹的地面,大步往海神殿地下的牢间走去。
另外一抹海蓝色正等在那里。波塞冬的脾气意外地降到历史最低点,因为平静而显得更加温润的面孔甚至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他们纷纷改变了逃跑的路线,转而重新跟随波塞冬。波塞冬也毫不亏待这些人,从衣袋里摸出大把的纸币匀匀地撒在身后。
随着跟从的人越来越多,波塞冬从口袋里抄出自己备用佩枪丢给第一个回心转意的男孩,命令他作为首领集结人马。
地牢近在咫尺。波塞冬推弹入膛,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苏朝宇反抗的场景。那就射死琥珀色眼眸的江扬,他盘算着,并为自己设计的连环的招数而略微感到一丝安心:用江扬威胁苏朝宇,再用苏朝宇威胁苏暮宇──事关爱,所有人都会动容、推让、不顾一切──除了自己。
波塞冬踹开地牢的第一道大门,从苏暮宇说再见的那一刻起,爱已经在边境能冷死人的温度下赤身裸体冻结在雪壁上,现在早已崩塌坠落,永久埋没了。
载着苏暮宇的越野车飞驶下山,海蓝色眼睛的波塞冬紧闭眼睛横躺在后座,双手覆在心口。借口修建观景台,苏暮宇早就带地质人员仔细衡量了这块多年横亘海神殿面前的雪壁──那阵子,他总看见碎石掉落,隐隐不放心而已──结果令人惊讶,地质人员在雪壁后侧和山体的结合处发现了巨大的、自下而上的裂缝,宽可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如果雪崩或者任其发展,早晚都是大祸。本来苏暮宇只是想过了年关就筹划搬家,另建海神殿的同时,完成计划里一部分武装力量的解除工作,却不想江扬和苏朝宇的突然出现,将所有事情的脚步都推快了好几倍。
虽然早就知道波塞冬本人不服气做傀儡,暗地里办下了很多意在向苏暮宇示威、挑衅,同时令人发指的事情,炸平首相府就是之一,但是苏暮宇还是对波塞冬的实力没有一个绝对而精确的估计。25岁的他,并不像哥哥苏朝宇一样精通战争和打斗,他只能用长时间的积累和思考来达到目的,慢慢运作,小心防范。
车骤停。
35(分离和开始)
苏暮宇几乎摔下座位的同时,万飞已经拉开车门:“到我车上来,我还是不放心。”说完便扶着苏暮宇下车,警惕地掩护他换进另一辆越野车中。后座放着防弹衣和枪械,苏暮宇不穿,只是静静歪在靠背上歇息。万飞小心转着方向盘,车速提高却尽力保证平稳安全,从反光镜里观察苏暮宇的容颜。象征波塞冬地位的白金挂坠从脖子里滑出半边来,苏暮宇没有察觉,累极了似的,一动不动。
“暮宇,别睡了。”万飞最后还是忍不住叫他起来,“等一下我要和你分开,直到将波塞冬逼到死路。贝蒂我会一直带好,你放心。但是,请务必要……”
“当然。”苏暮宇冲他笑起来,突然睁开的蓝眼睛里充满期待,“我等着去那个有海的地方过日子,和我爱的人。”
万飞几乎把车开进沟里去,慌张转回正道上的时候,苏暮宇快要笑弯了腰:“你至于么?真是不稳妥的家伙。”
“我哪儿值得你爱……”万飞红了脸,把车开得更小心,“老大就是老大,至于海,我就随便一说……”
“那我也随便说说。”苏暮宇掩藏了眸子里的尴尬和失落,声音低下去,却还是温柔地说,“辛苦了,万飞。”
万飞没有应答,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和行动力。车子一转弯,又有十五辆车跟上来,一同前往海神殿。在白雪地和阳光的辉映下,仿佛磨砺多年的好剑,出鞘的瞬间,风舞电掣,直达目的。
冬日的地牢格外阴冷,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投射在晦暗的地面,偶尔一两盏白炽灯惨白的光芒更是显得不真实极了。一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盘坐在地上,阳光下的面庞因为多日的饥饿和伤势不愈而显得苍白,他的肩头早就肿得老高,甚至没法穿进衣服里面,只能把略显肮脏的外衣搭在身上,简单地遮挡一下寒冷。
张诚如同冬夜般深邃酷冷的眸子一直死盯着江扬,直到波塞冬的皮靴有节奏地狠狠叩响山石地面。他拢了拢身上的银灰色长披风,仔细校正了一下红珊瑚挂饰扣的位置,朗声说:“大人。”
波塞冬把配枪在手中一转,飞快地站在了栅栏门前面,只一瞥的瞬间,脸上的惊诧和失望立刻一览无余。“苏朝宇呢?”他吼到,张诚立刻挥手指了另一个方向,“你怎么搞的?身为我的护卫,外面乱成一团,你却躲在这里?”
被高声呵斥了的张诚丝毫没有畏惧,眸子一炯:“我费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分开来关──逃了任何一个,大人都会比看见我在这里出现还失望吧!”
一句话让本来就火冒三丈的波塞冬顿时急红了脸,回身就是一脚猛踹在张诚的小腹。始终站得笔直的男人还是禁不住疼痛,弯腰撑了很久才能尽力跟上对方的步伐。
“在带三重密码的隔离地牢,”张诚倒吸着冷气紧随波塞冬,适时地把他引向正确方向,“江扬鬼主意实在太多,苏朝宇又是精英赛的冠军,因此……”
转眼就是牢房,波塞冬根本无暇顾及忠心耿耿的护卫说了什么,手指一一摁过触摸屏,很快就通过了三重防护后直达牢房内部。苏朝宇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站在墙角,攥成拳头的两手青筋毕露。“跟我走,给你一分锺思考时间,否则,就和你弟弟在地狱里见面!”波塞冬举枪直逼苏朝宇眉心。
“江扬呢?”
“死了。”波塞冬面无表情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丝毫不给苏朝宇反悔的机会,“你还剩苏暮宇。”
苏朝宇的眸子里几乎冒出火来,却因为枪口抵在头顶,并不敢轻举妄动。张诚见状,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按照刚才波塞冬踹自己的力度狠狠给了苏朝宇一下,不同的是,这一下踢在膝盖上,苏朝宇却立刻跪了下去,同时听见膝盖骨沉重的扭动响声。波塞冬的枪口也紧跟着那一头乱糟糟的海蓝色发丝移动,始终保持着最好的射击角度。
“大人放心,他若想跟您打斗,至少要休养一星期。”张诚几下便制住了能在陆战精英赛上打败国际搏击高手的年轻人,两下撕开他的外罩,胸口露出的几块刚刚形成的淤血显得非常狰狞,如果忽视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出的青色长条痕迹,就像是在苏朝宇健康而紧致的皮肤上,设计了浓朱砂的纹身。他死死扣住苏朝宇的肘关节,苏朝宇下意识地反抗着,疼得冷汗直冒。
“果然是让所有人恐惧的张诚──我说要看见清晰的伤痕,你够狠。”波塞冬饶有兴致地说。张诚用谨慎的动作把海蓝色头发的人从自己手中移交过去,波塞冬一拖一拽,苏朝宇便踉踉跄跄地被拖出了牢房,伤痕累累的身体蹭在冰冷的地面,然后尽力爬起来,跟上了波塞冬焦急而大跨幅的脚步。
“你去处理掉那个。”波塞冬精准地把握到了苏朝宇的伤势,猛然一捏,海蓝色眸子的年轻人咬死了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张诚大步走开,直奔关押江扬的牢房而去。
“江扬!”苏朝宇大声吼。
栅栏一阵脆声,仿佛被强烈地晃动了,半颗琥珀色的脑袋探出来,空旷的地牢里响起另一个稳定而温柔的声音:“朝宇,再见。”
“如果你敢动江扬……”苏朝宇似乎忘记了疼痛,尽全力挣扎,波塞冬则像扑住了小耗子的饱食的猫儿,一纵一收,肆意让他拖延时间。张诚的枪口已经探进牢房栅栏。苏朝宇绝望地撕扯了几下自己的肩臂,却被波塞冬轻而易举地推出了地牢大门。
尽管用了消音弹,苏朝宇还是清晰地听见了扳机扣动后机械装置传动的微响和一个成年男子身体倒下的沉重碰撞声。他的脚步一顿,回头的瞬间,就被波塞冬一拳揍在面颊,顿时便有细细的血丝从嘴角侧面涌出来,绝望的眸子顿时失去了所有光彩,黯淡下去。“江扬……”苏朝宇低声呢喃着,松开了跟波塞冬较劲的手,身子一软就低头伏在地面,但他很快便用类似于豹的姿势飞身跃起,用头狠狠撞击了波塞冬的腹部。
谁知道波塞冬料到了苏朝宇看似突然的袭击,灵巧一躲,便看着他扑到对面的墙壁上后自我防护着滚开。想都没想,波塞冬手指一抽动,一颗子弹便朝着海蓝色头发的陆战精英呼啸而去──幸而在躲闪的过程中射偏,否则苏朝宇定然已经躺倒血泊中了。
惊诧和慌张当中,苏朝宇挣扎着撑着墙壁爬起来,把火烧似飞速肿胀起来的面颊附在冰冷的石墙壁上,汲取那透心冷的温度。一阵阵轻微的抖动传过来──起初,苏朝宇以为那是自己的颤抖──尽管和张诚成功连线,并且确定了对方长时间卧底的身份;张诚也按照计划将江扬和自己分别关起来,但是苏朝宇还是为刚才的枪响莫名心悸。如果这个始终以银灰色披风遮挡身形和左臂、以发丝下始终无温暖的眸子遮挡情绪的人是通吃两派的狡猾家伙,那么,刚才江扬的一声“再见”便真的是他能听见的情人的最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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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狙击精英)
但是,苏朝宇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乱跳的心转移到墙壁上,轻微的震颤越来越大,他能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颤抖而来自外界。“张诚!”波塞冬押起苏朝宇快步冲出去,脚步略微有些慌乱。
难道是苏暮宇?苏朝宇心里一惊一喜,继而沮丧得无以复加:欠弟弟的十四个美丽年华尚未开始偿还,另一场血腥已经蔓延过来。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暂时忘记了江扬,满眼都是苏暮宇的影子,满耳都是苏暮宇清脆叫“哥”的声音──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苏朝宇踉跄走过时不时就能看见尸体的长廊,直直前往大殿,血腥气越来越重,可以听见惨叫和快刀割喉、一枪毙命的各种声响,他忽然觉得有点头晕,恍惚间,身后有另外两个脚步声出现。
“快走,废物。”张诚使劲推了推一个低头猛跑高个子侍卫,毫不留情地骂道,“等着你们出力的时候到了。”
苏朝宇在余光里看见,那个带着大帽子的侍卫边走边接过张诚递上来的利刃,将耷拉在耳边没有包裹进去的一缕琥珀色头发齐根挑断──江扬?苏朝宇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个琥珀色头发的情人已经多天没有吃过正式的食物,甚至连水都没怎么喝。虽说这个精通印度瑜珈的人可以用高端而神秘的呼吸法减少消耗,虽说张诚在将二人分开前,拿了半杯纯净水过来给江扬,但是苏朝宇清楚记得,他紧紧抱住了面前那个帝国少将的时候,发现对方衬衫的下摆是湿的。“没事,”江扬说,“我不敢吃东西,一直出虚汗。”苏朝宇离开那件牢房的时候,再次看了看江扬的左肩,肿得老高,微微碰一下,竟然发硬似的。
“侍卫”稳步跑在张诚身后,不远不近。几人粗重的喘息声交叠在狭长而阴晦的走廊里。苏朝宇拖着满身的淤伤挪动步子,却能清晰听见身后有人无声地说:坚持,我的小兵,我就在这里。
手中的弹盒已经换了四次,倒在身边的尸体数以百计。张诚知道这是战争,但是交战的双方并不是苏暮宇和波塞冬,而是蛰伏十四年的积累和多年嚣张积累的罪孽。从地牢通往殿门口的路程不过快行二十分锺,张诚却觉得已经走了整整一生。
枪口有微微的白烟冒出来,一个裹着彩画帽子的年轻男孩倒在地下,还试图捡起掉落的武器补射。张诚想都没想,用一个新换上的子弹射穿了对方的手腕,继续前进。男孩的惨呼惊天动地,波塞冬却充耳不闻,拖着苏朝宇向外走。张诚忽然觉得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心涌上来,听着那些惨叫声,一向面无表情的护卫皱紧眉头。精制的铁底皮靴踩过尸体的时候,发出噗噗的响声,张诚恍然看见还没有得到这件红珊瑚荣誉披风时候的自己,正拿着沾满了血迹的利刃站在夏日耀眼的光芒下,满目血光。
“我向您表示了绝对的忠诚,”年轻的张诚指着零落在地面上的九只手掌,声音冷如冰。他还穿着野战狙击装,脸上也涂满油彩,不说话的时候,非但看不出表情,甚至听不到呼吸──刚才的十分锺里,他站在十人一列的队伍中,第一个跪下来恳求波塞冬的饶恕,并且亲自砍下了其它九人的右手。“这样他们在地狱里也没法射击,”张诚一脚踢开正在竭力抓着他裤脚叫他“叛徒”的战士,面向波塞冬单膝跪下,手指轻轻握住海神殿最高权威的脚面,“我将永久忠心于您,永久。”
“远远不够,孩子。”波塞冬亲昵而温柔地把他冰冷的手指放进张诚的领口里,一节一节抚摸他因为垂头而显得极其突出的脊骨骨节,“我需要更多的。”
死寂。
张诚始终记得那一片死寂,如同他们十人在军部的元帅办公室里听见命令后一样。尽管现在只剩他一人还活着,他还是能看见其它九双同样同仇敌忾、同样年轻的眸子。“我先签字。”为了鼓舞士气,身为狙击队长的张诚第一个在志愿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果知道这一写,就把自己写进了消失的历史中,张诚一定会再次考虑一下,至少考虑自己有一头金色卷发的、会拎着便当站在射击馆外一直等到天黑的温柔的女友。
死寂中,他看见有人从身后捡起尚且温热的手掌,然后剪下尸体衣物上隐蔽的姓名阶级章,分别装入小盒子里,摆在波塞冬面前。波塞冬一一审视过去,认为合格之后,便亲自封上盒盖。当他走到最后一个空盒子面前的时候,张诚已经站起来了,不算突出的身高在虎背熊腰的众保镖之间却显得凛然。他把右腕抵在桌角,沾满了兄弟血液的利刃轻压骨节交接处。“我要向您表达我完全的忠诚,完全的服从。”他低头垂目说,“只想苟活。我将再也没法举枪,但是我能做您的猎犬。”话音刚落,他把身子往桌角重重一顶,只觉得手腕间钝痛,之后身子便在众人的惊呼和波塞冬略带钦佩的目光注视下,软倒在地面。
能看见对面躺着的九个兄弟的身躯,歪七扭八。张诚听见波塞冬轻快地说:“暮宇,给我的宝贝开个荤。”立刻有一个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走过来,端着轻快的步伐,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多年来都被张诚忽略的右手,挥臂一抛。几条成年的比利牛斯山犬飞奔而出,立刻扭作一团。“叫大夫吧,他很勇敢。”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对波塞冬轻声说。
张诚始终忘不了那一天。那标志着曾经蝉联冠军的、可以带着闪闪发亮的帝国中尉军衔的人从此只是海神殿的一个底层保镖。他敛起所有表情生活在